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乐丽会不会女总裁爱上我我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之彩云散_分节阅读_5 - 书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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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叹气,那么似是而非的话,算问吗?“你真的想我这样回答吗?”这样的话,你当是猜哑谜!
  我就哭了,很委屈地看着他,说,猜哑谜怎么了?电视剧里男女主角不都这样吗?
  ——分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爱!
  ——再问一个。
  ——不后悔!
  ——最后一个。
  ——我会独自将孩子养大!
  他无奈道,这……都什么强盗逻辑啊?
  突然,他又笑了,说,不过你承认我是你的男主角了?
  我说,问作者去!
  凉生说,乖!别出戏!老老实实按剧本来,我们是正剧!
  我……好吧。
  后妈准备的下一个剧情是:
  我仍觉委屈,不死心地问,那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去深山老林里找我?
  这次他没再说话,直接将我拉入怀里,以吻作答。
  他们说,女人的心,衡量了身体间的距离。
  去机场的路上,我努力同凉生保持着距离。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总觉得想逃避这种距离带来的负罪感。
  凉生看着我时刻极度警惕的模样,唇角温吞着笑意,眼眸中的波光恍似春夜潮水,温柔中,有一丝无奈而邪气的魅。
  老陈坐在副驾驶处,不动声色地斜眼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我们,似有心事。
  老陈帮我们领取了登机牌。凉生看了看我,笑了一下,说,到了巴黎呢,我将会送给你一个惊喜。
  我一直处于警惕状态,应激反应般,说,啊?你想怎样?
  凉生生怕我跌倒,轻轻一拉我的手,说,你不至于吧?想什么呢?
  我们走向安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尖锐无比的声音。偌大的机场中,那声音听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的。
  她说,你要带她走?!
  我们回头时,不由一惊,未央就站在我们身后,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样,有一种凄艳凛冽的美。
  她看着我那只被凉生拉住的手,突然笑了,说,到了今天,你还要跟我说,你只是把他当哥哥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断向人低声下气解释的人生不是苦短而是苦役。
  我想结束它!
  未央转身看着凉生,她举起手里的桶,对着凉生冷笑,说,今天,如果你带着她走,我就烧死在你面前!
  凉生看着她,唇色被气到发白——这些年来,她似乎一直在用这样自残的方式要挟着他。
  未央拉住他的手,眼泪流了下来,说,我不能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凉生,我爱你啊。求求你,看看我吧!我是爱了你这么多年的未央丫头啊!我们从高中就被大家看作是一对了。你是我所有的青春啊!凉生,求求你……
  凉生看了看我,转头对老陈说,你带姜生先登机,我回头就来。
  他转身,对我说,等我。
  我看着他那只被未央紧紧握住的手,还有未央流泪时楚楚动人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却只能不安地用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脚。
  就像我们小时候,那些不安的时光里一样。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轻轻地握住,抬头看着我,再次说,等我。
  我转身,他说,我一会儿就来。
  那一天,凉生久等未至。
  起飞的时间已过,老陈无比焦急,机舱里埋怨的人渐渐多起来,空乘耐心解释,因为有位头等舱的客人还没来。
  我望着舷窗外,几次想下去,却被老陈和空乘阻止。手机关了又开,最终,等来了他的讯息,正是我所怕的——
  他说,姜生,好好地,在法国等我。
  飞机起飞,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四月微雨的巴黎街头,我刚从博物馆出来,一面擎着伞漫步在湿润的街上,一面与金陵通电话,互报这两个月来彼此的生活。
  金陵说,她即将被主任给压榨成人干了,对人生和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然后,她问我,在巴黎还习惯不?
  我说挺习惯,饮食比英国的暗黑料理强,我正跟着一意大利小哥学画画,不,应该说,未成名的意大利年轻艺术家。
  金陵说,意大利男人?凉仔对自己还真有信心啊。不过,听说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其实,我知道她的担心……因为凉生,一直都没有来法国。
  最初有电话的问候和解释……到最后,大约连他自己也没有了解释的力气,所以,多是老陈跟我报平安。
  当然,我也不乐意再接他的电话,每次的借口不外是在运动、在画画、在学语言等等,他也自知。
  所以,老陈就成了标配的中转站。
  心情从最初的坐立不安,到黯然,再到安然接受。
  凉生托老陈将那位叫黎乐的心理医生介绍给我,被我生硬地拒绝了。任何关于陆文隽的东西,我都不想碰。
  黎乐在外面厅里倒也实在,不信任我的病人我一概不看,我没信心能治好。说完,她就走了。
  透过古老的窗,我看着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海藻一般的卷发,有一种有别于印象中的医生的妖娆。
  金陵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发微信朋友圈的状态,其实我们都挺担心的,但隔了这么远,怕问多了,你难受,也借不了你肩膀。
  我笑笑,说,以后我一定发。其实……你们的我都有看。放心啦,我真的很好。
  金陵再次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我似乎听到她身后是凉生放心了的声音。我心想,原来还这么别出心裁来打探我的真实心情啊,于是,我开玩笑地说,有时候心情也糟糕!非常糟糕!
  果然电话那头金陵很紧张,说,怎么了?
  我叹气,故作哀怨地说,就是巴黎这里吧,有时候太不接地气,我跟艺术家在塞纳河画画的时候,动辄看到有中东国家的妞裹着紫色皮草,戴着HARRYWINSTON的高定珠宝,拿着倒V酒红鳄鱼BIRKIN从你身边摇曳走过,让你突然觉得投胎真是一项技术活。我在魏家坪玩泥巴、狗尾巴花的时候,估计人家已经开始跟着爹妈各大秀场看秀了吧……
  金陵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了。好啦,保重自己。多发发微信,让我们知道。
  我说,好啦,知道啦。
  挂掉电话,老陈在身后擎着伞,看着我,他突然开口,说,其实,姜小姐,你要是真喜欢,这对你来说,分分钟的事儿。
  我回头看看他,说,女人天生对美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我喜欢,但我不习惯,这与我现有的朋友、现有的生活圈子不合。
  老陈说,小姐不觉得巴黎是个很美的地方吗?
  我说,很美。
  他说,你可以留在这里,建立自己全新的圈子。
  我回头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老陈谨慎地笑笑,说,我一个下人……怎么能指指点点?
  我说,我不会跟他说的。
  老陈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说程家大少爷,自从欧阳娇娇死去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停止了所有工作。记得半年前吧,很多报纸上都转发了这个号称是程天佑发表的声明,而对此,程家也没有正面否定。
  我有些微愣,皱了皱眉头,程天佑……跟欧阳娇娇真的……有一腿?
  老陈说,估计很多腿。
  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失言,忙说,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我说,可……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老陈看着我,说,大少爷无心公事之后,你也知道,二少爷身体残疾……所以,小程少爷在这小一年时间里,很受老爷子器重……很多人都传闻了,就算是小程少爷不能继承整个程家,但海外事业必然归小程少爷。更何况,程家现在有意将所有产业都转到海外……
  我笑道,小程少爷?你在他面前可不敢这么称呼吧?
  老陈说,他自尊心太强。
  我故意道,你跟我说这么多,我还是不理解。
  老陈说,姜小姐聪慧,怎么能不理解?小程少爷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寄人篱下,难道姜小姐真的想他一生都如此吗?
  我看着他,说,不想又怎样?
  老陈说,我斗胆说,先生如果执意娶你的话,那么程家的一切,必然将同他毫无关系,程老爷子是很忌讳……你的。
  我看着老陈,眉毛挑了挑,说,所以?
  老陈说,姜小姐可以在先生身边,但是一定不能嫁给先生。
  我冷笑道,姨太太?
  老陈没作声。
  我说,你们程家大院里出来的管家们,似乎很喜欢让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做你们主子的小情儿。怎么着,是程家的优良传统吗?
  老陈叹气道,我自知多言,但我是掏心掏肺为了先生。
  我正起脸色,说,陈叔。
  他一愣,说,不敢不敢。
  我说,不该说的话都敢说,一句称呼有何不敢?
  我看着他,在这微雨的巴黎街头,我说,你听好了,以后,别总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一些话里有话的话,谁都不是傻子!我听起来心情很不好!我心情不好,你的主子心情也绝不会好!你的主子不好,你也别想好!
  老陈一愣,看着我,似乎他从未想到我软弱的外表下,有一天也终有此决绝。
  我迎着他的审视,目光无比坚定——从飞机飞往巴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让我的人生再那么稀巴烂下去,任凭他们如何揉捏,我都不反抗。
  我不与人为敌,但是,谁若以我为敌,我必还击。
  我挑了挑眉毛,对老陈说,别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就是我要离开你们少爷,也绝对不会是因为你们的“指点”,而是我自己,想成全,想离开!
  第18章双目失明
  老陈敲门的时候,我正准备带小绵瓜去看埃菲尔铁塔。
  小绵瓜在我之前已经到了巴黎——这是凉生送给我的惊喜,其实,也多亏她的存在,让我那么快就走出了不开心。
  小家伙似乎对埃菲尔铁塔情有独钟,她说,那么高,像程叔叔,会保护我们。对了,还有广场上的大兵叔叔们。
  我心下也暗自思忖程天佑和欧阳娇娇的关系——他为她郁郁寡欢,厌弃了世事,那我的存在是个啥?
  为此我和金陵微信过。
  ——程天佑与欧阳娇娇的事情你知道不?
  ——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有段时间铺天盖地啊这消息。你也别伤心,都已经是旧人了。
  ——如果他们俩是真爱,我当时的存在算个啥?
  ——不知道啊。并存的真爱?程家男人的心你不能用正常脑回路理解!
  …………
  就在我一面沉思着一面给小绵瓜梳小辫的时候,八宝用金陵的微信号大吼了一句过来——怪不得当时公司安排你去服侍欧阳娇娇啊,这明明就是给自己总裁安排真爱的双飞啊。
  小绵瓜转头问我,姐姐,什么是双飞啊?
  我吃力地解释着,双飞……就是两个人一起坐飞机。对。
  小绵瓜说,哦。
  小绵瓜说,安德鲁喜欢你。
  我说,什么?!
  小绵瓜得意地笑道,已经给你摆平了,我说让他别想了,你已经有程叔叔和凉生哥哥了,不会对第三个人动心了。
  我咬着牙,闭着眼,夸她,真聪明!
  她转脸很认真地看着我,稚嫩无比的小脸无比严肃,说,可女生只能娶一个老公,真的好替你烦。
  我说,啊。
  我忍着纠正她,说,女生是嫁。
  小绵瓜将脑袋靠在我的胳膊上,黏黏腻腻的小模样,说,我想程叔叔了。
  我低头,忍着难过,摸摸她的小脑袋,说,一会儿带你看完了铁塔去塞纳河上坐小船好不好?
  小绵瓜撅撅嘴,瞪着大眼睛,说,你和程叔叔……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老陈进来的时候,看着我有些尴尬,但无比恭敬,说,姜小姐,昨天的事情,还请你原谅。
  我回头看看他,将小绵瓜抱下床,挑了挑眉毛,说,关心则乱,你也没错。
  老陈看了看我,说,我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我看着他,笑笑,说,如果我是凉生,有你这样的亲信,我也……求之不得。
  老陈忙点头,说,姜小姐让我汗颜啊。
  然后,他看了看我和小绵瓜,说,你们这是要出去?
  我点点头,说,小家伙说要去看埃菲尔铁塔。
  老陈说,不是去了好多次了吗?
  小绵瓜撇嘴。
  我笑笑,说,小孩子的心。
  老陈点点头,说,对了,小姐,先生他……已经订好了下周来巴黎的飞机票了。他不让说,但余秘书偷偷告诉我的。
  他一脸冲我示好的表情。
  我说,真的吗?
  他说,是真的。不过,你得装不知道,想来先生是想给你个惊喜。
  我的心突然像冲上云霄的雀儿,小绵瓜在一旁看得直撇嘴。
  我牵着她的手,走在巴黎的街头。巴黎是个既怀旧又前卫的城市,在这里,你可以是逃避生活的避世者,也可以是享受生活的享乐者。
  暮光下的法国少女,骑着自行车,穿过夏佑宫前的马路,阳光亲吻过她的长发,她沿着耶纳桥,骑向埃菲尔铁塔的方向。
  小绵瓜似乎不开心,她说,你偏心!
  我愣了愣。
  她说,你在程叔叔身边时,从来都没这么笑过。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巴黎是一个多雨的城市,我来这里的日子,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天空都在飘雨。
  我从包里拿出伞,擎在小绵瓜头上。
  小绵瓜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你否认一下。
  我说,否认什么啊?
  她说,否认我的话啊,说其实天佑叔叔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我没说话,牵着小绵瓜的手,走向夏佑宫前的斑马线。突然,响起了汽车刹车鸣笛的声音。我抬头四处望,就在我的视线落在斑马线对面那个人影身上的瞬间,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黄昏的巴黎街头,微雨茫茫,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像个慌张的孩子,全然不复往日的冷静深沉。
  他站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十字路口,小心翼翼地蹲下,四处用手寻找着丢在地上的拐杖,那般狼狈的模样。
  不是他!
  这不是他!
  不是他!
  一定只是一个模样像他的人!
  我傻傻地站在了斑马线上,像被用钢钉钉在了斑马线上一样,仿佛再挪动一步,都会是一场血肉模糊的生生剥离。
  小绵瓜觉察到我的异样,抬头看着我,问,姐姐,你怎么……?
  她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当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像一只欢悦着冲向云霄的小鸟一样,话音未落,就蹭地飞奔了过去。
  她喊着——天佑叔叔!
  在看到他站起来四处寻找呼唤他的声音时,我手中的伞重重地落在地上。我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就如同一场梦。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迈开步子走向他和小绵瓜的。
  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人清瘦了。他俯下身,双手摩挲着小绵瓜的脸,太过惊讶,有太多的不确定,他问,小……绵瓜?!
  小绵瓜竟哭了起来,说,程叔叔,是我!
  她说,程叔叔,你怎么了?
  程天佑低下头,笑笑,雨水将他黝黑的发打湿,他纤长的手在湿漉漉的雨地里,寻找着他刚才跌跤后遗失的墨镜。
  他的手摸过小绵瓜的脚,当他几乎触到我的脚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如同雨下。
  那一瞬间,打湿了他的手的,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我的泪水。
  我低头,将他的墨镜拾起,交到他的手里,他说,谢谢你,小绵瓜。
  我更愣了,那种不断翻腾在我心里的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眼前晃动,他却依旧微笑着,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如同幽暗的黑洞!
  而这黑洞一般的眼睛!
  在三亚!
  我曾看到过啊!
  他问小绵瓜,可是,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绵瓜看看我,我捂住嘴,冲着她悲伤地摇头。
  小绵瓜为难地看着程天佑,然后说,凉生哥哥带我来的。
  程天佑一愣,一脸非常警惕的表情,说,他也来了?他现在在哪儿?凉生,你在哪儿?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出来!
  小绵瓜拉着他,怯怯地说,凉生哥哥没在,他在中国。他让陈叔叔带我来这里的,说是要给我治病。
  程天佑原本紧张的神情瞬间松弛,他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握着眼镜。
  他摸索着将眼镜放入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将小绵瓜拉进自己的怀里,摸索着将衬衫解开,挡住了小绵瓜的小脑袋。
  突然,他问她,姜生……姐姐她……?
  小绵瓜看着我,我泪流满面地冲着她摇摇头。
  她说,她没在这儿。
  程天佑愣了愣,然后笑笑,雨水飘洒在他的皮肤上,如同亲吻,他说,咿,我真傻,他们俩,怎么能不在一起呢?
  他抬头,想要看着天一般,自言自语道,姜生,你终于和他在一起了。现在的你,应该很快乐吧。
  他轻轻的一句话,将我的心戳得稀巴烂。
  小绵瓜抬头看着他,说,程叔叔,你是不是惹姜生姐姐生气了?为什么我问起你,她总不告诉我。
  天佑低头,笑了笑,说,对,叔叔不乖,惹姐姐生气了。
  小绵瓜说,她为什么生气呀?你怎么惹她了?
  天佑突然声音有些哽咽,说,因为叔叔……叔叔喜欢上了一只小猪。
  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仿佛是压抑着这么长时日里异国他乡黑暗世界里的焦躁无助一般。
  小绵瓜一愣,小猪?
  程天佑一笑,说,你想听听小猪的故事吗?
  小绵瓜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嗯嗯,想听。
  程天佑就笑了,但那笑容里有些遮不住的凄伤。他像陷入了某种回忆的少年一样,说,很久很久之前啊,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叔叔呢,看到了它。
  所以,叔叔就想把它带回家,给它盖个大房子,为它遮挡风雨;叔叔想每天都给它煮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叔叔还想保护它一辈子,让它永远开开心心的,没有忧愁,再不哭泣。
  所以,叔叔发誓,要永远陪着它,永远牵着它的小猪蹄,决不让它迷失在生命的任何路口!
  然后,他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堵到了嗓子眼里,无了声息,只有蠕动的口型拼凑出他哽在喉咙里的话语,落在我的眼底——
  我想为它也变成一只大猪,永远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对它举起刀,那么就让我挡到它前面。只要能保护它,我愿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么,别傻愣着听故事了,我亲爱的姜生。
  如果你就是那只小猪,你愿不愿意爱上我,并让我一生都保护你?
  …………
  我就站在离程天佑几步远的地方,捂着嘴巴,哭成了泪人儿。
  我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小鱼山,那个为我安排生日的男子,曾说过这番誓言,而如今,他也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的誓言。
  小绵瓜上前拉拉我的手,对程天佑说,你不要那么喜欢小猪,虽然小猪很可怜,但姜生姐姐哭起来也很可怜。
  程天佑笑笑,说,有他陪着……以后,她不会再哭了。
  你不会再哭了。
  因为他比我好。
  他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绵瓜焦急地说,你跟她道歉,或许她就不生气了。
  程天佑笑笑,说,对,叔叔真的得向她道歉。这么多年来,叔叔一直以为保护了她,却让她伤痕累累。
  小绵瓜看了看我,说,她身上没伤啊。
  程天佑愣了愣,说,嗯?
  小绵瓜看着我,央求着,想将我的手拉向他。
  就在我的手要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天佑说,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多不安全,陈伯伯没来吗?
  小绵瓜摇摇头,说,没。
  这时,四个黑衣人飞速冲了过来,小绵瓜吓得尖叫。
  程天佑面色一凛,大约知道是自己的手下来了,他说,别吓到孩子!
  钱伯在斑马线对面,擎着伞,拾起了那柄被我遗落在斑马线上的雨伞,缓缓地,走了过来。
  钱伯说,你赢了。
  下雨的巴黎。
  哭着的我,失明的他。
  保镖们已经保护着天佑离开了这里。离开前,他蹲下身,对小绵瓜说,答应程叔叔一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见过叔叔。
  小绵瓜看看他,又看看我,我点点头,她转脸对着天佑点点头,说,好的。
  他走的时候,小绵瓜追着哭,程叔叔,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小绵瓜哭,姜生姐姐想你了怎么办?
  程天佑愣了愣,停住了步子,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头,脸上是控制情绪后的微笑,他说,这么久了,姜生姐姐应该已经忘记我了吧……不过,要是小绵瓜想我了,钱伯会告诉你怎么找到我。
  小绵瓜还在石碑前哭泣。
  而钱伯和我,站在不远处。
  我看着钱伯,眼泪擦也擦不完,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钱伯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不知道姜小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回我们的地方?
  我看着天佑离开的背影,点点头。
  这是巴黎郊外的一处小别墅,雅致而有风情。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丝悲凉的清甜。
  小绵瓜怯怯地跟在我的身后。后来,钱伯找了一位钢琴教师将她带到琴房去了,小家伙似乎也很有兴趣。
  钱伯说,他先去安顿大少爷休息。
  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有个漂亮的法国女孩,穿着护士服,在帮他记录病情和康复情况。
  钱伯刚刚在外面告诉过我,她叫JEANNE,是个护士,因为不会说中文,所以程天佑一直很安心地让她来照顾。
  他叹气道,因为面对一个不懂他语言的人,他可以卸下全部的伪装,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倾诉脆弱和悲伤吧。唉,这孩子……这要命的坚强……
  钱伯进屋后对天佑说,我带小绵瓜过来了,以后呢,我会让她常来的。不过,大少爷,您放心,我不会惊动三少爷那边的。
  天佑点点头,对钱伯他一向放心。
  钱伯告辞后,JEANNE扶他躺下休息。他仔细倾听着钱伯离去的脚步声,直到它消失。良久,他轻轻说了一句,我好像看到她了,在雨里,还是那么美。
  钱伯站在房门前,无声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退出房间。
  钱伯看着我,说,我想,你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吧?
  他说,其实,到现在,他都不曾对我推心置腹地说过任何事,所以,这些七七八八,也不过是我守在他身边,自我揣测的罢了。
  他叹气道,事情还是得从三亚说起……那场海难之后他醒来,发现自己双目失明了。那天只有我进入了重症监护室,他醒来后,发疯了一样,争吵,不配合,摔烂了诊疗仪器。
  我告诉他,我是带着老爷子的命令来的,但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为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天,他默许了。
  然后,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你都经历了,你知道。
  现在看来,他是知道自己失明后,第一时间逼着自己收拾好绝望的情绪,迅速为你先想好了后路。
  所有在三亚的残忍和绝情,现在想来,就是想逼着你离开、恨他、死心;也为了让这么多人将他不爱你了的消息,传给老爷子吧。
  我想,灌下你那些苦涩的药汁的时候,这孩子的心大概也跟着碎了吧。
  我啊,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逼成这样。
  现在想想,他当时默许我去找你谈做他外室的事时,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来保护你。
  他自知自己眼睛瞎了,无法保全你。
  而这世界上,唯一能拿命保全你的,除了他,大概也只有凉生了。
  但是,他又不能告诉凉生自己失明了——你应该不知道,自古以来,这种家产的争夺,还有外姓亲戚的觊觎,会撕裂一个家族的根基。
  把你成功地逼走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复查,医生束手无策。大少爷失明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老爷子以及这几个贴身保镖知道。我们远避法国,一来是为了给大少爷看病,二来是为了躲人耳目。
  哦,对了,为此我们还拟了公关——大少爷因为欧阳娇娇而心灰意冷,暂停一切公事。似是而非地发了出去,并不予正面回应此声明到底是不是他发的。
  我听着这个用心良苦的故事,不停地擦眼泪,眼泪却不停地落下来。
  钱伯看着远处的埃菲尔铁塔,似乎为一段往事失了神,说,我以为程家的男儿都薄情,没想到,到了他这里,竟然……
  他叹了一口气,说,大少爷这半年来出现了自闭的情况,经常会自己跑出来……今天,他又趁着去医院,将我和保镖甩开,自己跑了出来。
  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说,大概是心里太苦了,无处宣泄。
  他说,自从三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过你的名字,想来是出于对你的保护吧。大约,在他心里,为了你,已草木皆兵,包括对从小看护他长大的我……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吗?人在梦里是骗不了自己的啊!每次,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我不是听不到。
  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面对黄昏细雨中的巴黎,古老的屋子,和那个爱我的男子,我抱着脸痛哭。
  那一夜,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灯光下,他的脸,微微的坚毅的模样,在睡去后,却宛如孩童般无害,只是,偶有眉头皱起,不知是谁入梦,惊了他的心。
  半夜时分,他轻轻地呓语着我的名字,姜生。
  他的手轻轻地挥向空中,却在扑空时陡然惊醒,突然眼睛睁开,茫然地望着无边的黑夜。我悲伤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稍稍安静了下来。
  他轻声说,JEANNE,我又梦到她了。
  钱伯说过,他最喜欢对JEANNE说话,因为她听不懂,所以他不提防,更无惧暴露脆弱。
  我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缩回手,眉头微皱,说,JEANNE,别对着我流口水了!没用的!
  这煞风景的一幕啊。
  此刻的他,恢复了以往高帅富、狂拽炫略讨嫌的自大模样,可我的眼泪却还是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对钱伯说,让我照顾他吧。
  钱伯看着我,似乎沉思了一下,说,大少爷肯定不愿意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你知道的,姜小姐。
  我说,我怕我这辈子……都会不安的。
  钱伯说,我不能为了让你偿还自己的良心债,将他一个大男人的自尊弃之不顾。
  我鼻子一酸,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分担不了他的痛苦,可我想为他做些事情……
  钱伯看着我,说,如果有一天他康复了呢?他习惯了你的存在呢?然后,你再次从他的身边离开吗?
  我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坐在花园里,雨后的阳光很好地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钱伯将我拉到他眼前,说,大少爷,这是我为您新请的女护士,华裔。和JEANNE一起照顾你。
  程天佑微微皱了皱眉头。
  钱伯忙解释说,大少爷放心,她是个哑巴。您的事情也不会被传出去。您放心就好。
  他说,钱伯……我们最近破产了吗?家里是不是变得好穷啊,揭不开锅了?
  钱伯愣了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说,没、没有啊。
  他转脸说,那你为什么给我请一个……一个……?
  他招招手,钱伯就将耳朵凑过去,大抵是不愿伤害人心,他小声在钱伯耳边挑眉道,哑巴。
  钱伯一副“大王饶命”的尴尬表情,又不好在我面前失掉架子,于是忙解释说,其实,我跟大少爷开了个玩笑,她不是哑巴,呵呵,不是哑巴。
  程天佑的脸又一冷,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能听懂我说话的人在我身边。
  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发着脾气,不约束自己的情绪,也毫不掩饰。钱伯说,自从眼盲之后,他就这样,有时候低智得要命,但有时候又突然蹦回原来的性格,各种拽,让钱伯他们都特别无奈。
  钱伯呵呵地笑道,大少爷,其实,她是姜小姐。
  我一愣,不是说好不告诉他我是姜生的吗?!这是个什么情况?!还有,说好的自闭呢?怎么还这么欢腾啊!
  钱伯没看我。
  程天佑整个人明显一怔,说,你开什么玩笑?!
  钱伯看了看我,说,你说句话啊。
  程天佑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错愕、惊呆、悲喜难辨。我只觉得嗓子被生生掐住了,说话都变得困难。
  我流着眼泪,握住他的手,喊出他的名字,我说,天佑,我……
  程天佑立刻释然了,转头对钱伯说,你是从树上给我抱回了一只乌鸦吗?
  钱伯一愕。
  程天佑继续发蛮,说,你!你随便抱回一只乌鸦告诉我,这是姜生。你是在侮辱我的审美吗,老头子?
  我捂住胸口,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因为肺炎而导致嗓音变了蛮多,到现在也没好多少。
  钱伯忙解释,姜小姐因为落水得了肺炎,所以嗓子……
  程天佑一副“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的表情。
  钱伯看着我,陡生一计,说,大少爷果然是英明神武的。呵呵。我也就是想让大少爷开心一下。我知道大少爷思念姜小姐,所以,我就给大少爷找了一个像极了姜小姐的女孩子。我敢跟大少爷打包票,这女孩儿除了嗓子不像姜小姐,哪里都像!
  程天佑说,什么?
  钱伯愣了愣,说,我说我给大少爷找了一个像姜小姐的人,一解思念之情……就是嗓子不像。
  程天佑说,好了!钱伯!我是眼睛瞎了,不是脑子抽了!上次,你给我找了一配音演员,告诉我她是姜生,当她开口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真以为是我的姜生……可我想碰碰她的肩,谁知她有仨姜生那么高。钱伯,求你了,有点儿职业道德吧!您一直拿我当儿子一样疼,我谢谢您,可您不能拿着我当儿子耍吧?
  他说,现在,你又给我弄来了一像极了姜生的女人,告诉我,她哪里都像,只有嗓子不像。拜托,我是个瞎子,只听得到,看不到啊!你给一个瞎子弄来了一个除了声音不像哪里都像他心爱女人的替代品……
  钱伯讪讪。
  程天佑转脸对着我说,小姐,你的手已经抓着我的胳膊太久了,可以放开了吗?
  我无措地看着这一切,整个人处于惊呆中。这是程天佑?他是伤了眼睛,还是伤了脑子啊到底?
  钱伯说,这是程天佑。外人看来,他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人,其实私下里,这孩子就是这样很不按常理出牌。小的时候,他每次搞怪,无论是老爷子还是他父亲都会训斥他,说他不靠谱。所以,作为长房长孙,从出生那天就被看成是程家唯一继承人的他,渐渐用看似强悍的外表,掩饰住了自己的内心。
  钱伯叹气道,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受的辛苦和痛苦,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这也是他眼盲之后,和我来到了这里,我们俩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是我的小少爷,我是他的“老爸爸”。大概也是因为眼睛出了问题,所以,他才会孩子气得越发厉害。
  我听得心情有些沉重,但仔细回想起来,这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之前的某些行径:在小鱼山装摄像头监视我;拎着几条狼犬去我周围当城管;对了!还为了跟朋友的藏獒血拼,养过西伯利亚野狼,结果把自己咬伤了……还有QQ农场……
  这人,果然除了一本正经的腹黑男主角的脸,其余的都是二货青年的超标配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凉生,他有着一张人畜无害俊美的脸,但是很显然,他的内心里却有我看不到的坚毅和腹黑;而程天佑,长了一张典型的小言冰山总裁脸,内心却有一处住着一萌系少年。
  我从来想不到凉生有腹黑男人的一面,也从来没细想程天佑有今天二货这一面……
  我们总将一个人脸谱化,但却很少去想他们其实有很多面——人生不是京剧,画一张脸谱就演绎完一生;而且人不仅有很多面,人还会随着时间改变。
  这句话是金陵告诉我的。是在我被凉生坏坏的一面惊吓到之后,酒吧里为我践行,我对她倾诉心事的时候,她说的。
  她说,他如果再不主动,你们俩就守着苦哈哈的往事默默相守一辈子好了!
  她说,我觉得这样的他才是个正常男人,否则,我都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了,我都想给他供奉到神庙里去了。
  想起了凉生,我的心,突然很乱。
  而目光望向这个因我而双目失明的男子,更是让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第19章让我照顾你吧
  钱伯对我解释,姜小姐,我之所以告诉他你是姜生,是因为你越坦诚,他越不相信;你越掩饰,他反而越猜疑,人都是这样的。况且,你们曾相处了那么久,我怕他迟早会觉察,索性一开始便说开了,让他不肯再相信的好。
  我点点头,表示我理解了。
  程天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呃……小乌鸦留下照顾我?
  钱伯说,JEANNE毕竟听不懂你说话。
  程天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四大金刚,说,不是还有他们吗?
  钱伯说,他们都是男人……你不是需要个女人吗?
  程天佑的眼睛微微一眯,说,话里有话啊,老钱,你什么意思?有什么特殊服务吗?
  钱伯看了我一眼,说,我……可没说啥特殊服务。关键她长得真的太像姜小姐了,我千辛万苦找到她,所以,我、我是爱惜人才啊。
  程天佑说,让小绵瓜过来。
  他的手指比画着,最终指着他以为的我所在的方向,问小绵瓜,她长得像姜生姐姐吗?
  小绵瓜摇摇头,说,不像!
  他转脸,一副不高兴的表情,说,小绵瓜都说不像!
  钱伯很委屈,说,你指着我一老头子问她像不像,怎么能像呢?
  程天佑有些小释然,伸手,说,女人,把手给我!
  我顺从地将手放在他温热有力的掌心,看着他握住,脸上浮起了一抹红云。他低头问小绵瓜,她长得像姜生姐姐吗?
  小绵瓜说,她就是姜生姐姐!
  钱伯也忙开口说,她真的是姜生。
  我点点头,说,我真的是姜生。
  好吧,早知道我该好好让嗓子恢复的,天再冷,我也不该喝酒取暖,我活该被冻成冰坨。
  程天佑微微一怔,眯着眼睛点点头,对小绵瓜说,你先去玩吧。
  小绵瓜走了之后,他转脸找钱伯的方向。钱伯说,我在这儿呢,大少爷。
  程天佑很喜悦地说,小孩子不会骗人,她都这么说了,看样子,这乌鸦一定是很像了。
  钱伯叹气道,什么叫很像,明明就是!
  程天佑说,好啦,老钱,我知道你费尽心思想让我开心。虽然是个赝品,但我已经很开心了。
  钱伯怎么也解释不通,于是很无奈。
  程天佑指了指,乌鸦在哪儿?
  钱伯将我拉近,说,在这儿。
  他摸索着,再次拉起我的手,握了握,说,手感好像不错。
  然后,他转脸向着钱伯的方向,露出色眯眯的小表情,我的心咯噔一下。
  果然,他说,你给了她多少钱,能暖床吗?
  我将手猛然抽出,一下蹦开,大叫了一声,呵呵,其实我是男的!
  老钱已经当着程天佑的面无数次篡改自己的口供了,什么是姜生,不是姜生……他们自己都不脸红,我也更不脸红。
  我发现如果说程天佑是顽童的话,那钱伯简直就是老顽童。
  他们彼此间说话,都没什么正形儿。
  程天佑愣了愣,男的?
  我说,是啊,男的。
  钱伯也呵呵,说,男的,不信你摸摸。
  然后,钱伯拖着我背对着程天佑,说,你摸摸。
  程天佑狐疑着摸了摸我的背,触碰到我的发梢时,说,果然是男的,还留着大胡子!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老钱,调皮!你这是要弄死本少的节奏啊。
  老钱懵了。
  我对程天佑说,呵呵,我是男的,男护工,您老就别想着暖床了。
  程天佑摸了摸下巴,说,男的又怎样?老子以前又不是没睡过男的。像姜生的男人……还长着胡子……好像很带感!
  我直接傻掉了。
  脑海里各种画面在翻腾啊,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天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双微泛着桃花的眼眸瞟向我,说,现在,你还想留下照顾我吗?
  我看着他,从刚才他那些无厘头中醒过来。
  阳光下,他笑得那样无拘无束,可是我却知道,他的心,一定不是这样子的快乐。他因为我而目盲,我就是还他一生,都还不上啊。
  我望着他,久久地,俯下身来,在他的膝前握住他的手,那么深情而笃定,说,让我照顾你吧。
  我心里默默地念着,一生一世。
  他愣了愣,微微沉默,突然又大笑,说,我一定是长得太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风中凌乱了。
  但一种深沉的悲哀却在我心底荡漾开来。
  阳光照在绿色的草坪上,古老的房子,乳黄色的墙,蓝色的窗。
  他坐在屋檐下的回廊上,我给他剪头发。
  那些微长的发,都已经遮住了他的眼睛。钱伯说,他不爱出门,那是一种深深的拒绝,发自内心,对一切。
  而这种深深的拒绝被一种无所谓的不羁给深深地包裹着,不愿被外人发现。
  那些头发,从剪刀下滑落,落在地上。
  他说,没想到你还会剪头发。
  我说,小的时候家里穷,父亲残疾,也不方便出门,所以,我和……嗯……哥哥很早就学会了这些。
  那时候,在魏家坪,也是阳光很好的清晨,院子里,凉生给父亲剪着头发,而我在他们身边,满嘴都是牙膏泡泡。
  他笑笑,突然说,你很爱你的哥哥吧。
  我一愣,仿佛被狠狠地击中了心脏。
  他笑着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很好吧。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但眼泪滴答而下,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沉默着。
  然后,他突然开口,说,呵!这一切都是钱伯教你的吧。这老狐狸啊,还想把全套做足了不成?
  我收住了眼泪,却也知道,他是故意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儿。
  我说,我知道,你依旧不相信我是她,但是没关系的,无论我是谁,我都会好好照顾你。
  他翻翻白眼,说,那当然,看在钱伯给你的薪酬不菲的面儿上。
  他说,要不这样,我就假装相信你是姜生,然后你跟钱伯邀功,他一开心,给你个大价钱,然后我们俩分!
  我无奈,轻声细语地说,别乱动呢,会剪坏了的。
  他说,你看你,露馅了吧。
  我不解,嗯?
  他叹气道,我记得好久她都没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了。我给了她四年时间,终于,等到她回来,但那之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不断的争吵,争吵,停不了的争吵。可是我明明是那么的爱她……
  他的声音仿佛低到了尘埃里,让我无比心酸。
  我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发,每一寸,落地成痕。
  剪完头发后,他对钱伯说,将她留下吧。
  然后他转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张嘴巴,说,我叫姜……
  他正色说,好了,虽然你很有职业道德,想做好全套,我也感谢你的精湛演技……可是,每个人的往事和旧人都不是用来开玩笑的。对于你们来讲,姜生只是一个名字,但对于我来说,她是我的一段血肉往事,不能触碰。
  他说,钱伯!
  钱伯忙上前。
  他说,这事到此为止。
  钱伯点点头,看看我,说,好了,阿多,以后好好照顾少爷,别闹了。
  阿多……好吧,不是“阿花”我已满足了。
  程天佑转脸对我说,头发剪好了,我要洗澡。
  我说,啊?
  我冲钱伯求救,我需要做这个?
  钱伯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我的懵,更看不到我的求救,冲我摆摆手,意思是,去吧,去吧。
  这些日子,我回去之后总觉得疲乏。
  老陈问我,小姐,安德鲁说你有几日没跟他学画了。
  我喝下他端来的茶,似是而非地回答,遇到一故人。
  我不想说假话,但更不能说出是程天佑——钱伯千叮万嘱过的,他失明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可以知道的。
  我拿起手机,看着微信上好友们的头像,这突来的心事,却无一人能分担。我的手指反复地拂过金陵的头像。
  老陈脸上一副有些迟疑的表情,似乎不太好开口的样子。我将手机收起,抬头,说,有什么事吗?
  老陈讪笑道,先生他……这次的机票……又取消了。
  我怔了怔,明知不该失望,却还是控制不住失望,说,我知道了。
  老陈说,小姐你也不必难过,先生他与未央姑娘断然不会有事发生,想来先生也只是对她心软。不过,唉,想想也是,男人有几个不怕女人哭,尤其还是一漂亮女人。先生归期推了又推,我也替小姐不平。不过,姜小姐你放心,我想先生是有分寸的。唉,只是,这女人如果闹腾一辈子,难道要小姐和先生隔着她过一辈子吗?
  他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堆,明里是为我意难平,暗里不过是让我更难过。
  他走的时候,我突然喊住他,我说,你在法国一直照顾我,会不会耽误了我哥的事情啊?
  老陈愣了愣,说,现在照顾小姐,就是先生给我的最大的任务。
  我说,我哥还把我当小孩啊。我最近也在学语言,我也以为我会留在法国。可现在看来,我留在这里,大约已经没有可能了。
  老陈问,为什么?
  我没回答,只是笑笑,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砗磲佛珠。
  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说,愿你如此。
  我轻轻地抚过它,心下竟有些许苦意。
  我低头看着手机上凉生的号码,熟稔于心的数字,已有多久不曾接通,而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没有拨过去。
  午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程天佑。他康复了,在他张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一颗子弹穿过了我的胸膛。
  我甚至没有时间,向凉生道一声再见。
  我惊醒,漫漫长夜,我按下了他的手机号码,我想不顾一切地对着他哭,我想告诉他,怎么办,我遇见程天佑了。
  可听筒里传来的女声,让我的狂躁渐渐冷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这样?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莹亮的屏幕。
  那一夜,我打遍了国内所有朋友的电话。
  他们给我的统一答案都是,联系不上他,听说,他去了法国了啊。难道不是吗?
  我将有着他名字的手机,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泪蜿蜒而下。
  凉生,怎么办?我遇到了一故人。
  他已是一柄足以刺死我的剑,他是一场足以焚毁我城防的滔天烈火。
  可是,你在哪里?
  就仿佛是一生都偿还不了的债。
  那些日子,我一直守在这个叫作程天佑的男子身边。
  他规律而又自律地生活着。
  JEANNE帮助他记录身体情况,我沉默无声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我知道,这份心债,我一辈子都偿还不起。
  大多情况下,他果然还是沉默的。
  就如钱伯所言,他其实从不对外人提我的名字,仿佛将自己的心关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有些自闭的味道。
  这样子的他,简直令我怀疑,最开始的那几天,他是不是K了药,要不怎么那么HIGH?
  他也不太与我和JEANNE说话。
  我守在他的身边,仿佛守着一份良心上的安宁。
  我会将他喜欢的红茶放到温度适宜的时候,端到他的手边,看着他慢慢地喝下去。那润泽的茶色润湿了他的唇,似是轻吻。
  他喜欢听一些老歌,听一些老电影。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看着荧屏的光影闪动下,他寂寥的表情。
  我同这个男人纠缠多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间,静静地看着他,了解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到最后,我终于要了解他了,却是躲在一个叫“阿多”的名字后面。
  我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有些微微的刺痛,不禁想起那句词,无限感慨——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钱伯带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走进来的时候,我刚帮他修剪完指甲。
  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时,我脑子里跳出来的词竟然是“暖床”。这女人,该不会是钱伯弄来给他……嗯哼,不要,怎么可以这样?
  金陵也在微信上问,姜生,你最近在看小言吗?
  因为我问她,如果一个曾经深爱你的男人,遇到车祸,失去了双腿,但他不想你知道,更不想自己残疾后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而致使你遭遇原本就反对你同他在一起的家族势力的黑手,因而残忍地伤害你,逼着你离开了他……而多年后,你在一座长桥上,看到了轮椅上的他,秋风下,黄昏后……你会怎样?
  金陵回复的第一条是:姜生,你最近在看小言吗?
  我说,我说正经的。
  她回复:让我杀了那个给你洗脑的脑残作者吧。
  我:……
  她回复:观摩网址扔我一下,让大爷乐一个。
  当时我还觉得面对这么难过的问题,金陵怎么可以嘲笑我看小言呢?但此刻,我却正用一种看小言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都是万千风情的“暖床”女人。
  抱起来不错。
  手感肯定挺好。
  老钱还很有眼光嘛。
  哟呵,小程同志内心深处是好这一口啊?
  外表一本正经的冰山脸,内心真的是淫秽不堪啊!
  见了喷火女郎就忘记自己裤子上还有腰带了吧?
  …………
  就在我绷着小脸,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钱伯说,大少爷,黎医生到了。
  ——还角色扮演上了?制服诱惑,臭不要脸的!
  程天佑站起身来,对着她笑道,看样子,小黎子,你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啊。
  ——一脸淫笑!都看不见人家,就笑得那么色眯眯的了。
  那女子一笑,如同盛世牡丹,说,我也知道我治不好你的心病,不过是过来蹭点儿吃的喝的而已。
  ——哼!出卖自己身体赚点儿吃喝的女人!
  钱伯看着我脸上想要杀人的表情,忙说,阿多,你站着干吗?给黎医生上茶。
  我说,我一会儿还要给他们俩放水泡鸳鸯浴吗?
  钱伯说,你说什么呢?人家黎乐是医生,先生的旧友,老同学了。
  我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莫名的敌意感到无比羞愧。
  我端茶给她,她礼貌性地道谢。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悄悄抬眼观察着被钱伯称作黎乐的女子。这个名字熟悉极了,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同一个人?
  陆文隽曾将她推荐给凉生啊!
  他们闲说了一些旧事,似乎感情蛮深的样子。
  黎乐用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掉口红,慢慢地喝着茶,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年倾倒了我们万千少女的程大公子,冷着一张帅脸,也有为了一个女人而温柔的时候啊。早知道我就不去日本了,苦苦多等你几年好了。
  程天佑就笑道,我这庸脂俗粉的,怎么入得了你黎大美女的法眼?
  我心里冷哼了一声,脑海里不自觉地又蹦出一个词——奸夫淫妇。
  风情女说,其实,这么多年,我蛮遗憾你和宁信的。
  俗粉男说,旧事了。我也很遗憾,你没有同他走到一起。
  我心想,瞧你们彼此这假惺惺的惋惜劲儿,你们俩干脆在一起好了。
  风情女笑笑,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瞬间又风情万种了,说,虽然我还是很爱他,但是我们俩不合适。早分早解脱。
  俗粉男——好吧,看在她有男朋友的分上,叫你程天佑吧。
  程天佑说,你还是像以前那么洒脱。
  风情女说,我喜欢这无拘无束的生活,同一个男人绑一辈子是令人羡慕,可是我会窒息的。
  程天佑说,你们俩一同在日本学的心理学,你想到法国来,他想留在国内……说实话,你完全可以回国。
  风情女说,他一直觉得我爱的是你。
  程天佑愣了愣,说,什么?
  风情女笑笑,说,陆文隽觉得我爱你,他不相信我们俩只是朋友关系。那年我回国,你在巷子湾被枪击那一次,我给你献血……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宁信不方便照顾你,我照顾了你,所以,他就觉得……好了,不说这些了,都已经过去了。
  巷子湾……程天佑的嘴角微微一勾,说,她就是在那里救得我……至今我都记得,她那双像小鹿一样不安的眼睛,我就是被那双眼睛勾去了三魂七魄……
  程天佑仿佛沉浸在了往事里,轻轻沉吟了一声。
  她是陆文隽的前女友?!
  那天夕阳刚刚好,他们两个旧友坐在小院里,黎乐夸他的发型不错。
  我听了心情很美。
  黎乐说,感觉回到了三十年代抗战时期,二嘎子似的。
  我的脸变得像驴脸一样长。
  程天佑大约知道我在身边,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说,原作者还在这里呢,你尊重点儿知识版权!
  黎乐转头看了看我,然后笑了笑,说,她是?我上次只看到JEANNE啊,没看到她。
  程天佑笑笑,说,阿多。
  黎乐说,女工?
  他说,不是,是暖床的。
  黎乐就笑道,人家小姑娘被你调戏得脸红了。
  黎乐说,你,有没有后悔啊?
  程天佑微微怔了怔,说,什么?
  黎乐说,那么狠心地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程天佑摇了摇头,说,不后悔,但很心痛。
  黎乐说,你还挺实诚的,不像在生意场上那么狡诈!
  他笑笑,说,我眼睛瞎了,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黎乐说,如果你好了呢?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惜一切代价,追回她。
  黎乐说,可是……如果在你好了之后,发现她已经同那个男人结婚、生孩子了,你怎么办?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她了。
  他像个赌气的小孩一样,说,只要我眼睛好了,无论她嫁人还是生子了,她此生必是程太太!
  然后,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他说,其实,我这也只是赌气的话。虽然我做不到祝她幸福,但是,黎乐啊,你大概从来没经历过,用自己的爱逼死自己心爱的人的感觉。
  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能给她一切,给她幸福,哪怕付出生命;可是,我以为的爱,对她来说似乎是逼迫,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跳下那片海……我原谅不了自己……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强忍着眼泪,那仿佛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回忆。
  黎乐说,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邀请给一个叫姜生的姑娘做心理医生。如你所愿,那个男人非常爱她,他告诉我,她的心理遭受过很大的伤害,但她不肯承认,也不肯接受治疗。
  程天佑微微一怔,低头说,她之前就已经会失眠,我也给她找过心理医生。
  黎乐说,那男人希望我能在他们结婚之前让她有所恢复,因为他要娶她。
  程天佑沉默下来,嘴角弯起一丝笑,然后淡淡地说,意料之中。
  黎乐耸耸肩,说,哦,对了,好像现在她就在法国。
  程天佑一惊,说,什么?!
  黎乐跟补刀似的,又补了俩字,巴黎。
  程天佑手中的茶杯瞬间落地。
  夜里,JEANNE帮程天佑记录了他的身体状况,就离开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
  在这个浪漫的法兰西国度里,留声机里放出来的音乐是汤唯在《色戒》里清唱的《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很多时候,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将汤唯为梁朝伟在日式料理店里唱这首歌的片段重复地放。剧中,那两个人物之间决绝而又无望的情感,与这歌的缠绵悱恻激烈地冲突着。
  我将被子给他盖在身上,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我愣在那里。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凉生在公寓里抱着我的牌位,一脸寂寥的表情,孤单无边。昏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的手指如同绵藤,轻轻地擦过那些字——爱妻姜生之灵位。
  我看着那双被天佑握紧了的手,突然觉得,那个黄昏,那个场景,仿佛是我同凉生的一场谶语。
  天佑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搁在他的心口,他没有说话,眼泪却从眼尾落下,打湿了白色的枕头。
  我的眼泪,也被他突然的温柔勾了下来。那一刻,过往辛苦筑建的信仰坍塌了,我多么想抱着他,恸哭一场啊——
  你这个坏人啊,坏人啊,怎么就不问我愿不愿意,陪着你,守着你啊?!
  我不要你总为我这么牺牲啊。
  如果人生是一场磨难,我愿意是你并肩的帆,而不是一个负担。程天佑,你这个混蛋啊。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那么生硬而坚毅的克制。我听得到他喉咙间的哭意,他说,阿多,晚安。
  夜里,我是哭着回家的,直到门前才擦干了眼泪。
  客厅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和老陈说话。
  他怒气冲天,大发雷霆,说,都这么晚了,你居然告诉我,不知道你主子的女人去了哪里!
  老陈赶紧说,都是我失职!都是我失职!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回廊处,望着屋子里那人,原来是周慕,我的心不禁暗自一紧。对我来说,他虽然是凉生的父亲,但到底是一个陌生人。
  老陈说,少爷本来上个月已经订好了机票要到这里了,但余秘书说,又取消了……眼下,这都到了五月,这一周一周地延迟着,想来姜小姐是郁闷了,出门散散心。
  周慕说,綦天动力他不是已经顺利收购了吗?那还在国内干吗?一张飞机票改了又改的,这是要干吗?把自己的女人扔在一个跑满了洋马的国家里,他是嫌自己戴不上绿帽子吗?!
  老陈说,看样子是未央小姐她……
  周慕斜视了老陈一眼,说,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摆平不了,真是太不像我的儿子了!
  老陈说,老爷不知道啊,这未央姑娘生性太过倔强,总用死相要挟,二少爷他的心又软,更何况未央小姐毕竟同他有着八年的感情……
  周慕沉吟了一下,说,未央……这黄毛丫头的事情,我会替他摆平的。
  老陈说,老爷您是想……
  周慕说,这事你就不必管了,也不要告诉二少爷!你的职责就是给你那心慈手软的二少爷看好了他的女人!大半夜的,这是去了哪里啊?!
  老陈说,其实……姜小姐……并不被程老爷子喜欢……我担心影响二少爷在程家的……
  周慕说,哪有那么多事儿!我的儿子,想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还喜欢不起了?!什么门第,什么豪门联姻!我们周家那就是豪门!就是门第!
  老陈说,老爷教训得极是。不过,我发现……
  周慕说,有话你就说!
  老陈说,我观察了多次,发现姜小姐和二少爷之间……总是有隔膜。每次二少爷靠近她的时候……她总有很抗拒的情绪,一直说自己是寄居在二少爷这里,而不是同他在一起。而且,总称呼他“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也搞不太明白。
  周慕说,女人的手段而已!欲拒还迎。
  老陈摇摇头说,还真不是。我观察着啊,大约是兄妹做久了……迈不过……某些心里的坎儿……
  周慕很直接,他们一起睡了吗?
  老陈听了都愣了,说,怕、怕……怕是没有。
  周慕搓搓手,拍了拍腿,很有见解地说,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我在那里听着,竟有种被天打雷劈的感觉。
  我心烦意乱地折了出去,在路上溜达了一圈,才又折回家里去。
  老陈迎上来,笑着刚要开口,我直接说了一句,我累了,想要休息。
  第20章我想要的,是你的一辈子
    第二天,我去到程天佑的住所,四大金刚之一告诉我,程先生去医院做检查了,大约五月底是要做手术的。
  我的心一紧,问道,是眼睛的吗?
  他点点头,说,是眼睛的。目前医生正在构建最佳方案。
  我点点头,问,他恢复的几率大吗?
  他沉默,没再说话。
  我的心陡然疼得不能喘息。
  我说,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他说,阿多小姐不如明天再来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塞纳河的桥上,汽车的鸣笛声惊起了我,我抬眼望去,见钱伯正在车上对着我微笑。
  钱伯回头对他说,是阿多……
  阳光的温度正好,撒欢地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他的声音如同倾泻而下的水银,他说,我想下去,和阿多走走。
  他冲着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愣了愣,忙试图扶住他,他却反手将我的手给拉住了,说,这样,牵着就好。
  复活节已过,不知为何,广场上有个小小的旧货市场。我们一直这么游逛着。
  他在我身边,紧紧地与我十指相扣,走得稳稳的。
  我有些迟疑地说,你的眼睛……
  他说,你在,我心里安稳。安稳,路就走得稳。
  我低头。
  他说,巴黎很美吧?
  我点点头,古老而又鲜活。
  他说,我之前常来,我也很喜欢这里。
  他说,以前,听钱伯说,祖父曾经有过一位……恋人,曾留在法国,等着他归来……其实,她身世原本也传奇,曾是解放前一个国军军阀落草湘西时的压寨夫人……后来,祖父再也没来过这里,而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怎样了。钱伯说,她的年龄比祖父大,大约也去世了吧。
  我说,哦?
  然后,低头看了看被他牵着的手,那一刻,我很想问问他,你牵的是姜生,还是阿多。
  他说,阿多,我好像闻到了热狗的味道。
  我突然笑自己的多情,说,你想吃吗?
  他笑笑,说,你想吃吗?
  协和广场上空的天和云下,我们俩人在杜乐丽花园分享同一个热狗。他掰下一小块,试图摸索着往我的嘴巴里塞。我说,笨蛋!这是我的鼻子!
  我看他表情那么郁闷,于是自己将他手中的热狗咬住,说,好吧!谢谢。
  他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就安慰他,说,你会好起来的啦!
  他“看着”我,说,真的?
  我说,真的,因为我会为你祈祷的。
  他点点头,说,好吧。你看,想喂你一口热狗都这么麻烦,会影响行房的。
  我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说,你说什么?
  他也愣了愣,然后诡异一笑,说,我说眼盲会影响……夫妻生活的。
  然后,他就笑,摸索着捏捏我的脸,说,阿多,我可真没看到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女人,居然好喜欢听这种话哦。
  程天佑!我真想捏死你大爷!
  他说,你怎么不说话啊?生气了?
  我翻了翻白眼,说,懒得和你这种人生气。就你?还性生活,你有妻吗?
  他仔细想了又想,说,妻是没有的,但我有好多妾,也可以哦!
  我说,禽兽!
  他说,一般来说,男人都会当这词是称赞,是夸奖。
  走到跳蚤市场边上,人声有些鼎沸。
  他说,哎,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围着欣赏我的美貌啊?
  我撇嘴,是有好多人在看你。没有人走到哪里身后就跟着四大金刚之三外加一管家的好不好?
  我看着远处的花神咖啡厅,转头对他说,你知道那家咖啡厅吧,好有名的。
  他笑,说,你是去喝咖啡,还是去喝有名啊?
  我说,那是我心中的圣地呢。旅行攻略上都有特别介绍的。
  他说,那你看没看求偶攻略?你这种类型该如何找男朋友?
  我皱眉,说,什么跟什么啊?
  他只是笑,眼底笑意浅浅,如同那日我纵身跃下时海面的波光,一时间,让我无由的悲伤又难过。
  我牵着他的手去了咖啡厅,遗憾的是没有座位,还得等位……
  他说,我陪你等就是了。
  我说,算了吧。
  他就笑,说,这可是你的圣地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圣地?
  我说,你要是真这么好心,愿意陪我来朝圣,不如……我们约好了,五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到这里喝咖啡。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他一愣,似乎在思忖什么,有些为难的表情,但随即释然,只是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我笑笑,说,因为我有那天那个时段的优惠券啊。
  我明显看到他脸上有一种要掀桌子地冲动——就为了个这啊!
  他沉默很久,说了一句,不见不散。
  我转头,发现钱伯竟悄然站在我们身后,也不知何时来的。
  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们两个人又走回了广场,继续寻找我们的二手宝贝。
  突然,我发现了一位穿着深色衣裳的老人,在卖一堆古色古香的旧物,一看就很东方的那种。
  我对程天佑说,八成是八国联军的时候从咱那儿抢的!
  程天佑说,就不兴是人家的东方情人的遗物吗?
  我说,哪里有人去卖自己情人的遗物啊?
  他想了想,说,等你去世了,我就将你的遗物卖掉!
  我说,什么意思啊?
  他说,意思就是你是我的情人啊。
  我说,太过分了!
  他就笑道,通常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嫌你不够过分!
  我说,我以后不再陪你了!
  他说,没关系,我陪你!
  我说,你好讨嫌!
  他说,这是女人打赏男人的赞美词!
  我说,你就不怕你的姜生听到会吃醋吗?
  他愣了愣说,没说话。
  我见他如此,有些尴尬,说,不好意思,我不该提她。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低头“看着”我们十指相扣的地方,说,她该有她的幸福。
  凉生说过,爱情是彼此放一条生路的。
  这时有人拥挤过来,我被重重地挤入他的怀里。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他说,如果我的眼睛好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看看我的阿多是什么模样。
  我抱着他,眼泪流了出来,三亚那一天,他也曾如此用力地拥抱过我啊,我说,如果不好,也回来找我好吗?
  他沉默半晌,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是姜生。
  我忘记了这个拥抱是如何结束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笑了,说,阿多,今天的角色扮演越加优秀了。老钱从横店找的你吧?
  周末的下午,我回去的路上,紧紧抱着程天佑从那个老人那里买给我的一套古刻版的《东坡志林》。这是两天前我们俩逛旧物市场时,翻到了一本。
  老人说他有一套,但是要找一下。
  于是,两天后,我们终于拿到了这套书。
  老人说这是中国的,清刻版。他说是一位老夫人生前留下的,她租住在他母亲的房子里,后来,她去世了,把所有东西留给了他。然后,他就在这里贩卖她的遗物。
  我们成交的时候,老人额外赠送了我们一个八卦。他说,她一直在等她的情人,每天都在圣母院门前花圃的木凳上等他。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一直都没有来。
  后来,老夫人年纪大了,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总是丢三落四,有时候忘记锁门,有时候忘记关水龙头,有时候竟然会忘记自己吃过饭,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但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每天黄昏的时候,到圣母院门前的木凳上,等他——那是他留给她的旧时约。
  她去世在去往圣母院赴约的那条路上……
  老人耸耸肩,说,可她的情人呢?早已忘记了她吧。他的一句轻诺,而之于她,却是一生之重。
  我听着程天佑的翻译,猛回头,你会法语?
  他一脸傲娇的小表情,紧紧一握我的手,说,我会的很多很多……怎么,你都想尝试一下吗?
  我说,流氓啊!
  他说,过奖。
  我将古书抱回家,开门的那一刻,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跳。
  老陈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帮我将古书接住,说,姜小姐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摇摇头,说,就是在画画。
  老陈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说,哦,对了,这几天小姐都喊累,没有跟您说上话,其实三天前,先生的父亲来过了。
  我看着他,想起大前天夜里在门前听到的他和周慕的对话,轻笑道,这倒奇怪了,他什么时候认下这父亲了?
  老陈看看我脸上挂着的笑,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当时北先生出了事……先生也是无奈……
  我回头看着老陈说,你是程家的人?
  老陈愣了愣,说,我是先生的人。
  我低头,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周慕的人。
  他是我的人又如何?!不然,你以为程家有谁会对他死心塌地至此,钱伯呢,还是老汪呢?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我猛然回头,只见周慕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
  老陈忙喊,周总。
  我笑道,不是老爷吗?在我面前至于如此避嫌?
  周慕看着我,微微地笑着,说,他是不是我儿子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你是我儿子的人。
  我看着他跟个军阀似的表情,并不想搭理,但是也不想太过无理,免得两下都难堪,于是就说,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周慕说,和程大公子笑语欢颜的,如何不累?
  我猛然转头,说,你监视我?!
  周慕坐下,接过老陈端来的茶水,看着我,说,我不想我儿子喜欢的东西被别人给弄走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进来说,陈叔,先生的车到了。
  凉生?!
  我一愣。
  周慕看了我一眼,气定神闲地喝着自己眼前的茶。
  凉生走进门的时候,我正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一进门,看到我,眼睛就明亮如星。他冲着我走过来,旁若无人一般,将我一把拥进怀里,说,姜生,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用手抵住他,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言语。
  周慕从我身后缓缓走上前,凉生这才发觉他的存在,有些愣,放开我,说,你怎么来了?
  周慕笑道,看样子,用得到我时是父亲,用不到我的时候就没有这称呼了。
  凉生没说话。
  周慕说,我来看一位故人,听说她仙逝了。
  他说,作为父亲,我还是有气量的。我给你时间,让你习惯我这个父亲。但是,作为男人,还是少一些气量吧,别妄图给女人时间,让一个女人习惯你!对于女人,直接征服更有用一些。
  他拍了拍凉生的肩膀,说,我回酒店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他问,今天阿多没有来吗?
  这句问话,他已经重复了一周。
  钱伯小心翼翼地回他,三少爷来巴黎了。
  他说,哦。
  钱伯小心翼翼地说,綦天动力收购被阻一事,听说背后的大BOSS是三少爷和陆文隽,他们俩暗地里联了手。
  他说,老爷子知道不?
  钱伯说,还不知道。
  他说,那就别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免得动肝火。
  钱伯说,是。
  钱伯说,有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他说,不知道的话就别说了。
  钱伯被憋得死死的,一脸不甘心地看着他,说,我还是想告诉大少爷。綦天动力收购期间,大少爷重陷欧阳娇娇一事,姜生的口供绝对……
  他说,别说了。
  钱伯说,可大少爷你对她深情至此,她却……
  程天佑说,我让你别说了!
  若是心恨至此,怕也是因爱而起。
  他苦笑了一下,这大概是自我安慰的最好方式。
  他转脸问钱伯,说,我回国的日子定好了吗?
  钱伯说,定好了,和手术都定好了。后天便出发。只是,大少爷,您真的决定在国内做手术吗?
  他点点头,说,手术若成功,在哪里都一样;可若失败,在国内更容易收拾残局,对吧?
  钱伯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是从不与人交心的笑面虎,从无真心可言,但程天佑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程天佑说,我若康复了,必不能看着凉生和陆文隽的同盟强大下去。
  钱伯说,您的意思是?
  程天佑说,瓦解掉他们俩的同盟!
  然后,他默默补充了几个字,不惜任何代价!
  钱伯说,听说三少爷和沈小姐前些日子交往甚密,前几日还曾同游……
  程天佑怔了怔,微有怒意,说,消息当真?
  钱伯笑笑,说,当然,这等风流韵事,杜撰的成分也会有。
  程天佑沉默了半天,说,他不会的!
  钱伯便不再说话。
  那些刀光剑影的话落尽,他默默地站在窗前。院子里的阳光,与他无关;蓝天上的白云,与他无关;树枝上的鸟儿,也与他无关。
  钱伯从他房间里退出,他侧着耳朵倾听,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抬头,轻轻地念了一句,我后天就要走了……我的阿多,她明天会来吗?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都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默默地翻着那一卷不胜脆弱的古刻版古书。
  他的眼眸,他的微笑,他的皱眉……无一不在我的眼前。
  我低头,却见手腕上凉生送我的佛珠,瓷白如骨的砗磲,一如那个少年往日纯净的眉与眼。
  我的眼泪滴下来,湿了泛黄的古书,也湿了骨白的砗磲。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凉生敲门的时候,我忙擦干眼泪。
  我打开门,冲他笑笑,刚要开口,他就刮了刮我的鼻子,说,你看你,笑得这么难看,还不如不要这么强颜欢笑呢。
  我说,没有啦。
  他说,人都是有心事的,所以,这些天我都没来打扰你。
  他说,只是今天,安德鲁说,语言学校的老师问起你来……所以,我就过来告诉你一下,看看明天你是不是去一下学校。
  我看着他体恤温柔的模样,多么想告诉他,我看到程天佑了,他的眼睛因我而盲,凉生,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莫说这对他本已是伤害,更何况,钱伯叮嘱过,天佑目盲的事情,谁都不能告诉。
  他看到我搁在案几上的书,说,好东西,怎么不和我分享一下?
  我迅速将书合上,对他说,你如果喜欢,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那家老板有很多很多东方的古物。
  凉生有些不理解我对这卷书的紧张情绪,但一部书,倒也不至于让他有太多怀疑。
  他笑笑,说,你终于愿意陪我走走了。
  我低头笑笑,将书默默地收好。
  我和凉生走过香榭丽舍大道,郁郁葱葱的绿树成荫,如同巨大的心事,直直冲上云霄。
  穿过协和广场的时候,凉生说,他又想起了之前,在街头咖啡馆里给行人变魔术的往事了。
  我说,你会变魔术?我居然不知道。
  他看着我,叹气道,那是因为我们分别太久了。
  我抬头看着他,高高的云天在他的眉眼之下,都显得低矮起来。
  他说,姜生,以后的路有一辈子那么长,我会让你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我,好吗?
  我转过脸,心乱如麻。
  他看着周围的行人,发现路边有女巫装扮的人在占卜,突然笑了。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想起一件事。
  我说,什么?
  他看着我,说,很多年前,就在巴黎街头,我曾占卜过。塔罗牌上说,2017年的冬天我们会相遇。只是,那时你已经是别人的妻,而我,依然……很爱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笑道,那一年我好像是二十岁,为了这条占卜,心痛得几天几夜无法入睡。如今回头想想,多可笑。
  他说,很显然,塔罗牌错了。
  我看着旁边那女巫打扮的人,问他,我可以占卜一下吗?
  凉生说,当然可以,游戏而已。
  就在巴黎街头,我做了人生的第一次占卜,关于情缘。
  女巫揭开了谜底,但我听不懂。
  凉生看着,噙着笑翻译道,她说,你的命中注定,原本远在天边,但今天,他近在……杜乐丽花园附近。
  我愕然。
  凉生笑笑,眼眸里装满了整个巴黎的盛夏,说,是在说我吧?
  我低头笑笑,岔开话题,说,那老人就在杜乐丽花园附近的旧货市场呢。
  抬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不远处,四大金刚之一正低着头,似乎在对车内的人汇报着什么。
  明明是黯黑不见光影的车窗里,我却似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他戴着墨镜,静静地望着我和凉生。
  我的眼眶陡然红了起来。
  凉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突然警惕起来,说,你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我不想骗他,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话。
  所以,我只能沉默。
  那天,凉生从那位老人那里买到了一枚旧旧的珊瑚戒指,血红色的戒面,周围是颗粒均匀圆润的细小珍珠。
  老人照旧买一赠一送了他一个故事。
  这时,四大金刚之一突然走了过来,借着人群的拥挤,将一张纸条放到我的手里,是钱伯的字——大少爷不想去花神咖啡厅了。如果愿意,家中一见。
  我慌乱地将纸条放入包里。
  我们走的时候,凉生回头看了看那个穿深色衣服的老人。
  我问他,怎么了?
  他轻轻笑了笑,说,想起了很久之前,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语文试卷上的一首诗歌,我很喜欢,所以将它记下了。
  我说,哦?
  但是,我的视线却依旧瞟向了那辆远远地跟着我的车。
  凉生沉默了一下,转脸看了一眼那位老人,轻轻念道——
  我曾持一卷诗,一朵花来到你身旁。
  在柳阴里静听那汩汩的水响。
  诗,遗忘了;花,失落了。
  此刻再也找不到那流走的时光。
  你曾几番入梦,同水上一片斜阳,
  还有长堤上卖书老人的深色衣裳。
  我曾一叠叠买去他的古书,
  却憾恨着买不去他那暮年的悲伤。
  他念完,看着我。
  我喃喃着最后的那一句“我曾一叠叠买去他的古书,却憾恨着买不去他那暮年的悲伤”。那情那景,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天前。和程天佑牵手走过这广场的时光,仿若生命中的昙花一现。
  美极,艳极,也悲极。
  凉生看着我出神的模样,说,那老人他可还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我回过身来,有些紧张,问,什么事?
  凉生看着我,面色平静,说,他告诉我,那个小姑娘带来的男孩都很帅。十天前,那个买古书的男人很帅,而今天,买戒指的人,也很帅。
  我愣在那里。
  凉生依旧很平静地微笑着,说,你难道不想告诉我是谁送你的古书吗?
  我没说话,只是垂下头。
  他说,好吧,今天我只给你这一次拒绝我的机会。
  我愣了愣。
  他看着埃菲尔铁塔,说,你知道埃菲尔铁塔周围为什么没有高的建筑物吗?
  我摇摇头。
  他说,因为几乎在巴黎的任何地方,抬头都可以看到它。所以,这座铁塔本身就是一句很美的情话,无论何地,无论何时,假若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直在守候。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缓缓地俯下身来,单膝跪地……
  我一看,有些慌了,忙用玩笑话为自己解围,我说,你不要、不要这样!没有人用旧戒指求婚的!
  车窗里,他久久地等着。
  黯黑的空间里,他唯一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在这熟悉的广场上,他曾牵着她的手走过。
  那些日子里,他是生病的富家公子,而她叫阿多。
  从不会让他伤心的阿多。
  而今天的她,又是谁呢?
  他想起,她今夜约了他。八点,花神咖啡厅,为了她那所谓难得的优惠券……她大约不知道吧,明日一早,便是他离开这里的日子。
  所以,那天她微笑着约他的时候,他愣了很久,为什么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为什么要在他离开的前一天?
  他是害怕的,害怕临别前的一夜,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她,在离愁别绪之下,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钱伯说,先生,我们还是走吧。
  他说,怎么了?
  钱伯说,三少爷他在广场。
  他说,我知道了。他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想在这周围看看风景,呼吸呼吸空气,没有别的意思。
  他孩子一般地欲盖弥彰。
  钱伯说,不是。大少爷啊,正在发生的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他皱眉,不耐道,说。
  钱伯说,我怕您伤心啊。
  他冷笑,我没心可伤。
  钱伯说,有人正在广场那里向阿多姑娘求婚。
  他愣住,很久,冷笑道,向那只乌鸦?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审美低下!毫无情趣!
  钱伯看着他,慢慢地说,那个男人长得真像三少爷。
  他的手突然握得紧紧地,泛着青白。
  明明是心疼得要命,却依然嘴硬,他说道,花园求婚而已,又不是花园求欢。
  他手下的保镖自以为幽默,说,大少爷,那不就成了《动物世界》了吗?
  他脸色一黯,说,滚!
  那天夜里,趁着他们都睡下了,我偷偷地踩着月色跑到了天佑的住所,那里大厅里灯火通明。
  钱伯看着我,指了指天佑的房间,说,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不如明日再见?
  我握着手中的纸条,说,也好,不过我这些天……不一定会来……
  钱伯笑笑,说,那自然是,最近姜小姐好事近了,哦,在这里,老夫就先恭喜姜小姐了。
  我说,什么?
  钱伯说,今天大少爷说要散心,我们在杜乐丽花园那里,看到了你和三少爷,也看到了他向您求婚。
  我讪讪一笑,说,我原本也以为是。不过,他只是给我变了一个魔术而已。
  钱伯愣了很久。
  那天,我与钱伯辞别,默默望了望天佑的房间,离开。
  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他大概已经忘记了吧。很多天前,我曾与他约好在今夜去花神咖啡厅的。其实不是因为什么优惠券,而是我从一位女巫那里,求了一个护身符,今天才能拿到。
  我轻轻握着它,那小小的瓶子里面有我的血液。
  女巫说,这是源于古埃及的一种法术——如果有人肯用十年的寿命,为想庇佑的人换取心中所求,以血为封印,便能实现,但是……她说,姑娘,这不是玩笑。你是真的会为此付出十年,被诅咒的十年,你想好了吗?
  我希望他的眼睛复明,为此付出多少年我都愿意。
  回到家里,屋子里一片黑暗。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大厅却在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我一惊。
  只见周慕端坐在正厅里,身后是老陈和几个下人。
  他说,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我虽然心虚,却也从容,我说,这是我的事情。
  他突然就笑了,说,我就喜欢你这丫头的脾气!倔强!像我家儿媳妇!
  然后,他对老陈说,你瞧这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快坐下吧,喝杯水。
  他突来的慈爱让我有些适应不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说,我不喝。
  他说,那你陪我坐坐吧。
  这时,凉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这一切,说,怎么了?这是……呃,你怎么来这里了?
  周慕笑笑,说,我啊,刚才要跟姜丫头讲,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生了你和你哥这两个男孩,谁都跟我不亲!我啊,老了,人老了,心就是一把稀泥了,软啊,软得没边儿了啊,总想找个人说道说道。
  他说,好了,不早了,都睡吧。
  周慕走出门去后,凉生看着我,没说话。
  我说,凉生,对不起。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沉声说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否则……花园里,我也不会将求婚变成变魔术。呵呵,真像一场笑话!
  我说,对不起,凉生。
  他看着我,用手轻轻掠过我的发,说,是我亲手用时间将我的敌人变得这么强大了,这不是你的错!他说,姜生,人这一辈子太长了,决定和谁在一起,不必这么草率。我想要的,是你姜生的一辈子,而不是一个短暂草率的决定。
  他说,时间,我给得起!
  他说,我等你。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航班在明天清晨。
  花神咖啡厅里,他戴着墨镜,看不见这城市的行色匆匆,苦苦地等一个人,彻夜守到天明。
  他本来是准备不辞而别的。
  却被她约在了这里,为了她那可笑的优惠券。
  她大概已经忘记了这场约会吧。很多天前,她曾与他约定,五月的最后一天晚上,花神咖啡厅,不见不散。
  为此,他在今夜假意说出门散心,骗过钱伯,并主动选了一位最贴心的手下陪着,以防钱伯疑心。
  这一夜。
  他一直在纠结,如果她再次哭着对他说她是姜生,他的心墙会不会坍塌。
  但是,他不敢坍塌。
  他太怕。
  若将她认下,那么,如果自己手术未成功,她将终身伴着一个瞎子,他不忍;可若自己手术成功了,怕不等他们再相见,程家已将她同自己变成天人永隔。
  如今的钱伯,无论如何纵容着他与她,都会在该翻脸的时刻,变得比谁都残忍。
  若他是一只狼,那么钱伯就是那个将他亲手变成狼的人。
  时间匆匆过去。
  他突然想到,或者,她根本不会来赴这场约。
  下午刚刚听说,那个男子,就在不足百米的距离外,单膝下跪,向她求婚了。
  最贴心的手下,站在他的身旁,几次劝他未果,便不再多言。
  清晨的阳光,终于突破夜的黑,落在了他身上。
  他缓缓起身,语气那么淡,说,我的阿多,她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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