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蓝鼎海棠湾云菜谱在什么位置?我想做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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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卷的故事到此基本就讲完啦!接下来几天还会有两三章温情戏,包子啊啥的。明天容我歇一天,仔细想想该怎么收,阿蓝不怕写打仗不怕写权谋不怕写杀人,可真心怕写生包子……为虾米捏?俺也挠头。多谢大家捧场。想看谁的番外请到书评区留言。整个三月,我会一面修前面的文,一面码番外。 
  PS:裴行俭的话出自《庄子》,形容“真人”的。琉璃最美的地方,在于她始终保持了一颗本心,不被一切外物迷惑,因为简单,所以最纯粹,也最有力。《大唐明月》说到底,其实说的一个穿越女如何在历史风云沧桑里因保持本心而获得安宁幸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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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塞外长安 如此喜讯
依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依然是人来人往的坊间大道,琉璃的目光落在斜晖笼罩的街头,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眼前的道路平整宽阔,两边的房屋一色的白墙黑瓦,戴幞头穿圆领长袍的男子多数步履从容,倒是不少穿着短襦长裙的妇人们显得举止轻捷,斗篷下那些色彩浓丽的石榴裙或碧纱裙在风中摇曳成了一道道风景,耳边偶然传来两句笑语低谈,竟是标准的河洛官话……若不是路边那两排光秃秃的树木到底还矮小了些,这一切,几乎可以与她记忆里的长安重叠起来。
身边传来了一道担忧的声音,“娘子?娘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随即便有一双手扶了上来。
琉璃回过神来,笑着转头看了小米一眼,后者正满脸忧心的盯着她的脸看,又看了看她如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腰腹,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不想去看看长安是什么模样?”
小米怔了一下,随即便眉花眼笑起来,“自然想看!听说长安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热闹的所在,道边的树都金贵得紧,是拿绫罗裹着的!”
琉璃不由哑然失笑,“你听谁说的?”长安道边都是些寻常的槐树,不过生得高大齐整些,倒是春日槐花盛开时,真真是清香满城……你说的绫罗裹树,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炫富闹出的笑话而已,哪里值得一提!”此事她自也听说过,早年间隋炀帝为了在外国使臣前显示天朝气象,令人拿绫罗裹了路边的槐树,奈何老外们却不吃骗,见了之后吃惊归吃惊,却只问皇帝,为何贵国有人无衣蔽寒,却能拿布帛来裹树?闹出了一个国际笑话,没想到却被后人当成了炫耀之资。
小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横坚比这边要强吧?婢子听那些长安来的人都只抱怨这边是风霜苦寒,是穷乡僻壤,又说长安是如何风流气象、富贵无边。”说着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向往之色。
  琉璃想了片刻怅然摇了摇头,“你信他们胡说。若说风流繁华,长安大约是天下第一,庭州也好,西州也罢,无论人口地界只怕都不及她之百一,但富贵多处是非多,若是能让我选,我倒宁可永世也不要回去。”就在今年年初,长安还有消息传来,上官仪父子因谋反被斩,家眷没入掖庭,同时被处决的,竟还有王伏胜。消息传来,裴行俭虽然并未多说什么,却是默然良久。她更是心中郁结,闷了几日后,忍不住还是到寺庙里捐了份功德,心里才好受了些。如今想来,其实能在佛前得解脱的,或许并不是亡者,而是他们这些无可奈何的生者……
  小米似懂非懂的点头,停了片刻突然惊道,“莫不是阿郎要回长安了?”
  琉璃笑道,“哪有此事,只是觉得庭州的街角巷尾,越来越有几分长安的模样罢了。”她倒是真心想终老西疆,可惜,他们却是迟早都会回去的……
  小米笑嘻嘻的左顾右盼,“婢子也听人说,如今的庭州城是玉门关外小长安呢!”
  小长安?琉璃摇头一笑,没有做声。眼前这座城池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变成如今的模样。裴行俭这位金山副都护,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城,除了将夯筑的外城墙重新加固过一遍,在城北又起了一道坚实的羊马城,还沿着城外挖壕引水,修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护城河。若不是背后映衬着积雪晶莹的巍峨天山,四野望去都是在风吹草低的千里绿甸,这座四面环水、墙楼规整的城池,一眼看上去几乎与中原重城无甚差别。两年内新增的那数百户来自长安、沙州等地的贬官流人及边民,更是让庭州城内几乎人人都是中原衣冠,处处可闻长安官话,琉璃经常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舅父家去西市的路上。
  小米犹自在惊魂未定的唠叨,“不是要回长安便好,娘子的身子如今连西州都去不得,怎经得起那般颠簸!”搀着琉璃的手臂不由更紧了紧。
  琉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由瞅了瞅了不远处那座门屋高大,院墙齐整的院落,正是建在都护府官署后身的麴府。只是门前冷清,石阶积尘,麴智湛这位名义上的金山都护,双足竟是从未踏入过这座城池,更莫说入住此间。他的那场大病到底没能痊愈,一直不宜远行,到了今年入秋之后更是卧床不起,前些日子,麴崇裕派人送了急信过来,裴行俭连夜便走了,她有些忧心云伊,也想跟着,却被裴行俭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也不知那边如今情形如何……
  再往前几步,转入一条不甚起眼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才是琉璃如今的家。一处带着小小花园的三进院落,宽宽松松的住了裴家上下几十口人。刚到门口,门房便笑着迎了上来,“娘子可算回来了,阿郎已问了两遍!”
  裴行俭回来了?那么麴都护……琉璃忙加快脚步往里便走,小米忙提裙追了上去,“娘子慢些走!”
  琉璃心里有些着急,脚下虽缓了缓,到底还是没彻底慢下来,刚进转了个弯,眼前人影一晃,一双手便扶上了她的肩头,“你怎么又走这么急?当心些。”
  小米唬了一跳,脱口叫了声,“阿郎,”又忙屈了屈膝,用“娘子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看了琉璃一眼,飞快的溜了下去。
  琉璃抬头对上裴行俭紧皱的眉头,紧张的眼神,顿时也有些心虚,忙笑了笑,“适才门房说你问了我两遍,可是有什么事?麴都护可还好?”
  裴行俭的眼神略暗,“我到西州第二日,麴都护便去了,走得极安详。玉郎与只夫人都早有准备,后事置办得也颇为从容体面。”
  此事虽然早在预料之中,琉璃也不由呆了呆,她这两年里只是半年前回过西州一次,麴智湛那时已瘦得不成模样,说来久病之下,如此的确不失为一种解脱,只是想起当年西州城下那位圆团团、笑眯眯的中年男子,她的心头依然有说不出的难受,怔了半晌才道,“那麴玉郎可是……要回长安?”
  裴行俭点了点头,一面将琉璃拢入自己的大氅,揽着她缓步往回走,一面道,“待七七过后,麴玉郎便会扶棺回乡,将都护归葬于金城的麴氏祖坟,按我朝羁縻州府之制,都护之位原是父亡子继,然而金山却不同于昆陵瀚海等地,玉郎出了孝期,多半不会再回西疆。我看云娘也已有了准备,只道会送他一程,再归本部,还说待回程时会过来看你,让你好好保重身子。”
  琉璃不由默然无语,此事大约是云伊和麴崇裕在一起时便已注定,她虽然从未赞成过此事,但想到云伊此刻的心情,却是高兴不起来。
  裴行俭瞅了她一眼,转了话头,“我原是想在西州多呆几日,好歹出了头七再回来,只是收到飞马来报,朝廷有任命下来,也只能赶紧回来……”
  琉璃脱口道,“可是让你做那劳什子的安西大都护?”
  裴行俭一怔,“你如何知道?”
  琉璃只能笑了笑,“我猜旁人也不敢接这道任命。”她依稀记得裴行俭是做了安西大都护的,只是不记得时间而已。说来这安西大都护的职位也邪性了,三年之内换了三个,竟然都是横死,苏海政固然不必说,接任苏海政的那位高贤当年冬天因弓月部引吐蕃侵犯于阗,他也用了围魏救赵之计带兵直扑弓月部老巢,却在阵前中了流矢,次年春天便没了。好容易朝廷又派了一名叫匹娄式彻的官员,竟是今年秋日行猎时坠马而亡!这么邪的位置,不是裴行俭这样的人,大约还真镇不住。
  裴行俭不由也笑了起来,“说得也是。”眼神里却多少有些嘲意,他这位发配到西疆的罪臣,两年之内连跳四级,若说前一次是高宗对于未曾处置苏海政而给出的补偿,这一次,却多半是发出一道明确的信号,看来长安那对帝后之间的矛盾并未随着上官仪之死而真正弥合,反而是在暗流汹涌……
  琉璃看到他的神色,心里不由一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守约,这任命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行俭心中微凛,笑容倒是更温和了些,“说来这安西大都护虽是从二品之衔,真正在朝堂里却是做不得数的,也只是个名头罢了。大约是我这天煞孤星的名头着实响亮了些,如今居然还有人记得。”
  天煞孤星?琉璃忍不住脚步一顿,“你胡说什么?”
  裴行俭转头看着琉璃,眼中又流露出那种说不出的复杂神色,“那你还不当心些?总是这般毛躁,这般雪多路滑的时节,也敢走那么快,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琉璃瞅了瞅地面,哪里有什么冰雪?自打韩四上个月诊出喜脉,裴行俭看自己的眼神时常就像此刻这般复杂难言,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好像自己突然化身成了一尊名贵瓷器,一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地。他平常随和惯了,这一紧张起来,全家上下没一个人不跟着他紧张的,这院里总是一天扫上八遍,就差没有再洒层黄土下去防滑,能滑倒了,那才真是怪事。
  难道老来得子的人都是这样?琉璃心中暗暗腹诽,想到自己多半又要搬家了,又有点发愁,突然想起一事,忙认真的抬起头来,“守约,若是我们这次能得个男孩,我想给他起个名字……”
裴行俭明显的怔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充满警惕。
吼吼,猜猜看,裴行俭同学为啥会很警惕……明天还会有一更的。俺会争取多码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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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篇 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上)
 看见裴行俭的神色,琉璃多少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她原本也没有起名字的爱好,只是当年阿燕、小檀都来寻她帮孩子起名,她推不掉才从自己最喜欢的几本小说里“偷”了几个名字来,像小檀的一对儿女裴叶和裴开,自然是“木叶的叶,开心的开”裴行俭还点头赞过别致。阿燕的儿子和女儿索性就叫了“阿飞”和“七七”裴行俭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说什么。结果她有些得意忘形,前阵子官家老何的女儿得了一个儿子,也请她来起名,她一听说女婿姓李,脱口便说出一句“可以叫寻欢”裴行俭当时那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她忙清了清了嗓子,正色道“我觉得,若是男儿,可以叫光庭。 
裴行俭略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光耀的光,庭州的庭?”见琉璃点头,不由松了口气,微笑道“一语双关,倒是极好。” 
琉璃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右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自打韩四肯定的说,她已经有孕两月,这些日子她总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现实感,裴行俭好像比她还要像在做梦,直到此刻有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里才多少有点踏实下来。什么双关不双关的,她倒真没想过,只是隐约记得,他的孩子里有一个就叫裴光庭,似乎还是后来的一代名相。其实孩子是不是会做宰相,能不能光耀门庭,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混乱时局里,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安安稳稳到老……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都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裴行俭揽着琉璃手紧了紧,“过几日,这边少不得会有些应酬往来,你若不喜欢,便都推了也无妨。” 
琉璃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笑容虽然温和,眉宇间到底有一丝隐隐的沉重,想了想笑道,“那我看人下碟,有些人的推掉,有些便不推,成不成?” 
裴行俭有些讶然的看着她,到底还是无奈的点头,“都依你!” 
琉璃悠然道,“过上几日,待这敕书下来,西疆便数你最大,我莫说嫌贫爱富,挑三拣四,便是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也再无人能管得了我!若是此时还不为所欲为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天赐良机?” 
裴行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娘子好大的志气,你倒说说看,你要如何为非作歹?” 
琉璃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先抢几百个美貌的少年男女,再霸占几十处红火的店铺,那些敢背后议论我是悍妇的官家夫人,便给她们夫君一人送上三五个绝色婢女……” 
裴行俭一本正经的摇头,“三五个哪里便够?到那时节,怎么也要七八个才衬得起夫人的身份!” 
琉璃又说了七八件事情出来,一桩比一桩离谱,裴行俭也一路随着她的话头信口胡扯,说说笑笑中,心里原本对眼下西疆乱局和朝廷暗流的那点担忧,倒是不知不觉都抛到了一边。 
两人回到屋里,裴行俭低头帮琉璃解下披风,对上那双带着关切的明澈双眼,顷刻间便明白了过来,她这是看出了自己有些忧心……不知为何心头却是一悸,伸手将琉璃揽在了胸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你不用为我担心,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外面这些事,我都应付得来!” 
琉璃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担心过你应付不来么?”她从不担心他会应付不来什么事情,只担心他想得太多,往自己肩头揽的责任太重,至于她自己……她轻声笑道,“我真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裴行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只要你不再去捣鼓什么传符兵符,旁的事都由你!” 
琉璃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在庭州便是这点不好,裴行俭的耳目越发灵敏了,而她自己,没有麴崇裕和云伊帮衬着,便有心干点正经的坏事,似乎都不大容易,而云伊,云伊……心头的那点愁绪还未散开,头顶上已传来了裴行俭低低的笑声,她忍不住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却换来了更加欢畅的大笑,让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朝廷的任命是六日之后到庭州。与数年前的炙手可热不同,三位横死于异乡的前大都护和四野里蠢蠢欲动的有人,早已让这个安西大都护的职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芋。只是这道任命到底太过出人意表,朝廷越过伊州、西州的两位都督和驻守西疆的左武卫、左屯位两位将军,越级提拔了一个副都护,其间的深意,足以让许多人不得不反复思量。 
一时间,送到裴府的帖子便如雪片般纷飞不绝,连西州的几户高门都特意派了子弟来送上了贺礼。 
  琉璃看着那每日都是一大缧帖子和礼单便觉得有些头疼,无论是拜会还是邀请,一律推了身子不爽。裴行俭却是一反常态,并不急着赴任,反而只让大都护府的属官将一应公务发往庭州处置,自己则是有宴必赴,赴必尽欢。 
  好容易消停下来时,已是年节早过。新春在望。韩四便道,琉璃的身子已稳,只要不太过颠簸辛苦,便是无碍。裴行俭这才带着琉璃,乘着牛车,优哉游哉的上了路,一路上又是吃吃喝喝,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到了龟兹,待到在大都护府重新安置下来,他竟又开始广下请帖,邀约各都护和酋长们狩猎游冶…… 
  琉璃平日从不过问裴行俭外面的事务,只是眼瞅着在屏床对面的高案上悠然挥笔,手边的大红帖子已堆了半尺高的裴行俭,还是忍不住掩上了手头的闲书,“守约,你这是预备做什么?” 
  裴行俭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头的笔管,走到琉璃身边,自然而然将她的手掌包在了自己手心里,“我能预备做什么,如今已是春暖花开,自是要请大伙儿好好游乐一番。只是这半个月不能陪你了。” 
  琉璃疑惑的看着他,“我不是问你……” 
  裴行俭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还是缓缓道,“你也知晓,西疆如今乱局已成,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刀兵之力破之,终非上策,也唯有以和风细雨缓缓图之,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安西所辖,地域广阔,部落林立,大唐再是昌盛,也不能似西州、庭州那般一一收为自家州府。但那些部落的酋长头人们,除了野心勃勃之辈如阿史那都支者,多数所图的也不过是安乐富贵,只要以善意待之,谁又愿意见到家园烽烟四起?所谓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大唐之待这些寻常的羁糜州府、胡人首领,无非也是如此。” 
  他的意思是,打仗不划算,所以要改用糖衣炮弹?想到这几年来的大小动荡,朝廷的几次出兵也都是无功而返,琉璃不由点头,想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你既然如此盛情邀约,他们会不会带上子女夫人一道过来?” 
  裴行俭笑了起来,“自是不会!你不必去管这些,也不必费心去招待他们,我都说过,你只要好好养着身子,旁的事都有我呢!放心,再过两三个月,我哪里都不会去,只守着你,等着咱们的儿子出来。” 
  仿佛知道是说起了自己,琉璃只觉得肚中咕咚一动,竟是挨了力道不小的一拳,忍不住好笑的叹了口气,“说不定是个女儿。” 
  裴行俭笑微微的看着琉璃,“是女儿自然更好,只是你原是宜男之相,我和韩四的看法一般,此次十有七八会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琉璃忍不住低声嘟嚷了一句,“谁愿了?”裴行俭看人的眼光在这上头准不准倒还两说,可韩四在诊脉断男女上几乎不曾失手,当时她听到这话其实也是松了口气,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裴行俭甚至裴氏家族的确更需要一个儿子,而且最关键是,这个孩子还可以叫做裴光庭…… 
  裴行俭也不跟她争执,只是端详着她的脸色,“坐了这么久,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琉璃点头刚要站起,却被裴行俭一把轻轻的按住了,“都什么月份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 
  琉璃无语的看了看他眉头间那个忧心忡忡的川字,突然觉得,裴行俭能出去狩猎半个月,其实是件很不错的事。 
  三个月的时光转眼即过,到了五月,裴行俭果然再也不曾设宴邀猎,白日里虽然还在都护府中忙碌,不到黄昏却必然归家,有时更是大门不出,让人直接把公文送入内院。 
  琉璃原本怀孕几乎没什么感觉,从未呕吐恶心,也不偏食多怒,只是此时已到了九个月,身子到底太过笨重,到夜里便不大好入睡。裴行俭偏偏又变得极为惊醒,她略一辗转,裴行俭便会一骨碌坐起来,恨不得立时去找医师稳婆,听她说睡不着,则一言不发的把她抱在怀中,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往往琉璃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模样竟是不像合过眼。这样几回之后,琉璃的心情不由也一日日的紧张起来,巴不得这孩子早些出来,大家也好得个安生。 
  偏偏这孩子竟是比谁都沉得住气,直到六月初,琉璃几乎都要抓狂了,这一日躺在床上,才觉得终于有了一阵隐隐的痛感从腹部传来,她这几个月里向阿燕、小檀乃至韩四也不知请教了多少次,痛了几次之后,心里便有了数,只觉得又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紧张莫名,忙轻轻推了推裴行俭,“守约……” 
  裴行俭“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琉璃的声音却依然镇定,“我大概,是要生了。” 
 本来想周一码完正文,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周二俺娘要进手术室,估计没时间码字。但愿周三晚上能码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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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下...
裴行俭的脸瞬间僵了一下,跳起来冲出门外喝了几声“来人”,又几步回来握住了琉璃的手,“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还温和,可那双素来稳定的手竟是一片冰凉。琉璃摇头一笑,正要开口,外间的婢女们已闻声冲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已在内院里候了近一个月的两名稳婆和几位管事娘子。琉璃的眼前顿时一片人影晃动、人声喧哗,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裴行俭小心的抱上了便榻,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微微晃动着迅速后退的墙壁门窗,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落下的帘子便遮住了那张熟悉的脸。
  产阁是几个月前便准备好了的,家具用的都是琉璃极熟悉的老物件,琉璃躺上床榻没过片刻,阿燕和小檀也都从外院赶了进来,小檀明显有些紧张,说话越发像蹦豆子般又快又响,阿燕搭脉的手倒是稳定如故,放手后看着琉璃一笑,“娘子的脉象好得很,此刻虽然发作了。真正离要紧的时辰还远,不如先合目养神。”
  琉璃的情绪原本就不算紧张,此时倒是越发放松了下来。只是安睡到底成了奢望,腹部那一阵一阵的疼痛来得缓慢而坚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频繁,她本来还能乘着阵痛的间歇起来溜达几步,吃点东西,甚至与阿燕几个开些玩笑,到了午后也渐渐没有了多余的力气。那疼痛越来越尖锐,仿佛变成了一把刀子在身体里搅动,琉璃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尖叫出来,只是想到适才一眼瞥见的那张苍白面孔,到底还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压抑在了嗓子里。只有汗水随着一阵阵痉挛不断涌出来,往往一阵疼痛过去,擦汗的帕子会湿掉一条。
  也不知水深火热了多久,她的耳边才终于听到一声“开了!开了!”
  两个稳婆脸上都已笑成了一朵花,争先恐后的笑道,“竟然这般快!夫人果然是贵人,真真是好运道!”
  “什么运道,还是夫人贵重,看这气度,哪里像是头一遭生孩子的!”
  “正是,夫人这把年纪了,头胎竟能这般安稳,又沉得住气,老身也是第一回见!”
  琉璃原本除了疼痛,对别的东西感觉都有些模糊了,此时精神一振,恰好把这些夸赞和安慰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由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把满腔的悲愤都化作了力量。那个从五个月起便成日挥拳踢腿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带着郁火的决心,琉璃才在疼痛中用了两三次力,他便心急火燎的露了头,没过一会儿,带着不满之意的咿呀哭声便传到了窗外。
  “夫人大喜,阿郎大喜,是个好标致的小郎君!”
  果然是男孩么?那么,是她的小光庭了……琉璃此时全身已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惊喜、感叹的力气都没剩下,只强撑着看了那个红乎乎皱巴巴的小娃儿一眼,便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果然是骗人,刚出生的孩子哪有标致的?
  半梦半醒之中,琉璃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搬动着走了一段,她很想就此睡过去,偏偏总是不断有各种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好容易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手上却突然一暖。那感觉太过熟悉,她不由慢慢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她已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屋里的闲杂人等已退了干净,只有裴行俭坐在她的身边,那双眼睛里似乎盛了太多了情绪,深得看不见底。
  琉璃向他弯了弯嘴角,裴行俭也微笑起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你闭眼好好歇着,我会守着你。孩子他好得很,正在吃奶,待你睡醒了便抱进来。”
  琉璃忍不住看了门外一眼,“乳娘那边……”
  裴行俭笑道,“都很妥当,阿燕她们都在那边守着,说是孩子吃得很好,大约已经睡了。”
  琉璃心里微松。正要合目休息,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又睁开眼睛,“守约,那两个稳婆……”
  裴行俭脸上露了一丝讶色,声音不觉一紧,“什么事?”
  琉璃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低声道,“下次,不许再请这两个!”
  裴行俭怔了怔,笑着点头,“下次么?好!我这便让她们走。”
  琉璃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手背上传来的那点暖意格外的让人放松,她的呼吸很快变得悠长深沉起来。
  裴行俭慢慢的松开手,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走出房门几步,便皱眉低声吩咐外面的小婢女,“去把安娘子和燕医师请到书房,我有事要问她们!”
  小檀和阿燕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没多久,安西大都护府的后院里便回荡起了裴行俭愉快的笑声,良久之后,又传出他带笑的吩咐,“那两个稳婆这便打发了吧,除了工钱外,一人再赏十端白叠,告诉她们,原本想着夫人头胎凶险,预备一人赏二十端,不过既然她们自己都说夫人都生得太顺太容易,可见她们也是不甚辛苦,因此都减半了!”
  仿佛是在应和着这少有的轻快声音,东厢房里原本已歇了好一会儿的啼哭声又一次传了出来,那哭声带着响亮的底气,满院的人不由都放心的笑了起来。
  西疆的炎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七月初的早晚间便有了凉意,到了将近八月。更是秋高气爽,风物宜人。琉璃坐在床前,慢慢梳着刚洗过绞干的头发,低头看看床榻上摊成一个大字睡得正香的三郎,回头又看一眼窗外被夕阳照得金红的院子,忍不住满足的叹了口气。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站起来迎了一步,帘子一掀,裴行俭大步走了进来,一见琉璃便是微微一怔,“怎么又洗头了?”回头看见窗子也是开的,更是皱了皱眉,“才出了月便这般湿着头吹风,仔细以后头疼。”
  琉璃一面帮他解下腰带上的佩剑、算囊等物,一面便道,“若是日后不会头疼,是不是便可以由着我洗头吹风?”
  裴行俭没有做声,琉璃抬头时,果然见他又是满脸无奈,不由笑了起来。
  西疆的六月赤日如火,生完孩子没半个月,她便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块巨大的变质酸酪,那味道迎风能飘出三里地去,一天换八次衣服也不管用,最后到底还是乘着裴行俭出门下死命令让人打来水洗头擦身了,才总算没被自己熏死,代价是听裴行俭叹了三天的气。不过她的身子这些年已调理得不错,又一日日的药膳吃着,满月时不但三郎已养得白白胖胖,她的气色精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见裴行俭依然一脸不以为然,她只能笑道。“如今不冷不热,开着些窗,屋里不憋闷,三郎也睡得更好。”
  裴行俭顺手揉了揉琉璃的头发,转身走到床前,小小的裴三郎睡得正香,能听见极细的鼾声,嘴角还带出了一个口水泡泡,他凝神看了半晌,声音不由放得低低的,“他今日可还好?”见琉璃笑着点头,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今日收到了两样好东西,都是给三郎的。”
  琉璃不由好奇的探头看了过来。裴行俭如今身为安西大都护,虽然洗三、满月都不曾大办,这一个多月里却也不知收了多少礼,绫罗绸缎、金银器皿、金贵药材应有尽有。精细的固然有,离谱的也很是不少,例如米大郎便送来了一个挂在大粗金链条上的硕大金锁,估计少说也有七八十两重,把琉璃都惊着了——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生了头牛出来?不过,礼品多归多,能被裴行俭这样珍重拿出来的却实在少有。
  却见那包裹里是一方肚兜,绣得极其精致,最寻常的莲叶鲤鱼竟被绣出几分活色生香的鲜亮可喜,肚兜里还包着一条小小的狼牙项链,打磨得也极为精细。
  琉璃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不由欢喜起来,笑道,“这是谁送的,东西虽然寻常,这份心思当真是难得!”
  裴行俭笑着点头,“难得他们夫妇还有这番心意。”
  琉璃不由恍然,“是柳姊姊他们!他们现今可还好,怎么送到的这里?”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阿烈有那份功劳,又不去争权夺利,在阿史那都支帐下自能呆得安稳。我也自有稳妥的法子和他联络。”
  琉璃默然点头,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裴行俭轻轻拍了拍她,“你不用忧心,世事虽是难料,天道却终究可期,说不得哪一日他便能带着柳阿监光明正大回到这边!”
  琉璃不由一怔,刚想开口询问,裴行俭已笑着转了话头,“今日还有几封长安那边的来信,你可要现在便看?”
  洗三之后,裴行俭自打发了人向长安那边报喜,算来如今已过去了近两个月,回信的确也该到了。琉璃眼见着他一封一封的把信拿了出去,正要先拆于夫人的信,突然看到最后一封的封口上赫然是荣国夫人的印章,不由一怔,杨老夫人,她怎么会好端端的写信过来?她抬头看了看裴行俭,裴行俭也轻轻摇头。
  琉璃心里微乱,忙拆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两页信纸,她一目十行的读完,一张脸不由彻底垮了下来,颓然放下信纸,转头看着依然睡得香甜的儿子,简直是悲从中来。
  裴行俭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荣国夫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琉璃失魂落魄的转头看着他,“皇后给三郎赐了一个名字,叫、叫参玄!”她错了,她真不该给人乱起名字的,果然立马便被报应上了!她不该得意忘形的,居然忘记了长安的那位武皇后,才是古往今来最爱乱起名字乱改名字的人!可是,这位女皇陛下哪怕把自己改名叫库狄参玄也好啊,横竖自己已经库狄大娘了这么些年,再来个这么难听的名字也无所谓,总比要改到儿子的头上要强!她的小光庭,一眨眼,居然就变成了小玄子……
  裴行俭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凝神片刻,站了起来,“我还要去府衙一趟。”
  琉璃诧异的看着他,“明日再写谢恩的信也不迟吧?”
  裴行俭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想,咱们能留在西疆的日子,已是不多了。”
  明天尾声,阿弥陀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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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临别依依 归途漫漫(尾声)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然而从西州出发,穿过赤亭、伊州,沿着历史最为悠久的丝路北线伊吾道,一路向莫贺延碛而去,却仿佛是一场逆着时光的旅行,眼见着窗外的繁华变成荒芜,迎面的春风化作沙尘,琉璃叹气的次数不由越来越多——却不是因为什么离别之伤,事实上,她几乎就没时间去体会这种感觉。
 这不,一眼瞟到窗外略有些眼熟的风景,她刚刚愣了愣神,车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原本便在琉璃怀里蹦跳不休的小三郎兴奋的“嗷”了一嗓子,扭着小屁股便往外挣。他看着不算太胖,藕节般的胳膊腿却颇有一把子小蛮劲,琉璃顿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乳母忙笑着要伸手,原本坐在琉璃对面云伊却一把捞住了他,双手举起来晃了晃,“真是个好娃儿,这般小便爱骑大马!”
 三郎顿时嘎嘎的乐了起来,却还在扭头往车外看,一面咿咿呀呀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语。
 琉璃顺手就在他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两记,“小磨人精!”还不会走路,便喜欢骑马,这算怎么回事?
 三郎越发高了兴,扭头看着琉璃,笑得哈喇子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云伊笑着歪头仔细看了看三郎,“姊姊,我生得像你多些,性子也好,定然也是随你。”
 性子好?琉璃顿时一脸黑线,也就是云伊这种和他相和不久的人才会被这张傻乎乎的笑脸骗到,她两辈子加起来何曾精力过剩到这小东西的程度?每天夜里哄他睡觉都是一场耐心的挑战,更虽说那逮着什么啃什么的恶习,上了马就不肯下来的劲……偏偏平日里总是笑得如此无辜无害,这德行,显然是像他爹嘛!
 仿佛听到了琉璃的腹诽,厚厚的毡帘掀起了一角,露出裴行俭的面孔,三郎扭头看见他,乐得几乎没直接从云伊手中蹦出去,好容易被云伊抓住了,顿时便急得“啊啊”的大喊起来。
 裴行俭也笑了起来,“三郎又呆不住了?”
 琉璃冲他翻了个白眼,废话!他若少带儿子疯两次,这位小祖宗大约不呆得住点。裴行俭显然没接收到这份不满,依然看着那急吼吼要扑过来却被去伊抓了个结实的三郎笑,“外面风已经住了,还出了点日头,给他包严实些,我抱他出去玩会儿。”
 琉璃忙扭头看了看窗外,大风不知何时已停下,窗棂上隐隐有了一丝微黄,她不由松了口气,从云伊手里接过三郎,三下五除二将他包成了一个粽子,又把这个乐不可支的小粽子递给了同样笑容明亮的裴行俭,“莫让他乐过了头,待会儿更不肯睡了。”
 很快,车外便传来了一连串嘎嘎的笑声,又在马蹄声中迅速远去——她的那句话显然比风散得还快!琉璃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乳母却满脸都笑开了花,“阿郎平日那般忙,原来闲下来时竟肯这般照看小郎君。”
 琉璃苦笑不语,裴行俭这几个月来变本加厉的四处游猎欢宴,大约落在谁的眼里都会是一个耽于玩乐,不务正业,可谁知道他这半年已颁下了七,八条减免各羁縻都府朝贡赋课的政令?最近两三个月更是有几十个部落重新向大唐交上了土贡?谁会知道他收到了朝廷召他回长安任司文卿的敕书时,沉默许久之后只说了一句“时不予我”?至于三郎么,她早该料到的,他以前忙成那样,一旦回府都能一言不发的看三郎睡觉看上小半个时辰,如今有了时间,还不是只要小家伙高兴,怎么样都成?
 云伊的嘴角也随着那远去的笑声而勾了起来,“姊姊,我也想要个孩子了!”
琉璃按在额上的手指一顿,抬头看着云伊。她不是刚把麴崇裕送到金城转回么?她想……
 云伊犹自怔怔的听着外面的动静,语气仿佛在做梦,“我这次回部落便嫁人吧,若有一个三郎这样的娃儿,大约日子会变得有意思些。”
 琉璃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半晌才道,“嫁人还是要慎重,若是不好,毕竟是一辈子……”呃,她好像说错话了!
 云伊果然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笑了起来,“真的不好,不过了换一个便是!”突然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姊姊说得对,的确要慎重些,总要找个好看的人,不然生出来的娃儿也不会像三郎这般好看,那又有什么意趣?”
 琉璃闭上了嘴,决定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云伊却若有所思的看了车外一眼,“姊姊,三郎的大名可叫什么参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若有了娃儿,你也帮我起一个好听些的名字好不好?”
 琉璃唬了一跳,忙不迭的摇头,“起名莫找我,我发过誓,再不给人起名。”看着云伊张嘴便要追问下去,又忙道,“三郎的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是皇后的……恩典,参玄,大致是参禅之意。”
 云伊的眼睛顿时瞪了个溜圆,“僧人打坐的参禅?”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团,“好生古怪的名字!这么难听的名字,算什么恩典?”
 琉璃只能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这名字,实在是难听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虽然按照裴行俭的说法,无论皇后赐的是什么名,她突然间会以如此委婉的形式赐下这种微妙的恩典,背后的玄机已足够让人参详,何况还是这样意味深长的两个字?而安西大都护这个名义上的二品大员,远离长安,无足轻重,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琉琅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当三个月后,朝廷的束如期而至,她也再说不出什么。
 而所谓司文少卿,乃是鸿胪寺的四品副职,负责的是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职位,可琉璃总觉得,高宗此次召回裴行俭,绝不是为了让他回去好好招待外国友人,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这对大唐最尊贵的夫妇做的事情……正是云伊的那句话……算什么恩典!
 然而无论琉璃如何腹诽,牛车依然在晃悠悠的一步步走向长安,不到两日之后,牛车的前方便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荒漠。
 琉璃走下牛车,望着眼前这片又被称为大患鬼魅碛的荒野,只觉得天地茫淓,人如虫蚁,一时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看着身边同样默默无语的云伊,半晌还是道,“云伊,你不能再送了,不然我怎么放心?”云伊是收到信后从部落里一直追到赤亭来相送的,可总不能让她真的把自己送回长安去!
 云伊的眼圈瞬间便红了起来,“姊姊,我想把你送到长安,可终究是不成!那里不是我能去的所在,日后你若是能回来,一定要来看我!”她的目光慢慢投向遥远的天际,“还有玉郎,姊姊,你和姊夫在长安时,能涌略照看他一些?他虽然不曾跟我说过,我却知道,他和我一样,是怕回到那地方的!只是他却没得选……”
 琉璃沉默良久,用力点了点头,轻声道,“云伊,你要保重自己。”
云伊咬着嘴唇,扭头片刻,回过脸时,脸上已重新露出了笑容,“姊姊放心,我阿史那云伊是天下最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倒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早日给三郎添上三五个兄弟!”
 不待琉璃说话,她笑着伸头在三郎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小三郎,不许忘记你在西疆有个小姨!”说完转身走到了马边,翻身上马,向琉璃挥了挥手,又对裴行俭笑道,“姊夫,好好照看姊姊和三郎!”
 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响,白色骏马上的那袭红衣,沿着大路向西归去,没多久,那身影便消失了淡黄的飞尘与深绿的树影之间。
 琉璃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连三郎都不断探着脖子往回看,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似乎想不明白,这个几天来总是抱着自己疼不够的女子,怎么会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裴行俭轻轻揽住了琉璃的肩头,一言不发的陪着她站在道路正中,回望着西州的方向。他们的身后,小檀和阿燕两家人也默默的站在车边,连几个孩子都停止了嬉笑,年纪最大的韩飞更是露出了一脸小大人般的沉肃神情。
 远远的,一声长长的鸣镝打破了漫长的沉默,琉璃微微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远处的山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骑者,一人一马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留下一道奇妙的剪影。
 裴行俭眯了眯眼睛,慢慢的笑了起来,突然转身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从马袋里摸出了一支小小的横笛。
 笛声清越,远远的传了出去,吹到激越之处,山顶的那道剪影微微一动,张弓搭箭,几声尖锐的箭鸣之声遥相呼应。
 一曲终了,那笛声却似乎犹在旷野上回荡不绝,应和着一个从容低沉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终有一日,我会归来,令西疆无忧,此生无憾。”
 远处的山头上,那道剪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琉璃的目光不由看向了远处的荒野。在静静的碧蓝天空下,这片鬼魅的荒漠看上去安宁的犹如一幅漫天铺地的枯墨山水卷轴,然而熟悉这片土地的人都知晓,那安宁的背后有着怎样莫测的危机。
 路还很长,他们的归途,才刚刚开始。 
多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下周会陆续有几个番外,然后,这本书就彻底完结了。其实还是有很多遗憾,有些地方没有写出想写的感觉,谢谢大家的宽容和鼓励。大概12月前后,我会开《大唐明月2》讲述他们回到长安之后的故事,直到女皇陛下真正在最高处站稳,直到裴九老兄成就他传奇般的文武功绩,直到琉璃同学获得她想要的自由。那段历史本身当然更精彩纷呈,也更诡异莫测。
我希望自己也能写得比这一部更紧凑更少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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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陌上花开(一)
  行囊早已备好,油灯即将熄灭,原本便阴冷简陋的草庐,愈发显得空荡荡的一片凄凉。那件刚刚脱下的白色细麻布秜服搭在硬木榻上,耷拉下来的袖口有几处明显脱了线,缕缕麻丝随着从木头墙缝里漏进的寒风而微微颤动。看得久了,让人只觉得自己忍不住也要哆嗦起来。
  袁金生便已哆嗦了好几下,藏进袖子的手搓了又搓,几次想开口说一声,“世子,咱们该走了”,可看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那个背影,又不得不把话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醇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罢。”
  金生眉毛一动,脸上露出了喜色,忙上前抱起那件一个多月前便该烧掉的秜服,快步走到屋外,没多久,整座墓园里便飘荡起一股麻布燃烧时特有的焦味。
  眼见火盆里的火头渐渐熄灭,金生的手脚上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直起身子时,却见世子麴崇裕已走到了屋外,一身淡青的衣服,越发衬得那张消瘦的面孔苍白如纸,一双眸子黑幽幽深不见底,见不到一丝往日飞扬和讥诮。两千多里的扶棺回乡,二十多个月苦行僧般的居丧守制,似乎已把他身上最明亮的那点东西消磨殆尽……金生只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低下头去。
  麴崇裕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小长随的神色,只是缓步走到墓园里那一座座的新旧坟茔之前,一丝不苟的叩首行礼,最后才站在了一年前立起的那座石碑前。眼见日影移动,他的影子在地上渐渐的越拉越长,金生先是双腿发麻,随即心里便越来越有些发慌,几乎想上前一步,看看世子是不是也化成了了一座石像,麴崇裕却突然倒退几步,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金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抢在麴崇裕之前跳上马车,打起了帘子。麴崇裕却并没有弯腰进去,反而随随便便的坐了车厢前面。
  金生很是吃了一惊,只是看着麴崇裕的脸色,到底不敢说什么,斜签着身子坐在另一面,一抖拉马的缰绳,马车辘辘,不紧不慢的向山外走去。
  从麴家祖坟所在的云栖山,到榆中城里的麴家老宅足足有十几里地,三月初的天气虽然早已转暖,但随着日头一点点的滑向西边,迎面的山风里,寒意也愈来愈浓。
  金生身上的夹袄并没有脱下来,却也觉得握缰的手指在渐渐的发木,偷偷看了穿着寻常单衣的麴崇裕好几眼,见他毫无所觉的坐在那里出神,鼓足勇气才开口道:“世子,外面风大,您穿得又单薄,还是进车里好些。若是冻坏了身子,岂不会耽误明日的行程?”
  麴崇裕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山岭。金生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却听麴崇裕不紧不慢的道,“你很想早些去长安?”
  金生“啊”了一声,半晌才道,“长安……人人都说如何繁华广阔,小的听着只觉得有些心里发慌,那么大的城池,只怕路都不好认,人自然也是认不全的,随便去个地方坐车都要半日,又有什么好的?规矩那么大,贵人又那般多,哪里比得上西州自在?至于早些去晚些去,横竖是要去的,倒也没什么分别。”前几日朝廷的敕书已经到了,世子守制期满,被召回长安任左卫中郎将,据说比原先的左屯卫中郎将要强上百倍,老宅里自是一片欢腾,莫说奴仆,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们也是喜气洋洋,大约只有他这样没出息的人才会为回不了西州而怅然吧?
  麴崇裕转头打量了金生好几眼,淡淡的点头,“我也如此以为。”
  金生不由松了口气,他说了这么一篇废话,只怕世子不耐烦听,没想到世子居然点头了!难不成自己的话说得真很对?他挠着头也笑了起来。
  麴崇裕却又转过头去,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不用跟我去长安了,跟二管事回西州去吧。”
  金生唬了一跳,马鞭都差点从手里掉了下来,忙不迭道:“世子,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世子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世子千万莫把小的赶回去,不然我家爷娘只怕会打死我……”说着就要起身换成跪姿。
  麴崇裕皱了皱眉,“你大呼小叫什么?还不坐好赶车!”看着金生眼泪汪汪的发白脸孔,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赶你回去便是。”
  金生如蒙大赦,抬手擦了擦眼角,“多谢世子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惹世子生气了……”
  麴崇裕的声音有些发冷:“我不曾生气,只是……”却蓦然收口,停了片刻才道,“只是你若随我回长安,以后便不许在外面再乱说一个字!什么长安不如西州自在之类的话,绝不许出口,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金生应了一声“是”,身子越发缩得小小的。
  麴崇裕的声音却慢慢的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如今,在长安,我麴崇裕,大约谁也保不住!”他的脸色依然冷淡,眼神里却已满是萧瑟。几个月后,他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四品中郎将,一个侥幸得到朝廷起用的降臣之后,他将只是麴家一个身份尴尬的子弟……如今,这一生最护着他的那个人都已化作了黄土下的白骨,他又有什么能力在那座繁花似锦大城里,在那座规矩森严的大宅中,护住他想护的人?而她,又是那样一个不可能不闯祸的人!
  仿佛终于感觉到风中的寒意,他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耳边却又听到那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麴崇裕,我很欢喜你,你觉得我如何?”
  当时他震惊得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是因为这个一直跟自己抬杠的女子居然喜欢自己,而是她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毫不文饰!从他十五岁起,有多少女子曾用脉脉的眼神、含蓄的诗句、微妙的暗示表示过同样的意思,最大胆的甚至会跑到自己面前痴笑着叫一声“玉郎”,或是丢下一方手绢、一块玉佩,却从来不曾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直接说出这句话!
  当时他也像此刻一样眯起了眼睛,心里转动的念头却是:这妮子莫不是来耍我的,就像她那个诡计百出的姊姊?因此,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承蒙厚爱,麴某愧不敢当”便转身离开。走了很远之后,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她依然站在那里,眼睛里分明已满是泪水,却瞪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看见自己回头,竟是努力的笑了起来。
  那时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从容貌到谈吐到性格都不是,甚至几个月后他终于点头时,也只有一小半是因为她的认真,她的有趣,而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姓张的姓祇的女人们实在太过讨厌,如果能让她们彻底死心滚远一点,他可以不介意身边多一个这样简单到透明的女子。
  他点着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因此看着她蓦然绽开的灿烂笑容,心里最大的感觉,居然是有些内疚。那几年里,无论怎么宠着她纵容着她,都冲不走这种淡淡的顽固的内疚。他也曾想过,也许只有到他必须离开的那一天,这种内疚才会彻底消失,但愿自己不会心软。
  然而,离开的,却不是他。是她直到将自己送到金城,然后扬鞭离去,直到最后回头时,她依然笑得那么灿烂。他却在隔得越来越多的日夜之后,慢慢的发现,自己已经忘不掉这张笑脸。相反,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忘记的那些娇媚的笑容,那些轻蔑的眼神,却已经变得极淡极淡,再也不会让他生出无法克制的厌弃与愤恨……
  一阵风吹过,路边不知什么花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了细碎的花瓣,有几片从车前掠过,麴崇裕下意识的随手一接,那花瓣刚刚落在他的手心,却被一阵更大的风吹走到了高高的半空,转眼便不见踪迹。
  麴崇裕慢慢收拢了手指,突然微笑起来。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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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陌上花开(二)
日上中天,隋唐年间改名为兰州的金城,到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带着大批牛马的回鹘人与来自长安巴蜀等地的茶盐商贾纷纷涌入城内,只待开市的鼓声一响,便好进市坊做互市的生意。而在内城的西北角上,那座高达百尺的木塔也被三月的艳阳映射得分外庄严,宝珠形的铁制塔刹熠然生辉,仿佛真是一颗反射着万丈佛光的硕大明珠,令人仰视之下不由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离木塔寺不过两箭余地的街道上,因不通往市坊,行人并不算多,一队有十余辆大车几十匹骏马的车队却不知为何越走越慢,几乎停在了街道正中,自然引来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队伍的中部靠前处,麴崇裕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佛塔,骑着的那匹金棕色骏马慢慢的收住了步子,正当几个麴家世仆互相交换着眼色,估量着离开兰州前说不定还要去木塔寺走上一遭时,他却突然神色冷淡的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金生虽然之前跟随麴崇裕扶棺回榆中时也曾路过兰州,却不曾到过这木塔的近处,此时正半张着嘴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听见身边有人叫了一声,他才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出声提醒自己的老管事笑道,“早便听说过这座宝塔了,今日一看,果然气派!”
  那位老管事小心的看了前面一眼,见麴崇裕已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当年咱们老王爷可是把天可汗赏下的金银,悉数捐献在这上头了,能不气派?”
  此事金生自然也听说过一二,贞观年间,高昌国王麴文泰去长安觐见天可汗,回高昌途中便出资在故乡修建了这座宝塔,留下了好大的名声,却没想到用的却是天可汗的金银!这般会算计,怪道世子爷,不对,如今是县公爷了,也是精明得紧……他忍不住嘿嘿的笑了出来。
  老管事诧异的看了这位满脸傻笑的小长随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正欲走开,却听金生又问道,“既是自家修的佛塔,又修得这般气势,阿郎回乡这许久怎么也不曾进去盘桓一二?”
  他声音响亮,传出老远,老管事顿时唬了一跳,忙抬头看了看前面,眼见麴崇裕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转头瞪了金生一眼,低声喝道,“少问废话!”
  金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脱口道:“怎么?问不得?”随即便反应过来其中多半有什么玄虚,赶紧捂住嘴东张西望了好几眼,只见身边几个有些资历的世仆神色都有些古怪,心头不由越发纳闷,只得眼巴巴的瞧着老管事。
  老管事叹了口气,往路边让了几步,带住了马缰。金生忙跟了过去。眼见几辆马车都已过去,老管事才低声道,“你是随身伺候阿郎的,有些事日后还是心里有数才好,想你也知晓,阿郎的亲生父亲乃是大郡公!”
  金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大郡公说的是阿郎如今在长安的伯父金城郡公麴智盛。此事他自然知晓:阿郎原本是这位末代高昌国王的幼子,八九岁上才过继给麴都护。只是若让外人去看,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不是亲父子,莫说都护病重时阿郎衣不解带、日夜服侍的那份孝心,此次都护故去,阿郎更是扶棺三千里多里还乡安葬,又在坟前结庐而居,直至收到朝廷征召,这又是几个亲生子女能做到的?想到此处,他不由叹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老管事不知想起了什么,也叹了口气,“这也罢了,此次阿郎已承了爵位,回长安后想必是要另外开府的,平日拿大郡公当长辈当伯父来往总不会错,只是阿郎的亲生母亲何妃……便是此处的尼庵出家,又安葬在了后面的塔林中。”
  金生的嘴巴顿时张得溜圆,呆了片刻才道,“小的曾听阿兄说,阿郎的母亲是、是……”他虽然性子有些鲁直,却也不好把阿兄的原话说出来——“那张家娘子算什么?要论生得好,谁还能越过世子的亲娘去?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红颜祸水!”可这“红颜祸水”具体是怎么回事,阿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原来竟是落了个青灯古佛的下场么?居然连近在咫尺的麴氏祖坟都不曾进得!
  老管事似乎并不在意金生的兄长说了些什么,也无意多做解释,只是简简单单的道,“此事你知道便好,今日阿郎既然还是不肯踏入半步,你须记住,日后也不能在阿郎面前谈及此事,更莫去问东问西,省得犯了忌讳。”
  金生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困惑,想要追问又讷讷的不知如何开口,老管事看着他的神色,嘴唇一动,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座宝相庄严的佛塔,压住了心底的一声长叹。
  在那佛塔之下,昔日那般美艳的一副皮囊,想必早已化作了一堆白骨。如今看来,所谓红颜薄命,绝色姿容若没有那个福分镇着,倒还不如生得寻常些。就如这位昔日的西疆美人,若不是生得太好,艳名远播,何至于转眼便被那位侯大将军看上?阿郎那时年幼气盛,知晓此事后竟是身怀利刃要杀那位侯大将军,自是被拿了个正着。当时麴家一门老幼都在被大军押往长安的途中,前途未卜,阿郎闯下这般大祸,却还口口声声但凡有一口气在必要杀了侯大将军,郡公被逼得没法,只能亲手处置阿郎,还是都护出来拼死护住了他。大约从那时起,在阿郎心目中,这位叔叔便是比爹娘更亲的亲人了。
  那段日子里麴家上下多少人对这位美人又恨又嫉,不但在高昌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去了长安只怕还能接着做贵人,谁知回到长安没多久,侯大将军竟被天可汗陛下拿入大牢,她也被送回了麴府,顿时便从云彩上的仙子变成了泥地里的破布,若不是到底怕唐人猜疑麴家对此衔恨,只怕性命都保不住,不过待到侯大将军被斩,还是立刻被送到了此处出家,听说没几个月人便没了——谁知背地里是怎么回事!如今也不过是落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佛塔之上,几只飞鸟盘旋而落,老管事不由眯起了眼睛,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是高昌王府里一名小小仆役时第一次见到那位何妃时的情形,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她在花园里新开的桃树下翩然走过,那张微笑的面孔却把满院的桃李都映得失去了颜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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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陌上花开(三)
  怅然的神色在老管事的丘壑纵横的脸上一闪而过,金生正想开口,他已转头道,“咱们都是做奴婢的,虽说阿郎的性子只是在外头显得严厉,该忌讳的还是留意些才好。”
& & 金生忙点头,“阿伯放心,小子绝不会在阿郎前多问,只是……”他有心追问一句,可看着老管事蓦然皱起的眉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阿郎还有旁的什么忌讳没有?再有一个来月,咱们就回长安了,阿郎叮嘱过小的,说长安不比西州,说话都要当心,可该当心哪些事情,小子心里不大有底。”
& & 老管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长安贵人多,规矩大,莫说阿郎,便是郡公老夫人他们,都是要谨言慎行的,咱们这些人更要把紧了嘴,到了外面,记得做个会笑的闷葫芦便是!”
& & 他一面说一面便拨了马头,随口又说了一通做长随的要耳聪目明嘴巴笨,手短胆小脑子清之类话,这些金生心里自然早已有数,却也紧紧跟在一旁点头不迭,眼瞅着老管事说得兴起,便笑道,“听说是夫人个性子刚强严厉的……”他在麴崇裕身边呆的时间虽不算太长,却也与别府的一些长随有过交往,听他们说起夹在娘子与阿郎之间的苦处,有些事一个要瞒着,一个要追查,说不定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下人。阿郎是最恨身边人多嘴的,却不知长安那位夫人性子如何?
& & 老管事沉默了片刻才道:“夫人是将门之女,自然性子刚强,不过横竖与咱们也是没什么关碍,阿郎在外间的事情,夫人从来都是一律不问的。”停了停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若是此番回去之后肯多问几声,倒是好了!”
& & 金生不由“咦”了一声,阿史那娘子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少不得也有拎着他一通追问的时候,夫人却怎会一律不问,老管事为何又说肯问更好?
& & 老管事却显然不想多说,双腿一夹马肚,坐骑一路小跑追上了车队。
& & 金生没奈何也跟了上去,尽量不惹人注目的挪到了队伍前面,跟在了麴崇裕身后不远处。
& & 麴崇裕仿佛脑后生了眼睛,回头扫了金生一眼,神色里倒也看不出喜怒。
& & 金生心下多少有些心虚,忙跟近两步,还没开口,麴崇裕已声音冷淡地道:“我看你真是太闲了些,不如先去前面定下的饭铺一趟,让掌柜换一换菜谱,今日天热,我胃口不佳,让他们莫上荤腥之物了,多做些清淡的。一个时辰内办好。”
& & 晚间的饭铺?那是今日歇脚的驿馆附近了,来回足足有五六十里……金生顿时苦了脸,也不敢分辨,低声应诺,挥鞭便跑。
& & 兰州原是丝绸之路南道和青海道的中心,城外道路修得甚为平整宽阔,春日里车马络绎,尘土飞扬。金生好容易才跑了个来回,已浑身是汗,满面灰尘。麴崇裕却又道,驿馆那边还要再带句话过去,打发他换匹马再跑一趟。
& & 这一回,他再次回到队中时,脸上的汗水混着尘沙早已糊成了灰泥,被他用袖子随手抹了两次,更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好不滑稽。
& & 麴崇裕嘴角微微一扬,待金生吭哧着回完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 & 金生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心里微松,忙拨马跟在了麴崇裕的马后,又等了半日还是无事,这才掏出怀中的白叠巾子擦了把汗,却突然听见了麴崇裕淡淡的声音,“以后若真有什么事不明白,你不妨来问我,莫要在背后鬼鬼祟祟!”金生的手上一僵,半晌才摸着头憨笑了一声。
& &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车队不急不缓的走在路上,渐渐西斜的日头将大伙儿的后背烤得暖洋洋的。走得半个时辰,远远的已能看见今日歇脚的小镇,小镇的外面大片的杏林宛若一片粉色的海洋。
& & 金生在这条道上来回了四次,如今才能踏踏实实的看上几眼,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待得听到杏林里的清脆笑声,看见几个妙龄的女子嬉笑着从林中钻了出来时,更是看得直了眼。那几名女子看打扮似乎并非村姑,倒是像是出游的中等人家女眷,看见车队都笑嘻嘻的掩住了嘴。
& & 女孩子们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这等神色自有说不出的动人,有一个姿容秀丽些的笑得眼波流转,尤其显得娇媚。金生脸上顿时有些发烧,有心多看几眼,不知怎么地却不由自主的扭过了头去。
& & 他心里正在打鼓,耳边听到一声低低的冷哼,只见自家阿郎也转过了头,眼神中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厌恶。金生心头不由大奇,想起阿郎刚刚吩咐过的话,忙问道,“阿郎莫非认识她们?”
& & 麴崇裕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懒得开口答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
& & 金生纳闷的回头仔细看了看那几位少女,只见她们正对着车队指指点点,不时嬉笑几声,十足便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娇憨女子,转眼间几个桃红柳绿的身影便渐渐的离得远了。
& & 他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日还是遵从阿郎适才的吩咐:“阿郎,莫不是她们生得和谁有些相像?”
& & 麴崇裕这次看都没看他一眼,皱着眉冷冷的道,“我似乎落了两把角弓在老宅中,横竖你也无事……”
& & 金生脸色都变了,脱口叫了句“阿郎”——老宅离此处有两天的路程,足足一百多里!
& & 麴崇裕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不如去前面镇上看看,可有售卖弓刀的店家。”
& & 金生长长的松了口气,再也顾不得问东问西,拨马便往前蹿了出去。
& & 看着金生有些狼狈的背影,麴崇裕挑了挑眉,脸上的不耐之色已变成了淡不可见的笑容,这家伙,以后还是在身后鬼鬼祟祟好了,省得不知如何回答他!
& & 其实,金生说得也不算错,适才路边的那位少女,神情笑容间的确有一种自己最厌烦的东西。若是从前,他大约会想都不想便推到当年那位以娇媚著称的长安贵女身上去。当年若不是她那些令人无法招架的手段,不是那温柔背后势在必得的霸道与傲慢,自己大约也不至于好几年里都装出一副只爱俊秀少年的模样,可今日午间在木塔之下,好些尘封在心底里的记忆却突然间都被搅了起来。
& & 不,他讨厌的不是那个贵女,其实早在她之前,他就讨厌女人娇笑的声音,讨厌那种脉脉流转的眼神,因为,给自己生命的那个女人,正是世上最娇媚的女子。他很早就知道,她的笑声和眼波,可以让最无畏的高昌勇士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可以让父亲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然而当高昌国转眼之间便沦为唐军铁骑下的焦土,当他们由最高贵的王室贵族变成了唐人的阶下囚,她的笑声就再也没有响起过,直到那位穿着明光甲披着紫色大氅的大唐将军出现了他们的营地里,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笑容和温柔可以转眼间就换一个施展对象。
& & 在好几年后,她曾拉着他的袍角哭诉:“我只是受不了那种臭烘烘的地方度日,穿着抹布般的衣裳,每日连洗脸的水都没有,我只是不想一生一世都过这种日子,只是想让你和镜娘日后能活得好些……”而他只是挥刀割断了袍角,在她的哭声中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扇大门,就像当年她在镜娘的哭声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昌战俘的营地。
& & 她以为自己当时还小就会忘记么?在寒酸混乱的毡帐间,那天她绽开的娇媚笑颜就像佛塔上那颗宝珠一般光芒四射,不但晃花了侯大将军的双眼,让他从此走上了一条与大唐皇帝离心离德的断头路,也寒透了他们的心,镜娘从此便再也不肯轻易露出笑容,他也无师自通的学会用笑容来面对一切,包括亲生父亲举起的弯刀……
& & 对他而言,笑容可以掩饰一切仇恨、愤怒和轻视。至于欢乐,那是很久很久都与他无缘的一个词,他也曾对那位出身将门的妻子抱过一丝希望,只是他的好运大约在八岁前已经用完,这位仪娘果然端庄大方,处事得体,一丝不苟与的履行了作为麴氏妇一切应尽的义务,唯一的缺点便是把她那颗高贵美丽的心留在了不知什么地方。她的目光总是清澈而冷静,她的笑容总是温雅而疏离,而他在三个月后便学会了面对她露出同样的目光和笑容。他麴崇裕固然不算什么人物,却不至于自甘下贱到去谋算祈求他人施舍的温情!
& & 恍惚间,麴崇裕的眼前又有一张笑脸忽闪而过,是那个丫头没心没肺,却像阳光一样清透灿烂的笑颜,仿佛是阳光的热度从后背一点点的渗到了心底。他嘴角的笑容也慢慢的加深了一些,自己的运气到底也不算太坏是不是?
& & 而一个多时辰后,当麴崇裕读完从长安刚刚送到驿站的一封信笺后,脸上再一次露出带着温度的淡淡笑容,“裴守约也要回长安了……”
& & 驿站的西边,晚霞最后的一抹色彩已被暮色吞没,而东边一轮圆月刚刚从树梢后探出头来,月光下的树丛和瓦舍都像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里。一声叹息轻微得恍如遥远的时光中残留的悲喜,转瞬间便消失在依然带着些许凛意的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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