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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之子与修罗公主的恋爱欢歌:龙凤呈祥 作者:蓝艾草
龙凤呈祥 &楔子
天帝颁下口谕之时,我正在丹穴山凤翼崖顶与九狸玩耍。
  在仙界这一众神仙里,我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散仙。一身青袍子过了万把年,只因真身是只鸾鸟,也不知道是我那魂飞魄散的爹娘还是现下收养我的姨母,给我起了个极为普通的名字:青鸾。
  可见起名字的时候有多漫不经心。
  是以这一万年里,我也过得颇为漫不经心,修成人形以后便时不时离开丹穴山四处游历,九狸就是我游历时带回来的。
  九狸是一只九尾狐,当年路过青丘,我与龙子岳珂、鲛人离光夜宿银河谷,太阴星君悬挂中天,天地似洒了浅浅的糖霜,万物俱寂。时有九狸一头从林中窜出觅食,淡白色皮毛明净皎洁似银光闪过,我惊呼一声,那小狐转过头来,脸儿尖尖,唯有瞳色如*的红宝石一般泛着粼粼波光,我几乎被它蛊惑。
  丹穴山美色者众,鸟族仙子、仙侍们本来就有五彩斑斓的羽毛,幻化成人形以后皆有华丽羽衫与妖娆面孔。但以我的眼光来看,若这小小九尾狐将来修成人形,怕是连鸟族公主凤凰亦难望其项背。
  它当年将近两百岁,年幼无知又嘴馋,被我用一只烧熟的山鸡引诱,离开了出生之地,自此追随着我。
  丹穴山上的仙子杂役皆以为九狸是我捡来的,闲暇之时喜欢逗弄它。但九狸是只高傲的九尾狐,姿容出众,现年虽然不过八百岁,还未修成人形,但已经可以遥想未来化为人形的倾城美貌。是以,虽然它视鸟族那群唧唧喳喳的仙子们为庸脂俗粉,不屑一顾,我亦由得它去。
  往常我出门游历,总喜欢带着它四处走走。自从岳珂每每不怀好意用言语挑拨九狸,将我贬得一无是处,九狸便龇牙咧嘴,不肯与他同行。
  九狸年纪虽小,但有一点最为讨喜,凡我之语必奉为圭臬。我又不喜岳珂*,每每与之同行游历,必生事端,亏得离光从中斡旋,三人方能勉强成行。九狸小小奇兽,虽不通人言却极为通透,见我与岳珂不睦,遂亲离光而远岳珂。是以近两百年间它已懒得动弹,每日只在丹穴山吃喝玩乐,专门等我带了好吃的回来。
  我见九狸并不理睬岳珂,且对我很是依恋,禁不住心花怒放,对岳珂的调唆也全然不当一回事。
  近来我又出门游历了一旬,今日午时方回。不免有些疲累,想在云床上浅眠一时,却拗不过好玩好动的九狸,思及近日将它孤零零一狐丢在偌大的凤栖宫,举目无亲,委实有些惭愧,只得暂且陪它玩耍。
  凤翼崖顶平坦,开阔,美中不足者,一侧如刀斧砍断了山脊,危崖百丈。
  九狸身轻,最喜攀在悬崖边的梧桐树枝上荡秋千,又喜我在一旁相陪。今日它刚刚爬上梧桐树,天空中便飘下一朵云,那云上停着两人,面色都不大好。其中一人面生得紧,看衣饰正是九重天上的仙侍,我心中不由一沉,暗呼不妙。正巧今日上午做下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体,也不知这仙侍前来,是不是就应在了这桩事情上头。另一人黑着半边芙蓉面,正是我那嫡亲的姨母,丹穴山的主人,鸟族首领赤焰是也。
  我已有数日不曾亲见姨母,按着礼数理应上前拜会见礼,但一则九狸的小身子随着那仙侍的咳嗽声在梧桐树上颤了两颤,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生怕它摔下来;二则我不过是寄居在丹穴山上的一介孤鸾,无父无母,自以为见不见礼对鸟族首领来说也不打紧,只盼这二人是路过此地,眨眼即离,与我无涉。
  岂料,今日也不知是从哪儿吹来一阵邪风,那仙侍咳嗽了两声,我正在心里埋怨这仙侍患了病不去找九重天上司药神君,讨两丸仙丹吃吃,却站在这凤翼崖顶踩在云头上吹冷风,偏生要来吓唬胆小的九狸,耳边却猛然响起一声怒喝,“大胆鸾鸟,还不跪接仙旨……”
  本仙虽然活了万把年,不过一介散仙,爹娘不曾留下洞府仆役,甚至连一顿隔夜粮也不曾留下便撒手仙寰,神魂皆散。这四海八荒排得上名号的神仙不知凡几,何时轮得到本仙这小小鸾鸟,聆听仙旨?
  不过一分神,在梧桐树上荡秋千荡了约有两百年的九狸被这仙侍的一声怒吼,惊得一头朝崖下栽去,小小的银白色身子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至于那仙旨所讲内容,我半个字也没听到,匆忙之中化出鸾鸟真身,向着崖下飞扑而去。等我揪着九狸的一只尾巴将它倒拎上来时,那传旨的仙侍已经不见了踪影,姨母长叹一声,“青鸾,你收拾收拾东西去女床山吧。”
  我心头一跳,面上已然变色。
  我这便是被贬出丹穴山了?
  姨母也真正忍心!
  女床山多妖精恶怪,我一只仙术尚拙的小仙真要去了那地儿,说不得会被妖精吞下肚去,以添法力。
  但姨母贵为鸟族之尊,向来令行禁止,纵然我此刻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饶,恐她也心意难改。更何况我向来倔犟顽皮,这么些年还不曾向任何人求过饶,虽心中哆嗦还是咬牙应承了下来。但到底忍不住惨笑,这笑意被姨母捕得,她竟似心有不忍,怅然叹道:“你这孩子,我本想让你在这丹穴山上快快活活做个散仙,哪知道你顽劣不堪,竟然怒打东海龙王的三太子,被龙王告上天庭,天帝一怒之下便将你贬往女床山做个小小土地,这却如何是好?”
  我心头一松,这才知道被贬去女床山原不是姨母的主意,竟是天帝老儿降下的仙旨。本来如我这般散仙,无根无家,浮如飘萍,只要不犯下大错,寂寂仙涯,万年一隙,日月如梭,日子当真平淡如死海无波。但如今波澜顿生,也怨自己气愤难平,惹下了大祸。心中已是悲喜难辨,我强颜欢笑道:“姨母说哪里话,本就是青鸾惹祸,这些年来多劳姨母照顾,青鸾在此谢过姨母大恩!”我紧搂了瑟瑟发抖的九狸,感觉到胸前那仅有的一点儿温暖,跪下向姨母行了大礼。
  苍崖间寒风扑面,但觉四面俱寒,前路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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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之喜(1)
这条龙有个健忘的毛病,我若将他的话当了真,逃出劫难之后,如若有朝一日与他成了亲,大婚第二日起床,他站在床头将我上下打量,再问一句:“你为何睡在我床上?”
  娘哎……我将如何作答?
  二人一狐回转凤栖宫,但见宫门大开,丹朱一身彩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先对着姨母绽出个和煦的笑容,施了一礼下去,起身后方对我冷冷一笑道:“妹妹越发了得,连东海龙子都敢打,果真是在凤栖宫住得不耐烦了!”
  我自小在人家屋檐下,虽说与丹朱有些亲戚关系,但与她称姐道妹却万万不敢。
  这其中有个缘故。
  我方化作人形那一年,不过将将一千二百岁,只因原身乃是一只青色的鸾鸟,身上那袭衣衫便也是个普普通通的青色,自然不能同丹朱表姐流光溢彩的五彩羽衣相比。那时候人小心热,自以为初显人身,巴巴地寻到了这位鸟族公主,上前亲亲热热地唤了声:“丹朱表姐。”
  彼时鸟族公主丹朱芳龄四千六百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不过是个寄养的丫头,将来大一些在宫中打打杂跑跑腿,也配叫本公主姐姐?”
  此事虽经过了几千年,东海的桑田都变作沧海好几回了,理应烟消云散,但本仙是个睚眦必报之仙,虽碍着姨母的面不曾与丹朱针锋相对,亦将此事牢记不忘。
  但打了东海龙子,却是今日金乌初起之时的事,她却是如何得知?
  我心中虽略有不安,转头见姨母面上一片了然无奈,也知她见惯了丹朱对我施以颜色,反倒心下大定——就算此事名传四海八荒,但打都已经打了,大不了岳珂再将我打回来。虽说鸾鸟真身无鳞,几根青羽倒还是有的。
  我轻柔地抚摸着九狸顺滑的皮毛,道:“何需公主殿下操心?不过是扒了几片龙鳞罢了!”
  丹朱自然与我针锋相对,“说得轻巧,扒了几片龙鳞!若不是母亲上天庭替你出头,此刻哪得女床山让你栖身?怕是早被打入畜牲道,不得翻身了!”言下之意竟似我能栖身女床山,已然算得上福气一桩。
  我心中愤恚,面上只作不解此意,微微一笑,更令她气恼倍增,娇艳面容之上戾气满布。“好好放着仙子不做,偏要去那荒僻之地做个地仙。也怨不得旁人不肯扶持你,不过是一块烂泥……”若非姨母近在眼前,她怕是一刻也忍不得,早对我动起手来。
  我深恨岳珂小气。与他相交一场总也有个六七千年,打架亦非头一回,事到如今却像个未曾断奶的娃娃一般,打输了居然搬出老子来,欺负我没爹没娘吗?
  更恨丹朱这般不顾脸面地指责我。
  她身后站着一众仙娥,闻听此言皆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在凤栖宫中住了近一万年,从将将有记忆之始,便在宫人的指责议论声中长大,也知自己无父无母,乃是只被寄养在凤宫之中的孤鸾,若有七窍心肠,定然要学会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偏偏我从来浑浑噩噩,不知事体,面皮厚如城墙。常有仙娥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嫌我口利心毒,全无一丝讨人欢喜之处。我每每听到此等语,只作耳鸣。若有恶语相向拳脚相加,总要寸土不让地还回去。幼年时期的那四千年里,也不知与这山中同龄的小仙们打了多少次架。更兼心中存了一个痴妄的念头:我那魂飞魄散的爹娘当初生下我来,定然不是为了叫我受人家白眼长大!
  只是这般想法终究只是我夜半之时自欺之语,若被丹朱得知,怕是会笑掉大牙。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意外之喜(2)
姨母既在面前,亦对自己的娇女无可奈何,由得她跋扈。我却是反驳惯了的,毫不留情地指责她道:“公主殿下私下凡间?”
  丹朱大概不曾料到我闯下这般大祸居然连眼眶都不曾红上一红,委实有些不可思议,又被我指出她犯了戒,不由涨红了俏脸,强辩道:“胡扯!”
  我向来喜欢看丹朱这般涨红了脸的模样,似我殿内那棵水蜜桃树上熟了的果子一般,甚是惹人垂涎。我心中虽暗笑,面上仍要一本正经极是诚恳道:“所谓烂泥扶不上墙,我记得这是凡间的一句俗语!”
  放眼整个凤栖宫,从来少有人敢抢白丹朱,她吃我这一诈,顿时煞白了一张脸偷瞧姨母。见她面上神色不怒自威,丹朱颇为怨恨地瞪了我一眼,掩面向宫内跑去,身后一众仙娥纷纷追了上去,彩衣纷扬,暗香盈鼻,场面甚是壮观。
  我口中啧啧叹息,只觉丹朱不过虚活了一万三千多岁,被我几句话就挤对得露了马脚。
  姨母双目沉沉如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难得慈爱地一笑,“你这孩子……”
  我自然明白当着她的面,这次有些放肆,不过是仗着以后不会再回到丹穴山,总要对丹朱略有回报。她其实不明白,每当她身着五彩羽衣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地走过,我心里总还是有些可怜这天真的公主,要遵守无数的戒条,虽为凤宫之中最尊贵的公主,也不过是笼中凤一只。
  鸟族公主丹朱七千岁的时候便与天界太子凌昌定下了亲事,龙凤谐配,传为四海八荒的美谈。只是未来的天后娘娘一言一行总要循规蹈矩,不得私下凡间便是其中戒律之一。每日如木偶一般被一大帮仙娥簇拥着,姿仪言行无不是楷模,行差踏错便有族中长老教导,怕将来嫁进九重天,丢了鸟族的脸面。
  她身边的仙娥皆鸟族精怪修成,总还是本性难改,每日里莺声燕语,连公主午后吃一块点心,也会争执半日,个个恨不得公主吃的是自己准备的点心,房内无时无刻开着鸟雀大会一般,热闹得紧。
  有时候丹朱气闷难挨,总不免做出些激愤的事体来,令那一众谄媚的仙娥们心生惧意,方才能清静两日。
  我的殿中向来冷清,不过是两个粗使仙娥,见我回来亦懒懒的。有时我十日半月不回来,在四海八荒随意游荡,除了九狸倒也无人记挂。
  今日我带着九狸回来,凤栖宫中一众仙娥、仙童皆见了我恨不得立刻退避三舍。到了我的住处,殿内那两个仙娥远远瞧见了,竟然哆嗦着身子齐齐后退了几步,眼中甚是惊恐。这光景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东海那位自命不凡的龙三子岳珂,现下还躺在床上养伤。
  岳珂自来拈花惹草,*倜傥,与我也算故交旧友。本来我揍了他看起来是他吃了亏,其实细想起来,却是我冒失揍人,反吃
_分节阅读_2
吃了大亏。
  可恨这四海八荒的一众神仙个个只觉少年郎*倜傥可传为佳话,我这般动手动脚倒落了不是。故而只觉我粗鄙,却不道他活该。这大亏旁人瞧不见,我在宫中一路缓缓行来,倒深有体会。
  九狸天性警觉,也不知是宫中气氛还是那两个粗使仙娥的态度令它不安,它在我怀中不安地动了几下,被我低低絮语几句,方安稳了下来,由得我抱进殿中。
  我长吁一口气,将它放在案几上,斟了盏枫露啜了一口,见它可怜巴巴地瞧着我盏中之物,许是见我神色不好,它也不敢造次。我将杯子凑近它,将另半盏枫露喂给了它。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意外之喜(3)
我好好一介散仙,为了收拾这么个仙界败类,带累得坏了自己清誉,令一众仙娥宫侍看了笑话,还被贬下女床山,做个地仙,当真得不偿失!只恨自己当时心慈手软,错失良机。就应该再多扒下几片龙鳞来,让他在龙床上多躺个一二百年,也少祸害一众女仙……
  又想起女床山多精怪恶妖,九狸不过八百岁,此次离开却不同往日,再无回还的可能,将它一介幼狐丢在这偌大宫殿里,委实有些不放心。
  罢了,它当初既愿意追随我,今日我应问它一声。
  我后退了两步,盯着它晶澈赤瞳,柔声道:“九狸,姐姐今日便要离开此处,再不回来。你是愿意回青丘还是留在丹穴山?”
  它侧头将我打量,似大惑不解,赤瞳之内一片茫然。
  我哑然失笑,只觉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九尾狐虽是灵物,但没有化作人形之时哪里听得懂我说的话。
  我虽不知丹穴山众对我向来鄙吝的缘故,但自九狸定居此地,却从不曾受到无故白眼。也不知是九狸生来貌美,还是九尾狐会蛊惑人心?
  它若留在此地,定然比跟我去女床山要安生许多。六百年相依为命,一朝分离,也不知何时相聚?
  我将房内扫视一圈,寄居此地近万年,不过积攒了薄薄几册书,一些消遣之物,却都不甚要紧,遂弃之不取。最后一次摸了摸九狸温热的小脑袋,我转头出了房门,驾起了云头。
  不过堪堪高过房顶,便听到房中一声凄厉的啼哭声,如人间幼儿啼哭,惊得我差点儿一头从云头上栽下来。我慌忙低头去看,银光乍现,九狸从房中冲将出来,仰视着我,啼哭不绝。
  我按下云头,还未落定,怀中便撞上一个暖暖的小身子,啼哭之声顿止。无论我怎样使了力气想要将它揪下来,都不能够。
  这小狐尖尖爪儿牢牢地撕扯着我的前襟,差点儿将我这件青袍子给撕破。
  我弹了弹它的小脑瓜,只觉离别的那点儿小伤感霎时风吹云散,也不曾去拜别姨母,高高兴兴驾起云头,紧搂着怀中这难得的暖意,向着女床山而去。
  女床山高耸入云,罕无人迹,飞禽走兽倒是不少。我降下云头,与九狸停在了半山腰一处开阔之地,不由暗暗叹气。
  凡间的土地庙,至少还有四角壁檐,几根枯梁搭个遮风避雨之处。这女床山上从来人迹绝踪,九狸暂且不提,眼下还是只小兽,我却是做了几千年散仙的,举凡饮食住宿已与人类无异。难道也要与飞禽走兽一般将就?
  九狸到底是只野性难驯的兽,我的焦躁它丝毫不能体会一二,一落地便喜不自禁,幽瞳立刻亮出了两簇火焰,烧得煞是热烈,见我点头首肯,早就窜进了林中去玩耍,眨眼不见。
  我惆怅难圆,也只得施起法术,伐了几棵大树,预备搭一个茅草棚子,聊作栖身之处。
  正忙乎得紧,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一道豪爽的声音极是惊异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却要在这里伐树建屋吗?”
  我活了万把年,幼时被呼作鸟,成人后被呼作仙,被称作“小娘子”却是头一遭,委实有些新鲜。
  转头去看,五步开外站着一位身穿黄色暗纹长衫,异常魁梧的年轻男子,阔口方额,圆眼吊睛,好生威武的相貌,只是通身的妖气不曾收敛。
  这分明是只虎妖,修炼了约有六七千年,法力倒是不低,想是杀孽颇重竟不能得窥天道。
  我不由替他惋惜。
  这虎妖见我不语,哈哈一笑,震得林中飞鸟顿避,不远处一只小兔子精撒腿就跑,未料慌不择路,竟一头撞上了旁边的一棵树,顿时晕了过去。
意外之喜(4)
我摇头叹息,走过去将那兔子提在手中,将他再上下打量,赞道:“大王好生威武!”
  那虎妖闻言,双目顿亮,又将我细细打量一番,面上竟无端带上了一层喜意,说话的声气也不若先前洪亮,竟像是被人掐着了嗓子一般。
  “小娘子可曾婚配?”
  我只觉这虎妖甚是无理,但碍着自己这身份,也不知以后会在女床山住到何时,与这些恶邻打好关系却很必要,当下打着哈哈敷衍道:“不曾,不曾。”
  又抬头看看这日头,我若再站在坡上与这虎妖耽搁上半日,怕是今晚就得夜栖寒枝了。于是我客气道:“您忙!您忙!小仙另有要务。”
  那虎妖听到我自称小仙,竟似如获至宝一般,嘿嘿笑了两声,径自去了。留下我独立荒坡,心中打战,也不知这虎妖是不是在打什么坏念头。
  我生来懒惰,从来不曾刻苦修炼仙法,不过掌握些微末技,虽然一只虎妖尚能应对,若多来两只,怕是性命不保。心中忧惧,别无他法之下也只得加紧伐树建屋,再不敢偷懒。
  十日之后,我正逼着那只兔子精给我做些羹汤,门外竹篱轻叩,兔子精缩头缩脑地朝外一探,立刻大惊失色。“大仙,蓝眼睛的妖怪!”
  我心中好笑,这兔子精自己是只赤瞳妖怪,对九狸倒少了几份惧意,偏偏极为警觉,怕极了别的妖怪。
  蓝眼睛的我倒认识不少,其中一位与我渊源颇深。闻言心中大喜,斥那兔子精没见识,这深海里的人物它一只小小兔子精自然无缘得见。我一面吩咐它一会儿多摘些新鲜果子来,一面推开茅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迎将出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院外站着的正是离光。
  离光乃是鲛人部族的王子,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蓝眸如幽碧大海,望之令人心情舒畅,胸前五彩盘灵石刻不离身,穿着件白色的鲛绡纱长衫,温雅非常。
  我笑着招了招手,也不去院外接他,他已推开了柴扉,手中拎着两只肥肥的兔子走了进来。见我院中光景,他开口赞道:“青儿这院内极有意趣。”
  比起东海海底鲛人王族的宫殿,我这茅草屋确实太过简陋。我伐树建屋之时怕夜半被妖兽搅了好梦,不但寻了竹篱做了个小小院落,更花了大力气结了结界。
  只是离光一族以幻术见长,我又学艺不精,小小结界自然不能迷惑阻止他。一眼望去,院内野花野草同院外漫山遍野之物并无二致。
  我伸手接过离光手中的兔子,打趣道:“离光也真正小气。不远万里前来探望我,就送两只小小兔子。”
  离光神色古怪,将我看了又看,见我不明所以,方慢吞吞问道:“你来到此地,除了今日这两只兔子,往日可有收到什么猎物?”
  我瞪大了眼,为他的神机妙算感叹不已,“不承想分开十来日,离光竟令人刮目相看!不知从何处学来天机妙术?”又向他解释,“我未来女床山时,怕此地妖魔鬼怪找我麻烦,岂知来了这些日子,每日里门外总有猎物,前儿还收到一只獐子,到今日都不曾吃完,倒省了我一把力气。”
  离光又侧头看我一眼,吞吞吐吐道:“你当真不知内中缘由?”
  我心中不豫,多年故交竟不信我。一拍桌子,我方要分辩,那兔子精从房中窜了出来,诚惶诚恐道:“大仙有何事吩咐?”不妨瞧见了我手中提着的两只肥硕的兔子,那眼眶立刻便红了。
  我本来理直气壮要反驳离光,哪想到竟然惹得这只兔子精快哭了出来,结结巴巴分辩道:“这……这兔子并非我猎的,乃是……是有人送到门口的……”书包 网 bookbao8.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意外之喜(5)
兔子精伤心欲绝,从我手中接过那两只血淋淋的兔子,不管不顾地哭将起来。我虽养过小兽,但九狸是个乖巧的孩子轻易不哭,又不比眼前这尚未开化的兔子精。虽说化作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其尾可否收掩自如尚且不得而知,概因有裙子遮掩,本仙总不好掀开来窥视一二,但她两只大大的兔耳至今尚在招摇,确实还有几分兽像,未脱蒙昧之境。
  离光皱了皱眉头,似听不惯这恼人的哭声。鲛人尤其善歌,离光又生就一副好嗓音,因此对嘈杂之音尤为难忍。我在自己亲手所建的家中初次待客,便被这兔子精搅得大失颜面,再也顾不得伪装平日的良善,抬起一脚就将她轻踹了过去,吼道:“再哭就将你送给那虎妖填肚子。”
  兔子精被吓得瑟瑟发抖,忽然跪了下去,连连哀求,“大仙息怒!大仙息怒!”
  离光一把抓住了我,拦道:“此地有虎妖?多大年岁?”
  他的体温向来异于陆上走兽,凉得惊人。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开,见他似有些不高兴,定然是怕我欺瞒虎妖之事,忙解释道:“我初来那一日就遇见了一只虎妖,看修行大约有六七千年,只是至今不曾得道升仙,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离光温润的眼睛渐渐沉静下去,颇有些担忧道:“你这些日子都收到了些什么?”
  “獐子……鹿……野猪。”我再想想,“还收到过一只大雁……”
  离光似凡间那只极喜欢学舌的鹦鹉一般重复道:“一只大雁?”
  我见他这般迫不及待,叫那兔子精,“小妖,还不快去整治酒菜。将剩下的半只雁肉炙了来,让离光也尝尝。”又朝他一笑,恍然大悟道,“离光久居深海,鱼倒吃过不少,想是从未吃过天上的飞禽,今儿就让这兔子精做了来,你也尝个鲜。原是我不懂待客之道,请离光宽恕则个!”
  兔子精抬起红红的眼睛,欲言又止,只跪在原地不挪窝。
  离光哭笑不得,摆手叫那傻呆呆的笨兔子下去,一边拉了我坐在院中石凳上,极艰难道:“青儿可知道,凡间求娶纳采用雁?”
  “你是说……”我惊道,“那只大雁竟是有人向我求亲?”
  离光牵强一笑,柔声道:“青儿也有人上门求亲了。”见他竟然为了我被一只虎妖求亲这般难过,我顿时福至心灵。
  是了,往日我虽寄居丹穴山,乏人问津,就算千万年嫁不出去也不算什么,但若成亲,夫君定然是在仙界甄选。如今被贬下界,做个地仙,便被这虎妖欺上门来求亲。妖与仙身份品级差了不止一点两点,无怪乎他会为我担心不悦。
  我心中感动异常,又苦于言辞贫乏,说不出口。抬手将自己的鬓角抿了抿,我又将袍子上的土掸了掸,站起来在院中转了两圈,只觉往日被丹朱流光溢彩的凤裙晃得格外黯淡的桃花路,今日竟然奇迹般地冒出了点点光明,真是格外令人振奋。
  我回头朝离光嫣然一笑,多日来的黯然心绪立刻烟消云散。我得意道:“看来离了丹穴山也并非全无好处。丹穴山上凤凰独尊,我活了万把年都不曾有男人看得上眼,不过刚刚离开十日,便收到了一只大雁,真真算得上一桩喜事。”
  离光初时被我回头一笑,许是头顶日头煌煌,有些灼热,那润玉般的面孔上竟然涌上了淡淡绯色,等到听到后面几句话,那绯色又慢慢褪了,变作了青白。
  我体谅他从深海而来,不太适应女床山的气候,也是情有可原。将怀中帕子递给他,我善解人意道:“你离开东海的日子真不巧,按着凡间的说法,这几日正是秋老虎盛行,还是进屋避一避的好。”
意外之喜(6)
“……老虎。”
  离光手一缩,似被“秋老虎”这三个字给唬住了。见我伸出手去,他只得接过我手中的帕子,在额头上虚虚一擦,也不进屋,迟疑道:“青儿莫非想应下与虎妖的这门亲事?”
  我侧头想想,叹道:“那虎妖嘛,甚是魁梧。只是不知法力如何?”
  小时候与丹穴山上小仙童们打架,很是羡慕他们个个比我强壮,吃了不少大亏。成年后,虽然知道法术与个头有时候并不成正比,但遇见魁梧的人,我总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毛病说大不大,一时半会恐怕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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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闻言,颇有些自卑地低头瞧了瞧自己如杨柳一般的腰肢,似乎为自己生得不甚魁梧而深感歉意懊恼。
  我虽愚钝,自然也明白事关他的自信,拍拍他的肩,由衷开解道:“你也知道我是飞禽,这眼光自然与走兽有些相近,怎么能跟深海里的鱼类欣赏异性的眼光一般模样呢?非我族类,不相干,不相干的。”
  大概是我不会安慰人,几句话就让他眼神黯淡,整个人委靡了下去。我素来有一个能令自己心胸舒畅的法子,此时不妨拿来一试。我立刻扯开了嗓子对着屋内的兔子精吼了一声:“兔妖,还不快将雁肉炙好了拿来?”
  不多时,那兔子精就哆哆嗦嗦地端着雁肉出来了。当此清风朗日,我二人在篱笆小院内用了些鲜嫩的雁肉。
  这兔子精胆子虽小,厨艺倒不差。
  膳毕,离光的神情渐渐好转,又饮了一碗兔子精端上来的山泉水,期期艾艾道:“今日前来,除了探望青儿,另有一桩事。”
  我虽觉他今日大异于往常的温雅善言,但山中枯淡,亦兴致勃勃地紧盯着他澄澈的眸子追问道:“离光指的是……”
  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期期艾艾道:“岳珂……”
  我闻言大怒,将手中粗瓷碗狠狠地掼在石桌上,啪的一声那瓷碗碎成了四瓣,犹不解恨,鼓着腮,翻了脸冷冷道:“离光,你也知我从来不是个好脾性。那个下流胚子,还提他作甚?”若非他全无担当,被打了哭爹告娘,焉得有我今日被困之境?
  地仙无诏不得擅离职守,想本仙散漫惯了的,几千年在外行走,忽然被困在这穷山恶岭,心里哪能痛快?
  离光站起来,极是为难,晶瞳里莹满了伤感,“青儿,我们三人当日初识,游遍四海,何等快活?我也知道你被贬来此地受苦,心里定然有怨气……”
  这个糊涂的家伙!我当初怒打岳珂,是为了维护谁来着?
  怒极反笑,我指着柴扉冷冷道:“离光,你休要再提那条淫龙,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涉!此地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请回吧,不必替他来当说客。”说着我拂袖将桌上的碎瓷片扫下桌去,大步过去,将柴门大开,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离光向来好脾性,我这般送客他竟也不恼,轻声道:“青儿,你莫要生气,我以后在你面前不提他便罢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叹一口气,他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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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初见(1)
我认识岳珂那一年,正好满四千八百岁,只因与丹朱生了口角,第一次背着姨母离开了丹穴山。其时四海之大,任我遨游,饿食浆果渴饮清泉,再无相识之人指指戳戳,竟是从未有过的畅意。
  有一日路过东海,我见玉宇澄澈,苍溟之水,渺无天际,于是化出鸾鸟真身,在碧海琼天之上翱翔。正在得意快活之际,天际有巨鸟飞来,其翼若垂天之云,甚是惊叹。
  我正在赞赏不已,那巨鸟击浪而徙,寒波淡淡,云青欲雨,已到了近前,如乌云盖顶,将我头顶金乌之光遮得严严实实,嘶嘶一笑,甚是不屑道:“小小鸾鸟,纵云霄而欲盖九天,不自量力也。”
  我平生最恨被不相干之辈无故指责藐视,一腔欢喜之情顿时被浇得凉透,不甘示弱道:“不过是个笨家伙,块头大些罢了!”
  那巨鸟倏地变作与我的真身一般大小,哑声道:“鸾鸟,且斗一斗罢。”
  我见它鸟眼狰狞,来意不善,暗忖这厮不知在哪里受了气,却来找我消散。正是年少气盛,我恼恨非常,应道:“打就打,谁怕谁?”
  它见我应答,巨喙尖尖,来势甚猛,向我啄来。我虽法术不精,从小亦是打架的好手,当下不管不顾,与它撕扯在一处。见它五爪如钩,金戈势汹,险险避过,紧追后翼啄了上去,两爪扯了它背上一撮鸟羽。
  两只鸟儿打架,其实与凡间的斗鸡无异,只不过无人下注助兴罢了。
  打到兴头之上,鸟羽纷纷坠落,也不知是它的还是我的。我只觉全身好几处疼得厉害,也只能咬牙苦撑。那鸟儿万不曾料到我是这般无赖打法,冷冷一哂,竟也以牙还牙,避己之短,扬己之长,倏的一下又变作初时模样,巨翼狠狠一拍,便将我扇将下去。
  我身不由己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急速下坠,猛然之间眼前一黯,眼耳口鼻之处被冷水激刺,胸口顿窒,竟是跌进了幽碧寒波。借着下坠之势,我竟瞧见了幽暗深海之中正缓缓走来一位白衫锦衣公子,水波荡漾,衣袂轻摆,行若陆地。那白衫亮白刺目,似金乌之光尽数浇铸在他一人身上,光耀夺目,刹那周围亮堂了不少。
  四下里寒涩海水挤了过来,我很快五识不清。
  再睁开眼时,头顶上有一尾斑斓小鱼轻轻游过,我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还是鸾身。捏个诀化出人形去逗那小鱼,那小鱼从我手侧溜走,又游了回来轻咬我的指尖,麻酥难当,我只感有趣,不觉轻笑出声。
  旁边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道:“小小鸾鸟胆子不小,竟敢跟鲲鹏打架!”呼吸浅近,竟似在我耳边拂过。
  我侧头去瞧,顿时便似跌进了一汪暖泉,浑身噌噌向外冒着热气。面前的男子凤目氲氲,剑眉入鬓,下颌温润,不笑也带三分情,玉带锦衫,金冠束发,正是温雅佳公子。
  这,便是岳珂了。
  我那时化作人身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又加之拘囿一方天空,每日里来去,不过就是那几人。丹穴山虽有仙童,但个个皆俯跪在丹朱凤裙之下,哪里有几分男儿气度。今日初见这般钟灵毓秀的男儿,又见他极亲昵地拉着我的手,将我赞了又赞,也不在意其上被那鲲鹏抓伤。他拿白色丝绢将我手背之上血迹擦去,抹了些香甜异常的膏药,裹了起来。我那张被鲲鹏差点儿毁掉的脸,忍不住红了又红。
  他不时俯过身来轻言柔语,凤目之中全是温柔怜惜,便如姨母赤焰见丹朱跌伤那般关切的神色。又端了碗鲜美的鱼羹来喂我。我从来不曾享受过这般温柔相待。人家投我以恶语拳脚,我报之以拳脚恶言;人家拿温柔细致来相待,却教我无以为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何如初见(2)
我心中忐忑甜蜜,一时猜测他错认了人,一时又确认他初次与我相识,恰如怀揣不为人知的隐秘,这隐秘暗藏美味诱惑,教人欲罢不能,一遍遍拿出来回味。
  东海龙宫金碧辉煌,后花园景色优美。我自掉落东海,得了岳珂送我的一颗辟水珠,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身体稍好一些,便在龙宫后花园僻静无人之处闲逛。
  有好几次我见到美丽的鱼娘、蚌娘,东海龙王、姬妾,便远远避开,另寻他处。
  这一日,我走着走着竟来到了一处茂密的珊瑚丛林。那珊瑚枝颜色多变,橙红黄蓝,各有风姿。我看得入神,一丛丛看过去,差点儿踩在一条白色的小龙身上。
  那小白龙正微张着润红的小嘴,酣眠正好,头顶一颗粉色的大珠,熠熠生辉。
  我惊叹一声,倒从不曾见过粉色的珍珠。那小白龙许是被我的惊叹之声所扰,睁开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将我看了两眼,化作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头顶乌发之上正簪着那粒粉色的大珍珠,原来那珠子却是被做成了珠钗替她绾发,甚是美观。
  这小姑娘也恰似一颗粉润的珍珠一般美丽生辉,她仰起满月般的脸,一派天真烂漫,“你是谁?我怎的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面上不觉浮上一点儿绯色,教我如何告诉她呢?虽在龙宫住了这么些日子,岳珂倒还不曾向我提及要去丹穴山向姨母提亲——哦,他至今不曾知晓我实是一只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孤鸾。
  我斟酌再三,才答道:“三太子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无岳珂相救,我早已葬身茫茫碧波,这倒不是诳语。至于将来……我的脸又不禁烧了起来。
  那小丫头睁大了眼再将我瞧上一回,笑得鬼精,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你定然是三哥在外面结识的女子,只是不知你的真身是什么?”
  我虽觉她前半句话似有不妥,但想不出不妥在何处,又兼着她这般亲切可爱,还是岳珂的妹妹,便带了些讨好的笑意,答道:“我的真身是一只鸾鸟。”
  “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难道是陆地上的东西?”
  我与她年纪相若,这海底的生物也认得不大清楚,便不计较她将我称作东西,遂详详细细讲了一些鸾鸟的习性。同时亦得知这小姑娘名叫碧瑶,乃是东海龙王最小的一位公主,极得龙王宠爱。兼着她语声如美玉相击,待我又极为和善,本仙心甚悦之。
  第二日,她便寻了来,与我亲亲热热玩在了一处。
  我自小并无相熟的伙伴,丹穴山上的一众人等只将我当做异类,唯一对我有几分和气颜色的姨母也一把年纪,做不来小儿之事。我得了这么个同龄可亲的伙伴,怀中揣着岳珂送我的辟水珠,身旁有这般温雅俊逸的男子相伴,温声软语,有求必应,就算身上被鲲鹏所伤之处还未好转,也不大觉得出痛意。每日里便如饮了蜜一般,我差点儿忘记了自己是只孤苦无依的鸾鸟。
  岳珂将我力斗鲲鹏之事讲来逗碧瑶开心,那小公主乐得捂着肚子滚倒在我的贝床上。我迷恋他讲话的神态,白晳的手指,只觉他言辞无一不妥帖,对我的每一次微笑无不饱含深意,足令我想了又想,食不知味,寝难入眠。
  碧瑶与从前的我一般,困至一处,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东海。自知道了我是陆上飞禽,与水中龙族鱼类大不相同,每日里缠着我讲些陆地上的见闻。我出门之时心情不佳,抱怨含恨,自然是走马观花,哪里有什么见闻讲给她听。她偏偏听信了岳珂之语,只道我敢与鲲鹏相斗,定然法术高强,胆量惊人,对我钦佩不已,又哪里知道我分明不识上仙,年少气盛,这才结下私怨,有苦难言。
何如初见(3)
我最熟识之地,莫过于丹穴山,就拣丹穴山上风光讲起。又想起我住的后殿那棵水蜜桃,将这果子的味道、花叶的风景讲了一遍,指着她发间珠子道:“那蜜桃的颜色便如公主发上这颗珠子的颜色一般娇艳。”
  碧瑶对这果子垂涎了一番,又缠着岳珂道:“将来三哥定然要带我上丹穴山去尝尝青鸾姐姐这棵树上结的果子。”
  我偷偷去看岳珂,生怕他不答应,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见他笑着捏了下碧瑶的鼻子,宠溺道:“只要父王答应,我定然带你去。”
  我长出一口气,一面惴惴难安,一面怀揣喜意,忍不住畅想他陪着我上丹穴山的情景。那些从前欺负过我的小仙侍们容貌比不上他也就罢了,法术定然也比不上他,谈吐见地更是没法比,就好比头顶的云彩与脚下的烂泥。
  碧瑶见岳珂答应了,又催着问我:“姐姐,那丹穴山上除了你,还住有别人吗?”
  我心情大好,就将平日的怨怼放下不少。又在岳珂面前,自然不能失了风度,我兴致勃勃讲来,将凤凰公主丹朱的美貌夸了又夸,心中暗暗得意:丹朱你虽然比我美貌,但心胸定然不及我豁达。我这般在背地里将你夸了又夸,若是被你知道,怕是要羞愧而死吧?
  抬眼去看,果然岳珂的眼神更亮了一些。
  碧瑶又上前扭着岳珂,央他道:“三哥三哥,你不是最喜欢看美貌的女子吗?你定然要求了父王答应,带我去丹穴山看凤凰公主。”
  岳珂满口答应,“等过些日子,青鸾的伤养好了,我就去求父王带了你去丹穴山。”笑意盈盈地看了我一眼。
  我顿时羞红了脸,暗暗猜测各种可能。
  他去求父王……是求龙王向我求亲吗?
  我面皮虽厚,这种话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只作不知,陪着他们兄妹玩闹。
  又过了不少日子,我身上的伤连印子也消了下去,正暗暗等着岳珂带着碧瑶与我回丹穴山,却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令我灰心丧气,改变了初衷。
  鲛人部族的首领鲛王带着公主、太子前来拜访,龙王大宴宾客,龙子、龙女个个前去相陪。岳珂位列其中,碧瑶不舍我独自寂寞,回禀了龙王妃,亦请我作陪。
  那鲛王面貌若凡间四十许的汉子,穿着宽大的鲛绡纱。两位鲛人公主一位金发蓝眸,一位银发蓝眸,皆是妖娆美貌,连丹朱见了怕也要自愧弗如。便是那位鲛人太子,也不输给其两位姊妹,乌发蓝眸,神情极是安详,温润如上古神玉。
  席上坐了龙王、龙王妃与鲛王,见儿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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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谨,王妃温言道:“不如由得几位龙儿陪公主、王子在龙宫游玩,鲛王意下如何?”
  那鲛王甚是爱怜地摸了摸两位女儿的头,吩咐了那鲛人太子照顾好两位妹妹,便由众人从席上撤了下来,去龙宫游荡。
  自离了大厅,岳珂便陪在两位鲛人公主身侧,轻言款语,时不时听到那两位公主咯咯娇笑。我那时不知鲛人擅歌,只觉这两位公主的声音与我比起来,一为天籁一为破铜哑铁相击,心中已是万分沮丧。
  碧瑶一直陪在我身侧,见我闷闷不乐,拉了拉我的袖子,轻声安慰道:“姐姐,你别生气!这两位人鱼公主讨厌得很,过两日她们便要离开,不会将三哥抢了去,这会儿让三哥陪陪她们,也不打紧。”
  我勉强笑笑,颇有些灰心丧气,“这两位鲛人公主貌美,也不怪你三哥情愿陪着她们了。”
  那两位鲛人公主穿着宽大的鲛绡纱,玲珑有致的身材在碧波荡漾中若隐若现,惹人注目。我再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青袍子,真是万分自卑。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何如初见(4)
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嫌弃过自己这身灰扑扑的青袍子。
  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青袍子,暗暗嘀咕道:“真是难看死了!”在丹穴山比不上丹朱,在东海比不上鲛人公主,真是一桩令人沮丧的事。
  猛听到身后一道如清泉越涧的声音极是悦耳道:“其实这青袍子很好看,比素白单调的鲛绡纱好看多了。”
  我与碧瑶回头,身后的珊瑚丛中站着的男子正温柔浅笑,蓝眸若东海之阔,深淼辽远,正是鲛人太子,离光。
  兔子精见离光离开,蹑手蹑脚从房里出来,乖巧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我心绪不宁,在院中走来走去,终究还是推开了大门,踩了云朵站在女床山最高处,极目向山下看去。
  离光白色的影子正在向山下走去,几乎就在同时,一首悦耳的歌声悠悠然飘了过来,似无止无息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着礁石,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蚌娘的身体半张半合,里面的明珠闪着光辉……我的一腔怒气奇迹般地消失了。
  记忆沿着过往的轨迹回溯,仿佛是碧瑶涨红了脸,扯着我的袖子站在离光的面前。小姑娘刚刚说了鲛人公主的坏话,就被她们的兄长当场听到,难堪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将碧瑶拉到了自己身后,颇有些虚张声势道:“说!为何要偷听我们的谈话?”事实上,我心中也是万般心虚懊悔。虽然不曾背后诋毁别人,但此事却是因我而起。我除了感激碧瑶的维护之情,更对自己万般矛盾恼火的情绪敬畏莫名。
  离光那时候也是微微一笑,半分怒火也没有,似乎颇有些难为情道:“其实,我的两位妹妹的确不够端庄……不该抢了姑娘的心上人。不过两位不必担心,我这两位妹妹已有婚约。”
  我听了这番话,脸上立刻红透,结结巴巴分辩道:“哪里……哪里是什么心上人?”最后那三个字简直声如蚊蚋,耳力欠佳者怕是闻而不清。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无措,诚挚道:“两情相悦乃自然之大道,万物之根本,并无不可告人之处。既然我的两位妹妹得罪了姑娘,不如寻个僻静之处,我为两位献上一首歌,权当替两位不懂事的妹妹赔礼。”
  我见他并无嫌弃鄙屑之意,心中大定。丹穴山上的仙娥们到了相熟的年纪总也有仙侍送上可心的礼物,若两情相悦,则可禀明姨母,自行婚配。
  碧瑶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满目放光,眨巴着眼睛连连道好。她又拉着我的袖子道:“姐姐莫非不知道,鲛人的歌声是东海最动听的声音。何况……”她红着脸道,“这东海海底,不知有多少女子都想听到离光殿下的歌声呢。”
  鸟族里,除了凤凰,鸾鸟也算得上擅歌擅舞。一时间我大感兴趣,由得碧瑶拉着我与离光去了珊瑚丛林。
  离光的歌声似月光照耀在海面上,青荇在海底随风自由轻摆,海柳婀娜纤美,万物沉睡,似我梦中在母亲怀中咏叹出的小调,安宁祥和……
  这晚龙王摆宴,款待鲛王。我在席间不曾见到岳珂与金发的那位鲛人公主,心中沉郁,不小心多喝了两杯酒,只觉太阳穴跳得厉害,脑中微有晕眩。
  自珊瑚林中听过离光的歌声,碧瑶便红着脸傻笑了一下午。晚宴上再见到离光,那目光便片刻不曾离开过他的身上。我见到她这般模样,分明是前两日的自己,也不好意思邀她提前退席。这殿中皆是水底王族,我不过是偶然寄居,离不离席都不打紧,一时也无人注意,偷偷从席上溜了出来,信步游走。bookbao8.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何如初见(5)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在珊瑚丛后面见到了席间失踪的两位,都是银白色的衫子,乌发与金发紧贴着的脑袋……我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竟奇迹般地停止了这折磨人的动作,只是脑子一时有些疼痛。万物静止,我甚至能看清楚岳珂白色锦衫上的暗纹,有一只袖子正伸了过去,搂着那鲛人公主的纤细柳腰。不远处岳珂的随从遥遥侍立,对此境况视若无睹。
  我朝后轻退了一步,长出了一口气,心神骤乱。
  鸟类里许多都是忠贞不贰的性子。偶尔有个把不守妇道的,便是丹穴山天大的新闻。唔,让我想想,这些同族都是怎么解决这类事的。
  犹记得后山上有一只雄苍鹭喜欢上了山脚下的一只雌鹌鹑,抛妻弃女,琵琶别抱,与这小鹌鹑住到了一处。
  苍鹭的妻子大怒之下,带了族人跑到山脚下,将这小鹌鹑的家砸了个稀巴烂,并将这小鹌鹑打得现了原身,一身鸟毛被揪了个精光。
  这苍鹭不满妻子所为,状告到了姨母处,道他妻子借着法力比自己高出三百年,跋扈异常,在家中说一不二,小鹌鹑温柔体贴,却落得个如今的下场。
  当时堂下跪着那苍鹭与其妻,那雌苍鹭冷笑一声,将面上发丝拂了过去,指着雄苍鹭道:“你若执意要与那鹌鹑精住在一处,我也不拦着你。”
  那雄苍鹭见她肯松口,朝堂上瞧一眼,见姨母面沉似水,不发一语,遂腆着脸道:“娘子肯与我和离?”
  雌苍鹭冷冷一笑,朝堂上姨母道:“首领,此子负心忘义,弃家舍女,此事原是家务事,本不该劳首领烦心,但这厮既铁了心,今日便烦劳首领做个见证,属下便取了他两千年法力,放他一条生路,与那秃毛鹌鹑去了。”
  我素来敬佩姨母决断分明,只觉这小鹌鹑虽有些不自量力,敢跟凤栖宫的女管事争夫,但能修成仙的鸟族们,灵力自然跟命一般珍贵,岂能随意被强夺。姨母定然是不肯的。
  岂料姨母端坐如故,由得那雌苍鹭取了夫君两千年法力,只留了三百年,一脚将他踢出了凤栖宫的大堂。门口守着看热闹的好些仙童、仙侍们嘻嘻哈哈,全然不当一回事。
  事后我将“家务事”这三个字斟酌了半晌,似有所悟。
  姨母往常总是斥责我凡事不知收敛,四处打架惹祸,大违仙家养生修炼之道,法力这才全无长进。今日我这般信奉拳脚至上的散仙,这种时刻居然不是冲将出去将那鲛人公主的一头金发拔光,而是坐在这里苦思良策,本仙还是又凄凉又自嘲地得意了一回。
  若让姨母看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夸赞我一回?
  我坐了良久,无论从正方反方论证,都发现今日这桩事体,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得上家务事。这龙三太子与我,委实半点儿关系也无。
  他不曾亲口对我说过,喜欢我。
  更不曾亲口对我说过,要向我求亲。
  等到我坐在那珊瑚林里苦思良久,竟无妙策,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那两位的影子?
  这珊瑚林美则美矣,只是闻不到香气,万不及陆地上的花草来得有意趣。我一个飞禽整日泡在这东海里与一帮龙鱼混在一起,实非我族类,安能长久?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水晶宫沉闷得难以忍受。就算有辟水珠,这整个东海也不过是个暗沉沉的大水池子。我是出来游历的,原不应该在此地耽搁太久。我不由自嘲:就算那人的身上浇铸了整个金乌之光,望之眩目,也是东海龙宫里的风景,干卿何事?书包网 bookbao8.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何如初见(6)
想通了此节,我偷偷避开龙宫守卫,也不曾向碧瑶兄妹辞别,便涉水而出离开了东海。
  遥想前尘,这万把年来,我不过结识了三两位可把臂同游随心所欲恣意调笑的仙友,眨眼之间便反目成仇遗失殆尽。岳珂被我暴打了一顿,离光则被我一怒之下赶跑了,心中委实有些惆怅。
  我在山顶黯然伫立良久,见暮色四合,百鸟归巢,夕岚堆锦,便信步拾级而下。堪堪走了十来步,妖气扑面,一股紫色的烟雾之后,一道莺啼般的婉转女声道:“小妖参见土地……”面前便出现了一位穿着紫色罗裙的女子,一双吊梢春水眸,正幽怨地粘在我身上。
  她这般瞧着我,竟教我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譬如我是位俏郎君,背信负义,将她抛弃。当然,这想法着实有些荒唐。我向来喜欢惹是生非,这女床山日子宁静,果真将性子也磨去了几分,甚是和蔼道:“狐姑娘可是有事找本仙?”
  历来做土地的,只因是仙界最低等的地仙,那气性都有些低,随上仙搓来捏去,便如个泥人一般,似我这般脾气火暴的大概甚少。小小土地但凡碰到个把成妖入魔的,法术不敌,鬼缩在土地庙里或是归附了魔头,也是有的。
  我自省,对面前这无礼的狐狸精也多了三分笑脸。那狐狸精眼眶一红,嘤嘤哭了起来,低低跪伏在我脚下,揪着我的青袍下摆道:“小妖与山中虎王成亲一百五十载,昨儿大王回府,却道要将小妖给休了,另抬了新人进洞府……小妖只得前来求上仙替小妖做主……”
  我活了万把年,头一次碰上告状的,初次得了个替别人做主的机会,心里不免又得意了一回:来女床山做地仙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这些小妖们对我这上仙甚是尊敬。
  我低咳了一声,拿腔拿调正要摆出上仙的款儿来,远处一声虎啸,惊得林中飞鸟从巢中高高掠起,久久盘旋。一道闪电般的银色猛然撞进了我的怀中,两日玩得不见影子的九狸竟然甚是惊恐地在我怀中不住哆嗦。
  这孩子生性贪玩,也不知道被什么给吓着了。我一边安慰它一边让那紫狐起身。那紫狐低泣道:“上仙今日若是不答应替小妖做主,小妖再不起来。”
  本仙甚是无奈。
  往常总觉姨母决断分明,碰上苍鹭妻子跟小鹌鹑打架,还坐在堂上装一回活佛,不言不动。今日轮到自己,方知其中为难之处,也不得不和一回稀泥。
  我后退了两步,从这紫狐的手中将自己袍子下摆抽出,淡淡道:“此乃虎王与狐夫人的家务事,小仙如何插手?”既知道了她乃虎王妻子,便断然不能再叫她姑娘。
  本仙以为,“家务事”三个字,诚然是个不错的挡箭牌,亲疏有别,权责立分。
  那紫狐膝行两步,又抓着我的袍脚不放,绝望哭泣,“虎王从前被休的妻子皆被他取了内丹精元。小妖若被虎王休了,怕是贱命不保啊!求上仙怜悯……”
  我想起那日伐树建屋之时遇上的虎妖,那通身的残戾之气,隐有入魔之相。我颇有兴致道:“你说的虎王可是身着黄色暗纹长衫,长得甚是魁梧的那位?”
  那紫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一双眸子含雾带露,端的令人怜惜,低低切切道:“这女床山只有一位虎王,正是上仙提起的这位。”
  我正与那紫狐攀谈,眨眼间便刮起了一阵大风,一股腥味扑面而来,九狸在我怀中呜咽两声,越发抖得厉害。那紫狐身边不知何时已站着那位虎妖,目光森森,将那紫狐看了一眼,那紫狐已腿脚发软,委顿在地。美人零落染尘泥。
  他转头看见是我,面上竟然又堆满了笑意,拱手道:“不知能在此处得遇仙子,真是在下之福。只是这贱人竟敢前来惊扰仙子,实在是在下管教不严。”
  那紫狐自他显身,虽瘫在了地上,听不到嘤嘤哭泣,但扯着我长袍下摆的手更用了几分力,与九狸此刻紧紧地缩在我怀里竟然一般无二。
  我见这紫狐哭得可怜,有心要救她一命。因着怀中抱了九狸,我不好回礼,口气便略为谦逊,“虎王客气了。我见尊夫人模样生得颇好,这才拦住她说了几句话。”
  那虎妖面色稍霁,瞧我一眼,只因暮色黯沉,靠得近了些,他似吃惊非常,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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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怀中九狸道:“在下追了这畜生整整两日,就想捉了来剥皮送给仙子做件围脖,抵御山间早晚寒气,不承想仙子出手更快,竟已将这畜生捉住了。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九狸在我怀中抖得越发厉害,我额头青筋不觉跳了一会儿,心中气恼。若搁在往日,我早就一拳挥了过去,与这虎妖打在了一起。但现下初来乍到,我却不好挑起事端,只得僵着张老脸,道:“虎王有所不知,这小家伙叫九狸,却是小仙拉扯了六百多年的孩子。它素来是个淘气的,却不知哪里惹得虎王不快,竟要取它性命。”
  那虎妖喉咙似生了疾病,一时咳个不停,虽有夜色遮掩,也瞧得见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日才停了下来,有些歉意道:“是在下鲁莽,在下鲁莽。……仙子拉扯的这孩子,倒很是机灵,颇得仙子几分灵气。”
  我冷冷一哼,道:“虎王约摸是喉咙有了痰症,这些日子最好忌动荤腥。至于这位狐夫人,我瞧着她长得模样还算周正,虎王若觉得她不受管教,不如遣到小仙府上来做个洒扫仆从。小仙这里才建府,有些冷清。”说罢头也不回地下山去。
  那虎王在我身后连连附和,“就依仙子所言。在下一切定依仙子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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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颜色(1)
九狸此次被虎妖吓得魂不附体,终是在家安生了两日。我陪着它指点兔子精多炖些山鸡,炙些鹿肉给它补补。这日刚将一锅野山菌鸡汤端上桌,门外大哗。兔子精隔着门缝往外瞧了瞧,几乎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道:“大王……”
  九狸本来趴在汤瓮上吃得香,被这虎妖一吓,一头扎进了汤瓮里。我连忙将它拎了出来,回头唤兔子精拿块布巾来给它擦擦小脑袋,岂知兔子精已两眼翻白,两爪紧抠着门框,眼瞧着便要晕过去。
  我心中好笑,见它们被虎妖唬得这般可怜,没奈何,只得寻了布巾将九狸头上汤汁胡乱抹了,将它放在床上,捏个诀,化了两床被子,厚厚盖了,这才推门而出。
  竹篱之外本已布了结界,修为稍差一些的妖们自然瞧不见。但此刻虎妖就站在门外,他身后站着好几只妖怪,有狼有豹,虽化了人形,但那凶残之气不改。那晚所见的紫狐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只拿一双俏眸偷偷地看了我几眼。
  虎妖见我出来,顿时面上堆满笑意,一面朝身后狠狠瞪了一眼。
  我顺着这虎妖的目光瞧去,他身后左侧五步开外,正静静地站着一个少年,一身鲛绡纱纤尘不染,蓝眸之中笑意浅浅,如积雪初融,冰寒乍破。
  正是令我这两日深悔出言无状,胡乱迁怒的离光。
  我心中感激他不计前嫌,又向来体贴人,几步向着他走了过去。我眼角余光瞥见虎妖露出狂喜的眼神,心中大奇:这虎妖往日不见人影,今日为何带了一队妖精扎了堆地守在我家门前?
  莫非大清早的我家门口有宝物不成?
  许是前两日我的话重了些,离光今日表情甚是奇怪,将我看了又看,甚是小心翼翼道:“青儿,我今日前来是有桩事要麻烦你。”
  自他走后,我寝食难安,心怀愧意,想寻机弥补,正苦于不能擅离职守,离开这荒蛮之地,他却自己送上门来。听到离光来意,正合我一腔弥补之意,遂忙不迭地点头应承,“只要是离光张口,青鸾但无不允之理!”
  离光拉拉手中绳子,只听到低低一声呜咽,竟从树丛后缓缓走来一头老虎,毛色却是罕见的白色。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明白这深海的鲛人养点儿小宠物不捡那海里的鱼啊蟹啊龟的去养,却养一头陆地上的走兽,这却是何缘故?
  此情此景甚是有趣,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离光,我只见过凡间养狗,是要在颈上系条项圈的,但不曾见过有人养虎,也要在颈上系条绳子……”见他面色尴尬,我更是笑得开怀,摆摆手道,“不过此事也怨不得你。你乃水中鲛人,本就不懂这些,何曾见过别人养这百兽之王?”
  那虎妖冷冷踱了过来,许是见这头白老虎过得有些窝囊,物伤其类,指着离光道:“你这鲛人不识好歹,胆敢侮辱虎族,在本大王面前做此妨害虎族之事,却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离光蓝色的眸子里刹那间堆冰砌雪,冷冷一笑,竟带着凛厉之色,令那虎妖不自觉倒退了一步。
  几千年相交的故交旧友,我倒从不曾在离光面上看见他有过这般厌弃冰冷的表情。尊贵的鲛族太子殿下纵是大怒,也是带着微微的笑意,许是这虎妖太过讨嫌,这才惹得他不开心。
  我伸手拉拉他的袖子,他低头对我暖暖一笑,刹那眸中冰雪全融,柔声道:“我路过五岷山,见这头大家伙受了伤,无人照料,我又急着回家,自然不能把它带到东海去,能不能先寄养在你这里?”
凡尘颜色(2)
我与他相识一场,从来都是我求他,倒从不曾见过他开口相求,今日可谓一偿夙愿,正好全了这番相识之情。当即接了他手中绳子,指尖掠过一点儿冰凉,我知道他常年体温如冰,顿时被冻得微瑟,一碰即离。替这头白老虎解了绳子,我发现是用上好的鲛绡纱所编,叹息道:“你这不是糟蹋好东西吗?”见他一番不解的模样,知道他贵为鲛人殿下,又重情信义,偏偏于财物之道甚是淡薄,遂将那条绳子收进怀中,预备着哪一日捆绑个把不听话的小妖,也算物有所值。
  离光有些不解道:“青儿若喜欢这鲛绡纱,我改日给你背一匹来。”
  我指指自己灰扑扑的青袍子,道:“这件衫子再穿个一两万年也还使得,不必浪费了。”又指着那头*道,“这一个也算是稀缺。听说天庭四方神里有一位*监兵神君,也算是它的本家。百兽之王,焉能用绳索捆绑?”
  离光满含歉意地笑笑,又化作了那个秀雅温润的鲛族殿下。
  那老虎甚是诡异地用大脑袋在我腿上亲昵地蹭了蹭,我见它后腰之上少了一大片皮毛,露出红红的肉来。它却目光温顺,只在我身侧来回走动,我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这又是一只虎妖?
  当下敛神察探,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妖气,不过就是山中一头普普通通的老虎罢了。
  见它这般黏人,我笑着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摸了摸,这老虎显然是不惯被人抚摸,虎毛根根倒立,僵了一瞬又朝我蹭了过来。离光见我们一仙一兽颇为亲近投缘,竟露出欣喜伤感的笑容来。我见他对这头老虎恋恋不舍,目光瞧着便像凡间那起被夫君抛弃的小娘子吃醋一般,自忖他这番醋吃得可毫无道理,指着他的脸调笑道:“将你面上那小娘子乱吃飞醋的表情赶快收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家夫君!不过是一头普通老虎罢了。跟着你能做什么?难道去东海学游泳不成?跟着我说不定再过个千把年便可以修炼成人身,也算得仙途无量了。”
  这老虎低低呜咽,似听懂了我的话一般,只围着我打转,亲昵不已。我亦揽了它大大的脑袋来抵在颌下,却奇异地发现,这老虎身上竟然没有野兽皮毛鲜有的味道,居然透着淡淡的清香,似海底石琼花的香味。
  我原以为海底所有的东西都无香味,哪知却是个人浅见。后来与岳珂相处日久,从他身上闻到这股淡香才知,东海海底有一种石琼花,一旦离开海水便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凡间多少渔民欲寻而不得,那些凡人皇族宫中的女子将石琼花奉为瑰宝,价值连城。
  “这老虎身上的味道竟与岳珂那厮有些像……莫非是我昏了头了?”
  那老虎见我有些厌恶的将它推了开来,低低呜咽两声,又靠了过来。
  离光的笑意之中莫名有些涩意,“青儿,你的鼻子倒灵得厉害。这老虎身上的石琼花粉,自然是我撒上去的。与你整日在一处,总不能让这头兽臭烘烘的吧?”
  我感激他替我想得周全,遂上前扯了他的手道:“我手下那兔妖前儿又弄来一头鹿,还未曾吃完,正好可以炙了鹿肉来与你尝个鲜。”
  离光目中漾满笑意,“恭敬不如从命!”
  被晾了许久的虎妖怒道:“仙子既已收了在下的大雁,便与在下有了婚约,怎能同这鲛人拉拉扯扯?”他身后一群妖精七嘴八舌,皆指责我背信弃义。
  我心中好笑,歪着头将他打量了一番,颇有三分无赖的架势,“收了你的大雁又怎样?吃进肚子的东西难道还要本仙吐出来不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凡尘颜色(3)
离光素知我的劣根性,见我露出这般无赖相,已知我决意赖掉此事,唇角那抹笑意已是忍也忍不住,嗔道:“青儿。”
  我理直气壮道:“送了只大雁便说与我有了婚约,那离光还送了我一只大老虎呢,我岂不立刻要与他结为夫妇?”
  虎妖目瞪口呆。
  离光低下头去,我却已瞧见他莹白的耳尖已如熟虾一般,暗笑他面皮薄,与我厮混了几千年,还不改这副腼腆斯文模样,略有言辞过火,定能教他红透了脸。
  我见成功堵住了虎妖,不禁得意洋洋,“总共没有几两肉的大雁,居然也好意思送了来,欺负本仙没见过世面吗?”
  虎妖身后一众妖怪窃窃私语。
  那长面大耳的狼妖偷偷捅捅豹妖,低声道:“这没错啊,我瞧着凡人百姓娶妻,若收下了男方的大雁,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虎妖回头低声道:“当真?”
  “当真!”
  那狼妖答得铿锵有力。
  虎妖铁青了脸指着离光,道:“仙子悔婚,莫非是为了这鲛人?”
  我将场中妖怪大略瞧了一遍,估摸着自己与这干妖怪拼起来也有六成胜算,遂挺直了腰,嘻嘻一笑,道:“这却与离光无关。虎王的属下也说了,送大雁乃是凡人百姓嫁娶的风俗,小仙请问虎王,你我两位,不知哪一位是人?”
  虎妖顿了顿,身后的狼妖替他答道:“都不是人!”
  我抚额,装作不曾听到这句话,携了离光,*紧跟在身后,进了我的篱笆小院,徒留一众妖精在门外。
  虎妖走时,将紫狐留了下来,隔着结界喊道:“仙子既然已经开口同在下讨要这贱人,那在下便送给仙子,还请仙子莫辞。至于你我婚事,仙子既已长住女床山,在下坚信仙子定然能够回心转意,不再推脱。”
  那时我在房中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理会他。
  说起来,这*身上全无一丝妖气,不过是一只普通受伤的*,哪知进了房门,九狸便横眉怒目,扑进我怀中,朝着它龇牙咧嘴,极不待见。
  离光瞧着有些尴尬,摸了摸九狸的小脑袋,低语安慰了它半晌也不见效。
  那*自被我解了绳索,亦步亦趋,只在我脚边打转,我瞧着大小两只兽对峙,苦恼万分。这茅屋仅够遮风避雨,若这两只兽每只一个房间,却是万万不能够。九狸这般恼怒,从来只有见到岳珂才会有这般反应,赤色的双瞳似乎要喷出火来,只恨不得这头*在我百丈之外。
  离光无奈道:“青儿,要不……我就将这只老虎带走吧。”
  我难得被他求一回,自然不能轻易反悔。我低头想了一会儿,不由笑了,“我原还想着,九狸敌视这老虎定然是被门外那虎妖给吓着了。现在想来不是。九狸鼻子敏感,定然是这头*身上有石琼花的味道,才引得九狸叫嚣。”
  离光点点头,“青儿说的有理。”
  我有心要捉弄一回九狸,恼它近日不服管束,若不是被那虎妖吓到,定然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我指着*问离光:“它可有名字?”
  离光慌乱道:“有……当然是没有。我匆匆带了它来,一时半会倒来不及起名字。”
  我嘿嘿一笑,指着那头*道:“以后,它便叫岳珂吧。”
  这次不单是离光与九狸露出惊吓的表情,便是那头*,似乎也被吓得倒退了一步,警惕地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瞧着它这般机灵,只觉不久之后这老虎定然要踏上修道之路,且前途无量,不由很是欣慰。也不顾怀里九狸的恼火,我趋前两步,蹲下身,抚摸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叹息道:“岳珂啊岳珂,从今往后可要学好,勤修苦练,别尽做些寻花问柳的勾当了。”书包网 www.bookbao8.com
凡尘颜色(4)
老虎岳珂的反应有点儿奇怪,它将脑袋一歪,我摸着它大脑袋的手摸了个空。虎目微眯,张开嘴叼住了我的左手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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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这猛兽起了性子,一口将我的中指咬下来,岂料它只是拿上下牙齿磕了磕,一点儿都不疼。竟似过去我数次看到过的,龙子岳珂将那些女子的纤纤手指放进口中,极是亲昵地轻咬,那些女子们娇呼出声,似乎都不见得疼。
  诚然,呼痛也是一种乐趣。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全身立刻不舒服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后退了几步,我指着这老虎结结巴巴,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离光,这只老虎……这只老虎莫不是岳珂变的?”
  离开东海之时,我以为,此生此世定然与岳珂再无相见之期。只因此次乃本仙初动红鸾,处理应对之策尚不成熟,故而不曾设想周全。若留在他身边,将他每日看得熟腻,自然情消意减。只是当时年少气愤,情不能忍,决然离去,反倒弄巧成拙,一两百年间倒时时夜寐,在梦中将他想上个一两回。
  姨母见我无恙归来,自此默许我四处游历。我由此也结识了一些颇为有趣的仙友,其中尤以滇池蛟王最为投契。
  这一日我踩了云头落在滇池之上,见云雾翻腾,滇池蛟王与一只雪蛤精斗得激烈。我按下云头,将脚泡进了滇池水中解解乏,一面拿帕子沾了冰凉的池水往面上拭去,正看在兴头上,面前池水哗啦啦翻起涟漪,从水中霍然钻出一条通体洁白的龙,鳞甲生辉,鹿角虎须,虾眼冷冷睇过来,似无形刀锋,挟万钧雷霆之威。我打了个冷战,顺着滇池岸边滑将下去,灌了几口水,被一双钢铸铁爪拎了起来,丢在岸上。
  那条白龙冷冷道:“小呆鸟,不会游水吗?”
  我被吓得呆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听见它冷哼一声,却已腾云驾雾向着滇池蛟王而去,半途中化作了一名身着白色锦衫的男子,背影瞧着有点儿熟。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顿时呆若木鸡。
  这条冷若寒冰潜在滇池的龙,正是这一两百年间我在梦中曾经时时思念的那位,东海龙三太子岳珂。
  诚然,本仙几千年来首次红鸾星动,看上的这位儿郎理应是有一颗温柔心肠的,虽然后来得知,他温柔得过了头,但凡美貌的仙子皆能获得他的温柔相待。离开了丹朱,本仙原来也算得上美貌。
  这姑且算是一桩喜悦的事。
  但这岳珂明明与我相熟,却显出这般冷漠疏离的神色,且不伦不类,居然呼本仙为“小呆鸟”,当真是打定了主意不与我相认?
  我这般犹豫作难,那厢岳珂身姿如电,在云雾间不过两个翻滚,与滇池蛟王斗得激烈的雪蛤精便被他一掌打下云头,飘飘荡荡向着滇池水而来。
  我亲眼看见岳珂冲将下来,将这雪蛤精撕成了碎片,腥风血雨,将半个滇池水都染红。我一时骇住。
  这次相见,委实令我心有余悸,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去招惹这条喜怒无常的龙,免得殃及仙元。
  离光不知道我曾亲眼目睹岳珂如何将一只雪蛤精撕得粉碎,吞下它的仙元去,在云霓间摇首摆尾,自然不明白我此刻的恐怖。
  他上前两步将我扶了起来,不知道是否有些失落,低低道:“我不知道青儿怕老虎,不过你也不想想,龙三太子何等骄傲,又与你结了怨,怎会化作一只癞虎前来女床山?”
  我靠在他冰冷的怀中仔细一想,不无道理。拍拍胸口,我埋怨道:“离光早知岳珂那厮喜欢石琼花作香料,偏生要给这老虎抹了这香,不是让我添堵吗?”
凡尘颜色(5)
本仙虽与岳珂略有交情,但自将他揭鳞痛打,他定然记恨得紧。本仙年纪不大,可不想落得个雪蛤精的下场。
  离光好说歹说,我才将这老虎留了下来,见兔子精早已被门外的虎妖给吓得晕了过去,今日的鹿炙已无指望,他也只得抱憾而去。
  我怕这*是只普通老虎,被这山中精怪吞食,每日里只将它圈在结界里,自己出门游荡。
  九狸与这老虎相看两相厌,这些日子对我很是殷勤,只盼着我出门散步之时能将之带在身边。我怕这两只兽在家里打起来,吓到胆小的兔子精,顺便将我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茅屋给掀了,出门时也只得将九狸带在身边。
  女床山中多精怪恶兽,不过这些妖兽远远看见了我,也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呼一声:“大仙。”本仙只觉这女床山的妖兽在我辖下相处甚是和谐,林中草木葳蕤,也算是不负帝命。若天庭玉帝有知,解了我的禁罚令,让我四海游荡,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只不过这般作想,纯属本仙一相情愿,除了徒增烦恼,十分之无益。
  按着山居岁月,我来此地也有一月有余,将这女床山前山景致均已看遍。这一日我学那人间百姓,怀中抱了九狸,徒步而行,拂花穿叶,往女床山后山而去。
  不过堪堪走进林中一里左右,我便觉背后似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九狸素来警觉,眨巴着红瞳将我望了又望,小身子在我怀中不住地扭来扭去,我只好将它放了下来,它嗖的一声就向前蹿去。
  我紧紧尾随,见它去势如箭,只得捏个诀,粘在它身上。这样一个时辰,我便穿过树林,到了女床山后山。
  甫一出林,我便被吓了一跳。
  女床山后山乃妖魔盘踞之地,这倒不假。我远远瞧着就能瞧见妖气,但站在后山,只觉妖气扑面,黑色的瘴疠之气遮天蔽日,前山不曾瞧见这般魔境,自然是有妖魔在此地布了结界,以防天庭察知。
  九狸畏缩地朝后退了一步,又堪堪立定,银白色蓬松的狐尾逢危而立,挡在了我的身前。我瞬间瞧见结界内半人半兽的小妖们目光无神,妖娆的狐妖袅袅而行,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只半兽小鹿妖斩杀于前,取了它琥珀色的内丹精元吞了下去。那鹿妖巴掌大的雪白面孔之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茫然而无辜,至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悲剧。
  我虽不知这结界之内盘踞了何等可怕的妖魔,也知凭着自己这点儿微末仙术定然不能取胜,不过八百年的九狸又何尝有胜算?
  心中动容,我捏个诀跃过它的头顶,将它牢牢地护在身后,小兽危急时刻竟然发起了脾气,拿两只尖利的爪子抓牢了我的后心,一股誓要挡在我前面的气势。我心中苦笑:这件袍子大概要被抓破了。
  不过是眨眼之间,那结界之内已有妖兽发现了我们,一群妖兽紧贴在结界之上,咿咿呀呀如凡间初生学语的小儿,奋力向着结界撞去,似极力要破出这拘囿自己的牢笼。
  我护着九狸后退两步,正准备潜进林中去,那群妖兽纷纷走避,只有极少数几只已撞得头破血流,神志不清,不知闪避。当中走来一人,玄黄暗纹长衫,气宇轩昂者,正是虎妖。
  既已被他瞧见,我想避开却已然不能。只得行了一礼,我遥遥笑道:“虎王近日安好。”
  那虎妖破界而出,颇有几分腼腆之意,“仙子……是来寻在下的?”忽然似想起什么,他面色焦急沉郁,连连朝我使眼色,“此地却不是仙子玉趾能降之地,快快带着这小狐走吧。在下过两日定然前去寻仙子说说话,替仙子解解闷。”bookbao8.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凡尘颜色(6)
虎妖话音方罢,一团火球穿过结界,直直击向我的面门。慌乱之间,我捏个避字诀,闪过了这串火球的攻击,化出鸾鸟真身,抓着九狸振翅而飞。
  有火球接二连三向我击了过来,空气之中带着草木烧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先立定脚跟的林木已瞬间燃烧,脚下立刻化成一片火海,苦无落脚之处。
  鸾鸟此族是个非常懦弱无能的种族,仙界盛传鸾鸟仁厚,虽与凤凰同源连枝,但族传法术却有限。但凡有鸾鸟降生,首要学的便是且歌且舞,我却于歌舞之上平常,又不曾得姨母亲传保命绝招,此时仓促应战,等那结界之内连着冲出九只火球,我再避无可避,终于被其中一只火球击中后背。五脏六腑霎时移位,背上灼痛非常,双翅失了力气,我直直向着脚下火海跌了下去。紧抓着的九狸低低哀鸣,我心中刹那涌上一个极其后悔的念头:假如,我当初不曾将九狸从青丘拐了出来,大约此时它过得还是十分畅意吧?又岂能随我命丧这女床山?
  凤凰浴火涅槃尚有重生之机,青鸾虽与凤凰同族,这结局却天差地别,自然是尸骨焦黑,魂魄无存。
  在掉入火海前的那一刹,我终于如愿昏了过去,免去了焚烧之苦。
  茫无尽头的黑暗里,我不知是存在于一缕风还是一线光亮。
  不,这世界虽昏暗,却潜藏着无尽的暖意,似一段悠长的梦境,明*中明白,前方并无暗礁风雨在等待,却无端的让人惴惴不安。我要花许多的时光来拼凑,才能明白自己从前曾是一只鸾鸟。
  那时候且歌且舞,夜栖梧枝日饮露,从无烦忧。化作人身之后,烦恼接踵而至。那时候以为,未曾修成人形之前的时光便是一段深绵悠长的梦境,只得喜悦开怀,而无阴霾挂怀之事。
  如今却不同。
  起初我似乎只是混沌的一团,然后,六识渐明,但周围依旧漆黑一片。我不知自己有无躯壳,但我存在的这世界安宁广袤,无边无际。我曾试图找出这世界的边际,最终无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人语鼎沸,似寂寞深处燃起的一盏明灯,我逃命一般地扑将过去。
  道路忽而崎岖,我跌跌撞撞全然不理,竟然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脚踏空,我似跌进了凡尘世俗,街市之间百业兴旺,小贩争相竞价兜售,空气之中有尘埃穿过我,慢慢落地。我茫然回顾,六识虽明,却连自己的躯壳也寻不见,无影无形,诡异得足以令我的心揪紧。
  我却茫然四顾:心在何处?
  便是缕孤魂,亦瞧得见自己的体貌,我明明意识清晰,却不知自己存于何地。抬头之间日光正好,但冷暖于我却全然无觉。初时巨大的恐惧过去之后,我信步移动,意随心动,居然看见前面矗立着一座三层木楼,门前站着胖胖的掌柜,笑意弥然。有三位客人正站在楼前,抬头瞧了瞧招展酒旗。
  我只瞧得见这三名客人的背影。
  远远看着,这三名客人从背后瞧是两男一女。其中一名男子穿了件灰色的袍子,似个穷困潦倒的中年汉子,只是他行走间倒别有一番*倜傥之态。另一名男子倒穿得光鲜,白色锦衣长衫,头发乌亮,光可鉴人,我倒替这头青丝生出了些许惋惜之情——可惜不是生在女儿身上。
  我暗暗叹息,却细细打量那已经随着这两名男子往楼上而去的女子。她着了件青袍子,那袍子在日头底下还泛着五彩纹路,如果不细看,大概也瞧不出来。我猜想这女子父母应该有几分家底,否则怎么有钱穿这种青衣暗纹彩绣锦衫。
  先还想着,这般穿着的女子,定然是凡间养在深闺的女子,温婉秀丽,步移神定,岂知那女子几个大步跟在那两名男子身后上了楼梯,竟然全无一点儿秀雅之姿,端得令人可惜。
  也不知是何原因,我竟一心紧紧尾随这三人而行,这情形似曾相识,令我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来。
  这三人落了座,我窥得了真面目,不由大吃一惊。
  那中年潦倒的汉子明明是滇池蛟王嘛,另一名白衣锦衫的男子自然是那条性格古怪反复无常的小白龙岳珂,青袍子的那女子竟然就是区区在下我!
  我甚少有机会这般近地细细打量自己,不由多瞧了两眼。
  今日我的脸色有点儿苍白,唔,似吐过了,虚脱一般,带着些病弱之气。
  再凝神想了想,可不是吐过了?
  若非今日机缘凑巧,我哪里还瞧得见今日的自己,在那漆黑的世界,又哪里想得起来过去的一点一滴?
  单是想起我是青鸾这件事,就不知花了我多少时光。
  那一日在滇池,雪蛤精被杀,小白龙神气活现在云端舞动真身,滇池蛟王老泪纵横,痛心疾道地指着那小白龙骂道:“不孝的死孩子,连叔叔收妖也敢横插一脚!”
  小白龙忽而化出人形,踏着云头缓缓降落,一身雪白锦袍之上鲜血淋淋,我忽然转头去吐,腹内空空,几乎快将胆汁给吐了出来。
  岳珂再无初见时那般温文体贴,颇有些嫌恶地皱了皱俊眉,冷冷吐出几个字,“去那边吐,很臭!”
  曾经燃起的那一腔欢喜的小火苗扑啦啦灭了个凉透!
玉作人间(1)
四方桌旁,这两男一女各踞一面,我选了剩下的一面停了下来,颇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一脸不情不愿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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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滇池蛟王唠唠叨叨,大意就是想要回被岳珂吞下去的雪蛤精的仙元。但岳珂一反从前的亲和,寒着一张脸只顾埋头吃菜,风卷残云,那吃相倒颇为可观,想是近来东海龙宫经济有些拮据,这才饿着了这位三太子殿下。
  我那端坐着的真身此时竟也与我有同样的想法,概因初次心动,奈何遇人不淑,一颗水晶心跌了个粉碎,又见这龙三太子两次相遇,态度截然不同,只觉这事越发有趣。我被拘禁在那黑暗之地也有些日子了,孤独寂寞,这会儿看得甚是兴致勃勃。
  滇池蛟王讨要雪蛤仙元未果,一直等到岳珂吃完了桌上饭菜,拖着我不情不愿的真身下楼而去,大有讨要不到便不肯罢休之态。
  岳珂腾云驾雾,不多时就带着俩尾巴到了东海,回头居然难得一笑,道:“三叔要不要回水晶宫去瞧瞧父王,他也有三千年不曾见过你老人家了,甚是挂念。”
  这话甚是温软,却不承想滇池蛟王面色顿时一片煞白,结结巴巴推脱,“叔父滇池事务繁忙,这就回去了。至于兄长那里,改日登门。改日登门。”
  岳珂笑眯眯地道:“这却是说哪里话?叔父到了东海,父王定然大开中门,列队欢迎。只是不巧得很,叔父既然今日有事,那侄子就不再惊扰叔父了。”
  滇池蛟王抬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
  他却补了一句,“只是不知道这改日是哪一日?”
  滇池蛟王如被火燎了龙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拖起我尚在懵懂的真身,忙忙腾云驾雾去了。我有心跟上,瞧着岳珂孤零零一人站在东海,面前是万顷碧波,头顶三千澄宇,身后山岛竦立,许是好奇使然,竟然没有随真身而去。
  岳珂在东海岸上站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踏浪而沉,向着深海而去。
  我如今无影无形,旁人既瞧不见我也伤不了我,更不惧水火,甚是合我的意。于是我便悄悄地伏在他背上。若非此刻不知心之何往,本仙定然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偷偷伏在自己曾经中意过的男子背上,真是教本仙又羞又窘,又恨他多情*。也不知他走了多久,昏昏沉沉,不辨方向,终于停在了一处格外漆黑的海域,我正奇怪这海域如墨汁深染,与临界海水全然不同,却见他念起咒语,那漆黑之境似打开帘幕,面前现出一间黑黢黢的深色石屋。
  那石屋在海底有了些年头,其上青苔作垢,海泥淤积,有五彩小鱼从房顶青荇游了下来,大胆地瞧一眼岳珂,一个旋身去远了。
  我从他背上下来,瞧着他使力推开了那扇漆黑的石门,立刻有柔光透了出来。我暗猜,他莫不是背着龙王在此地藏了个美娇娘?连忙紧跟着他进去,房内空荡荡,只有一套石桌石椅,甚是简朴。桌上散放着些零碎东西,倒不曾细看,便被屋当中放着的一口蓝色棺木吸引。那蓝色馆木并无棺盖,我偷偷探出身去,向着棺内张望一下,立刻便被吸引。
  棺内平躺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身着织锦轻衫,肤白,长眉入鬓,眼睫微翘,英挺的鼻子,薄唇,似极为痛苦地睡去,眉间还有纠结的纹路,令我怀疑他有极为牵挂的大事不曾了结,下一刻便要从棺中跃出。
  岳珂的表情极其怪异。
  我想,若有人能看到我看着自己真身的表情,大概就是他现在的表情了。
玉作人间(2)
他抚棺站了一会儿,便走过去坐在了那张石椅之上,拿起桌上一尾泛着暗彩的鸾翎发呆,时有亲和的笑意从那张冰冷的面上泻出。
  这情形有些诡异。我复将那鸾翎细细看了看,暗暗想了想。唔,这不就是我的鸾鸟真身尾巴之上最漂亮的那尾青翎吗?
  这岳珂太无耻了些,不知何时竟将我最漂亮的一根尾翎给拔了下来,藏在了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石屋里。但再细细瞧来,那根尾翎色泽翠绿,倒与我身上的尾翎颜色略有出入,大有可能不是我身上之物。
  我与他相识至今,还不曾在他面上瞧见过这么奇怪的笑容,一时看得有趣,就将尾翎之事放到一边,只停在了桌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妨,石破天惊听到一句话。
  他道:“姐姐,我见到你女儿了。”
  这句话平常得很,最要紧的是后面那句话。
  “她法力低微,自不量力,却喜欢四处游荡,很是不上进,跟着我那不长进的三叔去滇池玩了。”这话听在耳中简直便是长辈恨晚辈不成材的口吻。
  重要的却不是他说这话的奇怪口吻,而是后面这话中之意,跟着滇池蛟王而去的不正是本仙的真身吗?
  我费神想了想,心中稍稍清明,便似中了九天玄雷,霎时四处飘散,再无知觉。
  从前,姨母曾说过,我的娘亲乃是上代鸟族首领的*,真身也是一只鸾鸟。
  姨母还说,娘亲性格温淑贤德,乃是丹穴山人人称道的二公主,只是青年遭逢大祸,夫妇皆亡,才不得不将我寄养在凤栖宫。
  后来我才知道,也许事实并非姨母所说。
  那一年我六千多岁,在丹穴山凤栖宫最荒凉的后殿横梁上小憩,听到一位年老的打扫嬷嬷与一位年轻的粗使仙娥聊起宫中旧事,那老嬷嬷叹道:“嬷嬷我在凤栖宫中侍候了主子几万年,见过好几代公主,其中最不像公主的便是碧篁公主。”
  我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这名字陌生得厉害,不由留心听了起来。
  那年轻仙娥与我年纪相仿,大概是对这名字也陌生得紧,脆声开口,“嬷嬷不是编故事给我听吧?碧篁公主这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过?”
  那嬷嬷极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碧篁公主不就是前殿寄养的那个难缠的小丫头的亲娘吗?”
  “寄养”两字真正戳到了我的痛处,我虽不知这老嬷嬷说的是不是我,但这兴致却被提了起来,当下弃了正在下棋的周公,捏个诀,化作一只蚊子轻轻飞到了门口。
  门前石阶上坐着两人,一个老嬷嬷正抖开了满脸的褶子,情绪颇有几分激动,唾沫横飞,“你连那野丫头都不认识?名字叫青鸾的丫头啊。”
  年轻仙娥睁大了一双眸子,颇为惊叹道:“你是说青鸾的娘亲是凤栖宫的小公主?真是不可思议。”
  这事我化作人形以后,姨母便亲口告诉过我。只是她不曾提起过娘亲的名字。在我心中,娘亲便是娘亲,倒不曾想过她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在仙界流传。
  那老嬷嬷道:“你知道什么?这些只是陈年旧事。上代的首领极其疼爱这位碧篁公主,若非她的真身乃是一只鸾鸟,而非凤凰,怕是如今鸟族首领之位,定然是这位碧篁公主了。”
  我本来只觉得这位老嬷嬷故作深沉,她所讲述者,我早已自姨母处听来,并无甚新奇之处。但这一段,姨母却不曾告诉过我。
  本仙不由打起精神,仔细听了起来。
  那老嬷嬷道:“这碧篁公主虽然长得冰雪可爱,但淘起来十个赤焰公主都抵不上。自小顽劣,胆大异常。一万两千岁的时候还捡到过一只六百岁的天界龙子。那一年,上古异宝九黎壶被窃,天帝遣了如今的天帝,彼时还是天界太子的冼尧殿下前去查找九黎壶的下落。这冼尧太子*,纳了两位侧妃,这两位侧妃都生了小殿下。自他离开,两位侧妃斗法,落败的那位失手将小殿下从九重天上丢了下来,正巧被碧篁公主捡了去。&
玉作人间(3)
年轻的仙娥两眼放光,惊叹道:“居然可以捡回来一条龙,若被天帝知道了,肯定要大加封赏吧?想做上仙岂不是很容易?”
  老嬷嬷好笑地啐了这仙娥一口,“鸟族公主不够尊贵吗?哪里还企慕什么天帝封的上仙?你这丫头好没见识!”
  年轻仙娥羞愧地低下了头,颇有些垂头丧气。
  我暗暗好笑:这老嬷嬷拘囿一方仙山,坐井观天,久之便有些夜郎自大,可怜这小仙娥一腔向上奋发之心,说不定今日便被这老嬷嬷给戳伤了。
  老嬷嬷见仙娥这般模样,似有些不好意思,更要多多说些话来弥补斥责这年轻仙娥之过,立刻怅然一叹,“可惜碧篁公主性喜四处游历,已有几千年不曾回到过丹穴山。只是听说她找了个魔头做夫君,六界难容,气死了老首领,赤焰公主这才坐了首领之位。那碧篁公主最后便落得个天雷轰顶,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我已听得呆住,如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虽心内翻江倒海,却连蚊子身上的一根毫毛都动不了。
  耳边只听那仙娥好奇问道:“嬷嬷这般说,又不是亲眼所见,怎当得了真?”
  那老嬷嬷颇是自得地道:“自然是从赤焰首领身边的苍鹭大管事那里听来的。她当年跟着首领前去抱那小鸾鸟儿,亲眼所见。”
  “哦。”年轻仙娥想了想,又问道,“那位被碧篁公主捡回来的龙子呢?”
  老嬷嬷摇摇头,“谁知道呢?大概只有灰飞烟灭的碧篁公主才知道那龙子的下落吧!自抱回了青鸾,赤焰首领便将丹穴山熟知碧篁公主的仙侍仙娥们都遣走了,若非嬷嬷我远离前殿,只做了个洒扫嬷嬷,怕早也落得个无处栖身的下场。”
  年轻仙娥起身掸掸裙子上的灰尘,转头之时瞧见了呆立着的我,“咦”的一声,招招手道:“嬷嬷快来看——”
  老嬷嬷慢腾腾地起身,也踱了过来,惊叹道:“这只蚊子怎么流泪了?”
  年轻仙娥伸出手来在我的脚下接了一会儿,瞧着湿漉漉的手心,面现钦佩,“修成一只蚊子仙多不容易啊,无怪乎要欣喜若狂地流泪了。”
  老嬷嬷满口附和。
  我心中鄙视这年轻仙娥不知事体,便将这二人的真身都瞧了一会儿。
  原来这老嬷嬷乃是一只老母鸡,年轻仙娥正是一只小鹌鹑。
  众所周知,母鸡这种禽类一旦修成人身,最突出的特征便是唠唠叨叨,啰啰唆唆,烦不胜烦;鹌鹑一族乃是丹穴山苍鹭大总管的死敌。这两类修成了人身都不得姨母身边的得力干将苍鹭大总管的喜爱,无怪乎会被分到这无人居住的荒殿专事洒扫之事。
  这两位边走边感慨造化之神奇,连蚊子都能修成仙,果真不易。我化出人形,原样躺回后梁去小憩,只当这是黄粱一梦。再醒来时,我已将这一切深埋在心底。
  我,依旧是丹穴山那只无父无母被寄养的孤鸾。
  如今在黑暗沉寂的世界里我慢慢醒来,忽而便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
  两下里一印证,便得出个结论:我与我娘亲虽未见面,但有一样共同的嗜好,那便是收养小兽。
  我娘亲曾经收养过一条龙,到了我这一辈便略逊她一筹,只收养了一只无父无母的九尾狐。
  依着我暗自的猜度,那棺中的年轻男子也许正是被娘亲捡回来的龙子。只是岳珂这厮却唤娘亲为“姐姐”,若不是误会一场,定然尚有隐情。
  我这般绞尽了脑汁的思索,本又身处幽暗之界,不知光阴匆匆,再这般浑浑噩噩地想下去,更不知过了几日几月。偏这无影无形的存在又甚合我的心意,不知饥寒又无从谈起口腹之欲,只是不知疲倦地在这深黑世界徜徉。
玉作人间(4)
韶光易过,也不知多久之后,我隐隐瞧见了一丝光亮,便似箧中珠宝,只开一隙,竟然也有些微宝光透出。
  我这存在于鸾鸟真身之外的本我很是好用,心随意转,眨眼已到了这光亮近前。我探头去瞧,那光亮之处竟然似又一个世界,无墙无门无窗,也无案牍隔离,不过是一线之隔,那世界与我所处之地却又截然分明,恍如日夜一般。
  我曾听说过上古的九黎壶甚是好用,能收纳天地于内,只是早已失窃,莫非我误打误撞竟然闯进了九黎壶内?
  探头打量一番,这光亮之处一时也瞧不到边界,侧耳去听,竟然阒静无声。我不再犹豫,立刻移了过去,朝后去看,不禁大吃一惊。
  我不过感觉自己向前移动了两步,回头已瞧不见那黑暗世界,现下身处之地却是茫无边际的光明。这光亮不同于昴日星君的一团明耀刺眼,却似堆积了无数的夜明珠一般莹润华彩,柔暖怡神。
  本仙虽向来顽劣,但也深知自己无依无靠,不若丹朱,有个嫡亲的娘替她消灾避难。哪里像我,被贬往女床山生死不知也无人过问。
  这样想着,心中难免凄凉。
  但这世界这般光明,便是连我的影子一时也瞧不见,这般自怜自伤的心绪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想法,眨眼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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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熨帖得不见踪影,满心里只剩下了好奇兴奋。
  我一心想要找出这光明世界的源头,不过移了约有半个时辰,竟然在远处瞧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近,到得近前亲亲热热地打了声招呼,“青儿,你怎么不告而别?”说着便要上前来揽着我。
  我惊骇之极,居然张口道:“你瞧得见我?”面前靠近的这笑眉笑眼的白色影子,正是我曾经喜欢过的岳珂。
  岳珂大笑道:“我梦中常常来这个地方,只能瞧见一些陈年旧事,倒从不曾见过一位仙友,寂寞得很!”
  我虽不知他为何在此处,但能在这不知名的世界遇见故交旧友,自然也算是一桩幸事。这时候我不免疑惑道:“你常常来这世界,可知怎样离开?”
  他携了我的手,很是奇怪,这时候我竟然感觉到自己似又生出了手一般,虽然瞧不见,但这种感觉很是熟悉。我既然寻不到自己的手,自然无从抽出,也只得由着他。
  他朝我眨了眨眼,叹道:“我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还可以梦见青儿,青儿瞧着怎么比初见那会儿更美了几分?不过想要离开这世界,睡醒不做梦了,自然便离开了,有甚大惊小怪。”
  我呆呆地瞧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如何来,自然晓得如何离开。
  我却不知自己如何来,如今却要如何离开?
  许是他见我这般呆呆的模样甚是有趣,遂将那虚缈的身子靠了过来,面上表情分外亲热,“我倒从不知道,青儿也可以这般的妩媚动人。”
  我瞧着他这般健忘的样子,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又怕令他伤心,自然咽下了后面的话。
  不只是我,还有碧瑶、离光皆知,岳珂有个极要命的毛病,那便是健忘。若引用凡间的话来说,他便是个仙界的傻子。
  只是仙界历来不曾出现过傻子,仙家又最是讲究体面委婉,东海龙王夫妇生下这个儿子,等他化作人身以后便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对外一律瞒得死紧。
  此事我一个外人本不会得知内中情由,但后来机缘巧合,倒教我见识了一回岳珂的健忘之症。自上次滇池蛟王被岳珂夺了雪蛤精的仙元,索要未果,心有不甘佯装带我离开,却在一个时辰之后折了回来,潜伏在东海崖边的山石之处。
玉作人间(5)
又等了三十五年,凡间那东海岸边的一户渔民家里新生的小儿长大成人,又做了爹爹,生下了一个粉团般的女婴,终于等到了岳珂出海。
  岳珂甫一出水面,滇池蛟王便咬着我的耳朵,道:“青儿,你上前去探探,看我这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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