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离开的时候 有些话一个班了,送大家些什么好

我们班有一位老师要离开北京,想送个礼物,送什么好?_百度知道
我们班有一位老师要离开北京,想送个礼物,送什么好?
100元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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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贺卡吧!
平常 讲什么最多
跟你们交流时
最好送一张照片,能勾起美好的回忆!或者送支钢笔!
像册 或者保护嗓子的保健品
作为对象是有文化的老师,礼品最好选择是带有文化内涵的,如此建议你可以考虑带有中国风韵的中国风礼品,如此你可以到东方印象购物网上看看,这是专门做中国元素产品的,文化内涵开发不错,我买过,发过来的东西,每个都配有一张产品文化卡片,这点我很喜欢。
把你们最想说的话写出来,每人写一篇,然后装订成册送给他。保证感动的稀里哗啦。
送毛笔,或砚台
如果十分重要的一个老师的话..其实可以纯手工制作一个很有意义的东西...用纸张叠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三角形
然后组装成 一个花瓶 或者有能力的话直接挑战鸟巢什么的...如果一般的老师..关系一般的话...送个小烟斗什么的也可以...如果是女性的话...为她写一篇文章是不错的选择..东西的话..诶.这个推荐送马克杯...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呵呵..希望对你有用
真诚的祝福与问候,或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拥抱
如果你们有很深的感情,那就送一个有着你们之间回忆的东西吧!
直接塞他/她100大洋,说想买什么自己买!!
送一个校园录,把全班的都写上,有诚意又不贵!
送一张你们班的集体合影
送她一直钢笔
日记,他教你这一段时间的日记,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相信他会保留的
书,相册里面最好有合照
送明信卡代表着我的心意
就送像册,要不就画集体照,画的Q一点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有时间的话 锈个简单的十字绣 绣个祝福语或者简简单单的
能代表自己的诚意 也能让老师记住 街上的礼物故为好 可是心意比较重要呀 呵呵
我觉得你们班可以集资买一个贵重点的礼物,大一点的,像一幅画之类的。或者我觉得最有意义的是你的照片,或者是你们和老师的合影,给老师做纪念,或者大家画一个大条幅,很有意义。我觉得不在钱多少,在于你们的一片心,有意义最重要,要有保留价值,不是贵就好,礼轻情意重!!!
是女老师的话,给她买化妆品是男老师的话,给他买几包烟
送一盘录影或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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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连长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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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禁闭和立功都是非同一般的事,少了这两类经历,当兵当得少滋味。但为一点小事被关,又令江金虎感到很不划算。到禁闭室发现竟然把他和俘虏关在一起!再一看,这俘虏还是他亲手抓回来的!
把抓俘虏的人和抓到的俘虏关在一起?什么意思!
江金虎的怨气再也无法憋下去了:可以枪毙我,不准侮辱我!
利用破庙的一间偏房临时充当禁闭室,屋不大,破破烂烂,木格窗户上的蜘蛛网像作战地图一样复杂。庙里没有僧人没有菩萨,随意扔了些谷草在地上。江金虎没来之前,里面关押着一个川军上尉,正是江金虎在刚结束战斗的青杠坡上抓获的。
川军上尉双臂被绳子捆在身后,坐在谷草上冷冷打量进屋的人,看见穿红军军装的江金虎也被绳索捆住,尤其认出他就是俘虏自己的那个人,川军上尉脸上泛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
江金虎被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刺激,就摆谱给俘虏瞧,朝门外大叫:“卫兵,去把你们首长找来。把我和我抓的俘虏关在一起,你们的原则扔去喂狗了?”
两个卫兵都认识江金虎,全师有名的英雄连连长嘛,隔着禁闭室门客客气气回答:“对不起,江连长,房子太少。”
江金虎不是要听门外卫兵解释,是要让门内俘虏看他的雄风:“乱弹琴!房子再少也不能不讲原则立场啊。”
川军上尉好玩地望着江金虎,脸上挂着的笑意极不自然,一看就是故意炮制出的。看着他酸溜溜的做作表情,江金虎就想伸出巴掌扇过去,假如换一个合适的场合他的念头早实现了,眼下没法,只能憋气:“怪笑啥?觉得好玩是不是?老子要不是被绳子套着,肯定狠狠揍你一顿。”
川军上尉不动,依然保持那一抹怪笑。
江金虎突然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是故意刺自己,于是在肚子里冷笑起来,狗杂种,手下败将,还和我江金虎玩战术。就反击:“当了俘虏,不服气,是不是?”
川军上尉脸上的怪笑并没有收回去,还相亲似的上下打量江金虎。顺着川军上尉的目光,江金虎看到自己身上沾满血污的旧军装,脏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灰色。相反,川军上尉身上,浑身上下崭新华丽,像个新姑爷。江金虎冷笑道:“臭狗屎照样可以装在镶金的盒子里。”
川军上尉较真了:“你不知道吧?我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正牌军官,不是从山坡上下来的放牛娃。”
江金虎也故意挂出轻视的微笑:“正牌军官还是当了放牛娃的俘虏啊?”
川军上尉哼了一声。
江金虎越发觉得好玩,有意带几分温和地劝川军上尉:“别生气,当俘虏本来就窝囊,再气坏身子损失更大。”
川军上尉气哼哼地说:“别拿偶然说事。”
江金虎没听懂:“念的什么歪经?”
川军上尉认真道:“你们能在青杠坡上逃过一劫,不知该说是你们运气好,还是我们运气不好。”
江金虎摆出老农教小毛孩的神态:“正牌军官先生,你在军校没听教官告诉你吗,打仗不是靠运气的。说起青杠坡……”
一句话没说完,江金虎心里咯噔一下,陡然闭上嘴,是青杠坡三个字触动了他。谁都得承认,青杠坡大战注定会刻进每个参与人的记忆,就像刺刀在岩石上凿出的凹槽,永远不会消失。
江金虎不知道还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刻骨铭心。
江金虎根本不曾料到青杠坡这个极普通的山名会烙进他脑子,更不可能料到会被许多人纠结几十年。
青杠坡山势雄伟,他们黎明前摸黑朝坡上爬,直到气喘吁吁还没到坡顶,静下来打量,累得人喘不过气的青杠坡原来只像个摆放在碗里的窝窝头。所谓碗就是青杠坡周围的山,难怪青杠坡只是坡,周围才真正是山。对面那一大片山体宽阔雄浑,斜伸向空旷的蓝天,顺山坡可以一直走到云里去。下面,一条长长的山沟深深陷在山的缝隙中,沟两边崖坡上的树木野草不时被凛冽寒风晃动,让人感觉深沟还在继续下沉。
的确是打伏击战的好地形。
红一方面军总部调集几千战士,埋伏到这儿,不顾前后左右围过来的几十万敌军,决意要在包围圈的缝隙中瞅空子狠狠揍一下纠缠在身后的追兵。江金虎很清楚,下这个决心不仅仅是因为总被嗡嗡哼叫的蚊虫跟着,想拍它一巴掌,不是那么简单。
江金虎和他的八连刚刚经历那场几十年后被人们反复感叹的湘江大战。那一战下来,江金虎和他身边的人都看清一个事实:错误指挥员的危害并不亚于装备优良的敌人。红一方面军一眨眼从八万六千人锐减到三万。蒋介石又火速调集四十多万人,前堵后追,左右拦截,将三万红军挤压到黔北狭小的地区,准备发起致命一击。没人料到十 多天前,红军竟然在自身最艰难时,打下贵州省第二大城市遵义,在城里召开了后来历史上名气很大的遵义会议。曾经连续几次指挥苏区红军成功反“围剿”的领导成员又回归指挥岗位。换领袖必然换大策略,古今中外无一例外,整个部队不知不觉多出一些猜测和期待。青杠坡大战因此添加了不少新的元素。
青杠坡也身不由己走进史册。
侦察到的情报说,离红军最近的追兵是川军三个团。一个地方军阀的部队,平时在乎的多是自己的地盘与实力,突然很奇怪地来了雄心壮志,这些日子像烤热的膏药,硬要朝红军身上贴,近两三天已和红军有过几次小规模较量。要等到青杠坡大战后江金虎才会听说,川军是被一个传言触动。传言说红一方面军要在四川和另一支红军部队会师,然后扎根“天府之国”,创建新的根据地。许多历史都是由传言拉开序幕的,这一次也如此。
红一方面军在青杠坡埋伏了六个团,另加外围打援的部队。江金虎熟悉这种集中优势兵力务求全胜的常用战术。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怎么说也稳操胜券,江金虎也一门心思想如何狂扫贴在身后的敌人。直到冒着冬日严寒,在山上迎送过一个太阳,又迎来送走一轮满天星,还没看见川军一兵一卒进沟。江金虎憋着的劲儿才逐渐转换成烦躁:追兵到哪儿去了?
农历腊月末的又一个黎明光临。这个注定要深深刻在历史年轮上的黎明,与青杠坡平常的冬日没差别。居住在坡侧面山脚下的老百姓几十年后回忆,那个早晨有点雾,不浓,相当于厨房里刚刚揭开煮饭锅的锅盖。江金虎率领八连埋伏在青杠坡正面最前沿。任何时候八连都能得到首长重视,这正是江金虎荣耀和自豪的地方,战场和赛场都是不容忍讲人情拉关系的场合,不能制胜,再被重视也等于零。(原作者:傅恒)八连阵地后是无人高峰,高峰上堆满厚重的原始森林。山风阴冷阴冷,内脏也能感觉到寒意,埋伏在山上的红军战士大多衣着单薄。江金虎沿临时掩体里一双双穿草鞋穿布鞋的脚检查隐蔽情况,看见几个战士怀里抱着才拔下的野草抵御寒冷,不时从干粮袋里掏出生面条朝嘴里塞。江金虎在肚子里骂:“等抓到俘虏,老子非要把他们弄这儿来受受罪。”
怀抱野草吃生面条的战士看见连长,要起身敬礼,江金虎伸手制止。又冷又饿一天一夜,规矩就稍微放一放,江金虎无奈中随口说了句既是废话也是很实在的话:“再忍一忍,只要一打起来,马上就不冷不饿了。”
连队的旗帜卷在旗杆上,横放在战士身边,江金虎叮咛旗手,一打响就把旗帜竖起来,那是咱英雄连的标志。
江金虎检查的位置紧靠七连阵地,七连长于得胜也在检查部队的隐蔽情况。听到江金虎叮嘱旗手,于得胜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于得胜离得太近,江金虎无法看不见,不想忍让就压着嗓子回击:“七连长,有气等会儿朝敌人放!”
七连长于得胜不接江金虎的话,只拿两眼盯江金虎身后背机枪的通讯员:“大个子,干你的机枪手吧,当什么通讯员?一个通讯员整天背挺机枪,怎么看也别扭。”
大个子通讯员跟江金虎的时间不长,学江金虎的性子倒学到不少,回答:“报告七连长,给英雄连长当通讯员,我很光荣。”大个子的话还没说完,于得胜已经转身离开,他没打算与大个子交谈,只轻轻嘀咕一句:“七连也是英雄连。”
江金虎很满意,拍拍大个子的肩。
大个子通讯员得到夸奖,一兴奋就有些控制不住得意,竟然和连长探讨起战局来:“敌人明明是跟在我们身后,近得快听见他们喘气的声音,咋就始终不见进沟来呢?”这话正触到江金虎着急的事,没好气地冒一句:“你自己去问敌人。”大个子平时学的就是江金虎的习性,没想到要退让:“你要放我下山去,保证给你抓一个俘虏回来。”江金虎不耐烦了:“放你去?我还想下山去抓俘虏哩。谁放我去?”
掩体内,一个埋伏的战士心里焦急,抬起趴在地上的身子,伸长脖子向山下沟口偷看。江金虎走过去摁了一下战士的脑袋。战士没料到会被连长撞见,有些发呆。江金虎指着战士的鼻子:“看啥?师长的屁股我都踢过,你要不信,把头再抬高点试试!”
远处两个战士猫着腰,顺阵地跑过来,大个子低声报告,是侦察连的人。
江金虎拉住一个侦察员:“你们侦察连搞的啥情报,让大家趴在这里白挨冻。”侦察员匆匆朝江金虎敬个礼,继续疾走:“来了,敌人过来了。”江金虎精神一下上来,压着嗓门命令:“都给我注意了,谁要不狠狠打,连他一起揍!”
大个子显出与身材不吻合的麻利,飞快从背上取下机枪,就地架设起。江金虎趴到机枪前,大个子也在旁边趴下。江金虎要大个子别靠太近。大个子说我要保护你。江金虎和大个子打闹已成习惯:“我还要你保护?个子大就了不起?”大个子一点不生气:“个子大才好替你背机枪。”江金虎笑起来,伸脚轻轻蹬一下大个子,大个子也轻轻回蹬一下江金虎。江金虎抬脚正要再蹬回去,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抬起的那只脚被固定似的,一下停在半空中。
江金虎不是发问,是自语:“什么声音?”
大个子也听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江金虎和所有做好射击准备的战士都瞪大眼睛,朝坡下的山沟入口处望,那份专注,已经不像是期待被攻击的对象了。
深沟里的小路上,一小队人从山脚拐角处摇摇晃晃走进江金虎们的视线,同时清晰地传来唢呐锣鼓声,山沟里逐渐装满了悠扬的喜庆的音乐。锣鼓上的红绸、唢呐上的大红花,还有一顶大红花轿…… 一串红颜色被山沟两侧隆冬的深绿衬托得分外鲜艳。
江金虎和弟兄们都傻了眼,这哪是追兵?明明是迎亲的队伍!
一队迎亲的人走进伏击圈。
战场上几乎不可能遇到的事出现了,红军战士们惊讶,当地老百姓几十年后谈起,也觉得怪异。一些老年人解释不清偶然必然之类拗口的说法,又按千百年的习惯,把它归纳为命运、缘分、老天安排。
那一刻江金虎脑子里闪过多种推测,唯独没有想到这事会和他有扯不断的联系。
走进山沟的,是一队不完整的娶亲队伍,没有送彩礼的挑夫和抬匠,没有送亲的娘家人,也没有迎亲的新郎,就几个吹打的乐手和一乘花轿,移动着那些杂乱鲜艳得有些不近情理的红。简单的乡间乐队摇头晃脑地走在花轿前面,吹打演奏的是当地人熟悉的娶亲音乐:咪来多咪来——来多拉索多……
深沟里一行人显然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怡然自得地走得摇摇晃晃。没等他们走出这条注定要浸透鲜血的山沟,头上就爆发出连续的刺耳的呼啸声:
炮弹飞沙走石般落在山坡上和深沟里,川军的突然偷袭就从这拨群炮轰击开始,轰鸣声响成一片,硝烟与火光笼罩青杠坡。几十年后,有躲在侧面不远处的老乡描述,整个山沟都在颤抖,在闪火、喷烟。老乡说,当时吓蒙了,直后悔没躲得远一点。
江金虎本能地朝八连弟兄挥手,战士们已埋头隐蔽。有个战士伏下身子,抓紧战斗前的最后一点空隙,从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生面条朝嘴里塞,死也不能当饿死鬼。
山上山下都在隆隆炮声中震颤。江金虎猛地想起沟里那支迎亲队伍,顾不上炮弹不断下落,支起身子朝下望:山沟里没有花轿,没有乐队,刚才幻觉般出现的迎亲队伍,眨眼间又幻觉般地消失了。
阵地前宽阔的山坡上,爆炸火光和尘土像春季的山花,遮盖了整个青杠坡。不是说敌人只有三个团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炮?炮击目标准确,发射快速猛烈,江金虎冒起一丝担忧,难道敌人知道我们在山上?如果知道,还叫啥伏击?一天一夜白冻了!
江金虎没料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糟。
红军身后无人高峰的原始森林中,陡然响起密集枪声呐喊声,众多川军士兵从黑乎乎的森林里泉水般涌出,沿高坡潮水一样向红军阵地压下来。红军正专注于前面,没料到身后渺无人烟的高山原始森林中,会有大队敌人冲出。不少红军战士还来不及转身,便中弹倒在血泊中。七十多年后,居住在青杠坡侧面山脚的赵文彬大爷,谈起家门口这场伏击战,反复诉说的就是那位死去的红军战士,嘴里还含着来不及咽进肚子的生面条。(原作者:傅恒)江金虎见背后冲过来的敌人火力凶猛,下意识地顺手将大个子往自己身边一拉,大个子刚才栖身的小树丛立即被密集射来的子弹打得枝叶横飞。大个子倒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敌人怎么是从后面来的,前面的敌人也上来了。
众多川军从地底下冒起来似的,转眼间布满宽阔的山坡,手执装备精良的武器,一路射击、呐喊。原本要伏击敌人的红军部队,立刻陷入了前后夹击中。江金虎完全出自本能,端起机枪,大声喊叫着扑向敌人。
从红军身后冲下来的川军冲进伏击阵地,双方混战成一团,刺刀大刀飞舞,喷起的人血泼水似的到处乱溅,不断有人倒下,如同大片树林遭遇疯狂砍伐。
正面的川军也涌上红军阵地,坡上还有大片川军向上猛攻。江金虎凭直觉发现,川军绝对不止三个团。虽然是地方军阀的部队,那股亡命劲,比中央军更狠。
川军凭着人多武器好,逐渐将红军挤出正面阵地。
战斗打响前还在和江金虎斗嘴的七连长于得胜,也在端着步枪拼刺刀,无意中与江金虎杀到一起,两人飞快地互相瞪一眼。江金虎说:“打回去!”于得胜说:“打!”江金虎大喊:“把阵地夺回来!”于得胜也大声喊:“夺回来!”身边的红军一起呐喊,跟着八连七连两个连长,冲向挤进阵地的敌人。
大个子影子似的跟在江金虎身边,提一柄大刀上下挥舞。江金虎的机枪打空,叫一声大个子,大个子立即将一夹机枪子弹扔过去,同时飞快地做一个只有他俩才看得懂的手势,江金虎明白这是最后一夹子弹了。
江金虎想看地上有没有躺着敌人的机枪手,一回头见几个川军士兵正朝八连的旗帜靠近。战斗打响后才竖起的连队旗帜已被炮火弄得破损不堪,“英雄连”三个大字没有一个笔画完整。旗帜下倒着好多个穿灰军装和黄军装的阵亡士兵。八连副连长身负重伤,趴在军旗前,竭尽全力扶着倾斜的旗杆。江金虎端着机枪冲过去,一路朝靠近八连军旗的川军士兵扫射。大个子突然在后面大声喊叫,飞身朝江金虎扑去,炮弹嚣叫声掩盖了大个子的声音,江金虎听不见喊叫,也没看见大个子扑过来的身躯,一发炮弹落在旗帜前爆炸,腾起的泥土和硝烟火光刹那间笼罩一切。
爆炸硝烟散去,八连连队的旗帜不见踪影,江金虎也不见了,与一大片新翻起的泥土混杂在一块儿的,是若干支离破碎的遗体。
半空中,一轮巨大的血红色太阳高悬着,没有刺眼的光,像一个发光的圆形橘红色物体,阵阵硝烟从大大圆圆的橘红色物体前缓缓拂过。
大个子哭喊着从泥土和死人堆里把江金虎扒出来,江金虎满脸满身泥土鲜血,刚睁开双眼就大叫:“给我杀!”
大个子悲喜交加:“敌人下去了。连长,敌人被打下去了。”
江金虎抹抹脸上的泥土和血迹,坐在地上四下打量,阵地内外尸横遍野,几个受伤的红军战士忙着收集敌人尸体上的弹药。师部卫生队指导员张兰香正带人抢救重伤员。张兰香头发短得几乎不像女孩,利索干练,指挥卫生队的担架员抢运。
张兰香看见江金虎身上到处是血,走到面前轻轻问:“伤着哪儿了?”江金虎不回答,继续趴在刚才军旗下的弹坑边用手刨炸翻的泥土,直到刨出一块残存的军旗,又看了看上面剩下那个不完整的“英”字,才情绪很不好地回应:“伤我的敌人还没生下来。”
江金虎紧咬牙,把军旗碎片揣进怀里。
张兰香要给江金虎检查一下,江金虎不耐烦,头也不回地走向一边。张兰香只能默默望着江金虎晃动的背影。
几乎没人知道她和江金虎有什么牵扯,那不是简单的牵扯。
江金虎快速查看了一下,整个八连,排长以上的指挥员仅有江金虎自己还活着,战士总共剩下不到二十人。左右两边阵地上,其他连队也是这个状况。
于得胜也在七连阵地上重新布置防守,看见江金虎,于得胜说:“这是打的什么仗!”江金虎本来就看不惯于得胜自以为是的样子,没回话。于得胜才不在乎有没有回答,继续评点:“一定是我们的情报出了问题。”
青杠坡上,又是满山坡往上冲的川军。
几十年后当地出现一批研究青杠坡大战的人,有官方的,也有民间的。谈到这次惨烈的大战,好些人都说红军侦察到的情报有误,一直以为跟在红军身后的川军是三个团,其实,加上左翼右翼是九个团,还有两个机动旅。另有中央军和黔军正快速朝青杠坡靠拢。
也有说开始川军确实是三个团,多出的部队是连夜紧急调来的。川军听到当地乡长报告,知道红军在青杠坡设埋伏。乡长派熟悉山路的团丁带领川军部队,连夜穿越原始森林,绕到红军身后的高山上。
没有争议的说法是朱德亲自到前沿来了。朱德身为红军总部司令员,直接上到第一线,可见青杠坡一仗有多重要。
张兰香把师部通讯员领到江金虎面前的时候,江金虎正抱着机枪不管不顾地向阵地前的敌人狂扫。大个子把从敌人尸体上收集到的几夹机枪子弹放到江金虎面前,顺手拉拉江金虎,让江金虎看张兰香领来的师部通讯员。师部通讯员冲江金虎大声说话,枪炮声中,江金虎只看见师部通讯员张嘴,问师部通讯员你说的啥。连江金虎自己都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侧面山坡上猛然传来呐喊声,一队红军生力军举着一面尚未经历过战火的军旗冲过来,军旗色彩分外鲜艳,边沿靠旗杆的白布上写着“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干部团”。
干部团也上来了!?江金虎惊讶中带着愧疚,红军把老底子都抛出来拼了,我们在前沿把仗打成这样,算什么英雄连!
靠干部团这支生力军猛冲猛打,敌人的这波进攻被压回去。这一次江金虎听清师部通讯员的喊声了,师长问为啥不执行命令。江金虎一脸茫然。师部通讯员又喊叫:“早通知电台了……”江金虎回头朝摆放电台的原始森林边望,待在那儿的几个红军,早已血肉模糊倒在破碎的电台旁边。师部通讯员口头传达师长命令:“伏击部队立即全部撤出战斗。”
撤出战斗?那么多弟兄难道白牺牲了?!江金虎不相信:“你是不是听错命令了?”
“师长要我特别叮嘱江连长,必须执行命令。”(原作者:傅恒)“凭什么特别叮嘱我!”江金虎不服气。
张兰香插话:“师长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说话间敌人开始新一轮进攻,炮弹的呼啸声和爆炸声又一次充斥整个空间,张兰香大声招呼江金虎别使性子。师部通讯员一急,就说出撤出战斗的命令,是总司令下达的,总司令到前沿来了。后来很多研究青杠坡大战的人都能指出朱德到前沿站的位置。朱德在青杠坡对面的高山上,拿望远镜朝整个战场看了好久,最后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了一句很短的话:“这个仗,打不得了。”
听说连朱老总也到了前沿,江金虎更不撤:“总司令不安全撤走,我江金虎哪有脸面活着下去。”
宽阔的青杠坡上,又一波人数众多的敌人浪潮似的向上涌来,左右阵地上的连队包括刚刚投入的干部团,都被敌人紧紧粘着缠着,加上部队里有许多伤员,要想撤下去,很难。
赵文彬大爷七十多年后说,那是他看见青杠坡上人数最多的一次,那以后青杠坡再也没有同时出现过那么多人了,包括1958年上山砍伐森林都没有。他还清楚地记得,穿黄衣服的川军手上的家什新、炮火凶,穿灰衣服的红军里还有人拿梭镖和大刀。
赵大爷的意思很明白,那是一场装备极不对等的战争。
江金虎很气愤把他和俘虏关在一起,甚至捆得也和俘虏一样,捆炸药包似的。
江金虎咽不下怨气,恼怒地瞪一眼坐在旁边的俘虏。川军上尉昂着头,一脸不服气。江金虎忍不住刺川军上尉:“装备好的被装备差的俘虏,想不通?装备重要,本事更重要。学着点。”
川军上尉也嘴硬:“本事大,撤那么快干吗?再打几分钟,看看是什么结果。”
江金虎哈哈大笑:“看不起我们是不是?想想你是怎么被老子俘虏的。你要不成光杆上尉,会当俘虏吗?”
江金虎脸上的笑逐渐转化为带悲壮意味的神态:“我也差不多是光杆连长了,我的弟兄全是在战场上战死的,你的人可他妈都是逃跑了的!你这个上尉当得真够窝囊,你还有啥本钱值得牛!等出了这间屋,我带你到红军队伍里开开眼界。”
川军上尉不以为然:“我们几十万大军已经把你们围在赤水河边这一小块地方了,很快会把你们全部吃掉。”
江金虎跳起来,抬腿给川军上尉一下:“对你客气点,你就不晓得天高地厚!”
川军上尉挨了踢不服气:“你这不是平等对话。”
“你是我的俘虏,有什么资格和我讲平等。”
“俘虏也是人,你们的口号不是尊重天下百姓吗,我放下武器了,我现在也是百姓了。”
听川军上尉说得有板有眼,江金虎气顺了些。看来这个俘虏是研究过红军的:“看得出,你不算太窝囊废,还有一点点值得改造的潜力。”
川军上尉别过脸去。刚才那一脚,真还有点痛。
江金虎也不想多话,江金虎大半个心思还留在青杠坡上。
江金虎要张兰香顺着他的手看山脚位置,远远看去,从山坡上溃败下去的士兵,到那个位置像踩了刹车似的都停下来:“退下去的敌人为什么到那个地方就不跑了?”
张兰香当然明白:“那里有督战队,肯定是敌人的指挥点。”
江金虎骂:“狗杂种,指挥位置真靠前呀!”
江金虎说:“凭什么只准狗杂种进攻我们!”
“你要干什么?”张兰香意识到江金虎有想法,“别任性!”
一旦有想法,江金虎哪会听卫生队指导员的提醒,命令跟在身后的大个子,立即去请邻近的连长把没负伤的人带过来集中。
张兰香严厉提醒江金虎,自作主张是违反战场纪律的。上级现在的指示是撤退。江金虎倔起来六亲不认:“我跟了师长那么久,哪会不懂战场纪律!”张兰香还要阻拦:“不准违反军纪!”江金虎已经被自己的想法兴奋了,不屑道:“我又不是你队里的卫生员。”
七连长于得胜带着剩下的十来个战士跑过来,见是江金虎下命令集中,顿时板起脸问:“八连长,你要干什么?”特意称呼八连长,是想提醒江金虎的指挥权限。
江金虎才没心思考虑什么权限不权限,江金虎只关注值得做的事情:“凭啥只能由着敌人偷袭我们?”
“八连长,蛮干不是勇敢。别自作主张。”
江金虎最烦谁说他是蛮干:“有本事你就把阵地上的部队和伤员安全撤下去。”
两个连长斗嘴期间,陆续有没负伤的红军战士沿阵地左右赶过来。江金虎不和于得胜耽误时间,很干脆地问各连连长还有多少人。五连长回答还剩十二个。九连长看出江金虎有想法,很主动:“九连还有十三个。”六连长也察觉到什么:“六连多,有十七个。”四连报人数的是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四连八个。”
认出答话的人不是四连长,江金虎问声音稚嫩的人:“你们连长呢?”答话的一脸稚气:“我是四连二排副排长陈万梁,现在代理四连长。”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江金虎不耽误时间,直接来痛快的:“弟兄们,阵地前的情况各位很明白,敌人粘得很紧,我们只要一撤就会被敌人追上来全部吃掉。大家顺我的手看,左侧山脚下有几顶帐篷,狗杂种把指挥所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敌人嚣张是我们的耻辱,不争这口气天理难容。趁敌人只顾两眼盯山上,咱们从侧翼绕下去狠狠揍他一家伙。我们打好了,就能保护总司令,就能掩护大批伤员和其他部队撤下去。敢不敢去?”
果然有很多人响应。
张兰香还在一边警告:“八连长,擅自离开阵地,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所有责任我江金虎一个人承担!”江金虎的回答也和他的动员一样干脆,“只要坡上的部队和伤员能够撤下去,什么我都承担。”
张兰香说:“你拿啥来承担?”
“那是我的事!”江金虎顾不上再与张兰香较劲,现在争论只会耽误时间,根本争不出是非曲直来,“阵地上有干部团,还有不参加偷袭的伤员,不必担心阵地有闪失。”又提醒张兰香,“别忘了你是卫生队的指导员,我们一打响,你该明白如何带伤员们撤退!”(原作者:傅恒)江金虎回头招呼各连的战士:“弟兄们,敌众我寡,我们靠的是出其不意,此次出击风险很大,我不想勉强任何人,愿意去的,跟我来!”
江金虎明白没人会不愿意,他故意这么说。
几个连的剩余人员凑在一起也不到一个连的兵力,江金虎清楚兵不在多在于精,这些人都是血肉拼搏中打出来的,一个能顶很多个。他带这些弟兄顺阵地侧翼的茂密树丛快速穿插下山。江金虎只想靠突然袭击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给部队撤下坡争取时间,他不知道这一去会遇到一个难缠的俘虏和一个更难缠的女子。
川军又展开新一轮进攻,江金虎知道阵地上压力大,不断催促弟兄们。临时突击队利用树丛和山石掩护,穿插到靠近几个帐篷的位置,坡下的布棚果然是川军指挥所。棚上挂一布幡,上面斗大三个字。江金虎问谁认得那几个字,于得胜在旁边回答:“模范师。”江金虎低骂一句:“狗杂种,目中无人,你不挨揍谁挨揍!”
江金虎低声命令临时突击队:“目标,帐篷,两个字——猛打!”
然后端着机枪纵身跳起,扫射的同时张大嘴狂喊:“打!”众人一起撑破嗓子尽力呐喊,跟在江金虎和各连连长后面,不顾一切猛冲猛打。
川军官兵的全部注意力都盯着坡上,没人料到重压下的红军会出击。川军上尉曾悦丰也不曾料到自己会成红军的俘虏。曾悦丰带的连队正准备参与进攻,听到身后指挥所有情况,立即带上他的连队返身冲向那片帐篷。袭击的红军人数不多,但拼杀勇猛异常,打杀声不绝于耳,双方都有人不断倒下。
江金虎抱着机枪,选择敌人多的地方不断点射。大个子通讯员挥舞大刀紧跟在江金虎后面,看到敌人尸体边有一挺机枪,立即收起大刀,捡起机枪,也像江金虎一样朝敌人多的地方连连点射。
有几个连长带头拼,红军突击队完全是一股拼完收工的狠劲,川军撑不住了,上尉曾悦丰挥舞手枪大声制止自己连队:“退后者枪毙!”没人在乎上尉曾悦丰的喊叫,川军士兵们扔下自己的连长,一窝蜂跑光。曾悦丰独自一人被甩下,孤零零呆立在满地尸体中间,像倒伏的庄稼地里立着一棵幸存的独苗。
江金虎命令曾悦丰举起手来。上尉曾悦丰还没有从想象中回到现实,还在四下观望,继续咒骂他的兵:“怎么都跑光了,这么快……”
江金虎见曾悦丰不举手,上前朝曾悦丰使劲揍了一拳。
看川军上尉总是带几分冷笑打量自己,待在禁闭室的江金虎冒出一个念头,这俘虏会不会是看到抓俘虏的没得到奖赏,反而和俘虏关一起,嘲笑咱红军的规矩呢?
想训斥川军上尉几句,又放弃了,已经是失去战斗力的俘虏,训斥几句没实际意义。放弃训斥却放不下那个疑问,江金虎真还有些想不通,自己为啥被关禁闭。
在来禁闭室的路上他以为是和七连长斗嘴动手。他和七连长从来没有那么激烈地闹过,双方把枪都掏出来了。闹得这么厉害应该是七连长的责任,他看见有几个战士从小道走来,浑身硝烟,一看就是青杠坡下来的。江金虎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走散的八连兄弟,见七连长于得胜在那几个人当中,板着一张脸,一路走一路四下张望。
江金虎以为七连长找休息的地方。刚一道组建了临时突击队,江金虎主动站起来招呼七连长。没想到这一招呼引出于得胜怒吼:“原来你真还活着!”随着话音冲过来,一把揪住江金虎,“你还我的弟兄!”
江金虎拉开于得胜的手,战场下来的人会有情绪失控的现象,那样的人多半是新战士,七连长怎么啦?
于得胜又抓住江金虎:“你害得我七连的弟兄几乎全没了。”
江金虎听着很不是个味儿:“我八连的弟兄也只剩几个了,难道是你害的?”
于得胜紧紧揪住江金虎的衣服,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还我的弟兄!你还我弟兄……”
江金虎也来气了,大骂于得胜打昏了头,满嘴胡话。两人都不退让,你拉我扯,几个战士在旁边劝,没用。大个子通讯员要帮江金虎,江金虎厉声制止:“给我退开!”
于得胜情绪更激动,一把掏出手枪,对着江金虎的头:“还我弟兄们的命来!”江金虎肯定不吃这一套,唰地摆开机枪,哗一声拉开枪机,抵在于得胜的胸前。两人怒目切齿,恶狠狠地僵持着。要不是张兰香领师长及时赶到,还不知如何收场。
江金虎以为师长来了正好诉说委屈,不料师长直接叫人下了江金虎的枪,把他送到禁闭室来了。
吵闹到掏枪不是一个人的事,七连长也该有份儿。师长就算不偏向江金虎,也不可能只从严要求他一个人。揣摩师长叫人下他枪的经过,师长似乎说过:“派人到处找你,你跑到这儿撒野来了。”好像是这么说的,真这样,和于得胜吵不吵闹师长也要处罚他。
现在想来,师长身后的张兰香似乎有点与众不同。江金虎被警卫带走那一瞬间,张兰香一个字没说,只不转眼地望着江金虎,不是观望,也不是生气,是担忧。
莫非真是张兰香在青杠坡阵地上说过的原因,他带人出击是违反战场纪律?
真要是这原因,江金虎不在乎了,只要总司令安全,部队和伤员顺利撤下青杠坡,违纪就他妈违纪吧!
无意中一回头,见川军上尉还在有一眼无一眼地打量他,江金虎烦了:“哎!我说你这个俘虏……”
“上尉曾悦丰。”曾悦丰纠正。
“你这么一眼接一眼地偷看我,算什么事儿?我又不是你家新姑爷!”
曾悦丰说:“我不是偷看你,我是在纳闷…… 这么说吧,想说你运气好,刚从枪林弹雨中下来就被关起来,够倒霉了。说你运气不好吧,你带一支小队伍一通瞎闯,就把我军的部署全打乱,让我军九个团两个旅白白折腾一个通宵。你不会知道,单是爬青杠坡后面的高山,我军就摔死十多个人。”
难怪青杠坡上的敌人多,果然情报不准。江金虎明白敌人投入这么多兵力,在肚子里抱怨:“狗日的侦察连,白吃饭!”
曾悦丰继续说:“实话对你说吧,要不是你带人袭击我师部指挥所,造成混乱,你们休想撤下青杠坡。我军侧翼两个旅已基本到位,中央军和黔军王家烈的部队也离得很近,等完成合围,俘虏的就不是你这个小连长了。”(原作者:傅恒)“你敢再胡说,老子又踢你!”江金虎不容忍俘虏的傲气。
“我怎么会胡说,我是和你探讨战术,你别像个老牛筋好不好。”
“你才老牛筋,当了俘虏还牛。”
“我是想不明白,老天爷为啥偏向你们红军?”
刚想反驳,江金虎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念头,这俘虏至少招供出一个事实,照俘虏的口供看,他在青杠坡上组织出击,不应该是违反战场纪律,是有功!
江金虎一下兴奋了,呼地跳起,跑到门边,对着破庙大门大声叫卫兵。卫兵在大门外露出半边脸,看看里面。江金虎冲那半边脸大喊:“马上把我送到师长那儿去!”
卫兵走进来,客客气气告诉江金虎,没接到命令。江金虎不听,飞快讲述他的理由:“我有急事向师长报告。青杠坡组织出击,我是立了功的,不是犯纪律。”
卫兵好笑:“不能你说啥,就是啥。”
“我跟师长当过五六年警卫员,他一定相信我。”
卫兵不再搭理他,转身走出去。
如果卫兵不进来,江金虎和曾悦丰都没心思在意外面杂乱的闹声。卫兵一进大门就把闹声和麻烦全带进来了。卫兵没有认识到这麻烦有多大,还拿江金虎开玩笑,八连长,有人给你送新娘子来了。
以为是胡说,江金虎懒得听。
卫兵又说人家不知道你的名字,听出你的声音了,要找你核对一下。
江金虎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野叉叉的女孩模样,问卫兵:“是不是那个姓刘的女孩?”江金虎忙求卫兵赶快出去,千万别让她进来。
没等说服卫兵,一群人排山倒海似的闯进破庙,撞得庙门砰砰响,大门外的另一个卫兵根本拦不住,反被那群人挟裹进破庙。
刘幺姑一看见禁闭室里的江金虎就大喊:“大哥,真的是你啊!到处找不到你,好在我记得你的声音。我一听就晓得是我男人的声音。”
江金虎瞪大双眼:“我哪是你男人?!”
“大哥,不是你救命,我刘幺姑早就死了,往后刘幺姑就是你的女人了。”
江金虎吓得面红耳赤:“不行,肯定不行!”
“你要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江金虎急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刘幺姑的确是他从青杠坡下的山沟里救出来的,他带着临时突击队袭击了川军模范师的指挥所,押着俘虏到的川军上尉顺沟快速撤离。江金虎和大个子端着机枪走在队伍最后,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树丛后有一团红色的影子,他马上想起战斗打响前,闯进山沟的那顶大红花轿。川军正用炮火掩护他们的部队撤离,不断有炮弹朝这个方向呼啸而来,落在附近爆炸。江金虎唯一的念头是救人,带上大个子朝大红花轿跑去。
抬花轿的轿夫和吹鼓手们不见踪影,只有那顶红得艳丽的花轿被扔在树丛中,花轿门上的红布下,露出一双光着的脚,两只脚被绳子牢牢捆在一起,打包似的。
江金虎撩开花轿门上的红布帘,见里面的女孩身上也捆得牢牢实实,头上罩一个布袋,固定在花轿内,正无助地挣扎。大个子不理解:“这是什么风俗,把新娘子捆成这样?”江金虎一看就明白:“哪有这样的风俗,肯定是抢亲!”
江金虎拔下大刀,三两下割断女孩身上的绳子,取下蒙在女孩头上的布罩。又一轮排炮呼啸着飞来,接连在附近爆炸,江金虎一猫腰扛起女孩,叫上大个子就往弟兄们撤离的方向跑。
女孩就是刘幺姑。
江金虎要扛人,要跑路,要警惕四周情况,还要兼顾飞来的炮弹,顾不上说话。刘幺姑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不哭闹不喊叫,也不挣扎,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刀,朝江金虎臂上就是一下。江金虎皱了一下眉头,警告说:“别乱来,离开炮击区就放你!”
他们埋低身子一阵快跑,穿过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烟雾。忽见一穿黑衣的年轻男子,提一把长刀,沿旁边坡上小道紧追不舍。江金虎只好站住,严肃地对黑衣汉子说:“我们是红军,只杀土豪劣绅,不杀老百姓。你要是老百姓就别动。”黑衣男子不动了,也不离开,两眼恶狠狠地盯住江金虎。
跑出危险地带,江金虎把刘幺姑放下,告诉刘幺姑可以从那边回家。刘幺姑落地后有些犯傻,带几分内疚看着江金虎身上被她刺伤后渗出的血。就是那个时候,她爽快对江金虎说出她的名字:“我就是刘幺姑。”江金虎急着追赶弟兄们,没在意刘幺姑语气。刘幺姑追问一句:“大哥你的名字?”江金虎没停下脚步,背着身挥挥手:“红军!”
只听刘幺姑在身后大喊:“姓红的,你回来!”
江金虎以为刘幺姑是要表达谢意,头也没回就走了。
做梦也没料到刘幺姑会找上门来,还是在这么窝囊的地方见面。江金虎很难堪。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
刘幺姑看见禁闭室里的江金虎被绳子捆着,大声质问:“你们自己说的,红军专门帮助好人,我家男人这么好,你们咋会把好人关起来?把门打开!听见没有?把门打开!”
卫兵一再警告她不要靠近。
刘幺姑推开卫兵,抬脚踢门,又用身体撞。几个跟随来的老乡上前帮忙,卫兵急得大叫,与老乡们纠缠成一团。一道破门哪经得住这么多人撞,连墙都在晃动。场面一乱,江金虎又发作了,对着门外人群大吼:“还有没有王法?哪个敢乱来,我就把他当白狗子崩了!”
最初一瞬间还真把众人吓得呆住了,谁都不出声,只有刘幺姑红着眼圈说江金虎:“他们把你关起来,你还这么忠心,大哥你不单有本事,还实在,我就喜欢你这种男人!”
江金虎想吓退刘幺姑:“不关你的事!”
刘幺姑比江金虎更野:“你是我男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江金虎说:“我们红军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救的人很多。”
刘幺姑说,“不一样。你救了我,还把我项圈弄断了,你肯定得娶我。这是苗家的规矩。我妈就是这样子才嫁到山下来的。”
江金虎记起,他放下刘幺姑匆忙离开时,确实听得刘幺姑在后面叫“姓红的,你回来”,现在才算明白,刘幺姑根本不是要他回去接受道谢,是她的项圈断了。偏偏项圈又和婚姻捆绑在一起,还是一个民族的规矩。江金虎蒙了。他敢在大队敌人面前沉稳应战,可面对刘幺姑这道难题却毫无对策。(原作者:傅恒)讲完规矩,刘幺姑回头招呼乡亲们:“只管撞门,红军不会伤害干人。大家把我男人抢出来。”
乡亲们都是赤水河上的船家,有力气,又听刘幺姑的话,两个红军卫兵根本挡不住,手里有枪也不敢向老百姓使。本来不结实的门很快被推倒,刘幺姑带男男女女拥进屋,一哄而上,拉住江金虎,前呼后拥朝破庙外拉。两个卫兵只好守住川军上尉曾悦丰,眼睁睁看着刘幺姑和她的乡亲们架着拖着地把江金虎抢走了。
张兰香赶去临时师部,向杨师长报告八连长江金虎被老乡劫走。张兰香努力控制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那股失落的痛,说话间几乎哭出来。
临时师部设在土城镇上一个带小院的民房里。土城是赤水河边一个古镇,老得很有沧桑感。房屋全是数百年前的样式,门小窗户小,大白天关上门也一片昏暗。临时师部是带小院坝的房子,门大敞开,室内依然光线不亮。靠了这一点遮住脸上表情,张兰香费好大劲,要把涌到眼眶边的眼泪眨回去,她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看杨师长站在桌前不声不响,张兰香知道没瞒过,只好等挨批评。
杨师长开口,没谈她,说的是江金虎:“这个虎娃子,又惹麻烦!”似乎猜到张兰香要问怎么会是“又”惹麻烦,杨师长主动道出已有人告状,说江金虎在青杠坡擅自出击,现在被老乡抢走,部队马上要离开,他怎么办?
部队有行动?张兰香一着急就忘了掩饰:“部队走了把他丢在这儿咋行?师长,他给你当过警卫员,你不能看着不管。”
杨师长果然管了,只是张兰香没料到,这个任务直接落到了她头上。杨师长命令她抢在部队离开前把江金虎找回来,看得出杨师长不是临时想出的主意:“我这儿有几个连长,眼下没兵带了,正闲在那儿,你带他们去找江金虎。”
“我的卫生队怎么办呢?那么多伤员需要照顾。”
“你还没有听明白?”杨师长显得少耐心,“是我没有说清楚?师部刚刚研究过,要给你换一个岗位。”换岗位的理由和每一次动干部谈的大同小异,一句话,组织上考虑要给她加担子。
张兰香似乎意识到新担子的内容:“师长,千万别让我和那几个连长打交道。”
杨师长不解释,只强调那几个连长,个个都是优秀的指挥员。张兰香平时在卫生队利索干练、能说会道,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很多话杨师长不说张兰香也知道,青杠坡一仗,策划的伏击战打成了阵地战,仗打得很艰苦,部队减员不少,一些建制已经名不副实,好些个连长无兵可带。如果将这些连长放到其他连队,不好管理;如果留在指挥机关,不能发挥连长们的长处。军团首长反复在几个方案中衡量,终于想到把没有连队的连长们组建一个特别班,既是储备干部,也可以发挥连长们独到的优势,执行一些关键性的重要任务。
军团将特别班交给连长最多的师代管。杨师长和政委在几个候选人中再三斟酌,最终选出张兰香,让张兰香去特别班担任指导员。
“一个班还需要指导员?”张兰香本能地冒出疑问。
杨师长告诉张兰香,你不是班长也不是“班政委”,正因为这个班的成员全部由连长组成,所以才叫特别班,所以才会有特别的配置。你是代表师部去管理。
杨师长说:“对你来说,最难的不是管理这个班,是准备任命江金虎担任班长。江金虎能力突出个性也突出,全师除师首长外,能像你那样了解江金虎的人还没有,你和江金虎有特殊的关系,如果处理得好,你们会是很好的搭档。”
张兰香脸红了,猜到杨师长是从江金虎口中听到她和江金虎的那层牵扯。张兰香参加红军后才发现江金虎也进了红军,张兰香专门给江金虎打过招呼,不能影响战斗,不能违反纪律,不能把那层牵扯告诉任何人。约定的时候,张兰香没料到江金虎会被杨师长选去当警卫员。江金虎这小子很快得到杨师长的偏爱,估计虎娃子经不起偏爱,不知不觉违反了张兰香和他的约定。
那层牵扯也不复杂,放到老百姓身上,是一件很平常很简单的事:张兰香家和江金虎家换过亲。面对杨师长的直言,张兰香只好承认,自己以为换亲是旧习俗,所以没向组织上报告。
杨师长不提这个茬,只是说,眼下红军处境困难,不全力投入战斗,就会生存不下去。
应承下来后张兰香才知道,任务比她想象的艰巨得多,她一去就感到了棘手。刚刚向几位连长传达了成立特别班的事,交代急需完成寻找江金虎的任务,先到集中地点的五个连长立刻闹起来。本来就是一群打光了队伍的连长,心里正憋气,听到不给补充战士重新组建连队,集中到一块儿闹什么“特别待遇”,一个个已气得脸发青,又听说还要去寻找江金虎,顿时大闹:凭啥叫我们去找江金虎?凭啥?凭啥?他又不是被敌人抓去的,是被女人抢去的,关我们屁事。
其中七连长于得胜闹得最厉害:“江金虎害得我们打光了连队,现在还要叫我们四处去找他?师长也太偏心眼了嘛。”
侦察连长也怪江金虎在青杠坡上擅自行动,现在失踪,正好留下,等大部队离开后,好好向死去的弟兄反省。
五个连长就闹成这样,等到十个连长聚齐会怎么样?张兰香原本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准备和连长们一起度过这段时间,一见面就这样闹,张兰香只好板下脸:“谁不去,举手。”
都闭嘴了,没人想承担违抗命令的错误。
七连长于得胜提出一个看起来与任务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把我们搞成一个特别班,谁来当这个班的班长?”
其他连长也警觉了,都是连长,怎么说也该来一位营长吧。
张兰香制止讨论这事,首长没让讨论,又纠正七连长于得胜的说法,组建特别班,是首长对连长们的爱护,不是“搞成”一个什么。上级有上级的考虑,我们没必要猜测,眼下需要完成的紧急任务是找到江金虎。
她特意强调紧急两个字。
四连代连长陈万梁举手,要求发言。侦察连长取笑陈万梁真是个守规矩的小战士。陈万梁正色道:“我不是小战士!我是四连代连长。”
张兰香极力控制心里的烦躁:“请四连长发言。”(原作者:傅恒)七连长于得胜对称呼很在意:“是四连代连长。”
明白七连长是找借口出怨气,张兰香不顺他的话题延续,招呼陈万梁有话请讲。张兰香又一次没想到,十八岁的四连代连长会提出一个令她心跳骤然加快的问题。
陈万梁问:“会不会是把江连长找回来枪毙,让大家受教育?”
张兰香一下紧张得喘不过气。
陈万梁的话得到其他连长认同,侦察连长夸四连代连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脑筋,思考问题很有道理。七连长于得胜承认他早想到这一点,八连长给师长当过警卫员,师长更会严格遵守部队纪律。八连长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就这样不了了之,今后怎么严肃军纪?
连长们还问张兰香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一刻张兰香真的有些心慌意乱,事实上她也想过这个后果,杨师长不追究江金虎,不等于军长不追究,她没有细想,是没勇气面对。不知该如何回答连长们,也不想一见面就被连长们小看,就拿出在卫生队当指导员的经验,放过众人关注的话题,只谈必须找到江金虎,完成首长下达的重要任务。
于得胜仿佛有意不让她安宁,热心地在旁边补充:“这是一项严肃军纪的行动。”
既然是必须完成的重要任务,一个现实问题立即摆在面前,去哪儿找。
土城古镇已开始显现军情变化的征兆,不时有红军战士神色严峻地匆匆走过,急促的脚步踩得土城陈旧的石板街面咚咚响。张兰香及一道找人的五个连长凭经验一看就明白,大多是传递命令的通讯员。多出红军兵力十多倍的敌人离得很近,变化随时都在发生。
情况这么紧急,江金虎却躲起来要连长们去找他,这小子不是负伤失踪,不是执行任务失踪,是被老乡抢了。侦察连长发过牢骚,还是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抢走江金虎的是刘幺姑,刘幺姑的老爹是船帮老大,船帮人多,土镇上有啥事很难瞒过帮主,不如去找刘幺姑的老爹。
在土城找船帮老大太容易,很快他们就站到了刘老大面前,张兰香也不转弯子,直接请刘帮主帮忙找人。刘老大很爽快:“你们找的人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女儿早没命了。”
可是一谈到如何说服刘幺姑交出人,刘老大语气马上不坚定了:“我招呼得动两千船帮弟兄,奈何不了我那个野女子。还请红军老大一起去劝说。”
张兰香抱着一线希望问:“谁能招呼动你女儿?”
“这世上,没人能招呼住她。”
都愣住了。连长们面面相觑。好在刘老大也透露出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信息,刘幺姑还没有把江金虎藏到高山上的苗寨去,就在镇上船帮会所里。
到了船帮会所,才发现也不轻松,刘幺姑持刀站在关江金虎的屋门口,坚定无畏地将去的人挡在会所不大不小的天井里,态度很明白:“谁抢我的江大哥,我就和谁拼命!”
刘老大朝女儿怒吼:“你敢!”
刘幺姑指着张兰香,质问老爹:“你到底是我的爹还是那个女红军的爹?”
“野女子!你想嫁给红军,不是这个嫁法。”
“我只管嫁,不管方法。”
刘老大清楚自己拿独生女儿没办法,又气又急:“野女子,你懂不懂军令如山?你这样做存心要害死江大哥!”
“我陪他一起死。”
“你舍得让江大哥去死?”
这句话准确击中刘幺姑的要害。刘老大见取得突破,进一步加码:“野女子,做人要对得起良心啊!”
刘幺姑最终答应了,放江大哥走。只是有一个条件,她必须跟江大哥一起走。
刘幺姑一步不落地跟在张兰香和连长们身边,顺小街朝红军驻地走。江金虎自知给弟兄们添了麻烦,心里愧疚,埋下头只顾走路。刘幺姑却很气盛,在小小的队伍里走得理直气壮,招来小街上一拨又一拨人争相目送。
于得胜肚子里责怪八连长害弟兄又害老乡,嘴上还是耐心劝刘幺姑别跟着走了,部队不会允许一个老百姓跟在队伍里。刘幺姑说她不跟部队,是跟江大哥:“我是江大哥的女人,江大哥上山我上山,江大哥下河我也下河。”一句话噎得于得胜说不出话来,一边暗暗抱怨八连长凭什么招人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一边又想看江金虎如何收场。
张兰香也和刘幺姑说话,不像是劝说,更像在了解什么:“小妹妹,你和江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他答应了做你的男人吗?”
“我答应就成了。”
“你没问过他是不是答应?”
“他动了我的项圈,他敢不娶,我杀了他。”
听起来事情应该和江金虎本人没有直接关系,张兰香绷着的神经一下放松了许多。张兰香也提醒自己要丢开个人的牵扯,只是不起作用,提醒多遍,还是不太放心。
于得胜听到刘幺姑的话,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小妹妹,用不着你杀,八连长犯了大错,回部队后多半是受死。”
刘幺姑丝毫不犹豫:“我帮他去死。”
张兰香刚有的一点轻松瞬间又消失了,凭刘幺姑这种气势,江金虎能招架几个回合?这念头刚冒出,张兰香立即警告自己,必须尽快抛开内心的牵扯,全力投入到特别班指导员的角色上来。
张兰香必须马上带江金虎去临时师部见师长。刘幺姑却一步不落地要跟去师部。张兰香说:“小妹妹,我们是去向首长报告情况,你不能去。”
“我不管你们‘手什么长’,我保护我男人。”
“小妹妹,部队有规矩……”
“我不会坏你们规矩的。我只是陪我男人。你们说话,我等,再久我都等,不耽误你们。”
师部小院里有一块小小的坝子,能拥有带院坝的小院,证明房主人不可小觑,钱不是证明人价值的唯一标准,有钱却能证明这个人的价值,而且很少人过问钱的来路。是房主人自己心虚,听说红军专门和有钱人过不去,早早躲到镇外去了。房主人当然不可能料到,他这个带院坝的小院由于做了两天红军的师部,几十年后,竟成为土城一个旅游景点,还是政府扶持的那种。(原作者:傅恒)师部的核心地带在院坝后的屋里,屋门口也站着两个持枪卫兵,还有一个参谋带岗。参谋看见张指导员把八连长找回来了,热情上前招呼,也告诉张兰香和江金虎,屋里正开紧急会议,请他们在院坝里稍等。
参谋进屋去报告。刘幺姑见有空隙,立即抓紧时间追问张兰香:“看得出来我男人也是一个官,就算是个小官,也不会比你一个妹子家差,你凭什么管我家男人?”
张兰香费了很大劲才稳住心情,好言劝道:“小妹妹,不要总是一口一个我家男人。”
刘幺姑:“他本来就是我家男人。”
江金虎生气地制止刘幺姑:“这是师部,不能在这里胡说。”
参谋进屋时,杨师长正在讲话,参加会的是各团指挥员,这些团级干部每一张脸都年轻而又刚毅。杨师长对照地图,比画着告诉团指挥员们:“蒋介石调集中央军、川军、滇军、黔军共148个团、40多万人,朝土城镇一带围过来。我红一方面军总共才16个团、3万人,敌人是我们的十四倍多,装备也远比我们优良。眼下,离我们距离最近的敌军不过半天路程,这支队伍正是刚刚在青杠坡和我们苦战过的川军。川军不急着靠过来,是在等候分布在三个方向的中央军、黔军、滇军……”
参谋站在旁边,等师长讲完,才凑到杨师长耳边报告找回江金虎的消息。杨师长只点点头。参谋回到院坝,刚说了“请等候”,刘幺姑就说:“他们不理你,我们走!”
“我不能走,还要等候组织处分。”
“组织是谁?”
江金虎不说话。张兰香说:“里面在开会,很重要的会议。不要吵。”
刘幺姑一跺脚,大叫:“是不是在商量收拾我男人的事?”她抬腿便往屋子里闯。江金虎和张兰香大惊,同时去阻拦,可惜晚了,刘幺姑动作快,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会场。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正在讲话的黄政委也被迫停下。刘幺姑嚷着质问道:“你们哪个是组织?哪个是?”
还是杨师长先开口:“你从哪儿进来的?”
见开口说话的人气度不凡,刘幺姑哭着问杨师长:“你就是那个叫组织的人吗?你讲不讲道理呀!”
参会的指挥员们还沉浸在严峻的形势中,没人笑,相反因正商讨生死攸关的大事被耽误了,都暗暗着急。
杨师长问跟进来的参谋,这女子是谁。
“全土城镇的人都晓得我刘幺姑,你为啥不晓得?”
杨师长听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坚决要嫁给江金虎的人。杨师长请黄政委继续开会,招呼刘幺姑一起到外面去见江金虎。
走出屋子,刘幺姑看见卫兵和张兰香,包括江金虎都立正对杨师长敬礼,明白这人真是那个管江大哥的“组织”了。刘幺姑不怕,只担心这个“组织”会对江大哥怎么样,有了这层担心,刘幺姑稍微收敛了一点气势。
杨师长一看见江金虎,劈面就训:“好你个江金虎!还有没有王法?”
江金虎见老首长生气,想好的申辩也说不出口,挺直身子由着师长训。急得张兰香在旁边焦急地直朝他递眼色,他这才想起该解释一下青杠坡的事。
“师长,我晓得你们在研究如何处分我,要杀要剐我都认,就是那个什么……违反战场纪律的罪,我坚决不认。我江金虎会是不懂战场纪律的人吗?不信你去审问那个俘虏的上尉,连俘虏都说,要不是我带人出击打破他们的围攻计划,我们肯定……肯定……”
“肯定什么呀?”杨师长打断他的话,“要我给你记个大功,是不是?你有功,那你连里的战士呢?部队那么多生死弟兄呢?他们的功怎么记?”
很少见到师长对他动这么大的火气,江金虎愣住了,无声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战友们连生命都献出去了,你能和他们比功劳吗?”
江金虎一肚子怨气转眼间消失一大半,青杠坡的惨烈状况像刀子扎到他心上,扎得很深很深:“师长,我知道我的错有多严重了,你枪毙我吧,我死一百次都顶不了我的过错。”
“该枪毙的不是你,是我,是我这个师长。”杨师长走近江金虎,语调异常沉痛,“我是青杠坡的前线指挥员,我没有指挥好这场战斗。我们低估了川军的战斗力和兵力,我们的情报也不准。我们太想有一场胜利来鼓舞大家,太想……”
寒风摇动着院坝那棵树上光秃秃的树枝,四周很静,能听得枝条在天上划出细微的啪啪声。张兰香和参谋、卫兵都笔直站立,一脸悲壮,一脸严肃。这样的气氛也影响了刘幺姑,她不知所措,完全忘记她是跟着来干啥的。
等参加紧急会议的红军指挥员全部离开,杨师长才招呼江金虎和张兰香进屋,一副要继续开小会的样子。刘幺姑经历了刚才的一幕,已经有些收敛,她声称先去收拾行李,晚上再来找她男人。江金虎和张兰香都松了口气。
江金虎进屋,见两位师首长一脸严肃,不知要宣布什么,小心翼翼规规矩矩地站着。果然,杨师长宣布,根据军团首长指示,我和黄政委一道给你下达命令。
需要两个师首长一起下达,显然是个不一般的命令,江金虎尽管不动声色站得笔直,咽喉还是发干,用眼角余光飞快扫了一下身旁,见张兰香很平静地站着,莫非她知道要下达的命令内容?她为什么不对我透露哪怕是一点点?江金虎不习惯抱怨别人,但抱怨张兰香却理直气壮,因为双方父母订过换亲的“子约”,就算那是封建残余不算数,至少与旁人有点不一样吧。
猜测很快证实,是要把有分量的任务交给他,正式下达命令前杨师长只说了一句话:“任务很重要,你要干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后是黄政委讲了一大段话,简练下来就是湘江大战后,我军还没完全喘过气,又紧接一场青杠坡硬仗,部队减员严重,全军团眼下有九个连长已经无兵可带。鉴于连长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编进其他连队不好管理,军团决定组建一个特别班,把没了连队的九个连长集中起来,像总部的干部团那样,既储存干部,又可根据需要完成重大任务。因为我师失去队伍的连长最多,军团把这个班交给我师师部直接掌握。黄政委郑重宣布,考虑到你是英雄连长,以前又给杨师长当过警卫员,见识了不少东西,决定让你担任这个直属特别班的班长。(原作者:傅恒)是军团的命令,牵涉九个连长,难怪两个师首长一起下达,只是有一点江金虎没想明白:“我的八连呢?”黄政委明白告诉江金虎,八连只剩几个人了,其他几个连队也是这个状况,那些人都分别编入其他连。江金虎一下急了:“八连是井冈山下来的,不能拆。”
显然杨师长早准备好如何“阻击”江金虎:“眼下暂时没有条件补充那么多兵源,拆散的也不单单是你一个八连。服从战斗需要,再有意见也没必要叫喊。”
江金虎给师长当过警卫员,习惯了在师长面前说话没轻没重,听见保不住连队,带情绪的话哗啦啦往外喷:“我是老资格连长,不说当营长,至少当副营长绰绰有余,你们把我的连长变成班长,明明就是处分。不管我是不是犯了错误,处分我认,我可以不当连长,也可以不当班长,罚我去抬担架我也没意见,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拆散八连!千万别拆八连!”
江金虎不收敛,杨师长也不客气:“八连必须撤,班长你必须当,眼下必须这样!”杨师长一连说了三个必须,江金虎还不知好歹,竟和杨师长谈交换条件,只要不撤八连,当班长就当班长。杨师长没有耐心了,部队正面临被围剿,多说一会儿话也会有可能增加一分危险,杨师长来另类的招数:“虎娃子,要是没本事当特别班班长你就明说,别编理由找条件。你干不了我们也原谅你。”
江金虎眼睁睁看着八连保不住,包着泪水咬牙认了。
局势紧急,一点点时间也珍贵,江金虎和张兰香赶紧去特别班驻地见连长们。特别班驻地正是关江金虎禁闭的破旧庙子,这时已比他关禁闭的时候整洁多了,是连长们收拾的。地上的谷草被规范成一溜地铺,地铺上坐着那群连长。这些连长半数左右江金虎都认识,看见他俩进来,一个个却陌生人似的坐着,神态漠然,没有一句招呼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正眼看看他们。
江金虎和张兰香主动向大家问好,仍然没人搭理,仿佛刚进来的两个人不存在。被冷落让江金虎有了被小看的屈辱,本来心情不愉快,这一来更不高兴。就沉下脸站门口逐一打量,很扎眼的是,人堆里居然还有他俘虏到的,曾经和他一道关过禁闭的川军上尉曾悦丰。
江金虎就重点突破:“喂,俘虏。”
川军上尉一脸傲气:“我告诉过你,我是上尉曾悦丰。”
江金虎更傲气:“你现在什么尉都不是了!谁叫你来特别班的?”
“不是我要来,是你们长官动员我留下的。”曾悦丰不满地说。
江金虎记起曾悦丰说过是军校毕业的正牌军官,就首先打击他这一点:“留你是尊重你。别不识好歹。”
曾悦丰不顶嘴了,脸上的傲气却一点不消退。
居然在九个红军连长中加进一个川军上尉,这是谁和谁呀?又不是煮南瓜野菜粥,能一锅烩吗!江金虎很不满,大吼:“全体集合!”
没有一个人动,连长们都呆坐在原地。
没有出现在八连时那种命令一出山呼海啸的场面,江金虎很生气,更大声地喊:“全体,听命令,集合!”
从江金虎一进屋,于得胜就想发火,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是连干部,早发作了。这会儿听江金虎一再大声下命令,于得胜终于憋不住火气,呼地跳起,冲江金虎爆发:“你还有脸发命令?老子一直想替牺牲的兄弟出口恶气。你不当什么,我还勉强能忍住,没想到你东混西混,混成我们的头儿了!你凭什么蹲在我们头上来?”
侦察连长也跟着站起来:“你还是我们找回来的,反倒指挥起我们了。我们凭啥要服从你?”
除俘虏曾悦丰和四连代连长等三四个人没动,至少有五六个连长跟着喊不服。肚子里怨气流量及内容不一样,喊得也就乱糟糟的,有叫还我的弟兄,也有叫还我的连队,实在分不清哪一句是哪个人喊的。这一喊把江金虎的火气喊旺了,指着闹得最厉害的于得胜厉声制止:“不许闹!”
江金虎的严厉引得于得胜更不服:“别以为你当过师长的警卫员就特殊,师长放你,我们不放你,你必须给牺牲的弟兄抵命!”说着,于得胜当真就要伸手拉江金虎。几个怨气大的连长见于得胜动手,也一哄而上,乱七八糟伸手抓江金虎。
如果没有关禁闭的经历,江金虎才不怕谁动手,一次禁闭多少让江金虎长了一点见识,不和气头上的人比气壮。江金虎一边躲闪,一边挡开伸过来的手:“总司令都说了,我江金虎是功臣,不是罪人。不信去问总司令。谁不信就去问总司令。”
听到总司令几个字,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这个安静只持续了半分钟,又是于得胜带头,说江金虎骗人,总司令要指挥三万红军作战,会在意你一个连长的作为?几个连长也觉得有道理,江金虎敢抬出总司令来骗人,太过分了,几个刚停下的连长又一起往前扑。江金虎压根儿没想到,张兰香会跳出来维护他。
张兰香冲到江金虎前面,拦住众人,对于得胜和几个火气大的连长说:“我可以证明,总司令确实说过江金虎主动出击有功。”
于得胜还是不闭嘴,他知道张兰香和江金虎是同乡,又是一道参加红军的,他质疑张兰香的证明有私人原因。
这么尖锐的顶撞,张兰香在卫生队从来没遭遇过。事实上张兰香和江金虎一道在师部接受命令时,黄政委的确提起,总司令在一个小规模的会上说过江金虎在青杠坡主动袭击敌人指挥所,总司令认为在最困难的时刻还能够组织起突击队出击,很不简单,正是那次出击,给山上部队撤出战斗和转移伤员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江金虎不让张兰香再解释,人家存心不相信,所有解释都等于没有弹头的子弹。江金虎指着闹得凶的几个人,信誓旦旦:“我早晚会让你们知道,总司令确实说过这话。”
曾悦丰不知是看热闹看够了,还是想炫耀点什么,突然开口说话:“各位的吵闹令鄙人很奇怪,你们就是能够在青杠坡上和我军对峙的连长?真不知道各位的作战能力是哪来的。我是运气不好才在青杠坡被贵军俘虏的,我说一句话,各位可以不听也可以不信。如果不是你们袭击我军指挥所,打乱我军合围布阵,各位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轻视咱们指责咱们?况且这家伙的言论和江金虎几乎一样。于得胜第一个跳出来招呼弟兄们,教训这俘虏!几个连长被点醒了似的,立即转身群攻曾悦丰,还把曾悦丰朝江金虎身上推,非要曾悦丰承认是和江金虎关在一起时沟通好的,假如不坦白,就斗争。屋子里又闹成一团。(原作者:傅恒)混乱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厉的喊叫,是张兰香的声音。众人再一次愣住。
张兰香一直在说服自己,别让自己和江金虎的换亲“子约”影响,那是封建包办婚姻,不算数,别把江金虎的事和自己拉在一起…… 可劝归劝,张兰香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偏偏来特别班遇到的又是一群同样气不顺的连长,闹来闹去好一阵,连个站队都做不成,真是一个够特别的班哪!不顺气的事串在一块儿,张兰香不知不觉爆发一声大吼:“住手!”
情绪上来,张兰香的批评和质问也冲口而出:“你们还是红军的连长吗?知道什么叫草莽作风吗?”
一群连长没料到带几分文化气质的张兰香也会大声吼,也会板起脸训人,一瞬间都有些回不过神。
话出口张兰香就止不住势头,嘴里大声数落,眼泪也跟着往外涌:“从井岗山到几次反围剿,到撤出根据地,到血战湘江,我们牺牲的弟兄还少吗?当兵打仗少得了牺牲吗?谁见过战争不死人?一场仗没有打好,你们就这么作践自己?神经脆弱得这个样子,还是带兵打仗的人吗?还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指挥员吗?”
不是张兰香的气势把众人给镇住了,是被一个女孩这么教训,而且教训得这么到位,连长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连长们都愣站着,张兰香冷静了许多,她稍微放缓语气,但没有改变批评:“青杠坡一仗没打好,部队损失惨重,谁不悲痛?想找一个人出气,来担责任,你们就能够减少痛苦哪?你们为什么不在战场上做到减少伤亡?战斗打成这样,你们也是一线指挥员,难道就没有责任?”
于得胜和几个怨气大的连长还是有些不服气,一时又说不清该怎么为自己辩护,也不想和张兰香斗嘴,都闭上嘴,不想再开口。
张兰香见好就收,迅速转换到正事,先严肃告诉各位连长:“我奉命担任特别班指导员,也是党代表,现在我正式宣布,有不愿意在特别班接受江金虎同志指挥的,请报名,我帮他向师首长报告,师首长说过,可以调到其他连去当战士。”
众人无声。
张兰香再进一步:“有没有?没有吧?今后谁再意气用事,按军纪惩处!”
众连长互相大眼瞪小眼,都明白这个卫生队来的指导员,不是只会给伤员包扎伤口。
“愿意留在特别班的,集合!”话出口后张兰香谁也不看,独自大步走出驻地的屋子,走到门口空地上。
没有了连队的连长们脸上挂着无奈,漫不经心地在破庙前一小块平地上站队。
江金虎站到队列前雄赳赳地喊口令,除站在队列前的张兰香和江金虎本人,排队的九个连长按照口令认真做动作的只有三个人。其他连长都没把口令当回事,连站的姿势也没有稍微调整一下。
江金虎心一横就大声训起人来:“听不懂口令是不是?你们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你们脾气倔,为啥不打听一下我江金虎的脾气?别以为我要处处在你们面前赔笑脸。你们的好意我江金虎记在心里,我会回报各位的。但有几句话我必须先说在前面,军队就是军队,谁要不听从指挥,即使我欠他再大的情也照样逗硬,绝不徇私!我们都是带过兵的人,都给我站出红军指挥员的样子来!”
张兰香很欣赏江金虎能够在该拿出气势的时候挺起来,领头的羊子还有股强悍劲儿哩,何况人。
也许是碍于旁边站着一个张兰香,也许确实是带过连队的那份经历,队列开始规范,尽管还有些勉强,总算站好队。
江金虎下指令:“立正!”
于得胜挑剔:“你已经喊过立正了。”
如果不是刚刚强调过军队纪律,江金虎才不会咽下这股火气,他没接于得胜的话,继续下指令:“各自报姓名。”
排头站着的正是于得胜。于得胜没拖延,报得强硬自信,像张扬什么品牌:“四师十一团七连连长于得胜。”
不等江金虎的目光移向下一个人,于得胜又降低声音咬牙切齿补一句:“你至少欠老子小半个连队。”
江金虎实在没本事不翻脸:“有本事你重新组建新连队。”
于得胜也不退让:“本事?要不要比试比试?”
张兰香严厉制止:“别废话!”
强行插入的制止提醒了江金虎,他又一次压下火气,目光盯向队列中的第二位:“下一个。”
“五师九连连长何铁刚。”声音瓮瓮的。何铁刚也是属于不甘心来特别班被特殊照看的人,不同的是何铁刚不多话,不把态度挂在嘴上,他的态度和力度习惯用动作表达
侦察连连长邱黑子正好站在何铁刚身边,一听报出的名字邱黑子便侧身望着九连长大笑。这个名字前几天刚被部队通报批评过,通报批评的事情是洗澡不避女人。邱黑子笑何铁刚,犯什么错误不好,偏要去做这么一件搞笑的事,今后填履历表都不好填。
当着许多第一次见面的人被揭开尴尬的疮疤,何铁刚非常生气,他不解释也不回骂,直接举起拳头冲向邱黑子。邱黑子闪开,索性承认他说这话就为了回击九连长,因为九连长何铁刚说他们侦察连不识数,把跟在红军身后的川军九个团说成是三个团。
何铁刚反复用两个字回击邱黑子和侦察连:“糊涂。”
邱黑子反复用一个字还击:笨!连洗澡也不会选地方,真不知道以往是怎么指挥战斗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江金虎想也不想就参与进来声讨侦察连连长:“九连长说得有道理,你敢说你们侦察连不是误报情报?还怪我江金虎拖累你们,明明就是你侦察连拖累了大家。”
邱黑子马上放过何铁刚,转过头回击江金虎:“你胡说!”
“你的侦察连才胡说!”
江金虎上前一步抵拢邱黑子,邱黑子也不退让,两个人几乎鼻子顶着鼻子。
张兰香的耐心又被耗掉,生气地宣布:“谁再闹就离开特别班!”邱黑子正在气头上,转过头对张兰香喊,也不知是顶嘴还是声明:“我不在乎当连长还是当兵,我只是不想被犯错误的人指挥。”
江金虎火气又蹿上来:“总司令都说我江金虎有功,你还说我犯错误。”(原作者:傅恒)于得胜插话:“八连长……”
江金虎不高兴于得胜这个时候多嘴,纠正:“特别班班长!”
于得胜故意一本正经:“请特别班班长不要伪造总司令的话。”
“我是伪造什么的人吗?我最恨谁小看我!”江金虎认为被人小看比被人杀死更揪心,“我早晚会证实总司令是不是说过这话。我不信做不到。”
张兰香参军后一直在卫生队干,第一次见到连长们这么倔。张兰香理解失去连队的痛苦,她也曾经为牺牲十多名担架员连续几天不能安稳睡觉,这次连长们失去的远远超过自己。
不忍心指责不等于放弃管理,张兰香面对情绪激动的连长,不轻不重说一句:“闹够了吗?”
到底是带过连队的人,从脸色上看还憋着气,听到带指责的询问,都强咽下火气。江金虎也暗暗抱怨自己,怎么老是控制不住臭脾气?
队列里有个人举起手,要求说话。
江金虎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示意举手的人说话。
举手的也是一个不情愿到特别班来的人,刚才就站在闹情绪的一方,这阵子说话还有些忿忿然的样子:“我是钟大炮。”他说得很自信,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钟大炮是谁似的,还大大咧咧问,“你们特别班有没有炮?”
还“你们”?真把自己当成外人了?江金虎刚缓和一点的火气又开始上涌,没好气地给钟大炮顶回去:“让你自我介绍,谁让你发问?”
钟大炮很反感谁拿冷脸对他,谁的脸冷,他更冷:“你神气什么?我指挥炮连的时候你还是警卫员!你打听一下全军团有几个炮连。”
“你没有炮连了,我也没有连队了,这里是特别班。”
对方越冷脸,钟大炮越愤怒:“我的炮连以前是军团的特种部队,就是没炮了,也不该和俘虏待在一个班。这里全是连长,他是什么?”
“我也是连长,黄埔军校毕业的上尉,有正宗的文凭。不是我要来你们班,是你们长官动员我留下的。”曾悦丰声明。
留他的红军长官诚恳和蔼,长官说红军欢迎一切有志之士。态度是让曾悦丰答应留下的主要因素,其次也有红军长官的话,不是欢迎二字,是“有志之士”这个说法。曾悦丰认为这正是他区别于很多人的地方。
张兰香证实是部队动员他留下的,黄政委专门提起过这事,我们需要有特长的人。
钟大炮还是不服:“什么特长?会当俘虏?”
江金虎很不高兴钟大炮的态度:“哪来这么多废话!”
“红军军事民主,有话就是要说。”
江金虎还没来得及回复钟大炮,队列后面一个体格强壮的人举起手:“报告,还自我介绍吗?”这时候举手发言的动作已经缓解不了江金虎的怒气,回答:“只要是这个特别班的人,就得介绍。”
体格强壮的人是队列中三张不带委屈情绪的脸中的一张,即使面对江金虎生硬的话,体格强壮的人也不来气,一脸庄重,认真自我介绍:“辎重连连长牛大水,首长和战友都叫我‘牯牛’。”
钟大炮一听与设备有关的话立即问牯牛:“辎重连?伙计,我来这儿是没有炮了,你难道也把辎重连弄空了?”
牯牛老实回答:“部队天天赶路,很多辎重都扔了。”
“败家子!那么好的东西,全是和敌人拼命缴来的,叫扔你就扔了?”江金虎其实是针对钟大炮。
牯牛不生气,继续把话说得很实在:“首长命令做啥就做啥。”
钟大炮也反过来针对江金虎:“首长叫你不当连长。”
牯牛:“我不是当兵来了吗。”
一个集合要弄上半天才完事,哪还像个战斗单位?江金虎意识到不能这么一个又一个地斗嘴。就指令下一个人报名。
发出指令江金虎才注意到,这是唯一表现得与大家不一样的连长,从进到破庙江金虎就暗暗留意到,这人没有露出怨气,也没有表露出愿意,完全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旁人无论怎么闹,始终不附和,即使和大家站成一个横排,也不关注身边的人斗嘴,两眼平视前方,木桩似的立在队列里。江金虎看出这是个有很强定力的人,不知是哪支部队的,以前好像没有见到过。
有很强定力的连长报姓名,语气平静沉稳:“五师三团六连连长杨大山。”
听到这个名字,江金虎还没来得及表示,四连代连长陈万梁已经瞪大双眼,满脸浮起敬佩,大呼小叫起来:“你就是杨大山?你就是杨大山!我的天,全军团著名的神枪手。”
几个人都侧脸看过来。
杨大山反而很淡定:“也就是会打枪。”
众人都关注杨大山,于得胜有些不高兴,难道著名的肯动脑子的七连长就名声不响亮了吗!于得胜想找个目标出气,听到四连代连长陈万梁说杨大山在三百米内,想打谁就打谁,于得胜立即嘲笑陈万梁:“大惊小怪,小孩子见识。”
善意的嘲笑一下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于得胜触到了陈万梁的禁区,四连代连长庄重声明:“我最反对谁说我小!”
江金虎不希望再乱,立即阻止:“别废话,报名!”
“二师五团四连代理连长陈万梁。”嗓音确实透出几分稚气。
于得胜看出江金虎刚才下指令有指向他的意思,明明一起待一天了,还故意夸张地打量陈万梁:“我见过你,你不是副排长吗,什么时候当上连长了?”
陈万梁还像对待首长一样立正报告:“以前是副排长,青杠坡战斗中连级和排级指挥员都牺牲了,是临阵代理连长。”
“才当一天连长也跑到特别班来混?”于得胜嘴上很刁。
“你现在也不是连长了,连个班长也不是了。”陈万梁寸土不让。
于得胜不生陈万梁的气,他就是想给江金虎添麻烦,故意拿刚才钟大炮顶江金虎的话来改装:“我当连长那会儿你还在流鼻涕。”
队列中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于得胜和陈万梁的嘴仗,选在这个时候叫报告的人是这群连长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其实说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尽量上浮也不可能满三十岁。他也是三张没有表露委屈情绪的面孔中的一位,自我介绍很随和很稳重:“我叫谭海民,以前在五师二团五连。”又侧过脸与陈万梁交流,“现在和你是同一个班的弟兄了。”
最后这句关于弟兄的说法,几乎每个人都听出话中的暗示了,谭海民的意思应该是我们大家现在是一个班的弟兄了。战场上的弟兄,与所有领域的弟兄不一样,组成这种弟兄的黏和剂不是金钱不是享受,是血肉是生命。众人一下子平静许多,冲动的情绪像注入很多水似的逐渐淡下来。
陈万梁尤其感到亲热:“我叫你哥吧,我刚十八岁。”
谭海民很谦和:“还是叫老谭吧,听惯了,你要换其他叫法,我还不知道是叫谁呢。”
谁也没料到这时候会出现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现象,看起来最沉稳最淡定的神枪手杨大山听见谭海民的话,突然发出一声短暂的冷笑,又短又响,没有半点延长,像听到屋外的枪声,就那么砰的一下。但就这一下,大家明白了,神枪手杨大山看不惯谭海民,或者说,杨大山与谭海民有隔阂,就像七连长于得胜和八连长江金虎,是一对不融洽的……弟兄。
特别班的下一步………不轻松。
在任务面前从来充满信心的江金虎,这次却有了担忧。
(《十个连长一个班》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傅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协副主席。已在作家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重庆出版社等出版长篇《城奴》《活人》《三分恐惧四分心跳》《天地平民》等六部。作品被多次选载。曾获得过“当代文学奖”,第一、三、四届“四川省文学奖”等。
责任编辑 裘山山欢迎您转载分享并保留本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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