张国荣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3月

  他用迷离的声线浅唱低吟,曼妙的身形翩翩起舞,从音乐到影视,从爱情到人生,皆倾尽桀骜不羁的孤芳自赏,有如带刺的蔷薇,旁若无人地绽放。尤其是他在电影中达到的“人戏合一”的境界,无人能及,令人赞叹唏嘘。

  他对人对物苛求般的完美主义,以及骨子里的孤独、伤感、狂野、幽冷、艳丽、痴迷,不仅是构成他个人独特存在的魅惑元素,也代表了香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以致于被博友们封为“文化偶像”。

  明星事业原本就是生前瞬间灿烂,死后永久阑珊,能够被记住甚至怀念的人不多,而哥哥却因其遗世独立和德艺双馨的经典形象让人缅怀不已,成了演艺界不朽的传奇。

  月下,原名高瑞贤,80后才女,现居北京,多家报纸、杂志特约作者,曾出版长篇小说《你是笙歌我是夜》,文化随笔《爱恨不如期:遗世独立张爱玲》。

  第一章 能抵住诱惑的人更有诱惑力

  引言:自恋者的传说

  这只鸟从一开始就死了

  第二章 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引言:“酷儿”理念

  第三章 一种性格植种一种命运

  引言:敏感和完美的递进关系

  梦醒方知爱情非自控

  结语:怪你过分美丽

  第四章 人非草木,侬本多情

  你的容颜是不会凋落的花

  结语:朋友是最重要的

  第五章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不能骄傲的活,便选择死

  多面性格引发精神分裂

  心理防御下的记忆黑洞

  结语:忧郁症和死亡意识

  附录一:张国荣生平简介

  附录二:张国荣生平电影作品

  附录三:张国荣获奖记录

  这首歌,像一篇四面铺开去的散文,倾泻出零散于记忆角落的甜蜜、伤痛、璀璨与寂寥。一听到《为你钟情》,就会联想到张国荣,他这首歌太受欢迎了,所以后来拍了一部电影,公司策划人指名叫《为你钟情》,但因这个名字已经有电影注册,导演灵机一动改成《张国荣为你钟情》。这部电影中哥哥那份青春,绚丽得让人妒忌。

  当有人问:“如果像神灯一样满足你一个愿望,你会选择什么?”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回答:“十年青春。”

  十年前,青涩的年龄,青涩的爱情――

  还以为日子真像济慈说的“永远暖和”,可以肆意挥霍,却发现挥霍之后什么也没留下;还以为把感情像行李一样存在车站,过后随时可以再去取,其实你再也回不去了。有朋友说,至少我们还有回忆。他有回忆就满足,这是不是一种妥协?人生大抵如此,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有回忆最多。

  在时间的灰烬里,连哥哥也变成了我们回忆的一部分。记得他从纯真逐渐到疲惫的眼神,从灿烂逐渐到恐慌的表情,从潇洒地舞于舞台到沉重地坠于街道,不由得我们这些荣迷不“一岁一哭荣”。

  很多年以前,在网上看到《当爱已成往事》的歌词,还以为是一首诗,抄在笔记本上,待用。后来有幸看到《霸王别姬》,才知道是电影主题曲,通过张国荣的声音唱出来,比静止在纸上的文字更有滋味了。唱着别人的歌,演着别人的戏,总觉得舞台上的人像木偶,演员最终是依靠导演和剧本来成就,那时候我很不看重他们的价值。

  哥哥的程蝶衣让曾经年少轻狂的我改变了对艺人的看法,未必每一个演员都视艺术为生命,也未必每一个演员都是木偶。戏里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包含着演员对角色的揣摩把握,演艺是一项不可小觑的艺术。

  之后便找来张国荣所有的电影看。最喜欢的还是《霸王别姬》《阿飞正传》《东邪西毒》和《胭脂扣》。《异度空间》和《枪王》仿佛哥哥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演得太卖力,甚至超越了角色本身,但导演跟不上,留下很多硬伤,这样的电影就成了只为看哥哥一人才看的电影。不管什么样的角色,他总是演得这样认真,认真得让人心痛――其实他还是很挑导演的,我猜他跟罗志良合作大概是因为尔冬升的关系――哥哥自己说是想挑战一下被压抑的人的深层心理,从不显露的阴暗一面。一次采访中他曾说喜欢dark drama,我想会不会是记者误听,他喜欢的是dark dream呢?

  黑暗之梦――深藏于心不为人知,甚至不为自己所了解的性格一面,就是那一面愈渐清晰、愈渐失控,直至把他推向死亡?

  何其芳说,“狂奔的野兽寻找着壮士的刀,美丽的飞鸟寻找着牢笼,青春不羁之心寻找着毒色的眼睛。”张国荣也一直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死亡入口,他死于他最可值得夸耀的特质――罂粟般的邪恶美!

  有人说“怪你过分美丽”,其实不需“怪”,去往去处。虽然“不忍远离”,那是活着的人的痛,远离,才是哥哥必然的归宿。

  能抵住诱惑的人更有诱惑力

  引言:自恋者的传说

  那喀索斯因爱上自己的影子,投水而死,后来化为水仙花,水仙的枝条柔媚且优雅,懒懒地伸展着,仿佛一个自恋的男人,旁若无人――

  自恋者大都有超出一般人的可爱慕之处,而且他这种自恋本身也对放弃部分自恋的人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比如一个儿童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自恋、自信和难以接近。

  弗洛伊德解释说,“自恋者对社会冷漠,对别人漠不关心,因为在他们身上和心中,‘自我’的能量过于澎湃,远远超乎对外面世界的兴趣,同时他们或遭世界遗弃,或被别人伤害,能够把持的便只有对自己的关注,‘自我’分成两个,一个我爱着另一个。”

  张国荣有一首歌叫《我》,名字干脆利落,完全以“我”为中心,他唱出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的赤裸裸。

  他很清楚自己的与众不同,这种优越感让他睥睨世俗。自恋的人比一般人有更多的自信,他们对外事外物持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们有能力保持一种得天独厚的心理状态,他们就像一棵自给自足的树,生活在自己的心灵境界中。

  他们爱,也是爱自己。沈从文的小说《如蕤》,一个孤傲的女子穿着绿外套拿着红皮夹,这样的“绿肥红瘦”也掩饰不了青春将逝,她却仍旧在“看你的骄傲如何消失在温柔雅致的友谊应对里”之后离开已经爱上她的那温文尔雅的男子。像那簇水仙花,他们从来不会真正爱上自己之外的某个人,他们的爱情是一个自恋的过程,爱一个人只是为了体现自我的存在,而对方不过是自己影子的投射。

  如果双方都是自恋的人,无疑会成为一场各不相让的角力,最后两败俱伤。正如张国荣在《怪你过分美丽》中唱的――

  如毒蛇狠狠箍紧彼此关系

  换来爱过你那各样后遗

  如果只有一方是,那么另一方最终会伤痕累累地离去,留下他自己顾影自怜。然而他却享受这种自虐性质的结局――

  惟独你双手握得碎我

  哥哥的英文名是Leslie,意指灰色堡垒。森严壁垒,有无人攻破的意味。自恋的人有可能会自私,但自私的人大多不够自恋。往往,受到阻碍的爱情更加璀璨夺目,受到阻碍的人也更具有诱惑力。唯自恋者是能抵住诱惑的人,也因此更具有诱惑力。男人的魅力无关乎肌肉和美貌,他应该是冷的、自抑的、镇定的,却是唯一的,令人怦然心动。

  Leslie演《喝彩》时,他们那一代看起来简直年轻的不象话。陈百强演的阿KEN是好孩子形象,纯真,骄傲,有点笨笨的,而张国荣演的是坏孩子,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后来却有人说,那时候年轻人不肯去学“好孩子”陈百强,都想学“坏孩子”张国荣。

  他生着富家公子的骨格,外表雍容华贵,但气质上却给人驳杂不纯的感觉。他的美不是那种单调的单一的单纯的传统的美,而是几股反叛气息的合流,或狂野风流,或阴沉冷寂。这种气质踩在正邪两界,注定两边都归不得。他是孤独的。

  所以,张国荣早期的电视剧演出都是扮演为世不容或反抗主流社会意识的角色,《女人三十三》《十五十六》《死结》,当中涉及乱伦、通奸、姐弟恋与第三者等“反面”形态,被社会道德定为“偏差”行为。

  到了后期,虽然不是“反面”角色了,但也是亦正亦邪。比如《阿飞正传》里的旭仔,只顾自己的感受,追求刹那的辉煌,从来不会对任何女人有承诺;《胭脂扣》里的十二少,没法彻底忠于爱情誓言;《东邪西毒》里的欧阳峰,因妒忌和怯懦把自己放逐到永远的孤独中去。

  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孤独是自恋者的宿命。

  在 我 心 里面 独 留 住 一 空 想

  期 望 有 一天 可 带 住 你 遍 历 远 方 流 浪

  在 天 际 远望   白 云 上 躺 一 躺

  无 论 要 经过 多 少 风 雨   还 是 要 勇 往 直 航

  愿 一 起 找寻   前 面 我 的 方 向

  来 让 那 片片 白 云   明 白 我 心 里 所 望

  流浪,是很多年轻人的梦想。血脉贲张的青春,无时无刻不在向往远方,而流浪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流浪,它希望到达彼岸,找到一个可以安定下来的归宿。因为在这个无根的漂泊的世界里,孤单的心没有一处可栖居。所以流浪是一种不带精确目的的追寻,一种要摆脱掉苦闷无依的挣扎。

  Tomato,一个烫着大波浪头的天真女孩,她所有的家当就是一个大皮箱,居无定所,却并不自哀自怜。一个老套的剧情在她身上上演,爱她的人她嫌烦,恶声恶气地咒骂痴恋她的少年,她爱的人又不爱她,她像那个爱她的少年一样纠缠她爱的男人,一边是“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去死”,一边是“我不爱你,你去死吧”,走向极端的两种语言在两通电话之间交替轮换,这样的可笑又是这样的可怜。一直等着打电话的Louis却并没有笑出来,一脸天真地把打给她的电话一次又一次递给她。

  在酒吧里,她晃着脑袋笑着说:“你可以为我付这杯酒钱吗?”

  他把钱递给她,说:“你自己给吧。”

  他不是一个经常请女孩子喝酒的人,这副未经世事的模样让人看着可亲可爱――此时的哥哥看起来干净的像微雨洗过的天空――他走出来,看见她坐在花坛台阶上,就替她叫了出租车。“这么晚了,你不怕遇到坏人吗?”

  她孩子气地笑着,说:“我已经够坏得了。”――这孩子气跟后来反串许仙的叶童简直判若两人,这应该是叶童的本色演绎,在电影中演尽青春的彷徨和犹豫。

  他送她回家。她却被那个叫Andy的男人赶出来,皮箱摔开,几件衣服散落一地。生活如此无奈,暗恋你的人你不喜欢,你喜欢的人,忽隐忽现,若即若离……直到将你抛弃,像刘若英《一辈子孤单》中唱的那样无奈。

  “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坏?”Louis问。

  “没办法了,谁叫我喜欢他。” Tomato答。

  我总觉得有些喜欢只是错觉,当你遇到对的人的时候,这种错觉才会像浮出水面的游艇一样清晰起来。两个天真的人相遇,因为像,他们便在一起。

  Tomato 说:“没见过谁像你心地这么好……你长得很好看。”

  Louis 说:“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这个善良的男孩子一定不被人关注。他看似拥有一切,生活富足,他有家……虽然不像一个家。他有父亲,但是一直没有出现,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有母亲,但是已经在两年前去世,留给他一大叠录音带;他有继母,但是这继母看似有很强的存在感却又与这里所有的一切不发生关系,仿佛一个道具。宽大的阳台之外就是海,站在窗口,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和海上的白帆……在这充满贵族气息的房子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清冷、疏离。Louis是忧郁的,因为没有爱。他一个人时常躺在自己那间象征忧郁的蓝色调房间里,一遍遍地听母亲留下的录音带。母亲的声音让他依恋,恋母是寻找自身的根源。Louis蜷曲着身子躺在Tomato的怀里,像蜷缩在子宫中的婴儿。他说:“她临死的时候,也就是前年,对我说,你想妈的时候就听带子。”

  这句话说得很伤感――他们都是孤儿,因孤独而疏离,直至放弃正统,最后成为反叛――张国荣出生在香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香港出名的洋服商。父母感情不合,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加上母亲也须照料家里的生意,所以,少有闲情顾及众多子女――张有10个兄弟姐妹,他排行最小――但是在家里很少见到父亲和母亲,这样的家庭有点像Louis。亲人之间有很大隔阂,谈起话来像陌生人一样客气。缺乏母爱的童年让张国荣“渴望溺爱”,他曾经说过,母亲是他最爱的人。尽管在外观上看是陌生的,但母子之间的脐带关系却是不可抹杀的,这种联结让他对母亲产生依恋,时时有寻找生命本源的愿望。

  寻而不得,就会变得忧郁苦闷,再加上社会种种规范的束缚,简直压得透不过气来。萨特说:“这些年轻人不想要他们父辈的前途,一个证明我们胆小、倦怠,被十足的驯服所折腾、所麻痹的前途。”所以找些可以宣泄的方式,比如逃离,寄希望于远方。

  Louis戴上风格颓废的摇滚歌星David Bowie的面具,听着西洋歌曲,嗅吸日本电油寻求刺激――还被表姐Kathy斩钉截铁地抛入浴缸。

  张国荣说:“世界上规矩多数都不值得遵守,但是,不要伤害你自己。”所以Leslie的生活是洁净的、规律的。不像那个时代大多数堕落青年,他的身上没有垮掉一代的标签。

  Louis也不像《猜火车》《在路上》那帮颓废青年,狂喝滥饮,吸大麻,玩女人,散落一地的粉末和针管。在他这里,没有恐怖的死婴,没有肮脏的血原虫病,有的只是,放纵地足以蔑视世俗所有规矩、恣意地燃烧最人性的欲望。片中另外两名主角汤镇业扮演的梁龙邦和夏文汐扮演的Kathy加重了这种诠释。梁龙帮是一个憨直的青年,与Kathy一波三折地彼此挑逗,他从游走于城市的的士中跳出,二话不说便当着众人强吻Kathy。他不断转工,从救生员到出租车司机到日本料理店员,还有Kathy的日本男友信介为逃避组织的追杀也参与进来……

  Louis把父亲的黑色帆船摆在最醒目的位置,梦想着有一天乘它奔赴阿拉伯……那一天,他们真的上了去阿拉伯的船――

  没有昨天,不考虑将来,他们不学习,不工作,不思考生命哲学,不与社会发生接触,对家庭和国家不负责,只尽情享受生命的每一分钟,这是一种新游牧思想,它肯定生命,让人类回归人最本质最原初的状态。他们在海边小屋里,在阳光斜照的沙滩上,悠闲自得地闲聊、玩耍,这场景多么闲适又和谐。Tomato也曾发出一点点疑问:“我们对社会没什么贡献啊。”Louis接口答道:“什么社会,我们就是社会!”当Louis和Tomato热情拥吻时,生命变得赤裸裸,不在社会、法律、契约、体制的任何编码之内,这是一场青春狂放、激情的解码过程,结果是什么不再重要――

  早在一百多年前,尼采的快乐哲学就曾预言了活在城市中的新游牧人思想:“这些所谓新游牧人对社会规范置若罔闻,想要从被编码的社会地位中逃脱。他们质疑被过时道德信条虚无化了的社会观念,他们反对压抑欲望,甚至认为要透过解放欲望来让一切价值重估。”

  八十年代的香港青年,体内游动着这种新游牧人因子,香港新文艺片旗手、新浪潮时期代表人物谭家明敏感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将哲学、文化、艺术蕴含在当下青年人的生活场景中――对道德观念的不屑一顾、对诸种欲望淋漓尽致的沉浸――创作了这部充满幻灭气息的冲击力十足的后现代电影。后来谭家明担任王家卫电影的剪辑师,把这种可以无限解构的风格保留了下来。

  《烈火青春》也是张国荣自认为电影生涯中的“第一部作品”,张国荣凭借此片赢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他对无根少年Louis的演绎已经具有后期他所擅长也是独有的含蓄、内敛而充满张力的风格,赢得业界一致好评,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入围影帝大奖。那年他二十六岁。自从张国荣从家里搬出来独立谋生开始,生活孤独困苦,前途也是一片渺茫。经历了《红楼春上春》的耻辱,《喝彩》《失业生》之类的不良配角之后,第一次饰演有丰富内涵的主角,而且还是跟谭家明这么有文化内涵的导演合作,自然是很幸运的事,他的春天也从此开始了吧。

  不幸的是,这部电影于1982年首度上映午夜场时,很多家长向教协投诉,十八个教育团体、二十六位中学校长联署向布政司请愿,指出《烈火青春》意识不良;公映首日就遭禁映,七人重检委员会就此片召开复审会议,删去百余尺性爱镜头后才获准上映。

  张国荣说:“我本身很喜欢《烈火青春》这部电影,谭家明是一个很好的导演,拍戏时,十分有心思,只是拍得太慢而已(他不知道后来他碰到的谭家明的‘徒弟’王家卫更是慢得厉害)。我和他合作很愉快。”

  这是一部名副其实的青春片,青春的躁动和欲念已经超出了时下一般青春电影不是与家庭就是与制度对抗的老套,它不想编造一个曲折离奇、儿女情长的完整故事,而是采用了碎片式的结构铺陈青春的火焰。此片上升到探索精神虚无的层次,青春的旋律并不总是欢快和激昂的,Louis和Tomato在旅舍长谈,提到《上帝死了》这个插曲其实就是指出了他们的无依和迷茫。

  “远方的船,去了阿拉伯……”这句结语只是一种寄托,他们追求远方,就真去了远方,而远方是否像海子道出的“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有人却说:“在这青春的耗散中却又潜伏着隐忧,他们过分激情,让人担心过于激越的东西总是难以到头。”在影片的结尾Tomato用鱼枪救了Louis,他们消灭了敌人,完全自由了,乘上那艘小船勇往直前,然而却给人一种“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怅惘,家园依旧遥远,梦想遥不可及,全片仍旧笼罩着一种虚无感。

  是的,太过激越的青春总是在上帝的妒忌中夭折,如果有幸到达,世界的尽头又是什么? 当他们逃脱了这个充满束缚的社会,到达一个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会不会接着陷入一种无序、无根的迷惘状态?人的生命可以体验一下精神病人式的对现实世界秩序的解脱,却无法长期在里面存活和繁衍。

  城市中的新游牧人游离出卡夫卡所描述的机械化了的编码社会之后,就会进入哲学家德勒兹的后现代社会,而游牧革命与其自身所建立的后现代社会明显存在着一个悖论:“即游牧革命不能建立和保持后现代社会。正如持续的精神分裂状态是人不能生存的状态一样,不断进行的欲望革命,以及废除了一切权力组织和辖域的游牧革命,既不能保证后现代社会的确立,也不能保证后现代社会的稳定。游牧政治革命注定了后现代主体的不可避免的疯癫谵妄和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生存境遇。”

  生活原来只是一场悖论,当你得到你一直拼命想得到的东西时,你便像笼中鸟一样囿于其中了。

  这只鸟从一开始就死了

  在后现代社会,新游牧人感觉到自己成了没有身份的人,成了孤儿,所以寻根究源,就有了《阿飞正传》。

  阿飞,源于单词fly,意指苍蝇,当上海人说起了“洋泾浜英语”――以中国文法英国字音拼合而成,为上海特别之英语――“阿飞”就成了油头粉面、流氓小混混的代名词。上海话中有个联合结构的词语“流氓阿飞”,可以明确地表达出“阿飞”这词的含义。出生在上海的王家卫自然对这个词相当熟悉,但是他的“阿飞”没有停留在打架斗殴、不务正业、晃来晃去的形象上,在《阿飞正传》这部电影中,阿飞是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生无休止地飞,没有目的,没有同伴。这是一个充满寓意的电影,没有所谓正与邪的对立,没有所谓重大意义的结尾。

  “飞”,是带一点“邪”的气息的,反传统反家庭,叛逆,好动,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阿飞的魅力在于他永远都不会世俗,他的骨子里有一股让女人着迷的神秘、不羁、忧郁。

  有人说,张国荣很会挑导演和剧本,同刘青云、张学友等相比,他们是草根,而他是精英。其实是王家卫很会挑演员,他发现了张国荣身上有种罂粟般的诱惑力,它可以牵动对方的每一根神经,轻易地让人为其生为其死。王家卫就抓住他这种特色,尽情挤压,张国荣的演技因此喷薄而出。

  张国荣曾形容与王家卫的合作“惊心动魄”――“永远不会知道故事说些什么、角色又是如何、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完全难以捉摸、飘忽无定。”

  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不会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张国荣所挑选的角色身上一定有他的认同,代表了他的一个侧面。

  弗洛伊德说人类内心的恐惧是可以用别人的爱来填满的,阿飞的内心一定充满恐惧,然而他把这种恐惧深深地隐藏了,外化成玩世不恭和冷酷无情,他对待别人的狠、决绝,其实是他真实内心脆弱的表现。我们爱上的不是他的深度抑郁,当然更不是他的伟大,而是因为他真实。他拒绝和世界讲和,我行我素,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许知远说,“厌倦充满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一种贵族式的情绪。因为,只有你有能力睥睨一切时,你才具有厌倦的能力。”

  当厌倦世界的时候,就开始爱恋自己。阿飞对着穿衣镜跳舞,极具魅惑,那种旁若无人、自怜自恋的感觉在性感又孤独的舞姿中展现。“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 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洋洋自得地念出这段独白。他一直自诩为那只无脚鸟。

  他需要爱却又怕成为负累,所以到处留情,又屡次脱逃。

  他对苏丽珍说,“你今晚做梦会梦见我的。”他懂得用什么手段对付什么样的女人。苏丽珍这样文静、内敛的女孩需要情话来打动。苏丽珍说,“我昨天晚上根本没做梦。”他说,“是呀,你没睡觉嘛。没用的,你一定会梦见我的。”这是一个怎样自负的男人啊?他拉她看着手表,说,“16号,4月16号。1960年4月16号下午三点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他果然天天来,苏丽珍爱上了他。

  有一天她说,“我想搬你这儿来,怎么跟我爸说?”

  “说什么?”阿飞问。

  “你会不会跟我结婚?”

  “不会。”他的回答坚决果断。这样的男人,总比拖泥带水连哄带骗地留住你强得多。

  听了这样的话,苏丽珍说她不会再来找他了。一个自尊极强的女子,不会赖着不走,然而也不能说放下就放下,她徘徊在他的楼下,有时候又坐在石阶上等,等一个上去的理由。刘德华扮演的警察看见张曼玉这种无助的样子,说:“你要没他不行呢,就上去,跟他说。”

  她鼓起勇气,上去了。

  “我想回到你这儿。”

  “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不适合你。”

  “不结婚没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干吗要迁就我,你不可能一辈子迁就我。你跟我一起不会快乐。”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这一生都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是不知道哪个才是我最喜欢的。”

  他的房间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露露。

  苏丽珍走回来,犹豫、徘徊,最后她对警察刘德华说,“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失落的女人总是想诉说,然而不想面对熟悉的朋友,却想找一个陌生人。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的事情经不起在熟悉的圈子里扩散,它不会让你有倾诉后的轻松,却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苏丽珍幽幽地说,“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其实可以很长的。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他说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但现在我看着时钟,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

  “很多事情睡醒了就什么都没了。”警察刘德华说。活在当下,活在现实中。警察刘德华跟飞仔张国荣形成强烈的对比,“做人千万别比较,以前我一比较就觉得我很穷。”他母亲病着,他就留在她身边当警察,他母亲死了,他就为着自己很早就有的愿望去跑船了,他的生活简单、平静,甚至刻板。正是这种刻板给平凡的人一种幸福,正如苏丽珍问他,“你每天晚上走来走去,闷不闷?”他说,“也不算太闷。”

  阿飞永远都不能享受这种平凡人的幸福,他是上帝遗落的天才,而张国荣是被上帝选中的天才。他们都是婚姻的怀疑论者。

  “婚姻是一种无形的负累”,成年以后张国荣时时把这一类的话挂在嘴边,父母婚姻的不和谐伤害了他。从小张国荣就深感婚姻不可信任,看见别人结婚反而伤心大哭。回首童年,他说,“没有什么值得我去记忆,没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13岁那年,张国荣去英国读书。第一次离开从小生长的香港,他后来说当时“一点伤感也没有”。对送行的家人挥了一次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上舷梯――阿飞离开生母时也没有回头。

  阿飞在这个世上是抽离的,显得很无情,却又孩子般的无辜,正是这样的神气让女人自愿飞蛾扑火,他犯了什么错,也没有人忍心苛责他。

  “这种事越早知道越好,哭得是你又不是我,我早就没事了。”这个世界上谁没有谁都可以活下去,苏丽珍终于释怀了。仍旧泥足深陷的是露露,她疯狂地满世界找阿飞的时候,苏丽珍对她这样说。

  阿飞对露露又是另一种诱惑。他看得出她是个性感舞女,所以他用身体接触来刺激她,使她爱上他的狂暴不羁。在换衣间里,他正在教训一个男人,就碰上了她。她拿了那个男人扔下的阿飞养母的耳环。他从她的首饰盒中拿走,又送给她,只有一只――他用另一只耳环的诱惑带她回家。

  露露喜欢在人家房里走来走去。她看到他一个人住得比她一家人还要大的房子,一边惊叹一边参观,一个心无城府喜怒全形于色的女人。她说,“你以为送我一对廉价的破耳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啊。”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一眼就能洞穿,她的辩解在他面前应该是好笑的。似乎没有哪个女人能够逃脱,他们上床之后,露露说,“你一定要打电话来。”

  对于所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地说,“号码可以丢,人也可以丢嘛。”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他用非常冷硬、霸道的口气说,“别再跟我说这种话。”

  “你有种,你有本事,我服了你了。”她不得不服,是屈服。后来她给他擦地,她怕他。

  当他跟养母闹翻之后,露露说,“我养你啊。”

  阿飞说,“那我不成了吃软饭的。”

  “我们开心就行了。”

  他说去看电影,然而她刚走出门外,他就砰地关上了门。

  他厌恶吃软饭的男人,因为他厌恨那些傍着他养母的“小白脸”。他是从小看惯了这种男人的嘴脸的。

  其实他未必不爱他的养母,只是故意气她,用这种叛逆、堕落来反抗她的“恋子情结”。他教训养母的男人,“你是说她倒贴了?”他不允许任何男人侮辱、欺骗养母――他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阿飞给自己这种堕落的生活方式找了一个借口――为了寻找他所谓的“亲生母亲”。

  懦弱的人,唯有靠借口来生存。

  他跟养母的一段对白很经典――

  养母:什么人说他骗我钱了?

  阿飞:还要人说?他不是为了你的钱还会和你在一起?人家什么年纪?你什么年纪?你不年轻了。

  养母:对呀,他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但他令我开心呀。我养你这么大了,我钱还用得少吗?你可有令我开心过?

  阿飞:那你有令我开心过吗?既然这样,大家一起不要开心好了。

  养母一直希望阿飞留在自己身边,她要保护他,这其中也不乏占有的成分。她宁愿他恨她,用恨来记住她,也不放手,不告诉他生母是谁。阿飞的生母与养母都在岁月的磨砺中把爱转换为恨,或者说是报复,这种报复引发了阿飞的反报复。他跟养母之间仿佛两股力量,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咱们就死磕到底。

  养母:这次走了我是不会回来的了,如果你喜欢,跟我一道去吧。假如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阿飞:今时今日你当然不会勉强我了,你自己要走嘛。别妄想了,你要我对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若无其事说走就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养母:你吓唬我?好哇,我根本不想走,再过两年我老了,那是说你养我了?你有什么本事养我?

  阿飞:我不管了,养不了的话就大家搂在一块死好了,你一直希望这样呀!

  养母:你真有出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和我作对,为什么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阿飞:你想我对你好就不该早说穿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不说一切都好了,你偏偏说一点留一点。我只想知道谁是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给了我一个借口恨你?

  养母:你有本事自己找去呀!菲律宾地方又不大,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你不敢去是吧?你是怕万一发现亲生母亲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能还不如我呢!

  阿飞:这不关你的事。总之你一天不告诉我,我一天不心息。别人告诉我我不会那么痛快,我一定要你亲口说,除非你死了,那么大家也就安乐了。

  养母:这几年来你一直放纵自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要报复嘛。好,我现在告诉你,你亲娘是谁,我受够了,你以前做人总是用这个借口,你以后再不可以用这个借口了。你想飞呀?好,你飞呀!

  这段话把双方的狠劲都发挥的很彻底。养母终于败下阵来,她把他生母的地址告诉了他。

  “说了那么久,怎么也得去一次。”这是他的心结,他踏上了去见亲生母亲的路。生母应该是个贵妇。她不出来见他。张国荣笑言时至今日,母亲到他家玩也还客气到会问,“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啊?”冰冷的感情,而阿飞的生母是连这种客气也没有了的决绝。

  “我终于来到亲生母亲的家了,但是她不肯见我,佣人说她已经不住这里了。”他一个人走在那条两边长满棕榈树的宽阔马路上,大步流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个负气的、决绝的背影,独白:“当我离开这房子的时候,我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但我是一定不会回头的。我只不过想见见她,看看她的样子,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一定不会给她机会。”这声音很稳、很静,镇定中却又带着切齿的狠劲。然而,他的内心是略略有些无奈的,他头也不回地走在那条路上,其实心在慢慢崩溃。张国荣其实也是刚烈的人,1989年告别演唱会上,他留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如今退去,不闯出个名堂不算完。”对舞台的恋恋不舍和想在最好的时刻离场的心愿,使他最后决绝地离开,那时他的眼神是几乎像此时的阿飞一样带着点狠劲的。

  阿飞喝得烂醉如泥,被妓女掏腰包。刘德华收留了他。

  阿飞说,“我不喜欢工作。”过于自我的人总是这么直接干脆,他们的话时常让人目瞪口呆。“一个地方呆久了会腻的,所以我想转转。”

  务实的刘德华不会呆住,他想得很清楚,直截了当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我得工作。”

  张国荣又说起了他那个没有脚的鸟的故事。

  刘德华说,“听过,没有脚的那种嘛。你这些话哄哄女孩子可以。你像鸟吗?你哪一点像鸟?你不过是我在唐人街捡回来的酒鬼而已。像鸟!你会飞的话就不会呆在这里了。飞呀!有本事你飞给我看看?”

  这种不在一条弦上的对话让人不由发笑。刘德华可不是那些一哄情绪就上来的小女孩。一个秀才一个兵,都是一样的滑稽。他们彼此都说记性不好,都不记得对方了。其实都依稀有些印象的,然而认不认识都不重要。

  在火车上,阿飞说,“该记住的我永远不会忘。”他记住了那一分钟。

  以阿飞的“烂泥”状态是不可能自杀的,但活下去也是不可以――此种人从来不管他人死活,只顾一己之想,用一个谎言来欺骗别人甚至自己:我反正无所谓。其实却很任性,时时想控制局面,等到逐步发现自己并不能主宰一切的时候,又无法接受崩溃的事实――当谎言揭穿,他就失去了活着的借口,所以导演给他安排了一个被黑社会枪杀的结局。在他临死的时候,他终于明白那只无脚鸟从来就没飞过。“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就会飞,飞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看过了就不神秘了。”刘嘉玲扮演的露露失魂落魄地穿行在阿飞养母的房里――她在这里寻找他的气味――一边为自己辩解,“我是不是很傻?”

  “不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养母安详地说,她理解她。

  刘嘉玲还在疯狂地寻找,张曼玉已经沉静下来。

  最后一个镜头,梁朝伟以小流氓的形象出现:修指甲,装钱烟,叠手帕,梳那缕头发――又是一个阿飞。

  山的那边也许一无所有,但还是想去看看。至少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前的一分钟他们都记住了,并且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张国荣身上有一种属于过去的幽怨和属于现代的任性,这种特性恰好契合了六十年代的慵懒、颓废、挥霍和迷失。阿飞的迷失暗合了整整一代人无根漂泊的迷茫心情,他决绝地走出棕榈丛林的背影浸透着倔强的悲哀和命运加诸的无奈。张国荣的表演是流动的、纷繁的,他深入人物内心,并将自己的血肉融入其中,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含有阿飞处于各种关系里的潜意识因素,他的动作是循着内在逻辑连续进行,而不是在某个场景只说出某句台词。

  《阿飞正传》的成功令王家卫一夜成名,也令张国荣荣获影帝称号。《阿飞正传》在香港电影第十届金像奖中获得五个大奖:最佳影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奖、最佳美术奖。

  我是孤星入命的人,从小父母早死,只好跟着哥哥相依为命,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因为这个原因,我再也没有回去。其实那边也不错,可惜巳经不能回头,我的命书里说过,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想不到是真的。

  王家卫的电影大多是灰色调子。在《东邪西毒》中我看到了色彩,浓烈的像一幅幅油画。金黄,银白,鲜红。苍茫戈壁,大漠孤烟中,黄沙漫卷西风;客栈里冰冷的刀客,枯树下孑然的女子……王氏电影还喜欢强调时间,某年某月某一天,某时某刻某分。这是古装片,自然没有钟表,却仍旧用时间分场,在这里,时间是不具体的,是相对的,时间的灰烬。24节气的强调给唯美画面添加了诗意的韵味,好像每天都掀着黄历过日子,从黄历上来看吉凶,又增添了神秘色彩。

  “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妒忌,我不会介意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

  开篇便是欧阳峰(张国荣饰,又是一个以眼神统领全篇的角色)的独白,以“很多年之后”开始,渗入了《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它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一部宏大的史诗巨作。一路看下来,没有朝代定位没有历史背景甚至没有江湖,有的只是几个人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是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广大?

  欧阳峰的心就像这片茫茫无边际的沙漠,空旷、寂寥,因妒忌而变得狠毒。他做杀人生意――专替人解决麻烦。他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兜揽生意,镇定、冷酷、循循善诱。

  看来你的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这四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你是不愿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见,有的人曾经对不起你,也许你想过要杀了他们,但是你不敢。哈,又或者你觉得不值,其实杀人,很容易。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你尽管考虑一下。其实杀一个人不是很容易,不过为了生活,很多人都会冒这个险。

  这段台词太经典,以至于剪辑的时候用了两次。在结尾处,他仍旧一个人面对着飞起来的轻纱帐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诱着并不存在的人。第一次听了觉得好笑,第二次听了不免心生悲恸。欧阳峰或者说王家卫或者说张国荣的孤独不逊于马尔克斯。孤独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心理特征,《百年孤独》中的奥雷连诺重复炼治小金鱼,《小李飞刀》中的阿飞静坐数梅花,欧阳峰却像卓别林一样为职业走火入魔,当然,他可不滑稽,却是傲慢、凛然的一张脸。

  这四十多年来,他也一定有些事不愿再提,有些人不想再见,不是不想再见,是不敢再见。阿飞还在寻找,而欧阳峰是彻底把自己放逐了。阿飞完全遵循自己的内心愿望行事,过于感性,所以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一事无成;欧阳峰过于理性,所以他是个成功的杀手经纪人,能够满足别人的需要,却从来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为需要而寻找需要勇气,就像欧阳峰所说的那样,若想找到,就必得先牺牲自己,这个世界,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欧阳峰自己却是一个不愿付出代价的人,他失去了寻找的勇气,他说,“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如此看来,他心底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怯懦。万事万物,他都不碰,只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为杀人者和想杀人者牵线搭桥,作为一个掮客的身份出场。他像个老奸巨猾的说客,用一种狡黠和世故的目光盯着你,让想杀人的人乖乖地掏出钱来;他也会用冷漠、无情的语气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人会为了一头驴子去得罪太尉府的刀客,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鸡蛋去杀人”这个冷酷但实用的道理。

  而且他还很精明,用一双草鞋提高他剑客的身价,他撑着把破伞,凿凿有据却又心平气和地说――

  怎么,你们觉得十两银子这价钱很贵吗?那么你们可以找几个便宜的,那边有几个没穿鞋子的,你给他几两银子他们就已经很开心啦。那些连鞋都没有的刀客,你对他们有信心吗?万一他们失手了,让马贼知道原来是你们指使的,你们想那帮马贼会怎么样?我不敢说我这位朋友武功比他们都好,我现在跟你们说的是你们一家大小二十多口人命的安全,至少在这方面,你们该相信一个穿鞋的人吧。

  他还带他的剑客去看死尸,以增加他这一边的胜算。有趣的洪七(张学友饰)知道了他的目的后,说,“如果我死了,你不用带人来看我,我不想做一条懂说话的死尸。”

  相对来说,洪七就是个简单善良的人,他因回应孝女请求太过犹豫而自责,他说,“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我很失望,我觉得我已经和你混在一起,变成一个人,没有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因为我知道欧阳峰绝对不会为一个鸡蛋去冒险,这是我和你的分别。”他打破了欧阳峰“没有人会为一个鸡蛋去杀人”的预言,最后带着单纯的老婆闯荡江湖去了。

  欧阳峰看着洪七和老婆离开的背影,说――

  我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喜欢洪七,可能是因为他够简单。看着他们走的时候,我的心在妒忌,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机会,不知为什么却放弃了。

  他只会妒嫉别人的幸福,却不肯为自己的幸福付出哪怕一句话的代价。当慕容嫣把他误认为黄药师(梁家辉饰)的时候,问他:“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女人是哪一位?”欧阳峰很轻快地说,“就是你啦。”换了是黄药师的身份,他才觉得这几个字其实并不是很难说出口,以前有个他爱的女人这样问过他,他却没有回答。正像那个女人说的――

  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他都不肯说,他太自信了,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谁知道我嫁给了他哥哥。在我们结婚那天,他要我跟他走,我没答应。为什么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去争取?既然是这样,我不会让他得到。

  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爱情像一场战争,输赢最重要,结局皆大欢喜的少,满盘皆输的多,尤其是两个同样聪明又倔强的人。欧阳峰的大嫂(张曼玉饰,温柔娴静里却掩饰不住的倔强)坐在窗前,对每年都来看她的黄药师说――

  以前我认为那句话很重要,因为我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有些事会变的。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

  生命不能打草稿,也不能涂掉重来,你写下什么就是什么了。

  欧阳峰面对慕容燕(林青霞饰)质问黄药师为什么离开他妹妹这一事实,他的回答是:“有些人是离开之后,才会发现离开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爱。也许黄药师就是这种人。”其实这是欧阳峰以己度人的揣测,黄药师并不是这种人,他自己才是。他不能像黄药师一样走一路爱一路,见到男扮女装的慕容嫣就说要娶人家的妹妹,走到盲武士的家乡又爱上朋友的妻子,捎个信还喜欢上送信人欧阳峰的大嫂。黄药师是感情极不成熟的人,用外界的爱去填补他内心的空洞,然而他也是怯懦的,还自欺欺人:

  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是我不想让她知道,因为我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我很妒忌欧阳峰,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我伤害了很多人。

  他害得盲武士(梁朝伟饰)离家出走,客死他乡;害得桃花既等不到丈夫也等不到所爱

  之人,伤心离去;害得慕容嫣精神分裂,最终成了一个跟自己影子练剑的人。

  欧阳峰只爱他的大嫂,因为是唯一,才刻骨铭心。当黄药师受人之托给他带来一坛“醉生梦死”时,他不喝,因为对古怪的东西向来很难接受,因为他生活在习惯里。黄药师却喜欢走向“醉生梦死”的境界,从那天晚上起,他开始忘记很多事情。对他来说,烦恼和责任都是可以忘记的。欧阳峰却不可以,没有事的时候,他会望向白驼山,他清楚地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在那边等他。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真正在你心里扎根的东西是不会因为外界的助力(比如一坛酒)就可以忘记的。

  如此看来,欧阳峰的痛苦是真的痛苦,而黄药师的痛苦不过是叶公好龙式的矫情。

  “一个人的记性不好,就不要去太多是非之地,因为你可能忘记你的仇人。”黄药师的记性越来越差,面对盲武士,他觉得面熟。“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啦。”盲武士说,“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别吗?酒,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这就是被伤透了心的朋友喝水的原因。他曾经发过誓,如果再碰到这个人,一定会杀了他。但是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黄药师碰到的另一个人慕容燕却一剑刺伤了他。

  他的敌人真不少,但他的记性却已经让他忘记了仇人……当然,假如他没有喝下那坛“醉生梦死”,也未必会有防范,他还会以为那些人是他的朋友,因为伤害别人的人是无法体会到受伤程度有多深的,他仍旧以为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宠爱着他。而他最爱的却永远是得不到的,所以最后只能孤独地躲进桃花岛,在逐渐遗忘的虚无中苟且度日。

  慕容嫣在醉酒迷离之间的自言自语令人肝肠寸断,这大概是黄药师体会不到的:

  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啦。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沙漠的后面是什么?”很多人看到沙漠的时候都会这样问,欧阳峰告诉他们,“还是沙漠。”这个答案很扫兴。

  这个世界本来就让人扫兴,时间一点点燃为灰烬,我们只看到幻灭的影子。

  在本片中,所有的人都因爱而伤,之后变得自私、冷漠,以相同的本质向欧阳峰进行包围式性格投射,靠张国荣出色的表演达到最终的极致表达。张国荣对欧阳峰的塑造不是简单地重复王家卫符号拼接美学的手段,而是蕴含了他个人对影片美学的追求。

  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曾评论张国荣是一位在华人演艺圈中罕见的能将“反讽”诠释得很好的演员。本片的摄影极美,意境深邃,在光影流动中反映人物的悲、喜、悔、嫉等多重心理,在电影美学上很有研究价值。这部电影同样获得几项大奖:第一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美术奖等,张国荣被评为最佳男主角,并获得威尼斯国际影展最佳男主角提名。

1985年,TVB“十大劲歌金曲“第二季季选,张国荣连续三首歌获奖。

张国荣唱完获奖歌曲,主持人蔡枫华说:“我诚心恭喜张国荣,但一时的光辉,未必是永恒。”

这句话被认为是在贬损张国荣。之后,作为演艺圈前几号人物的蔡枫华被观众抛弃。无线电视台不再重用他,口碑一落千丈。到了中年,蔡枫华甚至被港媒列入“香港四大癫王”。

他在采访中解释,说那句话,是为了陈百强。

张国荣、陈百强和蔡枫华的故事,从1977年就开始了。

那一年,19岁的陈百强发觉自己不适应国外的生活,从美国旧金山回到香港。回家后,为了让父亲支持他学音乐,陈百强专门去学了粤曲,还在香港山叶电子琴比赛中拿了冠军。

同年,陈百强参加了“流行歌曲创作邀请赛”,被无线电视台签约为一名正式歌手。

1977年5月,张国荣参加了丽的电视台的“亚洲业余歌唱比赛”,拿到了亚军。

某一天,张国荣和好友们在一家名叫“BAND BAND“的餐厅聊得正开心,陈百强迎面走了过去。他对张国荣说:“有人说我和你的样子很像呢!”

看到眼前这个衣着有品味的男生,张国荣一脸错愕地回了一句:“你是谁啊?”

他说:“我叫Danny。”Danny是陈百强的英文名。

那时无线和丽的两家电视台都在广播道上,陈百强有时会去丽的电视找张国荣一起下班。两个大男生一起逛街、泡吧、跳Disco。没过多久,两个人签约了同一位经理人。

一次,张国荣和陈百强同时受邀去澳门参加音乐会,航渡路上,两人坐到了一起。

陈百强在船上拿出自己带来的录音带给张国荣听。把带子里的歌都听了一遍之后,张国荣问陈百强:“这些是你的新歌吗?”陈百强点点头:“是啊。”

“这里面我最喜欢有电话声的那首《眼泪为你流》。”张国荣说。

当天下午,张国荣跟叶丽仪、叶振棠两位歌星一起接受了电台的访问,陈百强被晾在了一边。

张国荣注意到记者们都对陈百强不闻不问,于是说道:“这位就是陈百强,你们有时候看《欢乐今宵》也能见到他的,不如你们也访问他吧。”听了张国荣的话,记者们才给这位还未走红的歌手做了访问。

那时张国荣觉得自己算是哥哥,就该多多照顾陈百强。

1979年,蔡枫华也通过选秀入了行,和张国荣成为了同一家电视台的同事。

蔡枫华年纪比张国荣小四岁,刚进入娱乐圈,有很多事都不懂。他拍剧的时候,张国荣就教他什么是“过肩”“过镜”。

下了班,陈百强和张国荣带着这个弟弟一起玩,蔡枫华跟他们学会了英式桌球。

蔡枫华在采访中回忆:“张国荣、陈百强、梅艳芳还有我,是一班好朋友,一见到彼此就会去兰桂坊玩,根本不用约。当年我们还不是很红,赚得不多,但每次买单都各不相让,争着给钱。”

这一班好朋友在一起玩了没有多久,陈百强就迅速爆红了。

1979年,陈百强首张个人大碟里,张国荣最喜欢的那首《眼泪为你流》一炮而红,获得香港十大中文金曲奖。

第二位攻陷“十大金曲”的是蔡枫华。电视剧《青春三重奏》里,他演唱的插曲《倩影》获得了五项大奖。

有次英华女子中学邀请蔡枫华去唱歌,他迟到了很久,但姑娘们毫不介意,看到他出现便欢呼:“枫华枫华,绝代风华”。

< 《青春三重奏》宣传照 左:蔡枫华 右:钟保罗 >

相比陈百强和蔡枫华,张国荣那几年的发展则充满了波折。

他的唱片卖的很差,被店家一元钱甩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男一号的机会,结果到了剧组,张国荣发觉这是个三级片。

1980年,青春片《喝采》同时找到张国荣和陈百强出演。张国荣演片中的反派,只有十三个镜头。陈百强从没拍过电影,毫无演戏经验,却做了男主角。

《喝采》的女主角在后来的回忆中说:“新晋艺人大多忌讳反派角色,这类角色容易被定型,一旦深烙观众脑海,将来再要扮演忠良,就难以取得共鸣。”

年轻的张国荣也不想演反派角色,但经理人谭国基要重点捧红陈百强,作为同公司艺人,张国荣只有听命配合的份。

然而主角陈百强的表现却让导演不满。他的小孩子脾气上来了,说:“明明是好镜头,为何重拍又重拍?浪费青春!”

后期配音的时候,陈百强经历了半小时的挫败后拂袖而去,片方只好另找人来为他配音;而张国荣“最乐意学习配音技巧,他更能火速完成任务”。

导演蔡继光对张国荣赞不绝口,又向其他剧组推荐张国荣,说他“盖过了主角的光芒”。

陈百强察觉到自己的短处,他有时会一个人待在角落,陷入沉思。旁人判断他心情不好,便不再招惹他。但个性开朗的张国荣偏偏爱在这时候去逗他。陈百强有时用玩笑话应对,有时则会默默走开。

1981年8月,陈、张、蔡共同的好友钟保罗在北角被货车撞伤。经理人谭国基为钟保罗举办了医药费筹款演唱会,三个人都义务参加了演出。

< 演唱会后,钟保罗、张国荣、陈百强、蔡枫华等人合影 >

演唱会表面上的主角是钟保罗,但镁光灯的焦点都在陈百强和张国荣的身上。

两人演出次序是“张国荣打头阵,陈百强压轴”。主办方认为更多观众是为陈百强而来,让他来压轴,更能留住人。

面对外界连续不断的比较,两人的友情出现了裂痕。后来张国荣回忆:“电影来说,很多人都看好我,但在唱歌方面他是凌驾于我之上,这个阶段持续了很久。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有了一些不太合拍的感觉。“

两人拍摄《失业生》时,陈百强总是不开心,张国荣说:“同我拍档好像难为了他一样。”记者招待会上,张国荣单方面正式宣布不再和陈百强合作。

到了影片《圣诞快乐》,即使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演员表里,全片也没有一个两人同时露脸的镜头。导演高志森说:“两人为了不在片场撞见,同场戏用的都是替身。”

1983年1月16日,TVB的《劲歌金曲》播放了张国荣第一支MV《让我飞》,节目的主持人是蔡枫华。

蔡枫华介绍道:“这首歌在美国很受欢迎,连大会主席Hill David都要买下这首歌版权来推出。这是张国荣为香港争光的一首歌。”歌曲的MV放完,蔡枫华和张国荣又拥抱在一起边走边聊。

陈百强和蔡枫华接触得则更频繁。陈百强拍摄《摘星》MV时,蔡枫华到场探班。两人在“香港小姐”和“金唱片“颁奖典礼也总是一起出现。

TVB台庆的时候,陈百强和蔡枫华还穿上了舞龙的衣服,一起舞龙头。

当陈百强作为嘉宾来到蔡枫华主持的节目时,蔡枫华觉得张国荣依旧是他们的好朋友,仍然不避嫌地提起他。

1985年8月3日,是TVB“十大劲歌金曲”第二季的季选颁奖礼。因为张国荣有三首歌得奖,TVB安排转播到了他的演唱会现场。

主持人蔡枫华宣布张国荣的获奖曲目:《不羁的心》、《我愿意》和《少女心事》。演唱事业沉寂多年后,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张国荣表现得异常兴奋。

唱完自己入围的三首歌,张国荣用玩笑的口吻回顾了和陈百强的合作:

“我在这里讲一声,真真正正我对陈百强的感受。我对他非常之不满,因为他写的歌都好好听,但他永远没有一首歌是作给我的。做电影也永远是,他做忠,我做奸。”

蔡枫华以为张国荣是在挑衅陈百强,于是接过话头:“其实得奖不得奖无所谓,但是我真的希望做歌手的,无论别人的也好,还是自己的歌也好,都一样欣赏。头先看到张国荣的演唱会,我也都诚心恭贺他,得到三首金曲。但是一时的光辉未必是永恒的……”

当时是现场直播,女主持怕蔡枫华说错话,第一时间打断他:“我相信所有观众都是支持阿Ken(蔡枫华)的,不如请导播先进广告吧。”站在一旁的蔡枫华手足无措,似乎还有话要讲,最后摆摆手作罢。

当晚季选颁奖结束后,陈百强替蔡枫华担心,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说:“TAKE CARE(小心点)。”

多年后,蔡枫华解释了说那句话的原因:“我只不过不想看到两个好朋友因工作的竞争而失去友情。陈百强是我的朋友,张国荣也是。当时的我只是一心想着劝劝他们,估不到,反应这么大。”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TVB监制杨建恩就表态:“蔡枫华以一个主持人身份,不该在节目里谈私人感受。不能不对蔡枫华做一点处分,所以暂定由卢敏仪接任《劲歌金曲》的主持工作。”

蔡枫华连续五年《劲歌金曲》主持人的身份,就这样被迫终结了。

那一季的“十大劲歌金曲”,原本也有蔡枫华的歌曲入围。最后的颁奖典礼,他的作品落选了。

媒体猜测,蔡枫华说出“一时的光辉未必是永恒”是在嫉妒张国荣。这样的报道发表出来,蔡枫华的形象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1986年,国际唱片协会和TVB因版权问题打了官司,蔡枫华的专辑《绝对空虚》受到牵连,导致他无法在电视台出镜演唱。

《劲歌金曲》工作没了,专辑也被“雪藏”,蔡枫华心情低落了一段时间,沾染上了药物。记者查小欣提到,两人见面时,蔡枫华面带潮红,眼神呆滞,说话口齿不清,说自己“吃过12颗镇静剂”。

90年代,留给蔡枫华的工作只有一档凌晨深夜电台节目。

有一天,他不小心睡着,将自己的歌曲循环播放了三遍,引起了听众的不满。蔡枫华连最后这份工作都丢了。那时最多的声音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报应。”

失去了收入来源,蔡枫华住村屋的租金,只能由高龄的母亲支付。母亲会带饭给他吃,他不舍得一次吃完,每天只吃一餐。

有一次,蔡枫华去给其他歌星助唱,全程戴着墨镜。他告诉记者:“眼睛被黑社会打伤,医生说要避光,只能戴着墨镜见人。”即使这样,娱乐圈仍然没放过他,逮着机会就拿他当笑柄。

《欢乐今宵》节目中,模仿艺人嘲讽蔡枫华爱回忆往事的性格,学他开唱前的唠叨:“想当年,80年代,我和Danny、Leslie还有阿梅在马来西亚登台时经常唱这首歌。”安排的剧情中,下面的观众不耐烦讲道:”不要讲你当年的光辉事迹了,能不能直接开唱?”

《大家真风骚》的节目主持人谈起蔡枫华,说:“电视台的人员去他家里采访,被他用尿赶走了。”蔡枫华控诉说:“这是赤裸裸的诽谤”。但对方并不放在心上,说是他太过敏感。

世人认为蔡枫华疯了,把他与蓝洁瑛、陈宝莲、洪朝丰一并封为“香港四大癫王”。王晶的《千王之王2000》里,张家辉的角色被狱友在身上纹“我爱蔡枫华”,感到奇耻大辱。

被媒体攻击得最厉害的日子里,陈百强不忍心看他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在杂志里写下:“一刹那光辉可以是永恒的,我衷心希望我的朋友蔡枫华,能够继续努力迈向新的一天。”

鼓励蔡枫华的陈百强,也没能抵御抑郁症的攻势。1992年5月18日,陈百强用酒送服了大量安眠药,被送进玛丽医院救治。

昏迷了十个月后,张国荣来到了陈百强的病房。张国荣他耳边轻轻唤着“Danny”,他依旧没有反应。

离开之后,从电梯到大堂,张国荣都没有说话,他的两只手一直紧张地摩挲着。直到上车的时候,张国荣才幽幽地说了一句:“看到他这样子好难受,他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呢?我常常劝他,但他也不听……”

七个月后,陈百强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十年后,张国荣同样因为抑郁,从香港文华酒店一跃而下,玛丽医院也成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站。

张国荣葬礼现场,前来的明星多不胜数,他们多数都有被安排座位。而有一个人却远远的站在歌迷群众中间,低调地目送他离开。有人认出他:“那是香港四大癫王之一的蔡枫华!”

此时的蔡枫华已经是中年发福的模样,戴着墨镜站在人群中,泯然众人。

在张国荣逝世15周年的群星演唱会上,蔡枫华到场演唱。音乐刚要响起,他停下说:“有人说‘一时的光辉不代表永恒’令我走下坡,错了,其实是有个天王一直在帮助我,那个人叫张国荣。”

1985年,张国荣从朋友口中得知蔡枫华在颁奖典礼上说的话,他没有生气,还帮忙解释:“别怪他,他是说话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讲过以后才知道撞板的那种人;从前我也是这样,他其实纯得很可爱。”

回到“事件”之前的一天,张国荣在演唱会唱《爱不是游戏》唱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观众席发出很大的哄闹声。张国荣回头一看,原来是蔡枫华拿着一枝花,坐在观众席上远远望着他。

他马上邀请蔡枫华上台, 蔡枫华说:“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的演唱会上听到自己的歌,好感动,我要给张国荣一个吻。”

张国荣去世后,蔡枫华在海边接受记者采访,他说:“我好希望无线电视台可以卖一个人情给我,让我上一次电视台讲讲Leslie、陈百强和钟保罗。我好想完结过去的一切,之后专心发展我的事业,在红馆开一场演唱会。大家说Leslie过世了令我好开心,绝对不是!最痛心的应该是我。”

2012年,几个好朋友帮蔡枫华实现了“进红磡体育馆办个人演唱会”的愿望。当天的入座率有九成,蔡枫华激动地说:“我足足等这个机会31年了,终于有机会跟大家见面。”

在红馆,他唱了梅艳芳的《孤身走我路》、陈百强的《明星》和张国荣的《当年情》。

这一年,张国荣、陈百强和梅艳芳早已离开人世,钟保罗也从家中一跃而下。

蔡枫华回忆过去,谈道:“香港乐坛损失就是因为每天都在争。大家都是歌手,为事业也是真的没办法,才上演一番龙争虎斗。”

当荧幕上出现众人合照时,蔡枫华含泪说:“这几年里我好寂寞孤单,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了。”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唐鹤德和张国荣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