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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起风了,王塞从床上爬起来把窗帘开到最大,风一下子迎面袭来,王塞不禁闭了一下眼睛,全身心地享受着这夏末初秋阴凉的夜风。
他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做成船舵形的表:凌晨一点。
经过凉风一激灵,王塞那本就很浅的一点点的睡意也消逝得无影无综。他在窗边呆了一会,想了想,索性把门打开,走到阳台上俯瞰城市。城里的灯火星星点点的,在这静了下来的夜空下,城市显得格外安静,王塞甚至觉得周遭有些冷清的味道。
站了一会,王塞觉得有些凉了,便走回房间,关上门,往床上一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但是睡意迟迟不来,于是他开始在默默中数起羊来,一只,两只,三只…数到一千只的时候,王塞觉得眼皮子有些沉了,于是他把身子侧着,本能使自己保持着最容易入睡的姿势。
王塞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象在漂浮着,确切地说他觉得自己象是在飞翔着。他开始做梦,在似真似幻的梦境里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燕子,在空中盘旋流浪,看不清回归的故乡,找不到歇脚的地方,振着疲倦的翅膀,只好在云层下不停着飞。
云层激发起闪电,雷声也响了过来,天空一下子压得很低,王塞觉得自己振着的翅膀越来越沉,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暗。他开始恐慌,心里只觉得空空的。闪电越来越撕心裂肺,电光火石之间,划过整个天空的闪电劈头就洞穿了飞着的燕子。王塞觉得自己在急速下坠,那一刻,他想,一切都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就在与闭眼准备地面碰撞的那一刹那,天空中响起震彻云霄的惊天炸雷,王塞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汗,涔涔地往下淌。
这个时候,王塞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噩梦,这个异乡的噩梦跟在国内一样,梦境丝毫没有改变,他甚至清晰得记得每一个梦境的细节,清晰到云层激发起闪电时电光细枝末节的那片刻无与伦比的狰狞来。
王塞再也没有了睡意,脑瓜子里一片空明,等他听见户外的闷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外面也在闪电打雷。
雷雨来了,赫尔辛基漫长的冷季也在不远了,芬兰的短暂金秋后又将迎来漫漫长夜!
###NextPage###
离开国内前,王塞是重庆所管辖的一个县里的政府部门的小公务员,单位挺好的,国税局。王塞对自己的处境挺满意。
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理想的人,1999年大学毕业后赶上了最后一批包分配,通过家人四处托人找关系,加上王塞自己也很争气,既找到了进入税务部门的法门,也顺利通过了比较流于形式的公务员考试,分在了国税局的信息中心当上了小小的科员。
国税局的待遇还不赖,虽说工资本儿上的数额不多,但是每个月的补助加上月奖,再七七八八各种名目的补贴和费用,平均下来,王塞算了一下,基本上超过了3000元,虽然还比不上在移动公司电信部门和人民银行工作的少数同学,却也比大多数同在一个小城里工作的同学混得要好,小城消费水准不高,和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同学相比,通过彼此互通信息有无,王塞暗暗折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水准估计抵得上在上海北京广州深圳的5000以上了。
这“混得好”体现在时不而的同学聚会时王塞抢着买单,或者有同学的父母亲戚家属朋友要开个小店需要税局关照时,王塞可以跟平素关系不错的同事为之说说情,或多或少减免一点税款。
这些不大不小的事王塞没少做,在同学眼中,他混得挺不错,有时候碰上面了就免不了恭维王塞几句“今后当上了局长别忘了我们这些同学哦。”王塞嘴上打着哈哈,笑着回答,估计够呛,当上了也坚决不腐败,就拿你们这些成天想偷税的坏蛋开刀。同学当然是一阵半真半假的怒骂,然后彼此错身匆匆而去。王塞这时候走路都觉得自己的步子都比较飘,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他觉着挺得意的。
王塞的父母都在同一个工厂工作,近几年工厂效益逐渐低落,工资时不而拖欠,近来的工资都拖欠了三个月,父亲是个老实人,一棒子也闷不出几个屁来,拿不到工资也没见他发什么牢骚。而王塞的母亲是个厉害的角色,心直口快,前几日遇见厂长书记在外面的酒店吃得面红耳赤下酒楼的时候就直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象征性地拿个把月工资呢?
这番话问得厂长书记很尴尬,他们清楚她的脾性,知道遇见泼妇了言多必失,所以也不多话,板着脸上车扬长而去。
王塞的母亲看着远去的厂长书记乘坐的三手还是四手的桑塔那很快意地啐了一口口水。
王塞家虽然是工人出身,但是他的家境并不差,不象那些普通的工人家庭那样捉襟见肘,原因是王塞的两个舅舅都在国外经商。王塞的外婆家在马来西亚算富商之家,后来马来西亚驱赶华商时候,外公外婆没有象大多数华商去往新加坡,而是辗转越南从云南回到了国内。文革期间,王塞的姥姥们不堪“特务”头衔的侮辱和折磨,两根绳子就把二老自我了断了。他的两个难以成家的舅舅在横竖都是死的情况下横下一条心去偷渡。
王塞听他妈妈说,当时两个舅舅是准备将成家一年的妹妹妹夫也一并带上偷渡香港转道回马来西亚的。哪知住在准备偷渡出境的渔村时,等待天文大潮过后就偷渡的日子里,不小心走了风声,舅舅们只好听凭蛇头选择有天文大潮的当晚仓皇出船。
偶尔王塞父母提到那个偷渡的夜晚都情不自禁变了脸色,尤其是母亲一提到那晚的狂风巨浪就不禁一副惊恐的样子。
王塞可以想象,站在漆黑的礁石边,他的两个舅舅决定不让他们的妹妹妹夫冒这个满门灭顶的险而决定让妹妹妹夫留下来延续家族命脉时,他的父母和舅舅是怎样相互抱头痛哭,怎样肝肠寸断地痛苦诀别。王塞在学到《海燕》一文时,读到“在苍茫的大海上……”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样一幅场景分明就是他舅舅偷渡时候的景象。还有读到荆轲在寒烟缥缈的易水拱手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时候,王塞的思想就开了小差,他想他的舅舅当时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就如同荆轲一样。
每次王塞想到这些,就非常崇拜他舅舅的豪气。之所以崇拜,是因为王塞知道,他自己是万万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也就在自己的梦中偶尔偷偷英雄一下罢了。
也许是苍天怜悯吧,在看见舅舅们如此决心之后,于是顺风顺水,王塞的两个舅舅辗转回到了马来西亚。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马来西亚还有一点家底的舅舅在家族亲戚的帮助下,姥姥遗留的一点家业被两个舅舅经营得逐渐否极泰来。
王塞想过,他母亲的那份敢于蔑视权贵,一份缘自于她家族里遗传下来的豪迈,另一份缘自于她本就不太在乎这只能温饱一下家庭的工作,她的两个弟弟的接济就足以使她全家过得很好。
虽然有王塞的舅舅们的帮助,但是王塞的母亲并没有自持嚣张,相反她经常帮助别人,在单位和街里邻访口碑甚好。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王塞的母亲也很有心得,她没有在儿子面前大手大脚,相反过得很节俭,时常教育王塞,说靠别人是没骨气的,舅舅们的钱,她,王塞的母亲同意接受得并不多,她习惯了朴素的生活。
所以王塞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他的一些高中老师和同学知道他有这么一桩海外关系后很有兴趣地问询他,王塞觉得有些烦,他一直觉得,除了对舅舅们个性的佩服,他和他们没什么干系,他是他,马来西亚是马来西亚。
直到有一天,坐在他后面的那个平素与自己只是淡淡招呼的男同学在一节无老师看管的自习课上轻轻用笔捅了捅趴在桌子上小睡着的王塞的时候,浅睡着的王塞没回头就问,什么事啊,男同学顿了顿,说,你去过马来西亚吗?王塞着实恼火,一半是为扰了清梦,一半是他实在很讨厌别人问他关于马来西亚的事。
于是他猛地一回头,有些怒气冲冲的样子,那个男同学瞬间知晓了自己问得实在不是时候,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王塞看着他,要发出来的火见这样也不好发出来了,只好恨恨地瞪了一眼后面的这个男同学。
这个男同学在王塞的高中理科班上成绩数一数二,而王塞成绩只是中上游,属学习上的小康阶级,所以既不象成绩差的同学对他有崇敬之情,也不象那些和他成绩不相上下的同学暗暗嫉恨他,对他不服与之较劲。所以他们的交往真的是点头之交,印象中高中三年从没怎么说上掏心窝子的话,哪怕是稍微亲近的话都寥寥无几。
王塞这么瞪了这个叫梁铭的男同学,看着他手足无措的一脸歉意,心里就软了下来,王塞很艰难地牵扯了一下嘴角,努力做出一副其实也没什么的微笑,回过头继续趴着,其实这时候他没了睡意,因为梁铭那自己以前从没仔细端详过的英俊脸孔上的清澈眼神竟让王塞觉得有些惭愧。他假装继续睡,是因为想给他昭示,自己本没在乎过他。
当晚,王塞莫名有些失眠,他强迫自己数羊,数到两千只的时候,他只觉得即使这样不出声的在心里默数也让自己口干舌燥。他索性不数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因为梁铭清澈的眼神的时候,王塞有些心悸,有些害怕,他突然觉得自己很龌龊,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点特殊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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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到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直面梁铭清澈眼神后晚上睡觉时的失眠。每当他晚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的时候,他都仿佛看见梁铭在黑暗中睁着漆黑乌亮的眼睛无语地望着他。
王塞的长相算不错的,高鼻梁,大眼睛,个头虽也不算高,但是1米75的身材由于体形匀称比例恰当,看上去很显个。有一次一个高中女同学悄悄给他塞了一张纸条子,给他以呼之欲出的暗示,还说他长得很象年轻版的梁朝伟。
王塞看了上面的暗示,只是对写这张纸条的女孩子调头笑了笑,晚上放学了路过女孩子旁边的时候,他也很平静,在女孩子期待的眼神注视下,王塞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很平静地瞥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王塞察觉到的是她眼中深深的失望。为此,王塞心里掠过一丝难过,但是一上公共汽车,看见梁铭就站在自己的身旁,王塞那仅有的一丝难过也抛到爪哇国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但是他表面上还是一副沉静的样子。
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王塞就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对女孩子的青睐他好象从没动心过,相反,王塞喜欢看很干净的男生,尤其是那些衣着朴素而又长相上轮廓清晰的男孩子,王塞从来是要多注意几眼的。当然,没有人知道王塞的这个秘密,他一个人对此乐此不疲。
后来他看见书上管这个叫“同志”,王塞觉得这两个字如果对号入座安在自己身上,想到自己极有可能也是这种人,他不免头皮发麻,觉得挺触目惊心的。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守着这个秘密不让人知道那也没多大干系和要紧的,虽然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改变这种倾向,但是王塞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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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王塞多了对梁铭的注意,有意无意增加了和梁铭的谈话。梁铭这个人平素言语不多,经常是王塞问一句,他答一句,从不主动多问多说什么。所以王塞很奇怪,为什么那天的仔细课上,不怎么说话的梁铭会主动和他提起马来西亚的事。
虽然同属话语不多的两个人,梁铭的人缘和王塞相比要差了许多,王塞想,孤傲大概是成绩好的同学的共性吧。他王塞虽然平日不怎么和人起话题摆龙门阵,但是每个学期要评选什么积极分子,三好学生,或者是选个什么课代表的,王塞总是能得到看上去还算不差的票数,而梁铭虽然各方面都不错,却鲜有人在评选的时候有人为他提名。自从王塞开始关注梁铭后,他有点愤愤不平,心想,下次搞评选的时候,自己定要给梁铭提名。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还真有这么一次机会就很快天遂人意。
那次是看狮子座流星雨,天文台给学校一些可以用专业天文望远镜观看天象的人数指标。学校把这些指标分到了高三的理科班,每班选派三个人。
狮子座流星雨年年有,其实并不稀奇。不过那年因为是峰年,所以据说会很壮观。由此在决定谁去的时候,同学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一致同意在晚自习时候来个全民公决民主推选。
那个曾经给王塞递过暗示的女孩子第一个提了王塞的名,全班哗然。王塞假装在同学们的起哄中很无所谓,一副和她彼此只是纯洁的 男女同学关系的样子。事实也如此。
王塞知道这样的评选在前面被提名的人会比后提名的人占很大的便宜,因为每个人只能举三次手,往往同学之间会因为拉不下面子而提前用完三次表决权利。所以王塞在第一个被提名后就知道自己是可以去看天象了。同时,他在转瞬间也拿了个主意。
在第二个被提名的同学的名字被写到黑板上后,王塞走到讲台边,大声说,我们班成绩最好的是梁铭,要是这样的机会不给梁铭的话,我觉得有失公允。在这样的事面前,不给梁铭一个名额的话,可能纯粹是嫉妒心作怪吧。
王塞的话说完,教室里一片寂静。
到了举手表决的时候,如王塞的愿,由于他的这番话,梁铭得到了出奇多的票选,显示着大家的姿态和风格都很高。本来后面几个同学也非常有竞争的实力,但是由于占了提名靠后的劣势,终究没有“出线”。
王塞不经意扫了一眼梁铭,梁铭一直在往窗外看,过了好几分钟,王塞又不经意地一扫,这个家伙还盯着窗外,仿佛外面那即将暗下去的天空中挂着的丝丝缕缕的晚霞是用金条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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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狮子座流星雨很让人失望,姗姗来迟不说,稀稀拉拉的几颗真是差强人意。很快,看的人都开始兴致索然。天文台的穹顶在那天晚上也极不配合,南半天转到北半天的时候突然就卡住不动了。前来的同学在新奇消退后开始纷纷咒骂。
不一会不耐烦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家,留下的几个据说是铁竿的也扛不住了。
王塞的心思本就不在那几颗流星,整个夜晚他都在寻思如何让梁铭主动找他拉话。但是,梁铭始终还是跟平日一样,你问他,他就哦一声,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王塞有些泄气,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哪本书上看见过,性格孤僻的人往往和所处的家庭环境有关。想到这里,他也猛地意识到,好象从来就没有人提起过梁铭的家世。本来在同一个班上,同学之间对彼此的父母家庭多少都会有所了解,可眼前这个梁铭的问题,怎么从来就没人八卦两句呢?
到了凌晨四点,同来的同学几乎全走光了。王塞有些沉不住气了,思忖了半天,他终于对梁铭说,我们也回吧。
梁铭坐在天文望远镜旁的椅子上抬起头来,王塞觉得他的眼睛真的是很亮,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夜明珠。
梁铭站起来,走到王塞面前,王塞这才发觉梁铭要比他高了许多,让他有些压抑感。
梁铭说,走吧。
王塞跟在梁铭后面,下了天象台。出了门,一针凉风袭过,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梁铭似乎听到了,步子略略顿了一下,稍稍有些迟疑,然后他回过身来等着王塞,王塞理会到他的意思应该是示意两个人并排走,顿时心中一喜,王塞觉得自己跟上前去的那几步只能用轻快来形容。
天文台在城边的山上,看流星雨回城下山的定点公车此时也没有了。但是王塞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他一心一意享受着和梁铭在夜空下的独处,他甚至庆幸没了班车可以和梁铭多呆一会。
梁铭发话了,说,没了车只能走回去了,你习惯走远路吗?
王塞的心念转动,冒出了个主意,答道,太远了,而且此时下山也不安全,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反正也快天亮了。
说完,王塞有些紧张,他生怕梁铭会拒绝。
梁铭沉思了片刻,说,也好。
王塞从他的这句“也好”中听出了一丝叹气的意味,突然他又想起哪本书上说过,大凡同志都是很敏感的。王塞心里一沉,责骂自己为什么能从这句“也好”中听出叹气的味道,他不想自己是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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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坐在梁铭身边,身下的石板冰凉,王塞感觉到有种凉意象蚂蚁一样慢慢沿着后背拢上身来,他不禁轻轻哆嗦了一下。这份凉意让原先一心沉醉在暧昧幻想中的王塞突然有些清醒,他提醒着自己,这让他冷静了许多。
梁铭手环抱着双膝,稍仰着头也不说一句话只顾看着布满繁星的星空。王塞嘌了一眼梁铭,挖空心思想到了一个打破沉默的话题。他正要发问的时候,梁铭自顾自地说,逃兵。
王塞一震,他转过头来看着梁铭。
梁铭的侧面在阴影和黑暗中犹如雕塑,王塞片刻间有目眩神迷的感觉,他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斧刻刀削。
王塞思忖着梁铭为什么突然冒出了“逃兵”这句话,他不停地揣摩,爱情的逃兵?他这是暗示什么呢?王塞的脑瓜子飞快地转着,然而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梁铭把视线从天空调转回来,他看见王塞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梁铭很浅很浅地微笑了一下,说,我是说流星,流星是逃兵,孟庭苇不是有句歌词这么唱吗,那颗悲伤的逃兵怎么能够实现我许下的愿?
然后梁铭轻声哼唱着这句歌词,顺手从石板边扯起一根草,在手中不停地把玩着。王塞听着,也忘记了自己挖空心思找来的话题,他觉得梁铭的歌音准非常不错,音域不算宽却将每一个音唱得平平仄仄。
从两人坐的地方望去,视野很开阔,一天的星子都是亮晶晶的。
王塞突然看见有流星划过天际,紧接着又是一颗接踵而至,在天上掠起两道美丽而又单薄的弧线。
王塞有些兴奋,忙用手情不自禁地拉了一下梁铭。梁铭并没有太大的雀跃,王塞既奇怪又有些失望。至于为什么失望,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他注意到梁铭的手中一直没有闲着,不停地将手中的草打着结。借着星光,王塞甚至看见梁铭的嘴唇无声地翕合。
终于,梁铭叹了一口气。
王塞忍不住了,他问到,你很喜欢叹气么?
梁铭并没有接口答话,半晌才说,我习惯了。刚才我用草打结是因为我听说在流星还没有消逝的时候用衣角打结同时许愿的话,许下的愿都是可以实现的。
王塞很想问问他刚才许的是什么愿,但是终究觉得这样问很不合适。
天空中又有流星划过,王塞赶快学着梁铭飞快地拔起一根野草开始打结。结是打了,愿还没许,流星就已经陨落。王塞有些失望,但是他依然搜索着天空,心中把要许的愿默默重复了一遍,手中也时刻做着打结的准备。
半天,王塞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他想,大概没有流星了,想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泄气,但是他不想放弃最后的一丝努力。
从参宿四那颗星子的右上角有移动的痕迹,王塞心中一阵紧张,是流星,等来的是流星。
流星在天上宛若跳舞一样,孤独地划出优美的舞步。
那颗流星越来越耀眼,由针尖一样的星光逐渐增亮到象是不远山头的灯光一般,王塞甚至觉得那团光中隐隐有火焰闪烁。
这颗流星不象别的流星一样来得急忙去得匆匆,它更象是不舍得离去的天使,展转、踯躅,徘徊、留恋。
王塞被这划过天际的星光深深震撼,他喃喃着,手中的草结了一个环拧成结,又结环,拧成一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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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和梁铭的关系亲近了很多,两人在路上,在班里视线交错的时候都会相互会心地一笑。
那个看流星的夜晚,王塞和梁铭也没多聊什么,梁铭对王塞提名他来天文台也没表示特别的感激。王塞想,也许梁铭对这些本就是无所谓的吧,这让他微微感到一些不快,夹杂着说不出的失望。
但是梁铭对王塞的态度在那个夜晚后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譬如下课了他会主动约王塞一起去卫生间,譬如他会主动借给王塞一些非常不错的高考复习资料,譬如他会约王塞在周日踢球。这些都让王塞那天晚上生起的失望多少得到了一些弥补。他比较容易满足,仅仅这些变化都让王塞很快忘却了那些不快的感觉。在外人看来,两个平日里都比较发闷的人成了朋友。两个人其实比较相象,衣服都穿得比较整洁,朴素、干净。
快要高考了,王塞觉得自己读书有了更大的动力,他甚至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和梁铭考上同一所大学,这样他与梁铭在一起的日子就更多了。梁铭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每次模拟考试照样稳居头名。王塞和他的差距在50分左右,这让王塞觉得自己想与梁铭同上一所大学的梦想只能用梦幻形容更恰当。
一天梁铭很随意地问王塞打算考什么学校,王塞笑笑,说,你考哪里我跟着哪里。说完,王塞就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赶紧补救了一句,你觉得可能吗?哈哈。
梁铭也笑了笑,说,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王塞迎着梁铭的笑意,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觉得象有一个旋涡将自己吸了进去。
高考的录取通知到了,榜也放了,王塞考得还可以,被北京一所不怎么出名的部属院校录取,而梁铭也很顺理成章地考进了北京大学。王塞觉得很庆幸,虽然没能和梁铭在一所学校共读,但是在同一个城市念书,而且还是首都,想起来都让王塞兴奋不已。
只是让王塞觉得不太满意的是,他和梁铭的关系还是那样不愠不火的,他想让自己和梁铭的关系改变一下,于是他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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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录取通知放松下来的王塞决定主动点,争取在上大学之前能和梁铭的关系更进一步。其实王塞理解上的更进一步并非是那种确定下来的男男之情,对于同志这个字眼,他本能是排斥的,他一直告诉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是在晚上睡在床上一想到梁铭清澈的眼神,王塞就有点揪心,他觉得自己有点沮丧,本能告诉他,他跟那些书上说的同志其实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流火的下午,王塞决定去找梁铭。但是他并不知道梁铭的家在哪里。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不知道。王塞想,这也难怪,平时就很少听起同学们说起他的家庭。他回忆起以前晚上下晚自习后两人一起骑单车回家的路上偶尔听起梁铭提到过他家的住址,虽不具体确定,但是王塞想做的事谁也阻挡不了。他就是这样,温和恭顺的外表下面其实有一颗很决绝坚定的心。
费尽周折,王塞才打听到梁铭家的住址,站在梁铭的家门外,他狠狠得抹了一把汗,心想,你梁铭再狠我还不是照样把你找着了。
梁铭对王塞的到来显得很惊讶,他以为王塞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告诉他,所以一看见王塞淌着汗的脸孔他的心中就开始惶惶起来。
梁家的富裕是王塞所万万没有料想到的,他平时看见梁铭衣着简朴就推测他的背后定是有一个穷人家孩子刻苦发奋的励志故事,而今亲眼一见,王塞未免有些惭愧。屋子外面倒不显得奢华,屋子里面的陈设却是极尽考究。大屏幕彩电,纯色真皮沙发,实木地板,落地丝绸窗帘,这眼前的所见都让王塞有点瞠目结舌。
梁铭的父母不在家,只有梁铭和一个穿戴很整齐的中年人在,开始王塞以为是梁铭的父亲。梁铭淡淡一笑说不是。
梁铭把王塞径直带到他的屋子里面。他的卧室陈设很简单,恰如其人,简洁朴素,井井有条。王塞环顾了一下,最吸引他的是靠窗户边的一个装满书的书柜,他想果然不同,难怪梁铭成绩那么好。
王塞看了一眼他,感觉梁铭的脸色比较苍白,他想大概是夏天太阳大,梁铭没怎么出去所以脸色显苍白的缘故吧。
梁铭坐在床上,王塞靠着书柜边的转椅坐下。梁铭开始问他有什么事来找他,王塞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找你玩吗。梁铭吐了吐舌头,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弄得他心里直犯嘀咕。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王塞注意到书柜里有一些药盒,对此他也没太在意,哪家没有一些常备药呢?引起他兴趣的是药盒边上一个振翅飞翔的石刻燕子,梁铭看王塞很有兴致的样子就将燕子取了下来给王塞仔细端详。
燕子是用一块墨绿色的石头雕琢而成的,粗看造型有些简单,但是王塞仔细看了之后发觉其实这个雕刻非常精致,于细微处很传神,譬如燕子振翅的造型给人以很强的张力感,简直是呼之欲出。
王塞问道,你很喜欢燕子么?
梁铭答非所问道,我喜欢燕子的迁徙。
在将燕子放回的时候,王塞看见药盒上写着“强的松”三个字,他有些迷惑,这药自己好象没怎么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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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回头看了一眼梁铭,梁铭走了过来,对着王塞笑了笑,顺手把强的松往角落里挪了一下。王塞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梁铭不欲人知的东西。他很想问一下,但是梁铭这顺手一带的动作让他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他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和知趣的人。
此后,王塞的兴致有些索然,一半是因为梁铭顺手把药盒扫进角落的动作,一半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和梁铭的话题。但是他表面上装得很有兴趣和开心的样子,开玩笑的时候他也笑得很开怀,回答梁铭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时候也装着很认真地回答。
聊着聊着,王塞随口问了一句,刚才那个人是你亲戚啊?梁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黯淡,垂下头去。王塞从他垂下的额前几缕头发的缝隙间看见了梁铭清澈的眼神,他觉得这个面前的男孩子象极了漫画中的少年,这让他心动不已。
梁铭抬眼盯着王塞,好象是一个下决心告诉别人以秘密的人,有些颤抖着说,这是来为我复查的医生。
王塞本来就有所意识到什么,但是亲口听起梁铭说这个人是专程为他来复查的医生后依然大吃一惊,他忙问,你是什么病?
梁铭这时候神情恢复了正常,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书柜前把那里面陈列的药拿了几瓶出来,他拿着药对着王塞说,你知道这些药是治什么的吗?
王塞摇摇头,接过其中的一瓶药看了看,他一眼看见标签上写着触目惊心的说明,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王塞惊呆了!
王塞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他只记得出梁铭家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雨,梁铭给他穿上了一件雨衣,在告别的时候梁铭默默地看着他。他也想给梁铭一个笑,而嘴还没咧开他的头就先自低了下去。
一路上王塞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拌蒜似的。在雨中,他仿佛看见梁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自己也微笑着和梁铭对视。雨点劈里啪拉打在王塞的雨衣上,让他觉得自己其实在梦境中,梁铭递过来的药盒上触目惊心的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也只是梦境中的幻觉,他一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这个梦在王塞终于回到家后母亲的数落声中清醒过来,他妈妈埋怨他雨衣没穿好导致全身上下湿透了,并且要他赶紧回房间换干净衣服以免感冒。
梁铭的雨衣很明白无误地提示他,他今天确实去了梁铭家里,他今天看见的那几个字确实是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王塞动作缓慢地换好衣服,然后往床上一躺,他觉得有些疲倦,有些难受,他想睡一觉,片刻他就进入了梦乡。
王塞觉得自己化身为一只燕子,一只在迁徙路上飞翔的燕子,不停地飞啊,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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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王塞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精神状态给人以萎靡不振感觉,他母亲开始没在意,以为王塞是生病了。但是当她抚摩儿子额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这让她颇有些担心,于是她想让王塞去医院检查检查。王塞有个叔叔在医院工作,在接到王塞母亲要他给王塞体检一下的电话后他很爽快地同意了,并安排了检查的时间。
王塞知道自己精神差的症结所在,所以他对去医院体检很不情愿,但是他拗不过母亲只好去了,其实他同意去还有一个原因是想从医生那里更详细地了解一下有关白血病的情况。
在医院里他见到了叔叔,叔叔也替他安排了相关检查,无外乎是抽血胸透之类的常规检查。完毕之后,叔叔说他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由于天气的原因导致人的体质下降,并无大碍。
他试探着问叔叔有关白血病的情况,他叔叔简单地回答了一下他。叔叔回答完之后很奇怪地问他为何询问这些问题,王塞很含糊地说自己有个朋友可能得了白血病,他叔叔很关切地问了一下病情,王塞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在和叔叔告别的时候,他叔叔无意中说,得了白血病除了骨髓移植并没有什么根治的特效办法。
王塞隐隐觉得梁铭算是完了,他刚一这么想就立刻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乌鸦,并且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随后他安慰自己,梁铭一定会治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白血病也并非没有治愈的病例,梁铭一定会好的。
很快就要去北京上学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和梁铭联系的王塞决定邀梁铭一起去报道,为此他拒绝了母亲要陪他进京的想法,他想和他心仪的人一起跨越这几千里路的云和月。
去往梁家的路王塞是不会忘记的,虽然只去过一次,对他而言还是可以说得上是轻车熟路得很。
梁铭家的门并没有关着,王塞稍稍有些诧异。他轻轻敲了几下,门开了,开门的是上次王塞来梁家遇见的那个中年医生,不知怎的,王塞的心一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进了屋子,王塞并没有看见梁铭在,于是他问这个中年人梁铭是否在家。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说梁家现在只有他和梁铭的父亲在,并示意王塞在客厅坐一下。
过了一会,梁铭的父亲来了,一副很憔悴的样子。王塞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叔叔。梁铭的父亲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王塞开口问了梁铭的去向,梁父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着看了看旁边的中年医生。王塞忙着解释道他是问梁铭什么时候去北京上学的。梁父开口了,声音略略有些嘶哑,王塞注意到梁父除了声音嘶哑外,他的眼睛也灌满了疲惫。梁父说,梁铭在医院,他也是刚进门,医生是陪他来取一些他们放在家的梁铭的相关病理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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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梁铭发病了,王塞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从梁家出来半天后,他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蹲下来,但是他还是浑身哆嗦。天上飞着的还在爬升的飞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王塞觉得那闷响象雷一样向他罩过来。
见到在病床上躺着的梁铭的时候,王塞已经不能和他面对面相望了,梁铭此时在无菌病室接受隔离治疗。
隔着无菌病室的玻璃窗,梁铭看见了王塞,但是他躺着不能大幅度活动。他向在窗外的王塞点了点头,还是那么清澈如水的眼神,他朝王塞笑着,一如王塞第一次注意梁铭时候那般阳光的面孔。
王塞下意识地把脸贴到玻璃窗上,他想离梁铭更近一些。这时候王塞才意识到,他是那么地喜欢梁铭,他已经把对梁铭的喜欢铭刻到了骨子里。
看着病床上的梁铭,想着自己的心事,王塞心里一阵阵地痛,同时又觉得背脊发凉,那一刻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竟是死亡二字。
王塞几乎想哭出来,他甚至想冲进病房去把刺在梁铭身上的针管全拔下来插在自己身上以帮他减轻那份可以想见的疼痛。
梁铭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王塞,王塞读到的是他对王塞到来的欣喜,还有他对他自身病情的坦然。那一刻,王塞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了解梁铭的人,他想,梁铭应该同样可以读懂他眼神里传递过去的信息,这份信息里饱含着的是他王塞对梁铭的爱。
开学的日子到了,王塞决定在临走之前再看一次梁铭。因为他隐隐意识到,梁铭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继续自己的学业的了。
梁铭的病情如山倒,已经到了非要采用骨髓移植手术方可保命的程度了。到了医院,王塞才知道梁铭已经在前一个晚上赶紧转院到重庆市去了。王塞从医院出来心里感到非常得空,早些时候他偷偷去医院检测了自己的血液情况,令他万分失望的是他是B型血,和梁铭并不匹配。
回到家,他母亲看他精神很差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病了,王塞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是郁闷的样子,这个状态定是让精明的母亲看在了眼底。王塞顿时有所清醒,他想自己决计不能让母亲看出自己的心事。于是他假装兴致很高的样子,很奇怪地睁了一下眼睛打量了自己浑身上下一番,然后说,没啊,我没病啊。
在母亲疑惑的眼神中王塞很轻快地转过身去,哼着歌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似乎不经意地把门带上。
一进门,王塞就往床山一瘫,看着床边收拾好的行李箱,他忍不住想哭,鼻子酸酸得,于是他翻身仰面看着天花板想把眼泪退回去,等他刚躺好,他发现天花板上的灯盏已看得不很清楚,迅速变成模糊一片。王塞一摸眼角,泪水已不可遏止得大把大把地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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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到了北京后仍然从留在家乡的老同学那里继续打听着梁铭的病情消息。跟同学电话聊天的时候,每次他都似乎是不经意提起梁铭,他的同学未免不长吁短叹一番,并没有人怀疑到王塞为什么这么关心梁铭的病情,大家都认为是同学间的友谊罢了。
直到有一天,有个同学主动告诉他说梁铭的骨髓移植手术不很成功,排异反应导致人长时间昏迷,并由于大脑缺氧而致使人长睡不醒,换句话说,梁铭成了植物人。
王塞跌跌撞撞回到宿舍楼,整个人象没有了意识一样,别人对他笑他也笑,别人问他怎么了,他也是笑笑就走。同寝室的同学吓坏了要去喊辅导员,王塞残存的一点意识使他用尽全身的精力用很正常地语气说,我只是感冒了,等会就去输液,别大惊小怪。
大学四年,王塞一直没有谈女朋友,虽然他收到了众多或直白或暗示的邀约,王塞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开始兄弟们还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渐渐得也就失去了兴趣,他们觉得一个每个学期拿头等奖学金的读书狂不想谈恋爱也是非常容易让人理解的。只是让他们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个学理的人却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借阅医学专著上。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都忙着留北京,进部委,考硕士,或者去别的大城市,只有王塞不为所动,他铁了心要回家乡。同学们认为他的确是书读多读迂了,也一致认为这样的人其实回家也好,在外面想必是难以吃得开的,这样一想,他们又很佩服王塞,他们觉得王塞有自知之明,把世事和自己看得很准,可以给自己定位得很正确。这让他们不敢小看王塞的选择。
王塞根本就没留恋过京城的繁华,每次暑假寒假回家,他都会去看已经没有了清醒意识而长睡不醒的梁铭,在那间梁铭长躺的卧室里,王塞都会先把门关好,先大声地和梁铭说话,以让梁铭的家人听见他是在和昏睡的梁铭拉家常,以示他王塞确实是真心帮梁铭的,是想让他醒过来的。这样,梁的家人不会特别注意到他和梁铭在说什么。过了一会,王塞会把门轻轻绊紧,他走到梁铭的跟前,一遍遍摩挲着梁铭有些浮肿的脸,然后他就把自己的脸庞贴上去,象亲吻自己的亲人一样,一次次亲吻着梁铭的眼睛。
每次他都会在梁铭的跟前呆上一下午,帮着梁家请的保姆给梁铭收拾干净。每次假期回来他都帮梁铭剪手指甲和脚指甲,这让人内心感觉亲近和温暖不已。
毕业回到家乡是王塞所真正喜欢和希望的,老天对他也不薄,他很顺利地就考取了待遇和环境都不错的税局,当上了一名公务员。
其实王塞根本就没有过别的心思,只要能在梁铭的身边,哪怕是找不到工作,他王塞也是不在乎的,他真这么想,所以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他想老天还是很长眼睛的,对于这样不能为人知的心思老天都能给他一个圆满的补偿,王塞自己是非常非常知足的。
随着年纪一天天大了,王塞的婚事也被摆在了桌面子上。
王塞这才恍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青涩的少年郎了,他面临的是传统的责任。
一天下班后,王塞到了梁家去看梁铭。
因为梁铭病后王塞经常来看望,所以梁家对王塞很感动,他们甚至把王塞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王塞曾经暗示过梁父不要把他常来梁家的事告诉别人,所以对于王塞有空了就往梁家去,王塞的父母是所知甚少。
倒是梁母多少觉得这有些异样,也很委婉地提出过要帮王塞介绍女朋友。王塞是个很敏感的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都很警觉,当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控制自己的时候,他想了好几个晚上,他想,自己是该到成家的年纪了,该是找个女朋友处着的时候了。
那天,王塞站在梁铭的床前,户外的光线斜射进屋子,把卧室内照得半明半暗的,王塞把梁铭抱在胸怀,对着眼睛微张的梁铭说,我要找个朋友了,你说好也是不好。能发出声却说不了话的梁铭从喉咙中发出呃呃两声,这让王塞突然悲从心来,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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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塞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决定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他想,梁铭要是清醒着的话一定是不愿意王塞就这么孤单着的。
对于王塞而言,找一个女子相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在这个小城里,关于他母亲海外关系的种种传说已经演绎成了一段传奇,况且王塞是京城回来的大学生,有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最让那些准丈母娘和眉目含情的女孩子看重的是王塞不俗的外表和年轻飞扬却不张扬的气质,这些都让心猿意马的人各怀心事。
王塞的母亲对王塞向来很放心,她心目中的王塞是个听话的孩子,儿子的终身大事自然不会让她太操心。儿子毕业四五年都没找女朋友,作为母亲,她其实并不担心也不着急,她与那些平庸的市井大妞不同,她心中有个暗暗的计划,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当得知儿子处了一个女朋友的时候,王塞的母亲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失望,不过她没把自己的失望摆在脸上,她转念一想,儿子成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塞翁得失马,焉知非祸福?她很容易就想通了,开始的那一点点不快瞬即消失得没有影踪。
让同事和朋友们惊讶的是,王塞找的这个女朋友并不显得特别出众,微胖的身材,略显黎黑的皮肤,朴素的打扮,这些都让见过王塞女朋友的人觉得分外难解,甚至有个同事用了劣币驱逐良币的理论解释这种看似不般配的恋爱关系。
那些平素在王塞跟前介绍这个单位那家女子的婆婆妈妈们又开始了背地里的罗嗦,在她们看来,她们介绍的那些女子随便哪个都比王塞现在自己选的这个女朋友要漂亮有钱有背景。
王塞每次听见这些带着牢骚的暗示都装着没听见,继续在税局的信息中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王塞的这个女朋友是他一次去企业检查金税工程时候认识的。
那天,税政科和信息中心联合为一家新开张认定的一般纳税人做金税的前期工作,王塞自然是跑不了的业务骨干。
企业是一家外来的超市企业,规模很大,由于刚开张,事情千头万绪。
在财务室,主管忙着接待同来的两个科长,做事的王塞很习惯了这样的安排,就一个人在会计跟前忙活开了。
会计是一个刚毕业的姑娘,一看见税局穿着制服的人前来就有些手忙脚乱。王塞想到了自己刚进税局时候的怯生,心里涌上一股同情,他朝女孩子投去安静的一笑,这笑容之中带着的是鼓励和安慰,女孩子定是懂了,她回复给王塞的是感激的一笑。
由于是刚认定的一般纳税人,电脑上的金税软件需要专门的培训,会计自然是经常要到税局联络,女孩来了每次都找王塞,次数多了,两人也熟稔了起来。
那个百无聊赖的下午,王塞突然想,自己结束单身生活的人选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想通这点,王塞的心里镇定了不少。也就是在那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女孩的电脑又出了问题,王塞只好又跑了一趟企业。电脑的故障排除后,女孩硬要请王塞吃饭。王塞推辞不过,就答应了。
那个晚上,吃完饭,王塞骑着摩托车送女孩子回家。女孩子是外地人,说是家的地方不过是租来的一处陋室。在月光下,路上可以看见长江东去,迎着铺面风,两人都沉默着,王塞突然觉得这样半冷半暖的夜晚由于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而从心里感觉到稍稍的温暖,这份温暖其实是一种填补空虚的慰籍。
女孩住在五楼楼顶,屋子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但是很洁净,朴素如其人。女孩让王塞坐到干净的床上,王塞推辞不过便小心坐下。他打量着四周,当和女孩眼神交错的时候,女孩赧颜一笑,王塞心中稍稍一动。
客套了一会,王塞起身告辞,女孩也没再留。当王塞准备下楼的时候,女孩突然说,等一下,她跑回屋里,在桌上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串数字,王塞接过一看,原来是寻呼机的号码。他心里有些奇怪,现在是手机行其道的年代,居然还有用呼机的。虽然心里觉着讶异,但是王塞口里还是很轻松地说,今后出了什么问题就打你呼机,你的呼德要好哦。我的手机号码给你,有什么事,除了办公室号码,这个手机随时可以找到我。
说完,王塞就装着很不在意也很随意就轻松地转身而去,在楼下,王塞看见一个还没关门的电话亭亮着温暖的灯光,这让他心里暖融融的,有一种温情在他心底悄悄弥漫开去。
跨上摩托,王塞整理头盔时回头望了一下五楼,月光下,女孩还站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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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平常的感情让王塞时常忘记了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他内心深处时常觉得自己有些对小杨不住,因为王塞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孩子,自己的最爱是那个在床上昏睡的男孩子,那个和他一起看过流星雨、走过夜路的阳光男生,定格在王塞记忆里的梁铭永远是那个干净健康的英俊男孩。
有时候,王塞问自己,自己是在和小杨相爱吗?爱,这么奢侈的字眼应该是在相互之间产生的,可是自己真地就爱小杨吗?自己这样做道德吗?
反复地审视让王塞头疼不已,于是他尽量不去想。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小杨是深爱着王塞的,有时候小杨偷偷地凝视王塞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王塞的余光看见了小杨眼里的痴迷,但是他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杨经常想为什么王塞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她也有想到王塞可能并不是爱着自己的,但是她依然在努力,她尽可能地做到温良恭顺,事实上她也是极愿意这样心甘情愿着。她有时候也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有过倾诉,王塞那一刻也会表现得很乖顺,光是王塞沉默着不说话就让小杨心疼不已,所以她对王塞的冷淡并没有丝毫的怨言,她想,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她总是这么想。
王塞也一直和小杨心照不宣地配合着,他也想过,自己已经这样了,孝顺的小杨每次到他家都帮着做家务,母亲一次病了,小杨还很尽心地伺候过直到母亲完全康复。这些事小杨都没有在王塞面前多说过什么,对那些脏活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带过。
王塞想,自己也该知足了,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小杨的感情绝非爱情,不过是离爱情近点而已。
王塞还是会去看梁铭,经过多年治疗,梁铭的病情还了很多,但是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偶尔有些意识的时候所表现的智力也停留在孩童阶段。每次王塞的到来都是梁铭的意识最清醒的时候,有时候病床上梁铭的一个笑容都会让王塞心底无比地心酸。
这天,王塞又去看梁铭了,在梁家碰见了那个以前遇见过几次的中年男医生。这几年为了给梁铭治病,梁家也是费尽了家财,以前富裕的生活现在也只能勉强算小康,所以医生也很少前来,所以王塞在梁家遇见医生的机会也寥寥无几了。
这天的梁铭似乎格外清醒,梁家也有了久违的热闹。在医生这里,王塞听见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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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铭在最近的一次清醒中突然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我的书放在哪里了”,这让所有的人都万分激动,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医院的CT和核磁共振检查也表明,梁铭的脑干有了惊人的恢复。医生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转机,不过他说这种奇迹般恢复的病例倒是不鲜见。
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后,不仅是梁家由衷高兴开心,还有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心放在梁铭身上的王塞也是不啻于一个惊喜。
从梁家出来,王塞一直在笑,他都忘了自己上一次由衷得笑是什么时候了,只是这一刻,王塞真得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王塞想找个地方好好得安静一下,他想慢慢咀嚼这份喜悦。
一个人站在长江边,看着远去的滚滚江水,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的情感,想着工作了这么久还一事无成,王塞止不住想哭,他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于是他仰望天上,看着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浮云。可是视线终究还是就模糊了,那青山,那江水,那浮云,终究让王塞触景生情潸然泪下。
回到单位办公室,王塞才发现忘了带的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他打过去后一问,是一家电话亭的号码。王塞想了想,他断定是小杨给他打的。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天没和小杨一起吃饭了,心中一下子涌上的愧疚让他深深自责。
王塞看了一下时间,决定在下班的时候与小杨一起吃顿晚饭,同时他也想委婉地给小杨解释一下,王塞知道,这个委婉的解释其实连安慰都算不上。尤其在今天得知梁铭病情奇迹般好转,王塞心中隐隐的希望突然被无限放大,他甚至想跟小杨坦白,不过瞬间他还是决定不能说,还是和小杨就这样处着吧,也许事情真会有转机呢?
梁铭的病情越来越好转,同时,王塞对小杨的态度也越来越淡。小杨已经很明显得感觉到了王塞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对,以前她还抱着王塞会日久生情的念头,现在,她觉得希望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觉得自己在放风筝一样,风筝越飞越高,自己手中的线却到了尽头马上就要线断了。
终于,这让小杨感觉到心力憔悴,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使王塞对自己热情起来。她终于想放弃了。
不久后一个夏末秋初的下午,当王塞和小杨在长江边难得的一次散步的时候,小杨思忖了半天,轻轻地对王塞说,我们不如就这样吧。
王塞开始是很惊诧,但是他没有做声,低下头轻轻踢着下地上的石子。
小杨对王塞默认的态度有些绝望,那份说不出的失落让她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王塞看着小杨使劲咬着嘴唇,看见她微红的脸庞上眼睛已经盈盈然。王塞心中突然觉得很不忍心……但是他还是没讲什么,只是把脸转过去,低低地恩了一声。
在应了这一声后,王塞转过身去想快步离开。他不敢与小杨对视,于是他只顾低着头前行。
小杨看着离开的王塞,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远,她真想叫住王塞抱着他痛哭一场,只是,现在这都成了奢望。在她的眼泪慢慢涌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却一点也不恨王塞,她是那么地爱他,哪怕连一点点的恨也舍不得,她明白,这种事终究是勉强不来的。
就这么分开了,开始王塞很不习惯,如果不去梁铭那里,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成天象没头的苍蝇。过了一些日子后,在一个不知道去哪儿转的下班后,王塞突然想去小杨租住的房子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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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小杨租住的房子不远处,王塞停住了脚步,看了看手机。他站在那里,那幢平素人来人往的楼房此时显得有些冷清。
王塞默念了一遍小杨的寻呼机号码,略一沉吟不自觉地就在手机上摁了这几个熟悉的数字。
五楼的那间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了出来。身影把门一带上就开始跑了起来,从五楼跑到四楼,三楼,二楼,一楼。在拐角出跑出来的是那个穿着朴素的白色连衣裙的熟悉身影,她直奔楼前二十米远处的电话亭,王塞站得远远的,但是仍能看清楚小杨穿着的是拖鞋,为了回王塞一个电话,她甚至连鞋都来不及换就跑了出来。
女孩拨通了王塞的手机,王塞从电话里听到她急促的喘气声,这让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以前和小杨吃完晚饭后王塞问讯她是否平安到家而打了小杨的传呼后小杨回机的时候总是气喘未定的原因。
以前两人关系算比较好的时候,当王塞想找个人说话时,他会隔一会给小杨打个传呼,隔一会又摁那几个数字,女孩每次都回复了他,而王塞还曾埋怨她回机总是要等几分钟。
女孩把头别在一边,不想让电话亭老板听见她说话。王塞听着小杨在电话里轻声地问他最近还好么,他心里那最软的那块地方象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温柔地痛了起来。这个时候王塞痛恨自己居然忽略了小杨身边没有电话可以回机,他每打一次传呼,女孩就要急急跑下五层楼,再奔跑几十米给他回电话。他再打一次,女孩就要再跑一次。
瞬间,王塞什么都不想了,听着手机大步流星地向小杨走去。他想去告诉他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他想就这么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他真得什么都不想了。
回到家后,王塞告诉母亲他想结婚的消息。母亲好象在意料中的一样,说,考虑好了就结吧。
在王塞欲转身回房的时候,母亲突然叫住他说,你舅舅最近要回国来重庆看他们全家,有可能会回国定居。王塞哦了一声,心想,事都碰在一起了。
关上门,躺在床上,把玩着梁铭家人送给王塞的梁铭病前最喜爱的燕子石刻,他突然有种感觉,梁铭其实就好象一只迁徙的鸟,他昏睡的这些年头只不过是在迁徙的路上罢了,而今终于又要回到往日的屋檐下了。他又想到,自己的舅舅也象迁徙的鸟一样,飞得再远,也还惦记着老巢。他还想到,即将要结婚的自己何尝不象一只迁徙的燕子,只不过别人迁回来的时候,自己却要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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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刻意不去看梁铭,他有些醒悟,自己对梁铭的感觉确切地来说更象是一种暗恋。梁铭昏睡的这些年里,自己其实跟着昏睡了这些年头。当年的他还没来得及对梁铭说出来爱,现在的他又怎么能说得出来呢?
是的,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再,哪怕有“再”也已物换星移物事人非,人世间最无奈的事也莫过于此。
在一个下午,王塞抛下所有手头上忙的事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这部电影是《阿郎的故事》,周润发演的,王塞实在没想到这么陈的片子居然会重新放映,所以一看见有这部片子上映,王塞便一个人来了。
当电影的片尾发哥的血从头盔里流下,摩托车在冲天的火焰中化为灰烬的时候,发哥悲怆而又期待的清澈眼神象极了王塞内心深处从不曾忘记的梁铭。罗大佑的《你的样子》远远传来,象荒原上地平线处燃来的由远及近的野火。朦胧中,王塞仿佛看见梁铭向他挥着手,恍然间,他觉得自己走进了荧幕向梁铭奔去。
电影院里的人都走光了,灯也全打了起来。四周一片静寂。王塞环顾了一下悄无一人的四周,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他颓然坐在座椅中,呼吸着这冷漠的空气,想着,这喧嚣呢?刚才还有的熙熙攘攘呢?
过了半天,他才站起身来,椅子折起来发出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电影院里分外突出,王塞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乘着回声一样在时空里穿梭着。
小舅舅来到了王塞家,令人惊讶的是,他坚决反对外甥的婚事,他很直白地告诉王塞,自己和他大舅舅都没有子嗣,他回国的目的是要让王塞去海外发展。
王塞的母亲似乎很赞同舅舅的看法。其实当初在王塞说自己找了小杨的时候她就不是很乐意,她也想着王塞成熟了经历点事后能走出去发展,而不是园囿在这个小地方成家立业平淡一生象自己一样。
王塞沉默着站在一旁,他母亲知道,儿子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抗拒。她不想让儿子和他舅舅一见面就闹个不愉快,于是她赶紧说,等过些日子再谈论这些吧,这几天先由外甥带着舅舅在重庆去转转。
王塞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也知道孰重孰请的道理。在陪舅舅转的几天内,除了他的婚事这个话题外两人相处得很愉快,王塞乖顺的性格很让舅舅喜爱,这也更坚定了舅舅要把王塞带出去的想法。
舅舅呆了半个月,王塞也有半个月没有和小杨见面。舅舅走了后,王塞马上打了一个传呼给小杨,他想告诉她他要把舅舅送给他的最新式手机转送给她以便她不再那么辛苦跑上跑下;他还想告诉她,自己一直没有联络她是因为舅舅来了自己没时间陪她。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小杨还没有给他回电话,在这期间,他连着拨了几次传呼,每次都加上了119的密码。
一个小时过去了,小杨那边还是没有动静。王塞心里一下子有些慌了,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过了片刻,他决定不再等,于是他跨上摩托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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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王塞老是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种不祥的感觉时不时把他的心紧一下。就这么一路忐忑着到了小杨的宿舍外。
王塞锁好车龙头,仰望了一下楼顶,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让他觉得心里镇定了不少。他小跑着到了楼顶,心里有着莫名的兴奋。
当王塞站到小杨的门外的时候,他急切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小杨的门上斜斜地贴着一张封条,封条的中间盖着鲜红的印章。王塞脑瓜子轰得一声响,视线里看得见的只是印章上“公安局印”几个字。
王塞颤抖着,浑身哆嗦,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不听使唤了,一个劲地颤抖着。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四下一看,走廊尽头有几个人远远地看着他。王塞镇定了一下,强迫自己把那不安的念头从脑海里屏弃。片刻的调整后,他朝那几个房客走去。那几个人看样子是看热闹的,看到王塞走来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
王塞走近他们,选了一个样子看上去比较友善的中年妇女问道,公安局的封条是怎么回事?中年妇女一脸的慈善,又有些悲情,她缓缓说道,惨啊。说完便连连摇头。
王塞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瞬间变得惨白,头一阵晕眩几乎站不住。他把手扶在门墙上,强打起精神,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说,出事了吗?
中年妇女关切地看了一眼他,有些惊讶,说,这屋子里的姑娘被人强奸杀害,前天的事,昨天才发现。
王塞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摩托车也没骑,在楼前不远处公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蹲了下来,他还是哆嗦,身上一阵阵发冷。强奸,杀害,强奸,杀害……两个词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象两件发出刺耳声音的兵器不停碰撞着。
王塞不敢相信自己确实听见了这样惊人的消息,他使劲地摆头,又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背,开始没感觉到痛,王塞想,自己一定是在梦中。他又掐,这次掐得更狠,手背上开始渗出血迹,疼痛这才慢慢发散开去,王塞看着手上的殷红,看着血一滴一滴往下淌,眼泪掉在伤口上,渍得清疼,这才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梦境里。
王塞心里痛得如同刀绞,不可遏止地大声哭起来,巨大的哭声引得路人侧目,但是他根本不去理会,任凭自己嚎啕。
再一次见到小杨,是公安局刑侦科的科长带的王塞去医院太平间。
一路上,科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案情。
前天,小杨单位上需要办理一些会计业务,但是怎么也联络不到她。于是有人提出去找王塞问问,不巧的是,王塞陪着他舅舅去乐山了,而且王塞的母亲很确定地说她儿子最近绝对没有跟小杨在一起。单位上只好作罢。到了昨天下班的时候,小杨还没来,于是单位上派人到小杨的住处找寻,这才发现小杨前一天已经死于非命。经过公安局法医鉴定,小杨死前遭受了性暴力虐待,也就是强奸。同时,小杨包里为单位准备的1万多备用金也不知所踪。
公安局认定这是一桩恶性的强奸杀人案,正准备找王塞及小杨生前接触过的人调查取证。
王塞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科长的话在他耳边打着转,就是无法进入到他脑子里去,他甚至有种幻觉,小杨还没有死。
在停尸间,科长和医院的人都退了出来,留下王塞一个人在屋子里面。
王塞象是没有了思想的人,一步步走近白布下的小杨。
他抖得厉害,哆嗦着掀开盖尸布,小杨灰白的脸缓缓露了出来。王塞不忍多看一眼尸体生前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眼泪如决口的堤,大颗大颗滴在白布上。开始王塞还死命咬着嘴唇不哭出声来,后来实在无法控制悲痛,就靠着停尸车,别过身去,呜呜地哭出声来,声音在冰冷而又空旷的太平间里来回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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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自从小杨出事后一直没去上班。料理后事的那天,小杨的父母和她的哥哥从遥远的陕西礼泉赶了过来。
两个老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小杨的哥哥也话不多,王塞的母亲一见这种架势,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他们家的女儿终究和自己的儿子是相处了一场,就算做点好事吧。
破这种命案,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公安已经开始会商这个案子了,但是一周下来却并无多大进展。在进行最后一次尸检后,医院和公安都要求将尸体火化。作为大家公认的死者生前男友,王塞也同意了就地火化小杨。小杨的家人在办理后事前才赶到,对于火化并无异议,在之前的电话联络中,他们已经全权委托王家办理相关事宜。
火化完毕,小木匣的就一掊骨灰,王塞把脸贴紧红木盒。这个骨灰盒是王塞坚持买的,5000一个,算是高档的,他想,自己跟小杨淡淡交往一场,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正如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样,总算还是相处过,虽然,自己并没真正爱过她。如今,人已不在,那个朴素的身影却是如此让他心痛,他想,小杨简朴一生,在走后给她今后的栖身之所弄得舒服一点,高级一点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王塞曾经想过把小杨的骨灰留下来,但是他母亲坚决反对,王塞也就没再坚持,在将骨灰转交给小杨的家人的时候,王塞很想叮嘱一句,要把小杨的墓地选得高一点墓碑能朝向重庆的方向,向阳一点使阳光照着坟墓更暖和些,但是看着谦卑而又贫穷的小杨父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们临行前,王塞背着母亲把自己的积蓄取了5000出来,悄悄递给小杨的哥哥要他好好照顾老人,并帮着小杨找一块好坟地。小杨的哥哥千恩万谢,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王塞几乎要哭出来,后来他想到一个办法,趁人不备,他把装钱的信封放在了骨灰盒里面。他知道,等他们回家后打开骨灰盒才能发现这些钱。他想,他只能做到这些,虽然他知道这点微不足道的资助并不能使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消减多少。
没有上班的王塞在一个上午去了很久都没有去了的梁铭家。因为小杨的事,王塞在形式上忽略了梁铭不少,实际上他内心深处从未停止过对梁铭的想念。
一路上,王塞很矛盾,他一方面谴责自己不应该在小杨事后就找借口来看梁铭,一方面他又有莫名的轻松,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找梁铭。
到了梁家门外,王塞看见梁铭的父母背对着自己搀扶着他在院子里走。虽然很慢,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梁铭恢复得挺快。自从梁铭奇迹般苏醒后,他的病情好转速度令医生都称奇。大家都很期待一个健康帅气的梁铭重新出现在眼前,所以他苏醒后的相关恢复治疗一直进展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在他们三个转过身来再走的时候,梁铭看见了王塞,露出了孩童般的微笑。梁的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很浅很浅地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王塞觉得那个招呼里面隐含着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这样过了一个月,王塞的事假也到了期限,经过这个月的调整和调养,王塞心绪逐渐平和淡定,对于生死他似乎看淡了许多,这些体现在他身上最明显的是他的脸色开始如既往红润。
又开始了正常的工作,只是现在少了许多以前同事们的玩笑,大家心想去和一个刚失去女友的人开荤玩笑还不是时候。王塞却主动找同事们聊天,这很让同事们吃惊,私下底大家一致认为王塞是一个很决绝和果断的人。
王塞都看在眼底。
一天下班后,他看见母亲和父亲坐在沙发上,好象刚商量完一桩重大的事就等着他回来榷商一样。果然母亲招呼他坐下,说,王塞你想出国吗?
当晚王塞在床上数了一千多只羊都没有使自己安然入睡,他想着自己毕业这么多年了,从北京回到家乡,在家乡又经历了生离死别,又经历了真爱的九死一生,自己这么大喜大悲着,这样的日子真就是自己能忍受的吗?这难道真是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吗?
他在床上反复展转,突然他想,自己出去转一下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虽然这么想,但是王塞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母亲的态度倒是越来越明朗,父亲也坚定地站在了母亲一方,这些都让王塞的立场逐渐倾斜。可他依然没有给母亲一个明朗的答复,只有他知道,虽然自己动了离念,可潜意识中对梁铭那暧昧的眷念依然无法说服自己离去。
好些天没去梁家了。王塞曾经回味过梁铭的母亲那浅浅的淡笑,他敏感地意识到那份浅笑中其实含有拒绝的成分,这让他去看望的心情有些不快。可是看不到梁铭又让王塞觉得心绪浮动,终于他还是下定决心去看梁铭,他不知道未来怎样,但是他依然还是很固执地盼望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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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塞使劲地扣着铁栏杆,里面出来开门的是一张很陌生的男人面孔。男人很疑惑地走近问他找谁。王塞说了来意,男人有些惊讶,说,我们都搬来三个星期了,梁铭一家已经搬走了。王塞也万分惊讶,忙问何故。男人说,梁铭因为病情好转,正是关键的恢复阶段,为了他们的儿子,梁父母卖了房产举家迁居到北京去了,那边有梁家过得很不错的亲戚。
王塞默默转过身去,巨大的失望和失落令他万分落魄。他想起了以前梁母于他探望时候的旁敲侧击,想起了梁母那带有拒绝意味的浅浅淡笑。这些让他想来都万念俱灰。
回到家,他看着被自己悬挂起来的燕子石刻,他都感觉到燕子要飞起来一样。他打开房门,径直走到母亲跟前,说,我决定了,我想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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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是辞职、辞行。王塞这才知道自己的人缘这么好,以前没有什么交往的同事纷纷请他吃饭,每顿饭都要喝酒,每顿酒王塞都被自己和别人惯得乱醉。
王塞都不知道自己喝酒这么厉害。最后的那顿饯行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大姐请的。王塞本不想让她破费,因为他知道大姐家实际上比较困难,全家的花销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但是大姐非要请,王塞于是找了长江边上的一个简陋的小鱼馆,他告诉大姐他最喜欢吃那里的鱼。
来到鱼馆后,王塞点了三斤长江里的鱼和几个家常菜,大姐看他很简单地点了几个菜,知道王塞是为了替他节约,她有些难过又有些感激。
这最后的饯行,信息中心的另三个同事也都来了,王塞刻意把这顿饭安排在最后离别的时刻是因为他想,这些同事伴随了自己四年的时光,他要把他们牢牢记住,这些都是帮助过他的姐妹兄弟。
饭局散罢,王塞强打住精神,同事们都以为他没有喝高,所以试探提出要送他回家的话被拒绝后也几没再坚持,因为大家都觉得王塞看上去很正常,没有醉酒的迹象,倒是大家自各有些撑不住了。
人散尽,王塞打了一辆车到了小杨生前居住的地方。他并没有上楼,只是远远地站在可以望见那间宿舍的地方。
月亮升在半空,星稀月朗,王塞想起第一次送小杨回家后自己回望时的情景,那时的小杨身着一袭朴素的白衣久久不肯回房直到王塞再次回头看不到那栋楼房上的小杨。如今,那里不再有熟悉的身影眺望自己的离去。
王塞那刻意掩饰的醉意此刻涌了上来,胃里一顿翻江倒海,他急急蹲在路边,晚上所吃的东西一股脑全惊天动地地吐了出来,直到最后吐出来的全是黄水还在干呕。等稍微清醒一点了,王塞泪眼迷朦,他慢慢举起手来轻轻地挥舞,王塞知道,这是真正的永别。
月亮进了云层后,大地一片漆黑,路两旁的路灯也熄着。车子载着王塞在黑夜里前行,王塞要去看看梁铭的家,距离梁家越来越近,这也让他在朦胧的醉意中越来越感到明快。事后很久王塞已记不起当时在梁家外的感受,依稀记得的只是在回家的的士上,王塞感觉在座位的前方浮着一个身影一直微笑着看着他,那是梁铭的笑意,他知道,在那个看流星的夜晚,王塞就早已牢牢把梁铭的微笑深深铭刻在了心间!
王塞在广州登机出境前止不住地回头望,从此孤身异国,从此海角天涯,他的心里满满实实,王塞说不出这是豪情满怀还是一腔离愁。
忙碌的白云机场机起机降,坐在舷窗边的王塞感到自己的心也开始起起落落,他赶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尽量使自己不去想那些旧日的欢颜和哀怨。
飞机在天上平稳地飞翔着,王塞透过舷窗往外看,飞机底下是厚厚的云层,王塞有种幻觉,这下面的云仿佛是凹凸的硬实地面,他甚至想去试一下到上面行走的感觉。目光所及的天边有条玫瑰色的彩边镶嵌着,隐隐闪着金色。机顶是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湛蓝天空,王塞突然想,要是能把那条天边的彩带拿在手中,站在如雪的云朵上,向瓦蓝的天空中尽情挥舞彩练,那该是宇宙中最最坦荡和无拘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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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马来西亚后,王塞开始很不习惯湿热的气候,在连着感了几次冒后,他的身体慢慢调整了过来,也逐渐适应了当地的生活。
两个舅舅在马来亚分别做的是建材和棕榈油生意。王塞来到马来后跟着在槟城的小舅舅住着,大舅舅常年奔波在马来和新加坡之间,自从王塞到了马来西亚后只和王塞见了不多的两次面。王塞的这两个舅舅都没有儿子,都各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在思想比较传统和重男轻女的东南亚华人间,是心中最大的遗憾,王塞的两个舅舅由此很喜欢这个乖顺的外甥。
王塞很喜欢槟城的这个首府城市—Goerge Town,这里说汉语的华人比较多。舅舅一开始并没有着急让他介入生意,而是让他自己慢慢适应。
很快,王塞便过了语言关,简单的日常用语基本上可以应付过来,这也更加坚定了舅舅的信心,他始终认为他这个外甥是很聪明的,一定可以在生意上给自己帮上忙。
一个夜晚,户外吹着微风,附近一华人家里传出了软软的歌声,王塞不由得走到阳台上仔细聆听。这首歌是王塞的妈妈经常在家哼唱的邓丽君歌曲——《槟城艳》:马来亚春色,绿野景致艳雅,椰树影衬住那海角如画。花径那风送叶声,夕阳斜挂……听着听着,王塞突然有些想家了。
他奔回房间,拨通了国内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而又慈祥的声音,王塞心里涌上一股热流,他没说出一个字,听见妈妈的声音后就挂断了电话,他怕家里为他担心,王塞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
晚上睡着的时候,王塞梦见了三只在迁徙路上的燕子,他依稀觉得那是小杨,梁铭,和自己,三个人有说有笑,突然云来雾来电起,梁铭瞬间从眼前急急坠落下去,小杨也如断线的风筝飘离自己,留下王塞一个在迁徙的路上孤单地振翅高飞。王塞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汗,涔涔地从脑门留了下来。
长夜漫漫,只是,王塞再也睡不着,那些旧事一幕幕象过电影一样在面前闪过。
转眼,到马来西亚已经是一年的时间,王塞已经能在生意上有所作为,小舅舅的生意也拓展得更开,作为舅舅竭力培养的得力助手,王塞也愈加勤奋。一天,小舅舅告诉王塞,自己与芬兰签定了一项贸易合同,采取以货易货的形式以马来西亚产的棕榈油换芬兰的铜版纸浆,这是一笔大生意,需要外派一个人去芬兰的办事处,他有意让王塞去芬兰把守。
就这样,王塞来到了芬兰,如今的他早已习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辗转。在他看来,变换的只是车窗外的风景和飞机舷窗外的浮云,不变的是他对记忆中那个经历了磨难的男孩子永不褪色的印象。
有时候走在赫尔辛基的曼纳海姆大街上,他和每个来这里的异乡人一样行色匆匆。天气凉了,他学着本地人穿深色风衣。王塞觉得自己很适合停留在这里,他想,芬兰人也许都习惯于一个人的孤独吧,所以人与人彼此之间没有繁琐虚伪的交际,所以生意上也能很爽快的来往,舅舅对王塞很满意,而王塞也决定留下来,他发现他内心深处非常喜欢冰天雪地,同时他也喜欢把自己拢在风衣里歪着头眯着眼看湛蓝如洗的天空,让自己悠然于天地间。
有一天在芬兰湾畔,王塞坐在一块礁石上看夕阳。天边金色的光辉从云间如剑一般道道射出。王塞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叹气是忧伤还是幸福。
在他长吁这口不知是幸福还是忧伤的气的时候,天空飞过一群燕子,就在头顶,依稀听得见它们的叽喳混在海浪轻轻拍着礁石发出的哗哗声里。
王塞知道,这是最后一批开始迁徙的燕子了,从北欧到南欧,从北极圈到地中海。他深呼吸了一下,看着逐渐暗沉的天光,想着心事,想着迁徙的燕子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来的离去的地方,这不禁让他心念转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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