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哪里小吃好吃学面点小吃最好;我去杭州‘好吃点’学过。唉,可被...

鲜香源铁板鱿鱼是一道街边小吃是用铁板把鱿鱼煎熟后,再用铁铲将鱿鱼切段然后撒上特制酱做成主要原料是鱿鱼、洋葱、辣椒面,味道咸辣铁板烧起源于日本,已經有年的悠久历史,目前市场比较火。

首先在原料上选用味道香,口感脆的专用鱿鱼而且进价比常规货要便宜%。

其次在制作工艺上多叻一道去腥味的处理工作,使鱿鱼烤制时散发出自然的香味

再者,就是在烤制培训时多种方法同时演练,可根据实际需要任意选择

較后,就是铁板鱿鱼的酱料由公司独家研制味道香辣,鲜味悠长制作简便,还可长期存放

说到鱿鱼相信很多人都品尝过,不过大家品尝的可能都是炒菜的鱿鱼铁板鱿鱼近几年来走进城市的大街小巷,切成长条的鱿鱼经过料酒和葱姜、盐等食材的腌制之后口感更加媄味。将腌制处理好的鱿鱼煎一会儿后撒上酱料、葱花随处可闻铁板鱿鱼的奇特香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引”着好吃嘴其实在夏忝的时候很多喜欢街边摊小吃的朋友们经常吃,对于上班族来说下班的时候来上几串,配上一杯啤酒简直是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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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家这个名称很好听读起来還真有点美味!如果用通俗的语言来加以解释的话,不妙了:一个十分好吃的人


好吃还能成家!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想到的事情往往不来没有想到的事情却常常就在身边;硬是有那么一个因好吃而成家的人,象怪影似的在我的身边晃荡了四十年我藐视他,憎恨他反对他,弄到后来我一无所长他却因好吃成精而被封为美食家!
首先得声明,我决不一般地反对吃喝;如果我自幼便反对吃喝的话那末,我呱呱坠地之时也就是一命呜呼之日了,反不得的可是我们的民族传统是讲究勤劳朴实,生活节俭好吃历来就遭到反对。母親对孩子从小便进行“反好吃”的教育虽然那教育总是以责骂的形式出现:“好吃鬼,没有出息!”好吃成鬼而且是没有出息的。孩孓羞孩子的时候总是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皮:“不要脸,谗痨胚(注:土字旁);谗痨胚不要脸!”因此怕羞的姑娘从来不敢在马路仩啃大饼油条;戏台上的小姐饮酒时总是用水袖遮起来的。我从小便接受了此种“反好吃”的教育因此对饕餮之徒总有点瞧不起。特别昰碰上哪个自幼好吃如今成“家”的朱自治以后,见到了好吃的人便象醋滴在鼻子里
朱自治是个资本家,地地道道的资本家决不是錯划的。有人说资本家比地主强他们有文化,懂技术懂得经营管理。这话我也同意可这朱自治却是个例外,他是房屋资本家我们這条巷子里的房屋差不多全是他的。他剥削别人没有任何技术只消说三个字:“收房钱!”甚至连这三个字也用不着说,因为那受房钱嘚事儿自有经纪人代理朱自治对此却是一窍不通,他连自家究竟有多少房屋坐落在上海哪里小吃好吃,都是稀里糊涂的他的父亲曾經是一个很精明的房地产商人,抗日战争之前在上海开房地产交易所家住在上海,却在苏州买下了偌大的家私抗日战争之初,一个炸彈落在他家的屋顶上全家有一幸免,那就是朱自治——到苏州的外婆家来吃喜酒的朱自治因好吃而幸存一命,所以不好吃便难以生存
我认识朱自治的时候,他已经快到三十岁别以为好吃的人都是胖子,不对朱自治那时瘦得象根柳条枝儿似的。也许是他觉得自己太瘦所以才时时刻刻感到没有吃够,真正胖得不能动弹的人倒是不敢多吃的。好吃的人总是顾嘴不顾身可他对穿着一事毫无兴趣。整姩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袍大褂都是从估衣店里买来的;买来以后便穿上身,脱下来的脏衣服却“忘记”在澡堂里听说他也曾结过婚,但昰他的身边没有孩子也没有女人。只有一次看见他和一个妖冶的女人合坐一辆三轮车在虎丘道上兜风,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雇不到車,请求顺带的朱自治也毫不客气地叫那女人付掉一半车钱。
朱自治在上海的家没有了独自住在苏州的一座房子里。这房子是二十年玳末期的建筑西式的。有纱门、纱窗和地毯还有全套的卫生设备。晒台上有两个大水箱水是用电泵从井里抽上来的。这座两曾楼的尛洋房坐落在一个大天井的后面前面是一排六间的平房;门堂、厨房、马达间、贮藏室以及佣人的住所都在这里。
因为我的姨妈和朱自治的姑妈是表姐妹所以在抗战后期,在我的父亲谢世之后便搬进朱自治的住宅,住在前面的平房里不出房钱,尽两个义务:一是兼莋朱自治的守门人二是要我的妈妈帮助朱自治料理点家务。这两个义务都很轻松朱自治早出晚归,没家没务从来也不要求我妈妈帮怹干什么。倒是我的妈妈实在看不过去要帮他拆洗被褥,扫扫灰尘打开窗户。他不仅不欢迎发觉得不胜其烦,多此一举因为家在怹的概念中仅仅是一张床铺,当他上铺的时候已经酒足饭饱靠上枕头便打呼噜。
朱自治起得很早睡懒觉倒是和他无缘,因为他的肠胃箌时便会蠕动准确得和闹钟差不多。眼睛一睁他的头脑里便跳出一个念头:“快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这句话需要做一点讲解,否則的话只有苏州人或者是只有苏州的中老年人才懂,其余的人很难理解其中的诱惑力
那时候,苏州有一家出名的面店叫朱鸿兴如今還开设在怡园的对面。至于朱鸿兴都有哪许多花式面点如何美味等等我都不交待了,食谱里都有算不了稀奇,只想把其中的吃法交待幾笔吃还有什么吃法吗?有的同样的一碗面,各自都有不同的吃法美食家对此是颇有研究的。比如说你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喂!(那时不叫同志)来一碗**面”跑堂的稍许一顿,跟着便大声叫喊:“来哉**面一碗。”那跑堂的为什么要稍许一顿呢他昰在等待你吩咐吃法的——硬面,烂面宽汤,紧汤拌面;重青(多放蒜叶),免青(不要放蒜叶)重油(多放点油),清淡点(少放油)重面轻交(面多点,交头少点)重交轻面(交头多,面少点)过桥——交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只盘子里吃嘚时候用筷子搛过来,好象是通过一顶石拱桥才跑到你嘴里……如果是朱自治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你就会听见那跑堂的喊出一大片:“来哉,清炒虾仁一碗要宽汤、重青,重交要过桥硬点!”
一碗面的吃法已经叫人眼花缭乱了,朱自治却认为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最偅要的是要吃“头汤面”千碗面,一锅汤如果下到一千碗的话,那面汤就糊了下出来的面就不那么清爽、滑溜,而且有一股面汤气朱自治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汤气的面,他会整天精神不振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不如意。所以他不能象奥勃洛摩夫那样躺着不起床必须擦黑起身,匆匆盥洗赶上朱鸿兴的头汤面。吃的艺术和其它的艺术相同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时空关系。
朱自治揉着眼睛出大门的时候那个拉包月的阿二已经把黄包车拖到了门口。朱自治大模大样地向车上一坐头这么一歪,脚这么一踩叮当一阵铃响,到朱鸿兴去吃头湯面吃罢以后再坐上阿二的黄包车,到阊门石路去蹲茶楼
苏州的茶馆到处有,那朱自治为什么独独要到阊门石路去呢有考究。那片(左右反过来)大茶楼上有几个和一般茶客隔开的房间摆着红木桌、大藤椅,自成一个小天地那里的水是天落水,茶叶是直接从洞庭東山买来的;煮水用瓦罐燃料用松枝,茶要泡在宜兴出产的紫砂壶里吃喝吃喝,吃与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凡是称得上美食家的囚,无一不是陆羽和杜康的徒弟的
朱自治登上茶楼之后,他的吃友们便陆续到齐美食家们除掉早点之外,决不能单独行动最少不能尐于四个,最多不得超过八人因为苏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结构。比如说开始的时候是冷盆接下来是热炒,热炒之后是甜食甜食的后媔是大菜,大菜的后面是点心最后以一盆大汤作总结。这台完整的戏剧一个人不能看只看一幕又不能领略其中的含意。所以美食家们必须集体行动先坐在茶楼上回味昨天的美食,评论得失第一阶段是个漫谈会。会议一结束便要转入正题为了慎重起见,还不得不抽絀一段时间来讨论今日向何方是到新聚丰、义昌福,还是到松鹤楼如果这些地方都吃腻了,他们也结伴远行每人雇上一辆黄包车,戓者是四人合乘一辆马车浩浩荡荡,马蹄声碎到木渎的石家饭店去吃(鱼字旁,右边“巴”)肺汤枫桥镇上吃大面,或者是到常熟詓吃叫花子鸡……可惜我不能把苏州和它近郊的美食写得太详细深怕会因此而为苏州招来更多的会议,小说的副作用往往难以料及(鈈是笔误,不是“非议”真的是会议。:)

如果朱自治仅仅自我吃喝而与我无关的话我也不会那么强烈地厌恶他。他当他的美食家峩当我的穷学生,本来是能够平安相处的可是我在前面的一节中只说到朱自治吃早点,吃中饭他还有一顿晚饭没有吃呐!


朱自治吃罢Φ饭以后,便进澡堂去了他进澡堂并不完全是为了洗澡,主要是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去消化那一顿丰盛的筵席俗话说饿了打瞌(目字旁,右边“充”)吃饱跑勿动。朱自治饱食一顿之后双脚沉重头脑昏迷,沉浸在一种满足、舒畅而又懒洋洋的神仙境界里他摇摇晃晃哋坐上阿二的黄包车,一阵风似的拉到澡堂里好象是到医院里挂急诊似的。
朱自治进澡堂只有举手之劳即伸出手来撩开门帘。门帘一掀那坐帐台的便高声大喊:“朱经理来哉!”天晓得,朱自治哪一天当过经理的对资本家应该喊一声老板才对。包裹老板这种尊称那时已经不时髦了。一是缺少点洋味二是老板有大有小,开YA夫妻老婆店也能叫作老板的经理就不同了,洋行经理公司经理,买卖大手面阔,给起小帐来决不是三块两块的五十元的关金券用不着找零头!所以那跑堂的一听到朱经理来哉,立刻有两三个人应声而出┅边一个,几乎是把个朱自治抬到头等房间里这头等房间也和现在的高级招待所有点相似,两张铺位一个搪瓷澡盆,有洗脸池有蓬蓮头。知识整个的面积较小也没有空调设备。不碍冬天有蒸气,夏天有一只华生老牌的大吊扇四块木板在头顶上旋个不歇。
朱自治姠房间里一坐就象重病号到了病房里,一切都用不着自己动手跑堂的来献茶,擦背的来放水甚至连脱鞋也用不着自己费力。朱自治吔不愿自己费力痴痴呆呆地集中力量来对付那只胃,他觉得吃是一种享受可那消化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美,必须潜心地体会不能被外界的事物来分散注意力。集中精力最好的方法是泡在温水里这时候四大皆空,万念俱寂只觉得那胃在轻轻地蠕动,周身有一种说不絀的舒坦和甜美这和品尝美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二者不能相互代替他就这么四肢不动,两眼半闭地先在澡盆里泡上帮钟头泡得洣迷糊糊、昏昏欲睡的时候,那擦背的背着一块大木板进来了他把朱自治从澡盆里拉出来,把木板向澡盆上一盖叫朱自治躺上“手术囼”,开始了他那擦背的作业读者诸君切不可把擦背二字作狭义的理解,好象擦背就是替人擦洗身上的污垢不对,朱自治天天一把澡有什么可擦的?这擦背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古老的按摩术是被动式的运动。饭后百步走被认为是长寿之道但是奉行此道者需要自己邁开双腿。擦背则不同只消四肢松弛地躺在“手术台”上,任人上摩下擦伸拳屈腿,左转右侧放倒扶起,同样受到运动的功效却鼡不着自己花力气。真正的美食家必须精通消化术如果来个食而不化,那非但不能连续工作而且也十分危险!
朱自治的此种运动时间吔不太长,大体上不超过半个钟头然后便在卧榻上躺下,开始那一整套的繁文缛节什么捏脚、拿筋、敲膀、捶腿。这捶腿是最后的一個节目很可能和催眠术有点关系,朱自治在轻轻地拍打中在那清脆而有节奏的响声中心旷神怡,渐渐入睡这一觉起码三个钟头,让那胃中的食物消化干净为下一顿腾出地方。
当朱自治快要醒来时我也从学校里下学归来。书包一放妈妈便来关照:“今天还在元大昌,快去!”
妈妈的话只有我懂那朱自治还有一顿晚饭没有吃呐!
朱自治吃晚饭也是别具一格,也和写小说一样下一篇决不能雷同于仩一篇。所以他既不上面馆也不上菜馆,而是上酒店中午的一顿饭他们是以品味为住,用他们的术语来讲叫“吃点味道”所以在吃嘚时候最多只喝几杯花雕,白酒点滴不沾他们认为喝了白酒之后嘴辣舌麻,味觉迟钝就品不出那滋味之中千分之几的差别!晚上可得開怀畅饮了,一醉之后可以呼呼大睡免得饱尝那失眠的苦味,因此必须上酒店
苏州的酒店卖酒不卖菜,最多备有几碟豆腐干兰花豆,辣白菜之类孔已己能有这些便行了,君子在酒不在菜嘛美食家则不然,因为他们比君子有钱酒要考究,菜也是马虎不得的既不能马虎,又不能雷同于是他们便转向苏州食品中的另一个体系——小吃。提到苏州的小吃我又不愿多写了除掉如前所述的原因外,还洇为它会勾起我一段痛苦的回忆我被一个我所厌恶的人随意差遣!
苏州的小吃不是由那一YA店经营的,它散步在大街小巷桥(土字旁,祐边“兔”)路口有的是店,有的是摊有的是肩挑手提沿街叫卖的。如果要以各种风味小吃来下酒的话那就没有一个跑堂的能对付嘚了,必须有个跑街的到四下里去收集也许是我的腿长吧,朱自治便来和我妈商议:“你家高小庭蛮机灵阿好相帮我做点事体,我也勿会亏待伊”
妈妈当然答应罗,她住了人家的房子不给钱又没有什么家务可料理,心里老是过不去巴不得能为朱自治做点事,以免良心受责备可怜的妈妈不知道剥削二字,只承认一切现存的社会法规她教育儿子不能好吃,却对朱自治的好吃不加反对她认为那是┅种“吃福”,好吃与吃福是两回事体可我却把它当作一回事,怎么也不愿意去替柱子制当跑街的堂堂的一个高中生怎么能去给一个恏吃鬼当小厮呢!
妈妈又哭了,父亲谢世后家境贫困是靠我的大哥当远洋水手挣点钱:“去吧小庭,我们头顶人家的天脚踏人家的地,住了人家的房子不出房租又不交水电费,算起来相当于全家的伙食费只要朱经理说个不字,你就念不成书我们一家就会住在露天裏。只怪你爸爸走得早啊我求求你……”
我只好忍辱负重了,每天提着个竹篮去等候在酒店的门口等到华灯初上,霓虹灯亮满接头的時候朱自治和他的吃友们坐着黄包车来了。一长串油光锃亮的黄包车当当地响着铜铃,哇哇地揿着喇叭象游龙似的从人群中夺路而來,在酒店门口徐徐地停下他们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浑身散发着香皂味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朱自治的黄包车总是走在前面,车夫阿二也显得特别健壮而神气阿二替朱自治掀掉西该上的毡毯,朱自治一跃落地轻松矫捷。我只好忍辱负重了每天提着个竹篮去等候茬酒店的门口。等到华灯初上霓虹灯亮满街头的时候,朱自冶和他的吃友们坐着黄包车来了一长串油光锃亮的黄包车,当当地响着铜鈴哇哇地揿着喇叭,象游龙似的从人群中夺路而来在酒店门口徐徐地停下。他们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浑身散发着香皂味,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朱自冶的黄包车总是走在前面车夫阿二也显得特别健壮而神气。阿二替朱自冶掀掉膝盖上的毡毯朱自冶一跃落地,轻松矯捷在酒店门口迎接他们的不是老板,也不是跑堂的而是两排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由叫花子组成的仪仗队。乞丐们双手向前平举嘴中喊着老爷,枯树枝似的手臂在他的左右颤抖朱自冶似乎早有准备,手一扬一张小票面的钞票飞向叫花子头:“去去。”
叫花子呼啦一声散开我这个手提竹篮,依门而立饥肠辘辘的特殊叫花子便到了朱自冶的面前。这个叫花子所以特殊是因为他知道一点地理历史,自由平等还读过三民主义,他反对好吃还懂得人的尊严。当叫花子呼啦一声散开而把我烘托出来的时候我满腔怒火,汗颜满面恨不得要把手中的竹篮向朱自冶砸过去!可是我得忍气吞声地从朱自冶的手中接过钞票,按照他的吩咐到陆稿荐去买酱肉到马咏斋去買野味,到采芝斋去买虾子鲞鱼到某某老头家去买糟鹅,到玄妙观里去买油氽臭豆腐干到那些鬼才知道的地方去把鬼才知道的风味小吃寻觅……
我提着竹篮穿街走巷,苏州的夜景在我的面前交替明灭这一边是高楼美酒,二簧西皮那霓虹灯把铺路的石子照得五彩斑斓,那一边是街灯昏暗巷子里象死一般的沉寂,老妇人在垃圾箱旁边捡菜皮这里是杯盘交错,名茶陆陈猜拳行令,那里却有许多人象影子似的排在米店门口背上用粉笔编着号码,在等待明天早晨供应配给米这里是某府喜事,包下了整个的松鹤楼马车、三轮车、黄包车在观前街上排了一长溜,新娘子轻纱披肩长裙曳地,出入者西装革履珠光宝气;可那玄妙观的廊沿下却有一大堆人蜷缩在麻袋片裏。内中有的人也许就看不到明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众所周知的诗句常在我的头脑里徘徊
朱自冶倒是不肯亏待我,常常把买剩的零钱塞在我的口袋里:“拿去!”那神清和给叫花子是差不多的
我睁眼、僵立。感到莫大的侮蔑
“拿去吧,是给你奶嬭买肉吃的”
侮蔑被辛酸融化了。我是有个老祖母是她把我从小带大的,那时已经七十六岁满嘴没牙,半身不遂头脑也不是那么清楚的。可是她的胃口很好天天闹着要吃肉,特别是要吃陆稿荐的乳腐酱方那肉人口就化,香甜不腻她弄不清楚物价与货币的情况,在她的头脑中一切都是以铜板和银元计算的她只知我的哥哥每月要寄回来几千块钱(能买一百多斤米),为什么不肯花二十六个铜板給她称一斤肉回来呢三百个铜板才合一块钱!她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我的妈妈,骂她忤逆不孝克扣老人。而且牵牵连连地诉述着陈年八玳的婆媳关系一面骂一面流眼泪。妈妈怎么解释也没用只好一面在配给米里捡石子,一面把眼泪洒在淘米箩里我在这两条泪河之间紦心都挤碎!
当我用朱自冶的零钱买回几块肉来,端到奶奶的床前时他一面吃,一面哭一面用颤巍巍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好孙子還是你孝顺,奶奶没有白带你……”
我一听这话眼泪便簌簌地往下流我想大哭,大喊想问苍天!可是我拼命地哽住喉咙,俯伏在奶奶嘚床头把头埋在棉被里。既然在侮蔑中把钱接过来了为什么不能让奶奶得到一点安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这句老话不知道昰准发明的而且大言不出地把苏州放在杭州的前面。据说此种名次的排列也有考究因为杭州是在南宋偏安以后才“春风熏得游人醉,錯把杭州作汴州”而苏州在唐代就已经是‘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了到了明代更是”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十万水东西“近百年间上海崛起,在十里洋场上逐鹿的有识之士都在苏州拥有名第购置产业,取其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苏州不是政治经济的中惢没有那么多的官场倾轧,经营的风险又不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吴越以后的两千三百多年间没有哪一次重大的战争是在苏州发生的;有的是气候宜人,物产丰富风景优美。列代的地主官僚官商大贾,放下屠刀的佛怀才不遇的文人雅士,人老珠黄的一代名妓等等都欢喜到苏州来安度晚年。这么多有钱有文化的人集中在一起安居乐业吃喝和玩乐是不可缺少的,这就使苏州的园林可以甲天下那吃的文化也是登峰造极!风景不能当饭,天天看了也乏味那吃却是一日三顿不可或少的。苏州所以能居于天堂之首恐怕主要是因为它嘚美食超过了杭州。这也许是苏州人的骄傲吧可我那时简直觉得这是一种罪恶,是人间最最不平的表现!我不知道地狱里可有”天堂“可我知道”天堂“里确有地狱,而且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地狱的边缘上徘徊说老实话,当我开始信仰共产主义的时候我没有读过《资夲论》,也没有读过《***宣言》多半是由朱自冶他们促成的,他们使我觉得一切说得天花乱坠的主义都没有用只有共产才能解决问题!洳果共掉了朱自冶的房产,看他还神气不神气!
我偷偷地唱着一支从北平传来的歌:山那边呀好地方穷人富人都一样,你要吃饭得做工吖没人为你作牛羊。
这支歌的曲调很简单唱起来也用不着关起嗓门儿费死力,可它却使我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中找到了出蕗,出路就在山那边!
我决定到解放区去了那已经是一九四八年的冬天。我不知道解放区的形势总以为国民党还很强大,还有美国的原子弹什么的无产阶级要夺取全国胜利,恐怕还要经过几年、几十年的浴血奋斗!我读过《铁流》与《毁灭》知道革命的艰难困苦,知道那是血与火的洗礼所以当时的心情很悲壮,准备去战死沙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当时的心情很有点象荆轲辭别高渐离
我的高渐离便是苏州,是这个美丽而又受难的城市叫我去战斗!临行之前我上了一趟虎丘山站在虎伏阁上把这美丽的城市洅看一遍:再见吧,你的儿子将用血来洗尽你身上的污垢!傍晚我照样去替朱自冶买小吃,照样买了一块乳腐酱方送到奶奶的床前:吃吧奶奶,孙子从屈辱中接过钱来为你买肉这恐怕是最后的一回!我的判断没有错,当奶奶发觉最孝顺的孙子失踪之后她哭喊了三天便与世永别。
年轻时的记忆多么深刻啊!“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挂牌、游街、屈辱、受罪如今已经淡忘了仿佛那是一场不屑一顾的游戏。可是三十多年前离家别井暗中告别亲人,向着黑暗猛冲的情景却点滴不漏地保存在记忆里也许我是欢喜记着光荣而忘掉屈辱吧,可叒为什么不把三、四十年前的屈辱也忘记每当我在电影或电视中看到受伤的战士从血泊中爬起来,举起枪高喊着报仇的口号向敌人猛撲过去的时候,我的心便会向下一沉两眼含着泪水。虽然这种镜头看得太多了也觉得老一套可是这种话我不许孩子们说,孩子们一说峩就要骂:“小赤佬你懂什么东西!”

没想到我进入解放区已经太晚了,淮海战场上的硝烟已经消散枪炮声已经沉寂。解放区的军民沉浸在欢乐的高潮中准备打过长江去!我们这些从蒋管区去的学生被半路截留,被编入干部队伍随军渡江去接管城市我从苏州来,当嘫应该回到苏州去因为我熟悉那里的大街小巷以及那种好听而又十分难懂的语言,带个路也方便至于回到苏州去干什么,谁也没有考慮如果那时有人提出什么前途、专业、工资、房子等等,我们这一伙“小资产”便会肯定他是国民党派来的!革命就是革命干什么都鈳以,随便我们的组织部长却不肯随便,一定要根据各人的特长和志趣来分配因此就出现了十分快乐的场面:组织部长把我们二十多個学生兵招集到一个祠堂里。祠堂的正中摆着方桌桌上放着档案和纸笔,二十多人分坐在两边


组织部长是个大知识分子,早年毕业于茭通大学的机械系他对我们这些小知识分子十分熟悉:“现在要给大家分配工作了,组织上尽量照顾各人的特长和志愿希望你们在回答问题之前好好地考虑,分定之后就不许犯自由主义”
当时的气氛本来很严肃,却被我的老同学浑号叫丁大头的人弄得豁了边。丁大頭的头其实也不大可是他的知识很广博,天文、地理、历史、哲学他样样都懂一点因为他的脑子里包容的东西太多,所以看起来他的頭好象比平常的人大了点他第一个被部长叫起来。
“随便”丁大头回答得很爽气。
部长翻了翻眼睛:“随便是个什么东西说得具体點。”
“具体点……那也随便”
人们哄堂大笑了:“他什么都懂,可以随便!”
部长也笑了翻翻档案。“什么都懂的人到什么地方去呢……我问你,你对什么东西最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呀,到新华书店去”
丁大头被一句定终身,后来在某地的新华书店当經理而且是个很称职、很懂行的经理。
第二个被叫起来的是个女同学苏州姑娘,长得很美粗布的列宁装和八角帽使得她在秀丽中透絀矫健的气息。
部长向她看了一眼便问:“你会唱歌吗”
“来一段《白毛女》试试。”
“北风那个吹……”女同学拉开嗓子便唱那时峩们天天唱歌,谁也不会扭捏
“好了,好了到文工团去!”
这位女同学的命运也不坏,文化大革命前唱民歌很有点名气。如今听不見她唱了这小老太婆也可能是在上海哪里小吃好吃教徒弟。
轮到我的时候便糟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最欢喜什么,除掉反对好吃之外我恏象对什么都欢喜。我没有任何特长连唱起歌来都象破竹子敲水缸。
部长等得不耐烦了:“难道你一样事情都不会干”
“会会,部长我会替人家买小吃,熟悉苏州的饮食店”我决不能承认万事不通呀,可这一通便出了问题!
“挺好干商业工作去,苏州的食品是很囿名的”
“不不,部长我对吃最讨厌!”
“你讨厌吃?很好我关照炊事班饿你三天,然后再来谈问题!下一个……”
完了命运在┅阵哄笑声中决定了。可我当时并不懊丧也不想犯自由主义,扬子江在怒号南岸的人民在呼喊,要拯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要嶊翻那人吃人的旧社会!再也不能让朱自冶他们那种糜烂的寄生虫式的生活延续下去!朱自冶呀,朱自冶这下子可由不得你了。我们决鈈会让你饿肚子至少得让你支起个炉灶来烧东西。也不能老是让阿二拉着你你自已有两只脚,应该是会走路的
风萧萧兮江水寒,壮壵一去兮又复还我又回到苏州来了,几经转折之后又住在朱自冶的门前朱自冶对我刮目相看了,他称我同志我喊他经理,他老远便菢出三炮台香烟递过来我连忙摸出双斧牌香烟把它挡回去。少跟我来这一套你那高级烟浸透了人民的血汗,抽起来有股血腥味朱自冶在解放之初有点儿心虚,深怕***会把他关进监牢那牢饭可不是好吃的!
隔了不久,朱自冶便镇静自若了因为我们取缔妓女,禁大烟反霸,镇反一直到三反五反都没有擦到他的皮。他不抽大烟不赌钱对妓女更无兴趣,除掉好吃之外什么事儿也没有干过镇反挨不上怹,他不开工厂不开店谈不上五毒俱全和偷税漏税。所以他经常竖起大拇指对我说“***好,如今没有强盗没有小偷没有赌场没有烟铺,地痞、流氓、妓女都没有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定好得很!”他说的可能是真话,可我把他上下打量心里想,你为什么不说没有赌吃嫖呢赌和嫖你沾不上,吃和遥你是少不了的等着吧,现在是新民主主义!
朱自冶并没有消极地等待还是十分积极地吃东西,照样唑着阿二的黄包车上面店上茶楼,照样找到另一个人帮他跑街买吃的
那时候我的工作很紧张。没有什么上下班的时间也没有星期天,没早没晚地干运动紧张的时候便睡在办公室里。可那朱自冶比我还积极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坐着黄包车走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才听见他的黄包车到了门前他每逢到家的时使部要踩一下铃铛,那铜铃的响声在深夜的小巷里家打锣似的他有时候也不回家,仲夏の夜吃饱了老酒干脆就睡在公园的凉亭里,那里风凉还有一阵阵广玉兰的香气。他渐渐地胖起来了居然还有个小肚子挺在前面。妈媽对他说“朱经理,你发福了人到了四十岁左右都会发胖的。”可他却说:“不对我这是心宽体胖。现在用不着担心那些强盗和流氓了别看我有几个钱,从前的日子也是很难过的日满月,四时八节我得给人家送礼,一不小心得罪了人重则被人家毒打一顿,轻則被人家向黄包车上掷粪便就说那个上饭店吧,以前也是提心吊胆的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吃得正高兴,忽然有个人走到我们的房间里来要我们让座位。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拌了几句嘴,结果得罪了流氓头子被他的徒子徒孙们打了一顿,还罚掉了四两黄金的手脚钱!現在好了那些家伙都看不见了,有的进了司前街(苏州的监狱所在地)有的到反动党团特登记处登了记,一个个都缩在家里饭店里吔清净得多了,人少东西多又便宜,我吃饱了老酒照样可以在公园里打瞌睡用不着防小偷!”朱自冶拍拍小肚子:“你看,怎么能不發胖呢!”
我听了朱自冶的话直翻眼怎么也没有想到,革命对他来说也含有解放的意义!
当我深夜被朱自冶的铃声惊醒之后心头压升起一股烦恼,这苏州怎么还是他们的天堂劳苦大众获得解放的时候,那寄生虫也会乘汤下面养得更肥!我没有办法触动朱自冶,可我現在有了公开宣传共产主义的权利便决定首先去鼓动拉黄包车的阿二。
阿二住在巷子的头上在那口公井的旁边。他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比我生得高大、漂亮、健壮。小时侯我和他在巷子里踢皮球皮球踢上房顶之后总是他去爬屋面。他的老家是苏北父亲也是拉车的;父亲拉不动了才由儿子顶替。阿二每天给朱自冶拉三趟其余的时间可以另找生意。他的那辆车是属于“包车”级的有皮篷,有喇叭有脚踏的铜铃,冬春还有一条毡毯盖住坐车的膝头漂亮的车子配上漂亮的车夫,特别容易招揽生意尤其是那些赶场子的评弹女演员,她们脸施脂粉细眉朱唇,身穿旗袍怀抱琵琶,那是非坐阿二的车子不可阿二拉着她们轻捷地穿过闹市,喇叭嘎咕嘎咕铜铃叮叮當当,所有的行人都要向她们行注目礼;即使到了书场门口阿二也不减低车速,而是突然夹紧车杠上身向后一仰,嚓嚓掣动两步平穩地停在书场门口的台阶前,就象上海牌的小轿车戛然而止似的女演员抱着琵琶下车,腰肢摆扭美目流眄,高跟鞋橐橐几声便消失茬书场的珠帘里。那神态有一种很高雅的气派而且很美。试想如果一个标致的女演员,坐上一辆破旧的硬皮黄包车由一个佝偻蹒跚嘚老人拉着,吱吱嘎嘎地来到书场门口那还象个什么样子呢!人们由于在生活中看不到、看不出美好与欢乐,才甘心情愿地花了钱去向藝术家求教的
由于上述的种种原因,所以那阿二虽然是拉黄包车家庭生活还是过得去的。我去动员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在天井里吃晚飯。白米饭两只菜,盆子里还有糟鹅和臭豆腐干他的老父亲端着半斤黄酒在吱吱咂咂地。我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转入正题:“阿二现茬解放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阿二是个性情豪爽的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他的体会“好,现在工人阶级的地位高了没有人敢随便地咑骂,也没人敢坐车不给钱”
我听了把嘴一撇:“唉呀,你怎么也只是看到这么一点点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决不是给人家当牛作馬的!”
“我没有给人家当牛作马呀!”
“还没有你是干什么的?”
“好了从古到今的车子。除掉火车与汽车之外都是牛马拉的!”
“哪……那是拉货的,不是拉人的人人都有两条腿,又没病又不残为什么他可以架起二郎腿高坐在车子上,而你却象牛马似的奔跑茬他的前面!这能叫平等吗你能算主人吗?还讲不讲一点儿人道主义!”
阿二吸了口气“唏,这倒是真的”
阿二的爸爸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呀,他给钱”
“钱……!”我把钱字的音调拉了个高低,表示一种轻蔑:“你可知道朱自冶他们的钱是从上海哪里小吃好吃來的他们榨取了劳动人民的血汗,你拿了一点血汗之后又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地!”
阿二的眉毛竖起来了“可不,那家伙坐车很挑剔又要快,又怕颠”
我乘热打铁了:“问题还不在于朱自冶呐,我们年轻人的目光要放远点你看人家苏联……”我滔滔不绝地讲起苏聯来了,就和现在的某些人谈美国似的“苏联的工人阶级,一个个都是国家的主人不管什么事儿,没有他们举手都是通不过的他们嘚工作都是开汽车,开机器开拖拉机,没有一个是拉黄包车的”我向阿二爸爸的酒杯乜了一眼:“拉车弄几个钱也作孽,仅仅糊个嘴人家苏联的工人都是住洋房,坐汽车家里有沙发,还有收音机!半斤黄酒有什么稀奇人家都喝伏特加哩!”我的天啊,那时我根本鈈知道伏特加是什么若干年后才喝了几口,原来是象我们在粮食白酒里多加了点水!
阿二和他的爸爸更不知道伏特加了他们听到这个洺词还是第一回。那老头儿还咂咂嘴他以为伏特加总是和茅台差不多的。
阿二也心动了:“哦……呃那才有奔头。爸爸我们也不要拉车了,你也当了一世的牛马啦!”阿二当然不是为了伏特加我知道,他是想开汽车那时候,年轻的人力车工人最高的理想便是当司機
阿二的爸爸把酒杯向起一竖:“唏……快吃饭吧,吃完了早点睡明天一早要去拉朱自冶上面店。”白搭我说了半天他等于没听见。老头儿的思想保守随他去!
我抓住阿二不放,约他到我家来玩继续对他讲道理,而且现身说法拿自己作比:“你看我,高中毕业嘚时候有个同学到我到西山去当小学教员,每月三担米枇杷上市吃枇杷,杨梅上市吃杨梅不要钱。还有个同学约我到香港去上大学他的爸爸在香港当经理,答应每月给我八十块钱港币毕业以后就留在他的公司里当职员。我为什么不去呐人活着不都是为了吃饭,哽不能为了吃饭就替资本家当马牛!”除了讲道理以外我还借了一大堆《苏联画报》给他看,对他进行形象化的教育说明我们青年人偠为这么一种伟大的理想去奋斗。说实在我所以能讲苏联如何如何,也都是从画报里看来的画报总是美丽的!
阿二的觉悟果然提高了,也和他的父亲闹翻了坚决不再拉车,另找职业我在旁边使劲儿打气。“好你这一步走得对,最好是进厂当产业工人去!”
隔了鈈久,阿二垂头丧气地来找我“我把苏州都跑穿了,别说工厂啦连饭店里都不收跑堂的!”
我连忙说:“千万要坚持,不要泄气”
“气倒没有泄,可是肚皮不争气没饭吃了!”
我听了也着急:“啊,这倒是个严重的问题再克服一下,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我给了阿二几个钱,立刻到民政局去找一位同志他是和我一起渡江过来的。
那位同志一听就啧嘴:“你这位老兄毛里毛糙地做事也不考虑考慮,现在有些资本家消极怠工抽逃资金,不关门就算好的了你还想到上海哪里小吃好吃去找职业?”
“好好我检讨。可你总不能见迉不救呀想想办法吧。”
那位同志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我正在搞失业工人登记,准备以工代赈先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以工代賑的项目是疏浚苏州城里的小河滨这个工作很辛苦,但也很有意义旧社会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污泥浊水,我们要把浊水变清流使这个東方的威尼斯变得名副其实,使这个天堂变得更加美丽是我们革命的一个方面。
阿二听说这也是革命工作二话没说,不讲价钱天天詓挖污泥,抬石头工作比拉车辛苦几倍,但是每天只有三斤米
阿二的爸爸也没有办法,为了吃饭只好在门口摆起一个卖葱姜的小摊頭。因为他家就住在公井的旁边人们往往在洗菜的时候才发现忘了在菜场上买葱姜,所以生意还是不错的只是那一碟糟鹅和半斤黄酒從此绝迹。那老头儿每天见到我时总是虎着眼睛把头偏过去我的心里也有歉意,总是在暗中安慰着老头:“老伯伯你别生气,总有一忝会喝上伏特加的!”我把老头儿的虎眼当作一根鞭子每天抽一下自己。“下劲儿干争取社会主义的早日胜利!”每当我深夜拖着沉偅的双腿走过这空寂无人的小巷时,都要看一看阿二家的窗口默默地叨念。“老伯伯我高小庭总算对得起你,我没有怕苦也没有怕累,我和你家阿二都在为明天而奋斗!”
为了阿二的事情妈妈可生了我的气。“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朱经理哪一点亏待过我们?人镓花钱坐车碍你个屁事呀你硬要和人家作对,弄得阿二家衣食不周弄得朱经理出入不便,早晚都要街上去叫车有时候淋得象个落汤雞,你这个缺德的东西!”
我决不和妈妈争辩解放以后再也不能让她流眼泪。何况她的道德观点和我也没法统一她还相信三从四德,還认为京戏里的那种老家奴十分了不起只是我听了妈妈的责骂以后,再也不敢去鼓动那个为朱自冶跑街的了那人是个老头,抬不动石頭
朱自冶对我也有感觉了,再也不喊我高同志再也不请我抽香烟,在门口碰到我时便把头一低擦身而去。看不出他的眼神不知道怹对我是恨呢,还是忌不管怎么样,他的手里总算有了一样东西一个草提包,包里有双套鞋包口上横放着一把洋伞。他黎明出门时估不透天气所以都带着雨具,以免叫不到车时淋成落汤鸡我看了暗中高兴:“你迟早得自食其力,应该一样样地学会”

也许是组织蔀长在我的档案里写了点什么,所以我的工作转来转去都离不开吃的全行业公私合营的时候派不出那么多的公方代表,我也只好滥竿充數被派到某个有名的菜馆里去当经理。


这个菜馆我很熟悉但在解放前从来没有进去过,只是在门口看见有许多阔绰的人进进出出看見有许多叫花子围在门前,看见那橱窗里陈列着许多好吃的东西在霓虹灯的照耀下使人馋涎欲滴。我读过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女孩》总觉得那卖火柴的女孩就是死在这个菜馆的橱窗前。我进店的时候正是冬天天也常常飘雪,早晨踏着积雪跑到店门口时我的心便突然紧缩,深怕真的有个卖火柴的女孩倒在那里火柴盒儿撒满了一地。
我在店里也坐不稳特别看不惯那种趾高气扬和大吃大喝的行为。一桌饭菜起码有三分之一是浪费的泔脚桶里倒满了鱼肉和白米。朱门酒肉臭倒变成是店门酒肉臭了如果听之任之的话,那我还革什麼命呢!
我首先发动全体职工讨论看看我们这种名菜馆究竟是为谁服务的?到我们店里来大吃大喝的人到底有多少是工人农民,有多尐是地主官僚和资产阶级!用不着讨论这不过是一种战斗的动员而已。每个职工都很清楚农民根本不敢到我们的店里来,他们一看那富丽堂皇的门面就害怕不知道一顿要花几石米!还不如到玄妙观里去坐小摊,味道也不错最多三毛钱。工人一生上中能来几回除非怹有特殊的事体。可是谁都认识朱自冶都知道他们的吃法和口胃。每一个服务员都背得出一大串老吃客的名单在那长长的名单中没有┅个是无产阶级。其中有几个高级职员的成份难以划定据老跑堂的张师傅反映,他们有的是老板的亲戚有的是老板手下的红人,而且嘟有股份当然,每天来吃的人并不全是老顾客你也不能叫所有的吃客都填登记表,写明前六项可是,老的服务员对判断吃客的身分嘟很有经验他们能从衣着、举止、神态,特别是从点菜的路数上看得出来者绝大部分都不是工人农民至少曾经有过一段并非工农的经曆。
实行对私改造的那段时间资本家的心情并不全是兴高采烈,也不都想敲锣打鼓有些人从锣鼓声中好象看到了世界的末日,纷纷到峩们的店里来买醉他们点足了苏州名菜,踞案大嚼频频举杯。待到酒醉耳热时便掩饰不住了:“朋友们吃吧,吃掉他们拖拉机上的┅颗螺丝钉!”这话是一种隐喻因为那时候我们把拖拉机当作社会主义的标志。一讲到社会主义的农业便是象苏联那样大农场,拖拉機“吃掉他们拖拉机上的一颗螺丝钉!”当然是对社会主义不满,气焰嚣张语气也是十分刻毒的!
我把收集的材料,再加上我对朱自冶他们的了解从历史到现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足有两万字的报告提出了我对改造饭店的意见,立场鲜明言词恳切,材料生动确鑿简直是一篇可以当作文献看待的反吃喝宣言!
领导上十分欣赏我的报告,立即批准在本店试行取得经验后再推向全行业。
首先拆掉門前的霓虹灯拆掉橱窗里的红绿灯。我对这种灯光的印象太深了看到那使人昏旋的灯便想起旧社会。我觉得这种灯光会使人迷乱使囚堕落,是某种荒淫与奢侈的表现灯红酒绿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何必留下这丑恶的陈迹拆!
店堂的款式也要改变,不能使工人農民望而却步要敞开,要简单为什么要把店堂隔成那么多的小房间呢,凭劳动挣来的钱可以光明正大地吃只有喝血的人才躲躲闪闪。拆!拆掉了小房间也可以增加席位让更多的劳动者有就餐的机会。
服务的方式也要改变服务员不是店小二,是工人阶级不能老是紦一块抹布搭在肩膀上,见人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跟着人家转来转去抽了抹布东揩西拂,活象演京戏大家都是同志嘛,何必低人一等又何必那么虚伪!碗筷杯盏尽可以放在固定的地方,谁要自己去取宾至如归嘛,谁在家里吃饭时不拿碗筷呀除非你当老爷!
以上嘚三项改革,全店的职工都没有意见还觉得新鲜,觉得是有了那么一点革命的气息可是当我接触到改革的实质,要对菜单进行革命时僦不那么容易了
我认为最最主要的是对菜单进行改造,否则就会流于形式主义什么松鼠桂鱼、雪花鸡球、蟹粉菜心……那么高贵,谁吃得起大众菜,大众汤一菜一汤五毛钱,足够一个人吃得饱饱地如果有人还想吃得好点,我也不反对人的生活总要有点变化,革命队伍里也常常打牙祭那只是一脸盆红烧肉,简单了点来个白菜炒肉丝、大蒜炒猪肝、红烧鱼块、青菜狮子头(大肉圆)……够了吧,哪一个劳动者的家里天天能吃到这些东西
反对的意见纷纷而来,而且都是从老年职工那里来的
跑堂的张师傅反对了。他说话有点嬉鈈溜溜地:“啊哈这下子名菜馆不是成了小饭铺啦!高经理,索性来个彻底的改革吧每人发两块木板,让我们到火车站去摆荒饭摊”
我听了把眼睛一抬:“同志,有意见可以提态度要严肃点,这是革命工作不是和吃客们打哈哈的!”我知道他和资产阶级的老爷太呔们周旋了几十年,说话不上路所以特地点了他一点。
“好好没意见,这样做我们也可以省点力”张师傅服了。
管账的也提意见了:“高经理我的意见也可能不正确,只是我有点担心……喏这样做当然是对的了,可那赢利是不是会有问题”他说起话来咝咝缩缩,因为他和原来的老板是亲戚三反五反时曾经擦破点皮。
“你的担心我也考虑过可是社会主义的企业是为人民服务,决不能象资本家那样唯利是图!”
“对对对对对。”管账的马上服帖
死不服帖的是那几位有名的厨师,如果用现在的职称来评定的话他们不是一级便是二级。他们可以著书立说还可以到外国去表演。可我那时并没有把这种宝贵的技术放在眼里他们也可能没有把我这样的外行放在眼里,特别是那个杨中宝好象我剜了他的肉似的。
“这不是都卖点儿家常°饭了吗?‘”家常°饭有什么不好呀’“家常°饭家家会做,何必上饭店?”
“出门的人哪有背着锅子走路的?”
“出门的人都想尝尝天下的名菜噢,苏州的名菜就是红烧狮子头”
“什么人都囿,包括象你这样的干部在内!”
“我出差每天三毛钱伙食两毛钱伙补,一顿吃掉五毛钱还有早晚两顿没有着落哩l”
“不是所有的人嘟和你一样,他们自己贴”
“贴,拿什么贴不少人就是因为出差时嘴馋,才贪污了公款”
“为什么要请客,拉拉扯扯的三反五反嘚教训还不够吗?不少人被资本家拉下水就是从请客吃饭开始的,说不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在我们楼上的小房间里干出来的!”
“结婚更不能铺张浪费,买几斤糖开个联欢会,我们机关里就是这样干的”
杨中宝火了:“高经理,你说的都是外行话机关是机關,饭店是饭店请你把我调到机关里去当炊事员吧,保证没意见!”
我看着杨中宝直翻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我不能对个老工人發脾气他的工龄和我的年龄差不多,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而我的本人成份是学生,属于小资产阶级再怎么革命也是革不掉的,只恏暂时忍耐一点何况他们所以反对也有道理,因为这一改他们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白菜炒肉丝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手艺,连我都会……是吖他们的技术不能发流也很可惜。调到机关里去当炊事员虽然是气话调到交际处去当炊事员倒是很合适的……
我要设法打开僵局,目咣便向青年人投射过去那时候我已懂得,如果遇事打不开局面最好是鼓动青年人起来带头。他们不保守有闯劲,闯过了警戒线也无妨然后再向回拉一点。矫枉必须过正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青年同志们谈谈嘛你们也是店里的主人,来来是属于你们的谈谈。”
姩轻的职工们只是笑看看老师傅又看青我,两边都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内中有个小伙子名字叫作包坤华,跑堂的虽然还没有满師;讲话却是很有水平的:“同志们,我们的店必须改革必须彻底地改革!再也不能为那些老爷们服务了,要面向工农兵面向工农兵決不是一句空话,要拿出菜单来作证明≌什么菜,就是为什么人蟹粉菜心不仅工农兵吃不起,而且还要跟着老爷们受罪!为什么菜惢都给他们吃了,菜帮子都到了工农兵的碗里!生炒鸡丁要用鸡脯鸡头鸡脚都卖给拉黄包车的,这分明是对工农兵的瞧不起农民进店來点只豆腐汤,有人竟然回生意:”嘿吃豆腐汤到玄妙观去吧,那里的豆腐汤又好又便宜‘玄妙观只卖百腐脑,分明是捉弄乡下人的要是朱自冶他们来了就不得了,从堂口到厨房都是忙得飞飞地。鱼要活的虾要大的,一棵青菜剥剩了手拇指那么一点点……“包坤姩这么一带头人们就跟着发表意见,纷纷揭露我们的浪费以及重视筵席而看不起小生意。这些情况我以前都不了解听了十分生气,紦手指在桌面上敲敲:”你看你们看,不改革怎么得了呢!“
跑堂的张师傅低头不语了回掉农民的生意可能就是他干的。几个厨师也鈈讲话了苏州名菜选料精细,浪费肯定是有的围着朱自冶之类的人转也不假,名厨要靠吃家要靠他们扬名,要靠他们品出那千分之幾的差别最好能碰上孔夫子,孔子曰:“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改革方案就这么定下来了,包坤年是立了功的他后来表现得也十分積极,我指向上海哪里小吃好吃他打向上海哪里小吃好吃我也为他的进步创造了很多有利的条件。至于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把我打得半死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当时把全部精力都扑在改革上每晚回家都在十一点之后。我改了店堂换了门面,写了大红海报张贴街头还向报馆国投了稿,标题是:名菜馆面向大众大众菜经济实惠!
开张的那一天,景象是十分壮观的老头老太结伴而来,还搀着小孙孓、小妹妹那些拉车的、挑担的、出差的,突然之间都集中到店门口门前的黄包车,三轮车马车停了一长溜。这种车水马龙的情景解放前我也曾见过可那是拉着老爷太太们来的;老爷太太们美酒高楼,拉车的人却瑟缩在寒风里如今瑟缩的人们都站起来了,昂首阔步地进入店堂把楼上楼下两个象会场似的堂口都挤得满满的。一时间板凳桌子乒乓响人声鼎沸如潮水,看起来有点混乱可那气氛实茬热烈!服务员上菜也很迅速,大众菜大众汤都用不着现做,汤装在木桶里菜装在大锅里,一杓一大碗川流不息地送出去。店门口嘚行人要靠右走进去连成两条线,如果用门庭若市来形容那是十分贴切的。
朱自冶和他的吃友们居然也来了很好,我倒要看看你们紟天想吃点什么东西!谁知道他们先在门口看看广告再到店堂里瞧瞧热闹,俯下身去看看大众菜鼻子嗡了那么几嗡,然后带着不屑一顧的神情走出去还相互拍拍打打地发笑哩!我见了义愤填膺:“反对把,先生们我改革的目标就是要叫你们反对!”
老头老太的反映鈳就不同了:“啊哟,以前只听说这家菜馆有名越有名越不敢来,今天可算见了世面!”
挑菜的农民也说了:“这菜馆我以前来过几回都是挑着青菜进后门,一直送到厨房里从来不敢向店堂里伸头!”
那么深刻的写照呀,多么自豪的语言人民的称赞使我忘记了疲劳,感动得心都发抖不管将来的历史对我这一段的工作如何评价(放心,它无暇顾及)可我坚信,当时我决无私心我是满腔热忱地在從事一项细小而又伟大的事业!
当时,我们的领导也到了现场看了也很满意,虽然秩序有点混乱那也是前进中的缺点,要我们好好地總结提高然后推向全行业。

这一下朱自治可就走投无路了!尽管我们的经验很难推开许多名菜馆都是敷衍了事,弄几只大众菜放在橱窗里装装门面可是风气一开那苏州名菜便走了味,菜名不改价钱不变,制作却不如从前那么精细朱自治有一张什么样的醉啊,他能辨别出味差的千分之几哩!一吃便摇头便皱眉,摆弄向人家提意见朱自治看错皇历了,这时候再也没有人把他当作朱经理资本家三個字也不是那么好听的。有钱又怎么样不许收小费,你爱吃便进来嫌丑请出去,反正营业额的大小和工资没有关系如果依了你朱自治的话,还要落得个为资产阶级服务的臭名气!


朱自治怎么受得了呀他每吃一顿便是一阵懊丧,一阵痛苦一阵阵地胃里难过。每天都覺得没有吃饱没有喝够,看到酒菜又反胃他精神不振,毫无乐趣整天在大街上转来转去,时常买些糕点装在草包里又觉得糕点也鈈如从前,放在房间里都发了霉被我的妈妈扫进垃圾堆。哪个很有气派的小肚子又渐渐地瘪了下去
有一天晚上,朱自治居然推门而入醉醺醺站在我的面前:“高小庭,我……我反对你!”
资产阶级开始反扑了这一点我早有准备:“请吧,欢迎你反对”
“你把苏州嘚名菜弄得一塌糊涂,你你你对不起苏州!”
“这是你的看法,菜碗没有打翻一塌糊涂是谈不上的。是的我对不起苏州的地主和资產阶级,对苏州的人民我可以问心无愧!”
“你你……你对不起我!”
“是的应当对不起你,因为你自己也是资产阶级!”
“小庭啊囚可要凭点儿良心,这些年来我可没有亏待过你!”
朱自治语无伦次了他竟然想揭下伤疤当膏药贴,这就惹得我火起:“朱经理我是對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中有三个是地主有两个是在反动党团特的册子上登过记的,还有三个是拿定息的包括你自己茬内。别以为定息可以拿到老这资产阶级总有一天要被消灭!”
朱自治吓了一跳,因为我们的政策又要改变对他来说吃当然重要,消滅却是性命攸关的他的酒意消掉一半,不由自主向后退掏出一根前门牌塞过来,被我用飞马牌挡回去他乘势把香烟一叼,吸了一口:“该死今天托人到常熟去买了一只叫花子鸡,味道还和从前一样不免多喝了几杯,这就糊里糊涂跑到你家来了咦,我是从哪个门裏进来的呢!”朱自治想夺门而走了
“朱经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话那就是我没有告诉你一句最要紧的话:你再也不能这樣下去了,要逐步地学会自食其力!”
“是是我一定铭记。”
从此以后我很少碰到朱自治,他当然也不会再来向我表示反对我对他倒是十分关心,常常向妈妈问起妈妈说她也不清楚,经常不见朱自治回家房间里一股霉味。我想朱自治也许是去干什么了吧,吃是終身的必需总不能是终身的职业。
隔了不久包坤年来向我回报——他经常向我回报。
“不得了杨中宝他们开地下饭店了,是专门为資本家服务的每天晚上赚大钱!”
“一点不假,是我亲眼看见的地点就在你家东面的五十四号里,天天晚上有许多资本家在那里聚会杨中宝烧菜,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收钱!”
包坤年说得有根有据我怎能不问不理?立刻到居民委员会去调查找杨中宝来谈话,一问┅查又找到了朱自治的踪迹
朱自治开始隐退了,他对饭店失望之后便隐退到五十四号的一座石库门里。这门里共有四家其中一家的戶主叫作孔碧霞。孔碧霞原本是个政客的姨太太这政客能做官时便做官,不能做官时便教书所以还有教授的衔头。苏州小巷里的人物昰无奇不有的据说,年轻时的孔碧霞美得象个仙女曾拜名伶万月楼为师,还客串过《天女散花》哩!可惜的是仙女到了四十岁以后就鈈那么惹人喜爱了解放前夕,那政客不告而别逃往香港,把个孔碧霞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儿遗弃在苏州
孔碧霞年轻的时候打扮惯了,也可能是由于登过台的关系所以举手投足、顾盼摆扭等等都讲究个形体美。讲究得过了分便变成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特别是在无姿鈳弄而硬弄时便有点怪里怪气苏州骂人也不是那么好听的,人家暗地里叫她“干瘪老阿飞”
朱自治一贯地不近女色,为什么突然之间囷孔碧霞混到一起去呢很简单,那孔碧霞烧得一手好菜!
孔碧霞数十年的风流生涯都是在素手作羹汤中度过的。她丈夫的朋友都是政堺、实业界、文化界的高雅得志之士象朱自治这样的人是休想登堂入室的。什么美食家呀在他们看起来,朱自治只不过是个肉头财主、饕餮之徒吃食癞皮。哪有一个真正考究吃的人天天上饭店“大观园”里的宴席有哪一桌是从“老正兴”买来的?头汤面算得什么那隔夜的面锅有没有洗干净呢!品茶在花间月下,饮酒要凭栏而临流竟然到乱哄哄的酒店里去小吃,荷叶包酱肉臭豆腐干是用稻草串著的,成何体统呢!高雅权贵之士只有不得已时才到饭店里去应酬,挑挑拣拣地吃几筷总觉得味道太浓,不清爽不雅致。锅、勺、笊篱不清洗纯正的味儿中混进杂味,而且总有那种无药可救的饭店里特有的油烟味!朱自治念念不忘的美食,在他们看起来仅仅是一種通俗食物而已他们开创了苏州菜中的另一个体系,这体系是高度的物质文明和文化素养的结晶它把苏州名菜的反复内容用一种极其淡雅的形式加以表现,在极尽雕琢之后使其反乎自然吃之所以被称作艺术,恐怕就是指这一体系而言的
孔碧霞的烹调艺术,就是得之於这一派的真传她在当年的社交界是个极其有名的姨太太,会唱戏会烧菜,还会画几笔兰花什么的二十多年间她家的庭院里名流云集,两桌麻将让八个男人消遣一桌酒席由她来作精彩的表演。她家有一个高级的厨娘这高级的厨娘也只能当她的下手!
朱自治被逼得赱投无路之后,偶尔听他的一位吃友谈起说是五十四号里有个孔碧霞,此人当年如何如何如何身怀绝技。
朱自治一听便笑了:“你老兄是说吃解谗的吧好菜怎么能家里做呢。你没有那么多的佐料、高汤没有那么大的炉火与油镬,办不成的”
“不信?那也没有办法我请不动那位尊神。她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解放前我想尽天法也没有打得进去……对了,近几年来听说她的家境不好手頭拮据,也许看了孔方兄的面上能为我们操办一席。你家和她靠近去试试。”
朱自治病急乱投医了他为了吃总会赶出一些冒冒失失嘚事体;他冒冒失失地去敲五十四号的大门,径直说明来意
如果是在解放前的话,孔碧霞不把朱自治赶出来才怪呐!可年孔碧霞不如朱洎治她没有那么多的存款和定息,已经把房子租给了三家还得靠变卖家具和首饰度日。同时她也多年不操此道有点技痒难熬,很想偅新得到别人的称赞再现西日的风流。她内心已经许诺表面上还要搭搭架子:“啊呀,朱先生(人字旁,右边奈)是听啊里一为老先生活嚼舌头跟(人字旁,右边奈)尼女人家会做啥格菜呢从前辰光烧点小菜,是(口字旁右边无)没事体弄弄白相格!”这女人嘚一口苏白象唱歌似的好听,可惜写出来却不是那么好懂的
朱自治当然懂罗,蜒皮搭脸地恳求着:“行行好吧不管你办什么我们都吃,总归要比饭店里好点”
“饭店!……”孔碧霞十分轻蔑地拉长了声音:“你们男人家真没出息,闻了饭店的那股味道之后居然还吃得丅东西!”
朱自治目瞪口呆了饭店里有什么味道?有的是美食的香味闻了以后才胃口大开哩!
“啊,是是我们这些人都是凡夫俗子,吃了一世什么也不懂赏个光吧,让我们开开眼界”
“好吧,那就献丑了你们几个人呢?”
朱自治默算了一下把食指一环:“九個。”
“不行最多只能七个,人多是没好食的”
“那就八个,正好一桌”
孔碧霞笑了:“朱先生,你不懂规矩那下手的一个位子昰给烧菜的人留着的。”
“好好对不起。”朱自治醉里叫好心里犯疑,哪有厨师上桌的为了吃也只好迁就了,随即从身边掏出一叠鈔票数了五十元放在桌子上,心里盘算这十块钱算是小费。

孔碧霞面有难色了:“哎呀这几个钱吃点什么呢?”

朱自治把心一横,八┿块全部豁出去买个面子。

孔碧霞迟疑了半响好象在那里算帐,最后乜了朱自治一眼:“好吧不够的地方我也凑个份子。唉你这囚也实在可怜!“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孔碧霞足足地准备了五天据说还有一只红焖鳗没有来得及做,因为买回来的鳗鱼必须先用特殊的方法养一个星期而那朱自治又谗得等不及。

至于这一顿到底吃了些什么我没有参加,不能乱吹

杨中宝是参加了的。那一天他正好休息在大街上碰到了朱自治。朱自治是去通知他的吃友们准时上阵的没想到有位老友因病不起,需要另找候补的看见杨中宝便说:“赱走,跟我去见见世面“接着摆弄把如何找到孔碧霞等等说了一遍。连说带吹借以发泄对我们饭店的怨气。

杨中宝从来不服人艺高囚总有那么点傲气。名厨师都是男人哪来这么个女的!可是他也听他师傅说过,在清末民初的时候苏州有一种堂子菜,是从高等妓院裏兴起来的做这种菜的全是聪敏漂亮的女人,联丑丫头都不许帮道那做工细得象绣花似的。他反正闲着没事那朱自治又不用他出钱,何不趁此去监视监视如果真有可取的话也可学点技术;如果言过其实的话也可把朱自治揶揄一顿,煞煞他的锐气!

杨中宝只向我讲了倳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他没有开地下饭店,同时对这种捕风捉影的小报告十分恼火说是有人和他过不去。他一气之下就不谈孔碧霞了洏是缠着我把他调到交际处去。这事儿很快就办成了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孔碧霞如何大显身手,讲究吃了些什么稀世的美味!读鍺诸君也不必可惜在往后的岁月里我们还会见到她表演。文化大革命可以毁掉许多文化这吃的文化却是不绝如流。

我当时只能从朱自治的行动上来进行推测肯定那天晚上的一桌菜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朱自治一吃销魂从此很少见到他的踪影。他洅也不象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再也听不到他清晨开门去赶朱鸿兴;他不食人家烟火了,一日三餐都吃在孔碧霞的家里一个会吃,┅个会烧;一个会买一个有钱。两人由同吃而同居由同居而宣布结婚,事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朱自治终于成家了一个曾经有过無数房屋的人,到了四十五岁上才有了家庭!家庭是个奇妙的东西他会使人变得有了关栏,言行举止也规矩了点朱自治稳重些了,注意言谈也注意外表。衣着和过去大不相同笔挺的中山装,小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颇有点学者风度,这恐怕是孔碧霞参照他前夫的形潒加以塑造的

那孔碧霞不仅会烧菜,治家也是能手结婚以后她千方百计地调整住房,让朱自治搬过去把五十四号里的三户人家搬过來。三户人家的住房面积都有了扩大她自己也不蚀本。因为那五十四号是个中式的庭院有树木竹石,池塘小桥空间很大,围墙很高大门一关自成天地,任他们吃得天昏地黑也没人看见那时候,象我这样的反吃战士比较多还有反穿的;谁要是考究饭菜,讲究衣着那就有被斥之为资产阶级的危险,或者说是和资产阶级的思想沾了边所以有钱的人也不得不稍加隐蔽,关起门来吃吃到肚子里谁也看不见!当然,完全看不见也不可能人们每天早晨都看见朱自治夫妇上菜场。两个人穿着整齐一个拎篮,一个拎包一个人的膀子套茬另一个人的膀子里,惹得行人侧目而视嗤溜一声:“干瘪老阿飞!”

我的妈妈从来不说孔碧霞的坏话,她认为这个女人是行了件好事使得一个败子回头。她买菜回来常常对我说:“又碰到朱经理啦现在变好了,夫妻两个亲亲热热象个过日子的。”

我听了只是哼哼心里想:这叫变好?这是关起门来逃避改造!

朱自治逃避改造我对他也无可奈何。他不到我们的店里来吃饭我也不能冻结他在银行裏的存款;说他有资产阶级的思想也白搭,他本来就是资产阶级让他去吃吧,革命不是一次完成的只要他规规矩矩,不再叫喊什么苏州菜不如从前不再闯到我的房间里来提意见。

朱自治当然不会提意见罗偶尔碰到我时也是陌若路人,头也不点挺着那重新凸起来的肚子扬长而去,象个得胜的公鸡气得我两肺直扇!更为气愤的是居然有人和朱自治唱着一个调子,说我们的饭店是名存实亡饭菜质量差,花色品种少服务态度恶劣!而且说这种话的百分之九十意识都不是资产阶级。有干部有工人,还有老头老太什么的我听了很不垺,改革才进行了一年多你们怎么会从赞扬变成反对?两片嘴唇翻得倒快呐!我只好耐心地加以解释:

“老太太少说两句吧,一年前伱能到这里来吃饭还算见了世面!”

“世面已经见过了,现在要吃好东西!”老太太晃着几张大钞票:“喏儿子寄来的,他再三关照峩要增加营养高兴的时候摆弄到你们店里来改善改善。改善个屁还不如我自己烧的!”

“那就自己烧吧,自己烧的东西合口味”我想起孔碧霞来了,不觉说漏了嘴

老太太火了:“你……你这话象是开黑店的人说的,我能烧还要你们干什么白养着你们拿薪水!”

包坤年挺身而出了:“什么叫开黑店,你嘴里放干净点!社会主义的企业是黑店你污蔑……”

我连忙拦阻:“好了。算了算了老太太,伱别生气这菜如果没有动过的话,我们退钱”

对干部模样的人我就不大客气了:“同志,你是出差的吧”

“对,咱从北京出差到苏州听说苏州菜名扬四海,你们的店很有名气特地来品尝品尝,可你们却拿出这玩意儿!”

“同志有这样的玩意儿已经不错了,你的夥补一天才几毛钱”

“咱自己就不能补?现在不是包干儿的时代了咱花得起!”

“艰苦朴素的作风还得保持。”

“对对谢谢您的教導,早知如此应该背上一袋窝头上苏州你们这家饭店嘛,存在也是多余的!”袖子一甩走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人的资产阶级思想吔是很严重的,才拿了几天的薪金制就这么财大气粗地当老爷!至于我们这家饭店的存在……唉,确实有了点问题这两年国民经济大發展,农村连年丰收工人调资定级,干部拿了薪水……那人民币又特别见花肉才流毛多一斤,五香茶叶蛋五分钱一个二两五的洋河夶曲连瓶才两毛二分钱。许多人都阔绰起来了看到大众菜摆弄摇头,认为凡属“大众”都没有好东西“劳动牌”也不是好香烟。我想為劳动大众服务劳动大众却对我有意见。有人把意见放在桌面上更多的人是不愿费口舌,反正有名的菜馆多的是他们的改革本来就鈈彻底,临时弄点大众菜装装门面的事过境迁连门面都不装了,橱窗里琳琅满目各种名菜赫然在焉!他们乘着市面繁荣时拼命地掏人镓的口袋,掏得人家笑嘻嘻地那营业额象在寒暑表上哈热气,红线呼呼地升上去!我们也曾有过黄金时代啊!想那改革之初营业额也缯一度上升,我还以此教育过管帐的说他是杞人忧天。隔了不久摆弄往下降降,降……降掉了三分之一再降下去确实会产生能否存茬的危机!

好吃的人们啊!当你们贫困的时候恨不得要砸掉高级饭店,有了几个钱之后又忙不迭地向里挤只愁挤不进,只恨不高级如果广寒仙子真的开了“月宫饭店”,你们大概也会千方百计地搭云梯!

一九五七年的春天是个骚动不安的季节到处都在鸣放,还有闹事嘚店里的职工开始贴我的大字报了,废报纸上写黑字飘飘荡荡地挂在走廊里。我看了以后倒也沉得住气无非是大众菜和营业额等等嘚问题。只有一张大字报令人气愤说我是拿饭店的名声,拿职工的血汗来换取个人的名利说那杨中宝是被我打击、排挤出去的!署名昰“一职工”,可从那语气和那么多的形容词来看肯定是包坤年写的。你这小子也太不应该了当初改革时你也曾热情支持,说杨中宝開地下饭店也是你汇报的怎么能把一堆屎都甩到我的头上来呢!当然,我也没有必要对此加以解释只要有千分之一的正确性,都是应該接受的

正当我惶惑不安,心情烦躁的时候却来了我的老同学丁大头!

丁大头到北京开会,路过苏州特地下车来看看我。转眼八年啦真叫人想念!我情不自禁地叫起来:“老伙计,我要好好请你吃一顿走,上我们的饭店去!”我叫过以后也觉得奇怪这话可不象峩说的,怎么见了面就想请客呢!

丁大头摇摇头:“罢啦你们的饭店我已经领教过了,还啊大字报浏览了一遍老伙计,你这些年都干叻些什么呢”

“干了点什么?等等你等等。等会儿我会全部告诉你”我连忙把伟大爱人叫出来,向叮大头介绍:“喏这就是我的愛人。这就是我常常对你说起的丁大头”

丁大头欠了欠身子:“丁正,绰号大头……哎哎这个雅号再也不能扩散了,我和你一样大尛也是个经理!”、

我爱人掩着嘴笑,盯住丁大头看好象要弄清楚那头是否比平常人大点。

我说:“你别呆看了快到小菜场去看看,買点儿什么东西”丁大头对我们的饭店已经领教过了,带他到人家的饭店里去更是制造口舌所以我想叫爱人随便弄点菜,晚上就在家裏吃一点谁知道我的爱人没手抓了,结婚两年多她还没有弄过饭哩!她只会替丁大头倒茶、递烟说:“你们先谈会儿吧,妈妈到居民委员会开会去了等她回来再替你们准备吃的。”

我一听便急了居民委员会开会是个马拉松,又拉又松等到他们开完会,那小菜场肯萣已经关门扫地便说:“你就烧一顿吧,不能样样事情都依赖妈妈”

我爱人来话了:“怎么,你把说过的话都忘啦你说年轻人如果紦业余时间都花在小炉子上,肯定不会有出息”她把双手一摊:“你看,我这个有出息的人还不知道油瓶在上海哪里小吃好吃!”

丁大頭哈哈地笑起来了:“对我可以证明,这话肯定是他说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我连忙摆摆手:“好了,你到居民委员会去一趟就說家里来了人,让妈妈早点拔签”

爱人出去以后,我便滔滔不绝地倒苦水从头说到尾:“……那些大字报你都浏览过了,进行人身攻擊的不谈那是一个年轻人跟着人家起哄的。可是我的改革有什么错旧社会的情景你也见过的,就是为了消灭那种不平才去战斗我不會忘记,临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经对她发过誓言当然,那只是一种壮志个人的力量是很微薄的,可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不能让那些污泥浊水再从阴沟里冒出来决不能让那些人还生活在他们的天堂里!他们可以关起门来逃避,但是不能让我们的同志在吃的方媔去向资产阶级学习当年我们遥望江南,为的是向旧世界冲击;曾几何时那些飘飘荡荡的大字报却对对着我冲击了!冲吧,我问心无愧!”

丁大头沉默了直抽烟,他的心情大概也是很不平静的

“说话呀,你的知识比我广博这些年又在新华书店工作,整天埋在书堆裏你可以随便抽出一本书来敲敲我的头,最好是那些布面烫金的敲起来有力!”

丁大头笑了:“那不行,敲破了头是很难收拾的我呮是想告诉你一个奇怪的生理现象,那资产阶级的味觉和无产阶级的味觉竟然毫无区别!资本家说清炒虾仁比白菜炒肉丝好吃无产阶级嘗了一口之后也跟着点头。他们有了钱之后也想吃清炒虾仁了,可你却硬要把白菜炒肉丝塞在人家的嘴里没有请你吃榔头总算是客气嘚!”

我跳起来了:“你你……你也不能天天吃清炒虾仁呀!”

“谁天天到饭店吃炒虾仁的,他有那么多工资吗”

“可也不少呀,同志你不能低估这种潮流!”

“是你把大众低估了。大众是个无穷大一百个人中如果有一个来炒虾仁,就会挤破你那饭店的大门!你老是叨念着要解放劳苦大众可有觉得这解放出来的大众不如你的心意。人家偶尔向你要一盘炒虾仁不白吃,还乐意让你赚点可你却象砂孓丢在眼睛里。”

“不不我对大众没意见。”

“我知道你是对那个朱什么治有意见,他闭门不出了你到上海哪里小吃好吃去揪他呢!”

“也不是全躲在家里。”

“当然肯定会有许多人跟着劳动大众去吃下恩。告诉你吧即使将来地主和资本家都不存在了,你那吃客の中和会有流氓与小偷还有杀人在逃的,信不信由你”

我信了。我早就发觉过这一点住旅馆需要工作证和介绍信,吃饭只要有钱便鈳以我只好叹气了:“唉,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我总觉得勤俭朴素是我们民族的美德,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可你是个饭店的经理,不能把个人的好恶带到工作里苏州的吃太有名了,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文化如果把这种文化毁在你手里,你是要对历史负责嘚!”

我一听便凉了我在学校里读过历史,知道那玩意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被它钉住了,死都逃不脱的!可我也怀疑这吃的艺术怎么會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呢,说得好听罢了这发明权分明是属于朱自治和孔碧霞他们的。

也怪我的妈妈太热情这天的晚饭竟然是五菜一汤,汤是用活鲫鱼烧的味道鲜美。

丁大头眉花眼笑了:“你看这社会风气已经渗透到你的家庭中来了,注意!”

丁大头走后我仔细地檢查了我的行为。一个老朋友来了为什么立即想到要去买菜呢?很简单这是一种乐趣,也含有尊重与慰劳的意味过去为什么不是这樣呢?记得渡江后和他在无锡分手时我也曾为他送行,花了五分钱在摊头上吃了一碗小馄饨他十分满意,我也情意绵绵今天为什么鈈能那样做,一顿掉五块多钱!也很简单那时的五分钱是我全部流动资金的十分之一,而我今天的工资是七十五加上我爱人的工资,洅扣去家庭的开支那五喀钱也就等于五分钱。物质和精神的砝码一样大情谊的天平是平平的。如果我今天还请丁大头吃小馄饨即使怹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必要让他忆苦思甜!如果让妈妈和爱人知道的话肯定要把我一顿臭骂:“这些年你一直惦记个丁大头,来了以后呮肯花五分钱你还象不象个人呢!”

我当然象个人,而且自以为象个很好的人不随波逐流,不见异思迁……可我有没有感到时间在流去生活在变迁?我只知道忘记了过去就等于背叛却不知道忘记了变化也和背叛是差不多的,同样是违反了人民的心意不去管什么朱自治了,让他在小庭院里快活几天!正当我想转弯的时候反右斗争开始了。这个运动没有碰到我差点儿还成了英雄哩。谁都承认我立场堅定方向对头,早就以实际行动打击了资产阶级的“今不如昔“只是由于我的心中有鬼,说话吞吞吐吐行动也不积极,白白错过了┅个提拔的机会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我想转弯也来不及了因此跟着便是大跃进,大跃进之后便是困难年大跃进的时候人人都顾不仩吃饭,困难年人人都想吃饭了却又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的;酱油都要计划供应了,谁还会对大众菜有意见连菜汤都是一抢而空,尽管那菜汤是少放油多放盐。凡是能吃的东西人民都能下肚还管它什么滋味不滋味!

这就苦了朱自治啦!他吃了四十多年的饭,从来就不昰为了填饱肚皮而是为了“吃点味道”。这味道可是由食物的精华聚集而成的吃菜要吃心,吃鱼要吃尾吃蛋不吃黄,吃肉不吃肥還少不了蘑菇与火腿。当这一切都消失了的时候任凭那孔碧霞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为炊。

人也真是个奇怪的动物有得吃的时候味觉特別灵敏,咸、淡、甜、嫩、老点点都能区别。没得吃的时候那饿觉摆弄上升到第一位饿急了能有三大碗米饭(不需要上白米)向肚子裏一填,那愉快和满足的感觉也是难以形容的朱自治尽管吃了一世的味道,却也难逃此种规律他被饥饿从小庭院中逼出来了,又拎着個草包成天在街上兜这一次不是寻找美味了,只要看见那里围着人摆弄拼命地向里钻,企图能买到一点红薯、萝卜或花生米之类不管什么价钱。无奈他经常总是提着个空包回来,神情沮丧疲惫不堪地走过我家的门前。我第一次见到他财大并不气粗他也许是第一佽感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照理说那朱自治也饿不了城市不比农村,他有定量供应大跃进之前他家的定量吃不了,经常向外调剂现茬虽说捐献掉两斤,那也不至于饿肚皮奇怪,一旦缺少了副食品和油之后那粮食就好象是棉花做的,一天八两一顿下肚还不知道是塞在哪个角落里!何况那思想也有问题,一顿不饱十顿饥研究一睁便想吃东西。朱自治以前是眼睛一睁便想吃头汤面现在却老是睁着研究看住捉上的饭碗,总觉得他碗里的饭比孔碧霞女儿少了点孔碧霞也没好气:

“是你的肚子里有鬼!”

“我有鬼还是你有鬼》一个是涳的,一个是实的!”

孔碧霞一把夺过女儿的饭碗:“给你都给你,反正女儿也不是你养的!”

孩子哇地哭起来了夫妻俩吵得不可开茭。吵到后来实行分食制一只煤炉两只锅,各烧各的在吃上凑合起来的人,终于因吃而分成两边再也看不见他们两个套个膀子走路叻,再也听不见孔碧霞嗲声嗲气地叫喊:“老朱嗳你来(口虐)!”

资产阶级的家庭关系本来就是建筑在金钱上的,当金钱处于半失效嘚状态时那关系也就会处于半破裂。我倒有点为朱自治幸庆了这下子他可以不再迷信金钱,也可以知道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不要那麼无休止地去寻求美味。

我这样想并不是幸灾乐祸因为我和朱自治同处于一个灾祸之中,他饿我也饿同样地饿得难受。按说我是一個饭店的经理,在吃的方面还是有点儿办法的在这种特定的时刻,权力的作用会明显地超过金钱可我一贯自认为是个很好的人,饿死倳小失节事大,不去搞那些鬼把戏老师说,也没有饿到真的爬不起来的地步况且我的家庭很巩固,妈妈和我的爱人拼命地保证重点妈妈总是让我先吃:“快吃吧,吃了上班去我反正没事,等一歇”我知道这“等一歇”是什么意思,总是偷偷地把饭拨掉点我的愛人重点保证女儿,孩子读小学正在长身体,放学回家等不及放书包摆弄喊肚子饿,不管给她多少她都会呼呼拉拉地吃下去,哪象現在的孩子吃饭都要大人逼!

我爱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不久便发现腿也肿了脸也泡了。

这是当时的一种流行病,谁都会医,药方也很简單:一只蹄膀、一只鸡加四两冰糖煎服摆弄可以,到上海哪里小吃好吃去找呢!

我有点心事重重了走路也闷着头。走过阿二家门前时他在门内向我招手。

阿二早已不挖河道了当年以工代赈时,每天只拿三斤米他积极工作,毫无怨言不愧为工人阶级。领导上十分器重他安排他到搬运站去工作,现在是基层工会的主席他对我很信任,总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对的可不,那黄包车已经进了博物馆彡轮车也不多见,他虽然没有当上司机却也是司机的领导哩。

我近了阿二家的门见阿二的爸爸也坐在天井里。这老头儿有好几年对我鈈予理睬后来儿子当了干部,定了工资讨了媳妇,阿三、阿四也都就了业老头儿也不卖葱姜了,在那摆摊头的地方摆张小桌子天忝晚上弄点老酒抿抿,看见我总是笑嘻嘻地打招呼:“来来弄一杯!”如今的日子又不大好过了,小桌子又搬到天井里我喊他一声老伯伯,他想笑却没有张开嘴

阿二把我拉到一边:“怎么样,我看见阿嫂的脸色有点不对!”

“这样吧我们有两辆汽车到浙江去拉毛竹,毛竹没有拉到却在哪个山沟里弄来两车南瓜。你准备一辆小板车天不亮便到码头上去,我弄一车给 你”

“不不,我又 不是你们单位里的人怎么好分你们的东西,再说……”

“别说啦我决不会做那种‘狗皮捣灶’的事情,那南瓜有我的一份你先拉去吃。我们经瑺有车子在外面跑总比你活络点。“

“那什么呀去拉吧!”老头儿在旁边插话了:“南瓜有什么稀奇,大农场拖拉机,我还等着喝伱的伏特加哩!”老头儿咧开嘴笑了他是在挖苦我的。

我也笑了:“老伯伯你别挖苦我,我还没有翻你的老底呢那时候阿二去挖河苨,你看见我连头也不点后来怎么样啦,天天喊我弄一杯别着急,目前是暂时的困难好日子会回来的!”

老头儿真心地笑了,连连點头:“对对我相信,相信”

千千万万个象阿二爸爸这样的人,所以在困难中没有对新中国失去信心就是因为他们经历过旧社会,經理过五十年代那些康乐的年头他们知道退是绝路,而进总是有希望的他们所以能在当时和以后的艰难困苦中忍耐着,等待着就是楿信那样的日子会回头,尽管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一点我很恢恢,如果当年能为他们多炒几盘虾仁加深他们对于美好的记忆,那信心鈳能会更足点!

我回家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妈妈谢天谢地连忙四处奔走,去借小板车

小板车借回来了,可那朱自治却象幽灵似的跟著小板车到了我的家里!他的样子很拘谨也很可怜。叫他坐也不坐痴痴呆呆地站在门角落里。我暗自稀奇现在来找我干什么,难道還对大众菜有意见!

妈妈对朱自治一直很尊敬硬拉朱自治坐下,还替他道了杯水:

“朱先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是不是又和孔碧霞吵架拉2!“

“哪有力气吵啊你们看,瘦的!“朱自治叹了口气拍拍他那曾经两度凸出来的肚子,他那肚子是生活的晴雨表

是啊,朱自治那个颇有气派的肚子又瘪下去了红油油的大脸盘也缩起来了,胖子瘦了特别惹眼人变得象个没有装满的口袋,松松拉拉地全是皮峩说:“忍耐一下吧朱先生,这对你也是一种磨练!”

“啊……也对也对。”

朱自治迟疑着想站起来,又 坐下去

妈妈是个饱经沧桑嘚人,她从朱自治的神态上就已经看出这是一种有求于人而又难以启口的表现。她在解放前被逼得无路可走时也曾向朱自治借过钱。她曾经对我说过向人借钱的日子最不好过。失魂落魄地跑进门开不出口来又跑出去,低声下气地不知道要兜几个圈子她大概是不想讓自己受过的罪再让别人受,便替朱自治壮胆:

“朱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帮助人生一世,谁还没有个为难之处!”

“南瓜” 朱自治没头没脑地开了口:“听说你家去拉南瓜,能不能分点给我我……给钱。”

妈妈虽然知道朱自治决不是来借钱的卻没料到他是来讨南瓜,这事儿她不好做主因为南瓜和我爱人的浮肿病有点关系,文艺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说不过去。不答应朱自治吧她也觉得说不过去,因为她知道许多公子落难义仆救主的故事,只好抬起头来看看我:“小庭你看呐!”

用不着看了,朱自治那可憐巴巴的样子就在眼前从他趾高气扬地高踞在阿二的黄包车上,大摇大摆地出入茶馆酒肆直到今天抖抖缩缩地向人家讨几只南瓜,天意的惩罚也是够受的啦!

我点了点头:“好分点给你。”

朱自治双手一合:“谢谢谢谢,我给钱!”说者便把手伸进口袋他并没有莣记钱的魔力。

我突然产生了反感:“不要钱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朱自治又惶了

“跟我一起去拉板车。不劳动者鈈得食总不能再叫人把南瓜送到你家里!”

“当然当然,我一定劳动!可……可我不会拉板车弄不好会把车子拉到河里。”

我一想這倒也是个实际问题:“你总会推吧,我在前面推你在后面推。”

“会我一定用力推。”

“那好明天早晨四点钟,你在巷头上烟纸點的门口等我过时不候!”我给他把时间定死了,劳动者总要守点儿劳动纪律

第二天早晨三点五十五分,我把小板车拉出了大门在涳寂的小巷里哐啷哐啷地向前滚。

果然不错朱自治站在那里哩。我本来的意思是叫他站在烟纸店的屋檐下那里可以避一避深秋黎明时嘚寒露。可他却紧紧地裹着一件旧雨衣象个电线木杆似的站在路灯的下面,为的是能让我一眼便看见我看了很高兴,劳动是能改造人嘚起码叫他懂得了准时准点。

“早啊朱先生,叫你久等了吧”

“可不是,我已经抽掉了五根香烟!” 朱自治说着便脱雨衣弯下身來帮我推。

我连忙说:“穿上空车是用不着推的。”我存心要教会朱自治一点儿劳动的本领摆弄把车杠向上一提:“你看,只要前高後低重心在后,它自己会向前滚的费不了多少力。等会儿装了南瓜也只要你在上坡下桥时帮我一把。到了平地你只要一手搭住车幫,弯腰向前把体重压到车帮上,跟着跑跑便可以”

朱自治嘘了口气,原来这推车也不费力!他把雨衣向手弯里一搭甩打甩打走在峩的身边。朱自治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好象是第一次看到这黎明前的苏州第一次看到清洁工人在路灯下扫地,第一次听到那粪车在巷孓里辚辚地滚过去

“高经理,现在几点啦我怎么觉得还是在半夜里。”

“四点零三分怎么,你没有表吗”我有点奇怪了,朱自治嘚时间怎么是用抽几支香烟来计算的

“不瞒你说,读大学的那一年家里给了我一只浪琴金表我戴了三天就不想要了,总觉得手腕上多叻个东西很不舒服。”

我差点儿笑出来了那只浪琴金表大概早已下肚,放在肚子里是最舒服不过的

“那你不要准时上课吗,迟到了吔是很不舒服的”

“迟到,嘿嘿我根本就不到。野鸡大学文凭也可以卖的。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呀,现在想看点儿书了还有许多芓不识呢!”

我对朱自治刮目相看了,不会拉板车也罢能看点儿书总是好的,开卷有益

“都看点儿什么书呢?”

“喏当然是关于吃嘚,食谱这些时没有什么吃的了,晚上睡不着想起自己一生吃过的好东西,好象那些大盘小碗花花绿绿的菜肴就在眼前。不瞒你说我在这方面的记忆力特别好,我能记得几十年前吃过的名菜在什么地方吃的,是哪个厨师烧的进口是什么味道,余味又是怎么样的……你别笑吃东西是要讲究余味的,青橄榄有什么吃头不甜不咸,不酥不脆就是因为吃了之后嘴里有一股清香,取其余味人真是萬物之灵啊,居然能做出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从天上吃到地下从河里吃到海里。人要不是会钻天打洞地去吃的话就不会存在到今天!恐龙只会吃草,那么巨大的东西如今又在上海哪里小吃好吃……你别叹气。是的我也觉得很可惜,当年吃过了也就算了没有写日记,现在回想起来就不能全面所以想看食谱,复习复习还可以煞谗呢!……哎哎,你慢点走啊听我说,那些食谱看了叫人生气记载嘚很不详细,我认为最好吃的里面都没有特别叫人生气的是看不起我们苏州的菜,都是些奇里古怪的东西什么皇帝吃过的。皇帝有什麼了不起每天一百只菜,摆摆场面还不知道有几只是可以吃的!乾隆皇帝为什么要三下江南呀,就是到苏州来吃的……”

实在熬不住叻:“块走吧拉南瓜去!”我吧南瓜二字说得特别响,目的是让他的头脑清醒点

“对对,我们决不能忽视南瓜用南瓜照样可以做出仩等的美味。你们的店里过去有一只名菜名叫西瓜盅,又名西瓜鸡那是选用四斤左右的西瓜一只,切盖雕去内瓤,留肉约半寸许皮外饰以花纹,备用再以嫩鸡一只,在气锅中蒸透放进西瓜中,合盖再入蒸笼回蒸片刻,即可取食食时以鲜荷叶一张衬于瓜底,碧绿清凉增加兴味。” 朱自治背完了食谱又摇摇头:“其实那西瓜盅也是假的,鸡里并没有多少瓜味瓜甜鸡咸,二者不配取其清涼之色而已。我们可以创造出一只南瓜盅把上等的八宝饭放在南瓜里回蒸,那南瓜清香糯甜和八宝饭浑然一体,何况那南瓜比西瓜更囿田园风味!……”

够了这一大篇吃经念下来,已经快到码头了我也不想打断他的话,也不再希望他有什么转变这人是本性难移!讓你去画饼充饥吧,我可要改变主意我本来想把南瓜分给他一半,现在重新决定:分给他三分之一!

  兰州牛肉面又称兰州清汤犇肉面,是“中国十大面条”是甘肃省兰州地区的风味小吃。它以“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的独特风味和“一清二白三红四綠五黄”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椒油红)、四绿(香菜、蒜苗绿)、五黄(面条黄亮),赢得了国内乃至全世界顾客的好评并被中国烹飪协会评为三大中式快餐,得到美誉“中华一面”

  1.系列2.荣昌铺盖面 3. 泡椒牛肉面 4.泡椒鸡杂面5.姜鸭面 6.重庆红油凉面7.生椒牛肉面 8.辣子鸡小媔 9. 兰州拉面10. 南沿村拉面 11. 安徽板面 33.私房红烧牛肉面 34.韩国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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