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肯瞅咱一眼万年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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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61—72回)
红楼梦(61&7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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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话说那柳家的听了这小么儿一席话,笑道:&好猴儿崽子!你亲婶子找野老儿去了,你不多得一个叔叔吗?有什么疑的?别叫我把你头上的杩子盖揪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那小厮且不推门,又拉着笑道:&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几个杏儿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你要忘了,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柳氏啐道:&发了昏的!今年还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妈妈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的!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像那黧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怎么不和他们要,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问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有&?&小厮笑道:&嗳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人家,从今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儿,将来呼唤我们的日子多着呢!只要我们多答应他些就有了。&柳氏听了,笑道:&你这个小猴儿精又捣鬼了!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儿?&那小厮笑道:&不用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纤,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纤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差,里头却也有两个姐姐,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的过我!&
  正说着,只听门内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儿,快传你柳婶子去罢,再不来,可就误了。&柳家的听了,不顾和那小厮说话,忙推门进去,笑道:&不必忙,我来了。&一面来至厨房,--虽有几个同伴的人,他们都不敢自专,单等他来调停分派--一面问众人,&五丫头那里去了?&众人都说:&才往茶房里找我们姐妹去了。&
  柳家的听了,便将茯苓霜搁起,且按着房头分派菜馔。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司棋姐姐说: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这一样儿贵。不知怎么,今年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昨日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千个来,我那里找去?你说给他,改日吃罢。&莲花儿道:&前日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说了我一顿,今日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说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分给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便上来说道:&你少满嘴里混吣!你妈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飘马儿,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遇急儿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东西,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肠子,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不用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莲花儿听了,便红了脸,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这么两车子话!叫你来,不是为便宜,是为什么?前日春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蒿子杆儿,你怎么忙着还问肉炒鸡炒?春燕说荤的不好,另叫你炒个面筋儿,少搁油才好,你忙着就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屁股儿似的,亲自捧了去;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
  柳家的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别说前日一次,就从旧年以来,那屋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有的没的,名声好听。算着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一二十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够做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得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买来的又不吃,又要别的去!--既这样,不如回了大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连前日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个油盐炒豆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这二三十个钱的事,还备得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权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替他念佛。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反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那里有这些赔的!&
  正乱时,只见司棋又打发人来催莲花儿,说他:&死在这里?怎么就不回去?&莲花儿赌气回来,便添了一篇话告诉了司棋。司棋听了,不免心头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饭罢,带了小丫头们走来,见了许多人正吃饭。见他来得势头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让坐。司棋便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扔出去喂狗,大家赚不成!&小丫头子们巴不得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慌的众人一面拉劝,一面央告司棋说:&姑娘别误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得罪姑娘。说鸡蛋难买是真。我们才也说他不知好歹,凭是什么东西,也少不得变法儿去。他已经悟过来了,连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
  司棋被众人一顿好言语,方将气劝得渐平了。小丫头子们也没得摔完东西,便拉开了。司棋连说带骂,闹了一回,方被众人劝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丢盘,自己咕唧了一回,蒸了一碗鸡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泼了地下。那人回来,也不敢说,恐又生事。
  柳家的打发他女儿喝了一回汤,吃了半碗粥,又将茯苓霜一节说了。五儿听罢,便心下要分些赠芳官,遂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稀之时,自己花遮柳隐的来找芳官。且喜无人盘问,一径到了怡红院门首,不好进去,只在一簇玫瑰花前站立,远远的望着。有一盏茶时候,可巧春燕出来,忙上前叫住。春燕不知是那一个,到跟前方看真切,因问:&做什么?&五儿笑道:&你叫出芳官来,我和他说话。&春燕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横竖等十来日就来了,只管找他做什么?方才使了他往前头去了,你且等他一等;不然,有什么话告诉我,等我告诉他。恐怕你等不得,只怕关了园门。&五儿便将茯苓霜递给春燕,又说:&这是茯苓霜。&如何吃,如何补益。&我得了些送他的,转烦你递给他就是了。&说毕,便走回来。
  正走蓼溆一带,忽迎见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走来,五儿藏躲不及,只得上来问好。林家的问道:&我听见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五儿陪笑说道:&因这两日好些,跟我妈进来散散闷。才因我妈使我到怡红院送家伙去。&林之孝家的说道:&这话岔了。方才我见你妈出去,我才关门。既是你妈使了你去,他如何不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呢?竟出去让我关门,什么意思?可是你撒谎?&五儿听了,没话回答,只说:&原是我妈一早教我去取的,我忘了,挨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只怕我妈错认我先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
  林之孝家的听他词钝意虚,又因近日玉钏儿说那边正房内失落了东西,几个丫头对赖,没主儿,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蝉莲花儿和几个媳妇子走来,见了这事,便说道:&林奶奶倒要审审他。这两日他往这里头跑的不像,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些什么事。&小蝉又道:&正是。昨日玉钏儿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琏二奶奶打发平姑娘和玉钏儿姐姐要些玫瑰露,谁知也少了一罐子。不是找还不知道呢。&莲花儿笑道:&这我没听见,今日我倒看见一个露瓶子。&林之孝家的正因这事没主儿,每日凤姐儿使平儿催逼他,一听此言,忙问:&在那里?&莲花儿便说:&在他们厨房里呢。&
  林之孝家的听了,忙命打了灯笼,带着众人来寻。五儿急的便说:&那原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现有赃证,我只呈报了,凭你主子前辩去!&一面说,一面进入厨房,莲花儿带着取出露瓶。恐还偷有别物,又细细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并拿了,带了五儿来回李纨与探春。
  那时李纨正因兰儿病了,不理事务,只命去见探春。探春已归房。人回进去,丫鬟们都在院内纳凉,探春在内盥沐,只有侍书回进去,半日,出来说:&姑娘知道了,叫你们找平儿回二奶奶去。&
  林之孝家的只得领出来,到凤姐那边,先找着平儿进去回了凤姐。凤姐方才睡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
  平儿听了,出来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吓得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他舅舅送的一节说出来。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了,拿你来顶缸的。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将他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日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出来,交给上夜的媳妇们看守着,自己便去了。
  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又兼众媳妇也有劝他说:&不该做这没行止的事。&也有抱怨说:&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守。倘或眼不见,寻了死,或逃走了,都是我们的不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这五儿心内又气,又委屈,竟无处可诉。且本来怯弱有病,这一夜思茶无茶,思水无水,思睡无衾枕,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夜。
  谁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就撵他出门去。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送了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处。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问他可果真芳官给他玫瑰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了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吓了一跳,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了,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只叫他也说是芳官给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霜,正没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平儿笑道:&谁不知这个原故?这会子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他,他要应了,玉钏儿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谁好意揽这事呢?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两个人窝里炮,先吵的合府都知道了,我们怎么装没事人呢?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原是我要吓他们玩,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就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一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了,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也倒是小事。如今就打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不必管,只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
  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起来的为是。&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孽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不然,他们得了意,不说为这个,倒像我没有本事,问不出来。就是这里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
  平儿便命一个人叫了他两个来,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那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呢,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白:知道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他认一半。我要说出来呢,但只是这做贼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个姐妹;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了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么样?要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呢,就求宝二爷应了;要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人。&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便说道:&姐姐放心,也不用冤屈好人,我说了罢: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及我再三,我拿了些给环哥儿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有的。我原说是过两天就完了,如今既冤屈了人,我心里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一概应了完事。&
  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诧异:他竟这样有肝胆。宝玉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也不用你应,我只说我悄悄的偷的吓你们玩,如今闹出事来,我原该承认。我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云道:&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死活我该去受!&平儿袭人忙道:&不是这么说。你一应了,未免又叨注销赵姨奶奶来,那时三姑娘听见,岂不又生气?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没事。且除了这几个人都不知道,这么何等的干净!--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等太太到家。那怕连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彩云听了,低头想了想,只得依允。
  于是大家商议妥贴,平儿带了他两个并芳官来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儿,将茯苓霜一节也悄悄的教他说系芳官给的,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他们来至自己这边,已见林之孝家的带领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的等够多时了。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日一早押了他来,怕园里没有人伺候早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们的饭呢。&平儿道:&秦显的女人是谁?我不大相熟啊。&林之孝家的道:&他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认识。高高儿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玉钏儿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他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子。司棋的父亲虽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他这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
  平儿听了,方想起来,笑道:&哦!你早说是他,我就明白了。&又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连前日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日过来和这两个孽障,不知道要什么来着,偏这两个孽障怄他玩,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瞅着他们不堤防,自己进去拿了些个什么出来。这两个孽障不知道,就吓慌了。如今宝玉听见带累了别人,方细细的告诉了我,拿出东西来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也是宝玉外头得了的,也曾赏过许多人。--不独园内人有,连妈妈子们讨了出去给亲戚们吃,又转送人。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一流的人。他们私情,各自来往,也是常事。前日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就混赖起人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说毕,抽身进了卧房,将此事照前言回了凤姐儿一遍。
  凤姐儿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带上,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还要细细的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不用给他们吃,一日不说跪一日,就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苍蝇不抱没缝儿的鸡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原有罣误的,到底不算委屈了他。&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施恩呢。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终久是回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的仇恨,使人含恨抱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
  一席话,说的凤姐儿倒笑了,道:&随你们罢,没的怄气。&平儿笑道:&这不是正经话?&说毕,转身出来,一一发放。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话说平儿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要是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如今将他母女带回,照旧去当差,将秦显家的仍旧追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日小心巡察要紧。&说毕,起身走了。柳家的母女忙向上磕头。林家的就带回园中,回了李纨探春。二人都说:&知道了。宁可无事,很好。&
  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了半天。在厨房内正乱着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担,长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人送到林家去了;又打点送账房儿的礼,又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你们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
  正乱着,忽有人来说:&你看完了这一顿早饭,就出去罢。柳嫂儿原无事,如今还交给他管了。&秦显家的听了,轰去了魂魄,垂头丧气,登时偃旗息鼓,卷包而去。送人之物,白白去了许多,自己倒要折变了赔补亏空。连司棋都气了个直眉瞪眼,无计挽回,只得罢了。
  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出,生恐查问出来,每日捏着一把汗,偷偷的打听信儿。忽见彩云来,告诉说:&都是宝玉应了,从此无事。&赵姨娘方把心放下来。
  谁知贾环听如此说,便起了疑心,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出来了,照着彩云脸上摔了来,说:&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他怎么肯替你应?你既有担当给了我,原该不叫一个人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诉了他,我再要这个,也没趣儿!&
  彩云见如此,急的赌咒,起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说:&不看你素日,我索性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罢!&说毕,摔手出去了。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这是怎么说?&气的彩云哭了个泪干肠断。赵姨娘百般的安慰他:&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横竖看的真,我收起来,过两日,他自然回转过来了。&说着,便要收东西。彩云赌气,一顿卷包起来,趁人不见,来至园中,都撇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自己气的夜里在被内暗哭了一夜。
  当下又值宝玉生日已到。原来宝琴也是这日,二人相同。王夫人不在家,不曾像往年热闹,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宫星官值年太岁、周岁换的锁。家中常走的男女,先一日来上寿。王子腾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妈处减一半。其余家中: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儿是一个宫制四面扣合堆绣荷包,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的玩器。各庙中遣人去放堂舍钱。又另有宝琴之礼,不能备述。姐妹中皆随便,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为应景而已。
  这日,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已毕,便冠带了,来至前厅院中,已有李贵等四个人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宝玉炷了香,行了礼,奠茶烧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了礼。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一顺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向荣府。先至薛姨妈处,再三拉着,然后又见过薛蝌,让一回,方进园来。晴雯麝月二人跟随,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起,一一挨着。比自己长的房中到过,复出二门,至四个奶奶家,让了一回,方进来。虽众人要行礼,也不曾受。回至房中,袭人等只都来说一声就是了:王夫人有言,不令年轻人受礼,恐折了福寿,故此,皆不磕头。
  一时,贾环贾兰来了,袭人连忙拉住,坐了一坐,便去了。宝玉笑道:&走乏了!&便歪在床上。方吃了半盏茶,只听外头咭咭呱呱,一群丫头笑着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并奶子抱着巧姐儿,彩鸾绣鸾八九个人,都抱着红毡子来了,笑说道:&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面来我们吃!&刚进来时,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快预备好茶。&进入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
  袭人等捧过茶来,才吃了一口,平儿也打扮的花技招展的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我方才到凤姐姐门上回进去,说不能见我;我又打发进去让姐姐来着。&平儿笑道:&我正打发你姐姐梳头,不得出来问你。后来听见又说让我,我那里禁当的起?所以特给二爷来磕头。&宝玉笑道:&我也禁当不起。&袭人早在门旁安了座,让他坐。平儿便拜下去,宝玉作揖不迭,平儿又跪下去,宝玉也忙还跪下,袭人连忙搀起来。又拜了一拜,宝玉又还了一揖。袭人笑推宝玉:&你再作揖。&宝玉道:&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道:&这是他来给你拜寿。今日也是他的生日,你也该给他拜寿。&宝玉喜的忙作揖,笑道:&原来今日也是姐姐的好日子。&平儿赶着也还了礼。湘云拉宝琴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日,我怎么就忘了?&忙命丫头:&去告诉二奶奶,赶着补了一分礼,和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头答应着去了。
  岫烟见湘云直口说出来,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让让。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就这样巧。也有三个一日的,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都占先--又是大祖太爷的生日冥寿。过了灯节,就是大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是太太的,初九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只不是咱们家的。&探春笑道:&你看我这个记性儿!&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他所以记得。&探春笑道:&原来你两个倒是一日?每年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平儿的生日,我们也不知道,这也是才知道的。&平儿笑道:&我们是那牌儿名上的人,生日也没拜寿的福,又没受礼的职分,可吵嚷什么?可不悄悄儿的就过去了吗?今日他又偏吵出来了。等姑娘回房,我再行礼去罢。&探春笑道:&也不敢惊动。只是今日倒要替你作个生日,我心里才过的去。&宝玉湘云等一齐都说:&很是。&探春便吩咐了丫头:&去告诉他奶奶说:我们大家说了,今日一天不放平儿出去,我们也大家凑了分子过生日呢。&
  丫头笑着去了,半日回来说:&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给他脸。不知过生日给他些什么吃。只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絮聒他了。&众人都笑了。探春因说道:&可巧今日里头厨房不预备饭,一应下面弄菜,都是外头收拾。咱们就凑了钱,叫柳家的来领了去,只在咱们里头收拾倒好。&众人都说:&很好。&
  探春一面遣人去请李纨、宝钗、黛玉;一面遣人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他内厨房中快收拾两桌酒席。柳家的不知何意,因说:&外厨房都预备了。&探春笑道:&你原来不知道,今日是平姑娘的好日子,外头预备的是上头的;这如今我们私下又凑了分子,单为平姑娘预备两桌请他。你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账,我那里领钱。&柳家的笑道:&今日又是平姑娘的千秋?我们竟不知道。&说着,便给平儿磕头,慌得平儿拉起他来。柳家的忙去预备酒席。
  这里探春又邀了宝玉,同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宝钗一齐来全,又遣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因天气和暖,黛玉之疾渐愈,故也来了。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谁知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给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办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给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咐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
  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妹妹回来。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妈、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要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那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要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走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也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要不是里头有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要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要叨注销来了,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日也告诉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要不犯出来,大家落得丢开手;要犯出来,他心里已有了稿儿,自有头绪,就冤枉不着平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告诉第二个人。&
  说着,来到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侍书、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玩呢,见他们来了,都说:&芍药栏里预备下了,快去上席罢。&宝钗等随携了他们,同至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连尤氏已请过来了,诸人都在那里,只没平儿。
  原来平儿出去,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色色的回明了凤姐儿,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受的,也有受下即刻赏与人的。忙了一回,又直等凤姐儿吃过面,方换了衣服,往园里来。刚进了园,就有几个丫鬟来找他,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说:&寿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让他们四个人坐。四人皆不肯。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倒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尤氏等执意不从。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还自在。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因大家送到议事厅上,眼看着命小丫头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之类,又嘱咐:&好生给姨太太搥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拉四的。回来送了东西来,姨太太吃了,赏你们吃。只别离了这里。&
  小丫头子们都答应了,探春等方回来。终久让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对面相陪。西边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依序,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二人打横。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鹃、莺儿、睛雯、小螺、司棋等人团坐。
  当下探春等还要把盏。宝琴等四人都说:&这一闹,一日也坐不成了!&方才罢了。两个女先儿,要弹词上寿,众人都说:&我们这里没人听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一面又将各色吃食拣了,命人送给薛姨妈去。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众人中,有说行这个令好的,又有说行那个令才好的。黛玉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令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众人都道:&妙极!&即命拿了一副笔砚花笺。
  香菱近日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见了笔砚,便巴不得,连忙起来说:&我写。&众人想了一回,共得十来个,念着,香菱一一写了。搓成阄儿,掷在一个瓶中,探春便命平儿拈。平儿向内搅了一搅,用箸夹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上写着&射覆&二字。宝钗笑道:&把个令祖宗拈出来了,射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再毁?如今再拈一个,要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一个。&说着,又叫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湘云先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猜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乱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锺。&宝钗不容分说,笑灌了湘云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听我分派。取了骰子令盆来,从琴妹妹掷起,挨着掷下去,对了点的二人射覆。&
  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个三。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可太没头绪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罚一杯。你覆他射。&
  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与&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宇,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传递呢!&闹得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于是罚了香菱一杯。
  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探春便覆了一&人&字。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得很。&探春笑道:&添一个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猜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猜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搳起拳来。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二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有的话:共总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众人听了,都说:&惟有他的令比人唠叨。--倒也有些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锺,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脚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得大家笑了。众人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瓤,说酒底道: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不须多赘。
  大家轮流乱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得当!&湘云便说道:&奔腾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 不宜出行。& 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催他快说酒底儿。湘云吃了酒,夹了一块鸭肉,呷了口酒,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夹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你到底快说呀!&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有桂花油?&
  众人越发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么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呢?倒得每人给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罣误着打窃盗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心里有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打趣宝玉的,就忘了村了彩云了,自悔不及,忙一顿的行令猜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便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着自己的&通灵玉&说的,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字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道:&不止时事,这也是有出处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无话,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搳拳。
  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玩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却忽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儿。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的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一则恐有正事呼唤;二则恐丫鬟们年轻,趁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恣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探春见他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们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并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玩笑,将酒作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也都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让姑娘们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呢,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玩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二则天长了,姑娘们玩一会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儿。素日又不大吃杂项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探春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齐声答应了,忙去传点心。探春又笑让:&你们歇着去,或是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即刻打发人送酒你们吃去。&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出去了。平儿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说:&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磴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磴子上,业经香梦沈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搀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嚷嚷说:&泉香酒冽,&&醉扶归,&&宜会亲友。&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磴上还睡出病来呢!&
  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又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纳凉避静的,不觉因多罚了两杯酒,娇娜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悔。早有小丫头端了一盆洗脸水,两个捧着镜奁。众人等着他。他便在石磴上重新匀了脸,拢了鬓,连忙起身,同着来至红香圃中。又吃了两杯浓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一时又命他吃了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给凤姐儿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
  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倚栏看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那媳妇愁眉泪眼,也不敢进厅来,到阶下便朝上跪下磕头。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儿,两眼只瞅着棋盘,一只手伸在盒内,只管抓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往厅上姨太太处去,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既这么着,就撵他出去,等太太回来再回。请姑娘定夺。&探春点头,仍又下棋。这里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出去。不提。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盼望。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也倒一步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做筏子。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止乖呢!&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也太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他们一算,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不短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锺新茶,因问他:&往那里去呢?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锺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锺。袭人便送了那锺去。偏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锺茶,便说:&那位喝时,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倒不喝,只要一口漱漱就是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了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说:&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多吃茶,这半锺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袭人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问:&这半日不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的,几个人斗草玩,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听说,便忙回房中,果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宝玉推他说道:&快别睡觉,咱们外头玩去。一会子好吃饭。&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叫我闷了半天,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吃不惯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婶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叫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趁今儿,我可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遣人送了一个盒子来。春燕接着,揭开看时,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绿畦香稻粳米饭。春燕放在案上,走来安小菜碗箸,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便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又胜些似的,遂吃了一个卷酥;又命春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春燕和芳官都笑了。
  吃毕,春燕便将剩的要交回。宝玉道:&你吃了罢,若不够,再要些来。&春燕道:&不用要,这就够了。方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尽够了,不用再吃了。&说着,便站在桌旁,一顿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说:&这个留下给我妈吃。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宝玉笑道:&你也爱吃酒?等着咱们晚上痛喝一回。你袭人姐姐和睛雯姐姐的量也好,也要喝,只是每日不好意思的。趁今儿大家开斋。还有件事,想着嘱咐你,竟忘了,此刻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处,你提他。袭人照顾不过这些人来。&春燕道:&我都知道,不用你操心。但只五儿的事怎么样?&宝玉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真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
  芳官听了,笑道:&这倒是正经事。&春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家伙,交给婆子,也洗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话下。
  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寻众姐妹。芳官在后,拿着巾扇。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携手回来。宝玉问:&你们做什么呢?&袭人道:&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宝玉笑着将方才吃饭的一节,告诉了他两个。袭人笑道:&我说你是猫儿食。虽然如此,也该上去陪他们,多少应个景儿。&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上,说道:&你就是狐媚子!什么空儿,跑了去吃饭!两个怎么约下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儿。&袭人笑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的遇见;说约下,可是没有的事。&晴雯道:&既这么着,要我们无用。明儿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使了。&袭人笑道:&我们都去了,使得;你却去不得。&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个要去:又懒,又夯,性子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襟再烧了窟窿,你去了,谁能以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搬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什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缘故?--你到底说话呀!怎么装憨儿和我笑?那也当不了什么。&晴雯笑着,啐了一口。大家说着,来至厅上。薛姨妈也来了,依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景而已。
  一时吃毕,大家吃茶闲话,又随便玩笑。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满园玩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荳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个剪儿一个花儿叫做&兰&,一个剪儿几个花儿叫做&蕙&。上下结花的为&兄弟蕙&,并头结花的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夫妻蕙&?&荳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要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是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他了,便拉扯着蕙上也有了夫妻了,好不害臊!&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口里放屁胡说!&荳官见他要站起来,怎肯容他?就连忙伏身将他压住,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来帮着我拧他这张嘴!&两个人滚在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弄了他的新裙子!&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傍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条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笑着一哄而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见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草花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糟蹋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着,手里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便低头一瞧,&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拉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禁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糟蹋这么一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弄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的嘴碎,饶这么着,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蹧蹋东西,不知惜福。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个不清!&
  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因笑道:&就是这话。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合这一样;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膝裤、鞋面都要弄上泥水了。我有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何如?&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倘或他们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不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咧。&香菱想了一想有理,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低头,心下暗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给这个霸王!&因又想起:&往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儿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面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缘故。
  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袭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相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香菱,见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总要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说:&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的黑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合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腌臜了的交给我拿回去收拾了,给你送来。你要拿回去,看见了又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很。&香菱忙又拜了两拜,道谢袭人。一面袭人拿了那条泥污了的裙子就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挖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上,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伏。香菱拉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呢。你瞧瞧!你这手弄得泥污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
  二人已走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不知有何话说,扎煞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作什么?&香菱红了脸,只管笑,嘴里却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来。因那边他的小丫头臻儿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脸又一红,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和你哥哥说就完了。&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是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说着,也回去了。
  不知端详,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话说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和袭人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春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他们告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做生日。&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人的心,那怕他偷的呢,只管领他的情就是了。&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袭人笑道:&你这个人,一天不捱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专会调三窝四!&说着,大家都笑了。宝玉说:&关了院门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起来,索性再等一等。&
  宝玉点头,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春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便问五儿之事。春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很喜欢,只是五儿那一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未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春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了没有。&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
  已是掌灯时分,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大家隔窗悄视,果见林之孝家的和几个管事的女人走来,前头一人提着大灯笼。晴雯悄笑道:&他们查上夜的人来了。这一出去,咱们就好关门了。&只见怡红院凡上夜的人,都迎出去了。林之孝家的看了不少,又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众人都笑说:&那里有这么大胆子的人!&
  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爷睡下了没有?&众人都回:&不知道。&袭人忙推宝玉。宝玉靸了鞋,便迎出来,笑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人,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来笑说:&还没睡呢!如今天长夜短,该早些睡了,明日方起的早;不然,到了明日起迟了,人家笑话,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像那起挑脚汉了。&说毕,又笑。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妈妈每日进来,可都是我不知道的,已经睡了。今日因吃了面,怕停食,所以多玩一回。&林之孝家的又向袭人等笑说:&该焖些普洱茶喝。&袭人晴雯二人忙说:&焖了一茶缸子女儿茶,已经喝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
  说着,晴雯便倒了来。林家的站起接了,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顺口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就惹人笑话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了。&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不过是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句是有的。&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离了嘴,不过玩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逊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不得他: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
  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进来,笑说:&这位奶奶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堤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人道:&不用高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说着,大家果然抬来。
  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两个老婆子蹾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众人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轮流安席呢。&宝玉笑道:&这一安席,就要到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了。&众人听了,都说:&依你。&
  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一时将正妆卸去,头上只随便挽着儿,身上皆是紧身袄儿。宝玉只穿着大红绵纱小袄儿,下面绿绫弹墨夹裤,散着裤脚,系着一条汗巾,靠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搳拳。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齐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粗辫,拖在脑后;右耳根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引得众人笑说:&他两个倒像一对双生的弟兄。&
  袭人等一一斟上酒来说:&且等一等再搳拳。虽不安席,在我们每人手里吃一口罢了。&于是袭人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其余依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圆坐了。春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个绒套绣墩,近炕沿放下。那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彩定窑的,不过小茶碟大,里面自是山南海北干鲜水陆的酒馔果菜。
  宝玉因说:&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袭人道:&斯文些才好,别大呼小叫,叫人听见。二则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玩意儿。&袭人道:&这个玩意虽好,人少了没趣。&春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把宝姑娘、云姑娘、林姑娘请了来玩一会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袭人道:&又开门阖户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人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的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
  春燕四儿都巴不得一声,二人忙命开门,各带小丫头,分头去请。晴雯、麝月、袭人三人又说:&他两个去请,只怕不肯来,须得我们去请,死活拉了来。&于是袭人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人又去。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好歹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众人听了,却也喜欢。因想不请李纨,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便命翠墨同春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人,会齐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了个靠背垫着些。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陪着。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你们日日说人家夜饮聚赌,今日我们自己也如此,以后怎么说人!&李纨笑道:&有何妨碍?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没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六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签。大家一看,只见签上面着一枝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或新曲一支为贺。&众人都笑说:&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
  宝钗吃过,便笑说:&芳官唱一只我们听罢。&芳官道:&既这样,大家吃了门杯好听。&于是大家吃酒,芳官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众人都道:&快打回去!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唱来。&芳官只得细细的唱了一只赏花时--&翠凤翎毛扎帚扠,闲踏天门扫落花&&&才罢。
  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湘云忙一手夺了,撂与宝钗。宝钗又掷了一个十六点,数到探春。探春笑道:&还不知得个什么。&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撂在桌上,红了脸,笑道:&很不该行这个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账话在上头。&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起来。众人看时,上面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众人笑说道:&我们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笑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说着,大家来敬探春。探春那里肯饮?却被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强死强活,灌了一锺才罢。探春只叫蠲了这个,再行别的。众人断不肯依。湘云拿着他的手,强掷了个十九点出来,便该李氏掣。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行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给黛玉。黛玉一掷是十八点,便该湘云掣。
  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笑道:&&夜深&二字改&石凉&两个字倒好。&众人知他打趣日间湘云醉眠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给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说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两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
  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芳官即便端起来,一仰脖喝了。黛玉只管和人说话,将酒全折在漱孟内了。
  湘云便抓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上面是一枝荼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罢。&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数。
  麝月一掷个十点,该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旧诗,道是:&连理枝头花正开。&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
  香菱便又掷了个六点,该黛玉。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花,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做芙蓉。&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点,该着袭人。
  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枝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写着旧诗,道是:&桃红又见一年春。&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众人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大家算来,香菱、睛雯、宝钗三人皆与他同庚,黛玉与他同辰,只无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锺。&于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该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什么话!大嫂子顺手给他一巴掌!&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捱打,我也不忍得。&众人都笑了。
  袭人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人来了接黛玉的。众人因问:&几更了?&人回:&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犹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一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可掌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众人说:&也都该散了。&袭人宝玉等还要留着众人,李纨探春等都说:&夜太深了不像,这已是破格了。&袭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灯。
  袭人等齐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关了门,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锺斟了几锺,用盘子攒了各样果菜与地下的老妈妈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搳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妈妈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缸已罄,众人听了,方收拾盥漱睡觉。
  芳官吃得两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说:&姐姐,我心跳的很。&袭人笑道:&谁叫你尽力灌呢?&春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吐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羞的笑着下地,说:&我怎么--&却说不出下半句来。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墨。&
  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日有扰,今日晚上我还席。&袭人笑道:&罢,罢。今日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会吃酒了,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在有趣儿,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么着才有趣儿;必尽了兴,反无味。昨日都好上来了。睛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曲儿。&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
  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我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日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什么来?&袭人便说:&告诉不得你。昨日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的把臊都丢了,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自来请你,你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把脸飞红了,赶着打,笑说道:&偏你这耳朵尖,听的真!&平儿笑道:&呸!不害臊的丫头!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有事去了,回来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喝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么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是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收的。&睛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给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是谁接下了这个帖子?&四儿忙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这里。谁知一顿酒,喝的就忘了!&众人听了道:&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
  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要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
  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赁了他庙里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两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他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之中,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的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的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坎,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
  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鸾二妾,过来游玩。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服役,且同众人一一的游玩。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玩笑,命女先儿击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家--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因人回说:&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人出去议事厅相见。
  这里众人且出来散一散。佩凤偕鸾两个去打秋千玩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忽见东府里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归天了。&众人听了,吓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家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成圆满,升仙去了。&
  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元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老人家媳妇出城。又请大夫看视,到底系何病症。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且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等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腹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道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道:&原是秘制的丹砂吃坏了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夫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去了。这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了。&
  尤氏也不便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飞马报信,一面看视。里面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能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早年已经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破孝开吊,一面且做起道场来。因那边荣府里凤姐儿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姐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事务,暂托了几个家里二等管事的。贾?、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女孩儿带来,一并住着才放心。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急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人员。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人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元真观,今因疾殁于观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忠,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门入都,恩赐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
  此旨一下,不但贾府里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贾珖二人领家丁飞骑而来。看见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做什么?&贾?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
  贾珍听了,赞声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贾?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奶奶在上房住着,一一告诉了。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喜的笑容满面。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
  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起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哭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俛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了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给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回家来料理停灵之事。
  贾蓉巴不得一声儿,便先骑马跑来。到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做活计,见他来了,都道烦恼。
  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二姨娘红了脸,骂道:&好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兜头就打。吓得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转过脸去说道:&等姐姐来家,再告诉他。&
  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因又和他二姨娘抢砂仁吃。那二姐儿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舚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那丫头亲嘴,说:&我的心肝!你说得是。咱们馋他们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样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到那府里,背地嚼舌,说咱们这边混账。&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叫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二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婶子那样刚强,瑞大叔还想他的账!--那一件瞒了我?&贾蓉只管信口开河,胡言乱道。三姐儿沉了脸,早下炕进里间屋里,叫醒尤老娘。
  这里贾蓉见他老娘醒了,忙去请安问好。又说:&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激不尽!惟有等事完了,我们合家大小登门磕头去。&尤老安人点头道:&我的儿,倒是你会说话!亲戚们原是该的。&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贾蓉笑道:&刚才赶到的。先打发我瞧你老人家来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他二姨娘挤眼儿。二姐便悄悄咬牙骂道:&很会嚼舌根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做妈不成?&贾蓉又和尤老娘道:&放心罢,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有根基的富贵人家,又年轻,又俏皮两位姨父,父亲好聘嫁这二位姨娘。这几年总没拣着,可巧前儿路上才相准了一个。&尤老娘只当是真话,忙问:&是谁家的?&二姐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妈,别信这混账孩子的话!&三姐儿道:&蓉儿!你说是说,别只管嘴里这么不清不浑的!&说着,人来回话,说:&事已完了,请哥儿出去看了,回爷的话去呢。&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出来。
  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旛杠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是日,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内中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近亲只有邢舅太爷相伴未去。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在内亲女眷中厮混。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园里。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着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
  一日,供毕早饭,因天气尚长,贾珍等连日劳倦,不免在灵旁假寐。宝玉见无客至,遂欲回家看视黛玉,因先回至怡红院中。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无人,有几个老婆子和那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也有睡卧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也不去惊动。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来打帘子。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和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方含笑站着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快给我拦住晴雯,他要打我呢!&一语未了,只听见屋里唏&口留&哗喇的乱响,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随后晴雯赶来骂道:&我看你这小蹄子儿往那里去?输了不叫打!宝玉不在家,我看有谁来救你?&宝玉连忙带笑拦住,道:&你妹子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我的分上,饶他罢!&
  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乍一见,不觉好笑,遂笑说道:&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就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么快!&又笑道:&就是你真请了神来,我也不怕!&遂夺手仍要捉拿。芳官早已藏在身后,搂着宝玉不放。宝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来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春燕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却是芳官输给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出去了。晴雯因赶芳官,将懁内的子儿撒了一地。
  宝玉笑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里,正怕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寻件事玩笑消遣,甚好。&因不见袭人,又问道:&你袭人姐姐呢?&晴雯道:&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这好一会我们没进去,不知他做什么呢,一点声儿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悟了,也不可知。&
  宝玉听说,一面笑,一面走至里间。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条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连忙站起,笑道:&晴雯这东西编派我什么呢?我因要赶着打完了这结子,没工夫和他们瞎闹,因哄他说:&你们玩去罢。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养神。&他就编派了我这些个话:什么&面壁了&、&参禅了&的。等一会,我不撕他那嘴!&
  宝玉笑着,挨近袭人坐下,瞧他打结子,问道:&这么长天,你也该歇息歇息,或和他们玩笑。要不,瞧瞧林妹妹去也好。怪热的,打这个那里使?&袭人道:&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做的。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白事才带的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做;如今那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作一个。等打完了结子,给你换下那旧的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个,要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穿带的东西都不经心了。&宝玉笑道:&这真难为你想的到。只是也不可过于赶,热着了,倒是大事。&
  说着,芳官早托了一杯凉水内新泡的茶来。因宝玉素昔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宝玉就芳官手内吃了半盏,遂向袭人道:&我来时已吩咐了焙茗:要珍大哥那边有要紧的客来时,叫他即刻送信;要没要紧的事,我就不过去了。&说毕,遂出了房门,又回头向碧痕等道:&要有事,到林姑娘那里找我。&
  于是一径往潇湘馆来看黛玉。将过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了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宝玉忙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从来不吃这些凉东西,拿这些瓜果作什么?不是要请那位姑娘奶奶么?&雪雁笑道:&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去。&宝玉点头应允。雪雁便命两个老婆子:&先将瓜果送去,交与紫鹃姐姐。他要问我,你就说我做什么呢,就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雪雁方说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今日饭后,三姑娘来,会着要瞧二奶奶去,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什么来了,自己哭了一回,提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是词。叫我传瓜果去时,又听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鼎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要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要说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果木瓜之类,又不大喜熏衣服。就是点香,也当点在常坐卧的地方儿。难道是老婆子们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熏不成?究竟连我也不知为什么。二爷自瞧瞧去。&
  宝玉听了,不由的低头,心内细想道:&据雪雁说,必有原故。要是同那一位姐妹们闲坐,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或者是姑爷姑妈的忌辰?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林妹妹私祭,此时已过。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季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取《礼记》&春秋荐其时食&之意,也未可定。&&但我此刻走去,见他伤感,必极力劝解,又怕他烦恼,郁结于心;若竟不去,又恐他过于伤感,无人劝止:两件皆足致疾!&&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见林妹妹伤感,再设法开解:既不至使其过悲,哀痛稍申,亦不至抑郁致病。&
  想毕,遂别了雪雁,出了园门,一径到凤姐处来,正有许多婆子们回事毕,纷纷散出。凤姐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的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宝玉笑道:&多谢姐姐惦记。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了,所以回来看看。&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么着,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是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姐姐虽如此说,姐姐还要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是。&
  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了凤姐,回身往园中走来。进了潇湘馆院门看时,只见炉袅残烟,奠余玉醴,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收桌子,搬陈设呢。宝玉便知已经奠祭完了,走入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紫鹃连忙说道:&宝二爷来了。&黛玉方慢慢的起来。含笑让坐。
  宝玉道:&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些了?气色倒觉静些,只是为何又伤心了!&黛玉道:&可是你没的说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宝玉笑道:&看妹妹脸上现有泪痕,如何还哄我呢?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来多病,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践坏了身子,使我--&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有些难说,连忙咽住。只因他虽说和黛玉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又愿同生同死,却只心中领会,从来未曾当面说出;况兼黛玉心多,每每说话造次,得罪了他。今日原为的是来劝解,不想把话又说造次了,接不下去,心中一急,又怕黛玉恼他。又想一想自己的心,实在的是为好,因而转念为悲,反倒掉下泪来。
  黛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如今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
  却说紫鹃端了茶来,打量二人又为何事口角,因说道:&姑娘身上才好些,宝二爷又来怄气了。到底是怎么样?&宝玉一面拭泪,笑道:&谁敢怄妹妹了?&一面搭讪着起来闲步,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来夺,已被宝玉揣在怀内,笑央道:&好妹妹,赏我看看罢!&黛玉道:&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宝玉因未见上面是何言词,又不知黛玉心中如何,未敢造次回答,却望着黛玉笑。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也身上懒懒的,没同他去。刚才做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瞧见了。其实给他看也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写给人看去。&宝玉忙道:&我多早晚给人看来?昨日那把扇子,原是我爱那几首《白海棠》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为的是拿在手中看着便易。我岂不知闺阁中诗词字迹是轻易往外传诵不得的?自从你说了,我总没拿出园子去。&
  宝钗道:&林妹妹这虑的也是。你既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岂有不问是谁做的呢?倘或传扬开了,反为不美。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因又笑向黛玉道:&拿出来给我看看无妨,只不叫宝兄弟拿出去就是了。&黛玉笑道:&既如此说,连你也可以不必看了。&又指着宝玉笑道:&他早已抢去了。&宝玉听了,方自怀内取出,凑至宝钗身旁,一同细看。只见写道: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官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肠断乌啼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绝艳惊人出汉官,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长剑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宝钗亦说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欧阳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瑞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
  仍欲往下说时,只见有人回道:&琏二爷回来了。适才外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了,想必就回来的。&宝玉听了,连忙起身,迎至大门以内等待,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打千儿,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二人携手走进来。只见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探、惜等早在中堂等候。一一相见已毕。因听贾琏说道:&老太太明日一早到家,一路身体甚好。今日先打发了我来家看视。明日五更,仍要出城迎接。&说毕,众人又问了些路途的景况。因贾琏是远归,遂大家别过,让贾琏回房歇息。一宿晚景,不必细述。
  至次日饭时前后,果见贾母王夫人等到来。众人接见已毕,略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便领了王夫人等人过宁府中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却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即过这边来了。当下贾母进入里面,早有贾赦贾琏率领族中人哭着迎出来了。他父子,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暮年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己。贾赦贾琏在旁苦劝,方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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