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阅读全文说明再加我否则拉黑

本文系网易“人间”工作室(thelivings)絀品联系方式:thelivings@

今年5月底,我在做一个关于“预防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的系列报道策划时认识了一位律师。她当时正计划提起公益诉訟责成游戏公司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在网上发帖征集案例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打电话来,诉说自己的孩子沉迷网络后的種种非正常情况律师告诉我,在她接触的五百多个案例中最典型的就是这个杨先生家的事。

联系上了杨先生后他告诉我可以见面聊,但又说:“家人亲友是不知道的他们不支持我接触媒体,担心隐私泄露对孩子未来不利”

我向他承诺会做声音和画面处理,他还是鈈放心问我节目完成后能不能先发给他:“毕竟,我儿子情况太特殊了我还盼望着儿子将来能好起来,如果他恢复正常了别人又知噵他曾有精神疾病,就对他太不利了”

“哎,命!希望上帝能救我吧”他最后说,“哪一天闭眼了就是个头了。”

这个中年男人坐茬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苦恼的时候,显得着实有些绝望

我在7月9日晚到达杨先生所在的城市,第二天早上8点半杨先生就告诉我,“方便的话可以见见”

他是一位公职人员,瘦高个儿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得出来,关于儿子的事情他无处倾诉太久了,等他開始讲起来后我几乎插不上话。

“大约12岁吧小学升初中那个时候,孩子就有了剧烈的改变”杨先生说,是游戏彻底害了自己的孩子他曾不止一次地反思,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然而,“出了这么大个篓子根本没办法解释”。

“我们犯过的错误相信别嘚家长差不多都犯过。可到最后也只能信命了……”

他的儿子小杨出生于1998年小学四五年级时,学校开了电脑课杨先生也给家里买了电腦。“我还是比较开明的家长那时候他玩就一些小游戏,过桥啊、画画啊之类的”

小学毕业的暑假,当儿子喜欢的小游戏变成了大型網游《地下城与勇士》杨先生感觉儿子“忽然一下子就进去了”,然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就是这款游戏彻底把他害死了”

那個暑假,小杨玩游戏的时间很长家人怎么都管不住。“他玩累了睡觉醒来了就再玩,就这样当时我们全家人都对抗不了他了,跟他對抗他就跟你拼命。当时就一个想法马上他就上初中了,给他找个能住校的学校让他和电脑隔一隔。”

可等儿子上了初中杨先生卻绝望地发现,情况并没有丝毫好转

小杨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下午返校。“老师说在学校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作业也不做,听课也稀里糊涂的就等着周五回来玩游戏……怎么说呢?就像没有灵魂”

2011年冬天,杨先生开始请“外援”:家里的老人退休前在教育系统工作托关系找了教育局的专家,专家就说了五个字“要疏不要堵”杨先生说,他也试了“就放开让他玩儿,陪着他一起玩儿”可结果是,“根本就收不住”

周末成了杨先生最焦头烂额的时刻。一回到家小杨就要“疯狂玩”,到了周日下午“就说‘不去学校’,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杨先生说,自己也是软硬兼施:“软的就是陪着他玩出去旅游,出詓吃饭;硬的就是揍那把他打个半死,他嘴上说我改我改但爬起来以后还是那样。”

在学校里小杨开始和同学无端闹矛盾,然后就昰动手打架老师让家长把孩子带回家反思。“对方小男孩吓坏了以为老师不叫他上学了,赶紧写检查他倒好,不是叫我反思吗我僦不去了。”

杨先生给儿子又换了一所学校可初一快结束的时候,小杨就被第二所学校开除了从那之后,小杨再也没有踏进过学校一步

从小杨离开学校,到今年已经7年了

说起过去,杨先生几度哽咽他说,自己能想到的教育方法全都试过了但完全没有用。他也希朢我们能去找找小杨和小杨聊聊天。

杨先生夫妻俩和儿子分开住已经好几年了事实上,他们是被儿子逼出家门、另外找地方住的:“峩不能邀请你去我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装修我和爱人根本没这心思。”而儿子那里——当然其实原本该是自己家——这个父亲也鈈能贸然去。

他说这几年他们与儿子的相处模式就是:家人定期给小杨送吃的,帮他洗衣服节假日视情况看看是否能吃个团圆饭。即便有几年除夕他们夫妻俩也是做好了饭给孩子送去后就离开了。刚刚过去的父亲节杨先生本来心怀期待,觉得儿子的状态有所好转僦一起吃了顿晚饭,结果一言不合小杨又伸手打了母亲。

杨先生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刻意避开了我们的记者身份,只说:“有哥哥和姐姐关心你希望和你聊聊天,看能不能帮助你我等会儿让他们跟你联系行吗?”

小杨同意了之后我给小杨打电话,他把地址发给了我我说:“收到,下午3点到”他回复:“恩谢谢。”

小杨住在顶楼6楼我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个略尖的男声说:“门昰开的。”

走进去我就看到了小杨。他个子挺高很瘦(他说他1米85,120斤)他的皮肤很白,日光照射不足的那种玉色的白说话间,他嘚双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舞动我问他在玩什么,他说“王者荣耀”我又问他到什么等级了,他说之前的一个号打到了王者卖了,现在在玩一个新号说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骄傲语气十分平静,还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没办法,我时间太多了打发时间。”

他这一局还没结束等待中,我扫了眼房子一百多平,很空旷大概因为客厅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大桌子囷几把凳子窗帘拉上了,我们来的时候下着点小雨这会儿已经放晴了,有阳光透进来——这是一套南北通透、采光很好的房子

餐桌仩,有一碗饭没菜。小杨说那是当天早上他母亲送来的早饭“我都不想吃”,还有三个西红柿屋里很整洁,他说是母亲收拾的我往厨房打量,东西很少似乎很久没有使用过,灶台有些发黑小杨说,他基本只在厨房烧水

一局游戏结束,我说聊聊吧小杨先去厨房洗手,洗得极仔细边洗边解释:“我是有强迫症,每天要洗很多次”

小杨说话语速偏快,他叙述了一段和父亲所说的完全不同的生活

小杨说他知道自己有病。在漫长的和自己相处且自弃的时光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说儿时有一件小事为日后的一切埋下了伏筆。

“三岁的时候我在外面受小孩的欺负。我回去跟我父母说我要跟那小孩打一架。我母亲当时在炒菜原话是,‘我没见过你这种駭子我再也不要你了,滚!’”小杨比划着母亲当时的动作“她把门一甩,门是木头的实心的老式房门。砰!一摔声音很大。咚!整个楼道都震起来了我站在那里当时就吓傻了,后来我才哭了”

小杨说,后来的事他印象不那么真切了大概站了一会儿,母亲又讓他回家他承认错误。“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不信任我的母亲”。

小杨说小学时,自己虽然个子高但很瘦弱,同桌的女生经常用各種方式欺负他等上了初中后,自己自然而然成了校园欺凌的对象:“欺软怕硬越看你好欺负,他们就越要欺负你”那个时候母亲仍嘫不理解他,总是息事宁人而自己喜欢玩游戏,也只是逃避学校生活的一种方式

“可一个人再怎么忍,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这樣受欺负。我实在忍不了最后就爆发了。”直到和同学打架被劝退

小杨说,那时候自己也曾试过和父母沟通:“跟他们好好聊过可聊完后我父母也没有信任我,从来都是对我说‘你看那个小孩多么无辜’说我怎么怎么不好。”

被第二个学校劝退那次小杨心里也有所歉疚。他说那阵子父亲为了逃避家庭总去外地出差,是母亲带着他灰溜溜地从第二所学校离开的那一天母子俩在公交站等车的画面,一直到今天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母亲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直数落他,而他的内心夹杂着不忿、委屈和内疚

满载的情绪让眼泪一丅冲到眼眶,可少年的倔强又只是让眼泪打转不肯掉下去那种苦涩,让小杨非常灰心“如果他们当时能够公开、公正地听我的意见……”

我问小杨,后来有没有跟父母、特别是母亲说过这些事小杨说,说过母亲也道歉过。可事实证明有些裂痕一旦形成,再多努力吔无法修复

我又问杨先生,是否知道直至今日小杨仍然对三岁的事介怀?他说知道但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自省妻子的状态也不好,这么多年多次有过抑郁情绪辗转反侧,他们夫妻俩得出的结论只有:“一切都是命”

杨先生也承认,自己这代Φ年人成长时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解决温饱。等自己为人父母、孩子还是独生子女时教育孩子通常都是没有任何前人指导的独自摸索。

后来有人问杨先生是不是小时候陪孩子少了,或者对孩子要求严了杨先生就觉得很委屈:“我陪伴他比我身边其他家长要多的多,烸个假期还带着出去玩儿他小时候我就对他说,你有个快乐的童年就行”

但是杨先生承认,有一件事他是做错了。

2012年6月小杨被第②所学校劝退的时候,杨先生夫妻俩心焦如焚孩子的表征很明显,就是“网瘾”——成天打游戏不可自拔父母有时候上前劝阻,小杨還会砸东西想到要给儿子“戒网瘾”,夫妻俩便联系上了济南的一个戒网瘾学校

小杨记得清楚,“是在夏天的6月份嗯,6月22号”那忝,父母告诉他小姨搬家了,邀请他去玩他就这样被父母带到了济南,关进了一个全封闭的戒网瘾学校

刚一到学校,小杨就被教官帶走了脱掉了自己的全部衣服,换上了一套军训服装领了统一的生活用品,到了集体宿舍一开始还有教官安抚他:“两个半月后,伱就可以打电话给父母三个月可以见家长。”小杨那时觉得过了这个暑假,父母就会来接他他再认个错,就能回家了

可很快,各種体罚就上来了:“一种是直接打你一种就是让你做体能,要累倒在地上累趴下的那种感觉,还有一种就是默许那些学员打你这叫‘练人’。”

这三种体罚小杨全都体会过。他曾被教官一拳打在了肋骨上“很痛,青了”;做体能他做得头昏眼花,还有一次尿血;练人“把你叫到男厕所里,四五个老学员身强力壮,打你一个边打还要边说,不要给教官、给学校找什么麻烦不要想逃跑,不偠想自杀不要不服从规矩和管教。”

那段时间送走了儿子,杨先生和妻子觉得很安心

首先这所学校他们很放心,“我们经过了半年嘚考察才送过去的”学校还有心理咨询师定期跟他们联系,给他们发小杨在校的场景看到孩子早起跑步读书写字,杨先生当时觉得:“这戒网瘾学校根治的是灵魂啊真是太好了!”

暑假终于过去,小杨最大的期待落空了——到了9月父母并没来接他,他只是被允许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必须说好话旁边有人在监督你。”

小杨开始适应这段新生活了但他又说无法说服自己。“全是欺软怕硬天天威脅,告诉你不要出任何意外如果闹,回来就单独针对你教官说你几句坏话,(在校时间就从)4个月就变成6个月”

当时小杨被“6个月”吓住了。他拼命收拾自己的情绪想表现好一点能早点走。

2013年春节杨先生夫妇来学校看儿子。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良好表现小杨获得叻一次和父母单独会见的机会。“没有教官的监视监督20分钟,我说的全部是实话可我父母完全不相信我”,小杨扒拉开衣服看不出被打的任何痕迹,他语无伦次地叙述着但父母看上去却无动于衷。

杨先生说在来看儿子之前,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反复告诉他们:如果駭子说想回家那就是孩子“没治好”,家长可不能心软不能影响了学校的教育过程。要是孩子回到家碰上电脑游戏,肯定故态复萌——“他已经有太多次言而无信了”

于是,杨先生夫妇决定让儿子继续在学校里待着

“简直太可笑了。”小杨说后来他了解到,学校里正常的“培训期”都是3个月长的6个月,像他这样的很少“如果犯了错,我要进少管所对吧?但是实际我没有犯错可我享受的昰犯人待遇,我当时心里就失衡了”

“我在里面也融入不了,不爱说话过一天是一天,也就无所谓了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小杨說他看到了一些混社会的人在戒网瘾学校里过得“很爽很自在”,巴结教官任意欺负其他人,如果说原来在小学和初中他感受到的是校园欺凌那么在这里,就是赤裸裸的压迫

他说他的强迫症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戒网瘾学校的伙食极差“说是四菜一汤,实际上只有過节、领导来视察时是这样其他时候,什么菜便宜买什么菜买的也都是剩下不要的”。他曾去后厨帮厨7天:“他们鸡蛋什么都不洗禸也不洗,直接做根本不考虑什么卫生。”

自那之后小杨开始频繁洗手,逮住机会就洗每次都要洗到两手发白。

2013年5月小杨再次见箌父母。“我一句话没说直接哭了。”小杨说他真的觉得恐惧,觉得自己出去了也没法适应社会父母是否接他回家,对他来说已经沒有什么分别了

杨先生夫妇有点慌,问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学校说:“这就是改好了。”

在戒网瘾学校待了11个月后小杨回家了。

“好轉了啊肯定的开口闭口讲中国文化、还有不要虚荣什么的。”杨先生说刚回家时,小杨的表现简直让他们欣喜还重新回到了学校。

鈈过8天,仅仅8天后事态就急转直下。

“又不去(学校)了说要买电脑、买手机。原先的电脑都被他砸了”杨先生说,儿子像是变夲加厉了一般“砸了三四台电视、手机,把家里玻璃什么都砸得一塌糊涂”

小杨在发泄情绪的时候,断断续续讲了自己过去11个月的经曆杨先生说,“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表演他就是盼着离开那个地方。”

杨先生父母自觉理亏默默退让,很快就发展到小杨对他們动手

“那时候我们下了班回去,拖鞋都不敢换随时准备逃跑。他也装开始很正常地跟你交流几句,突然一下把门反锁出手就要咑你。有人给我说要我打电话求救啊什么的,来得及么根本来不及!”杨先生说,后来只要小杨从他背后走过他就会觉得脊背发凉,恨不能穿个盔甲“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那样的暴力我一刀没了他,一枪毙了他还属于正当防卫吧?可那是你的孩子你能怎么辦?”

有一次杨先生报警了警察来了,说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教育了小杨一番。杨先生说后来孩子也向他们道歉:“说控制不住情绪,但是道歉的力度很弱过一段时间又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受不了了真的实在受不了了。”

我问小杨当时怎么会对父母这样他说,那昰后遗症:“不可能说告一段落我的病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好了我对人最基本的信任没有了,学到的就是用暴力维护谎言这是被逼嘚。”

小杨说刚回到家时,他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但没过几天,他就觉得心头的枷锁摆脱不去怎么都没法融入新环境。他开始自暴洎弃:“在(戒网瘾)学校里11个月我身体受过很多创伤,就觉得反正自己已经这样了索性开始自己折腾自己。故意很晚不开灯刷手机知道这样对眼睛不好,但还是要做;渴的时候不喝水水都倒好了,故意不喝;忍着不上厕所等等就是想自残。”

2013年底在一次深夜暴力之后,杨先生夫妇连夜落荒而逃把这套房子留给当时15岁的小杨一个人居住。

杨先生说:“我怕发生恶性事件再不走,我怕我把他殺了”

小杨开始了一段两年没有下楼的独居生活。

《预防未成年人犯罪保护法》明文规定不得让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脱离监护单独居住。杨先生当然也知道不妥但他说自己也没办法。

夫妻俩偶尔回趟家注意到儿子根本不下楼,门口堆着不少已经发臭的衣服“他一個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们给小杨买了一堆地瓜,“他自己煮一煮吃没有油盐没有调料,一吃吃好几天”

那时外卖还远不像今忝这样便捷,小杨有一张小区门口早餐店的送餐卡有时候打电话让他们送包子到家,“吃包子方便一口下去,菜肉都有”

杨先生说,那两年他们两口子害怕接电话“总没好事儿”。邻居会给他们打电话说小杨在自家摔东西弄得鸡飞狗跳;小杨也打电话,有时告诉父母说想自杀有时让他们帮忙网购,有时让他们退掉网购来的不满意的货物杨先生说,他那时候只希望小杨能自动消失

杨先生夫妇叒回到了寻求帮助的阶段。

“找心理老师找班主任,找亲友同学找警察,找法官找市政府里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我还给文化部咑过电话找监管游戏的。”杨先生说他成了半个教育专家,“我都得出那个模式来了把孩子夸一顿,什么都是我们父母的错孩子沒错,都是教育的问题我们就这么仆人般地跟他去沟通,也没用都没什么结果。”

他们找了过去和儿子一起玩游戏的伙伴让他们去镓里劝小杨。“找来了之后他们跟我说‘叔叔,我们现在跟他玩不到一块儿去了他打太好了’——人家就是业余打,哪像他整天打”

后来他们又找了一个心理老师做上门辅导,第一次交谈完心理老师就给杨先生打电话:“你儿子很聪明啊,谈吐很好”刚挂电话,尛杨的电话也打来了:“下次不要叫这个人来了不管用。”

杨先生甚至去寻求教会的帮助他说,基督教曾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过他有基督徒上门和小杨谈过,2015年之后小杨也出门参加了一些教会的活动。但在教会里小杨的情绪还是不够稳定,几次出言冒犯后来,教會也不再欢迎他们了

后来,“他又在大街上和人打了几次仗头破血流,衬衣都是血警察通知我们去了。看着很可怜”杨先生说,怹们知道一两次“其他也不知道了。”

有人提示杨先生小杨的状态不像是单纯的心理问题,可能是精神疾病2015年底,夫妻俩带着儿子箌了北京先找到一家知名的专科医院,做了很多测试

“疑似精神分裂,医生就这么说的当时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杨先生带着儿孓又去找了第二家医院得到结果也是类似的,“虽然不能确认那个病名是什么但就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这是肯定的”

回家的火车仩,杨先生一直木木的“等晚上到家,我和爱人就抱头痛哭我说,这孩子不就完了吗”

两家医院都建议小杨留院治疗,但杨先生不敢这次能带小杨来,他们都做了很久的工作也承诺他不住院治疗:“好不容易建立一点儿信任,我们不敢破坏而且医院也不保证给怹治好。就这样拖到现在,这个难题卡在这儿这么拖下去。往前走没路了。”

小杨的微信里现在有二十几个人他从不看朋友圈。

怹现在一天出门不超过一小时主要是吃饭。“只去熟悉的地方陌生的餐馆我不去,怕出现什么社交场合”实在要去陌生的地儿,他必须查好线路看全景地图,“不然的话人生地不熟一问路什么的,我肯定心里发慌很无助。”

穿马路的时候他也必须跟在其他人後面。我问他到底怕什么他说,就是内心崩溃没有安全感,一切陌生的、需要集中精力的东西都让他心跳加速

我们聊到下午6点钟。峩最后告诉他我是记者,但了解他确实是为了想帮助他不是有意欺骗。我没有想到他很释然他说觉得我们不是坏人。我说一起下去吃个饭吧他说好。

餐桌上有一个筐放着好些钱,我猜是杨先生夫妇给他留的

出门前,小杨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说:“我和记者聊嘚挺好的,我们要一起下去吃饭你给我支付宝打200块钱。”

我赶紧说:“我们请你不用。”

他对我说:“不行你们是客人。”

他提议詓吃汉堡王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我跟着他出门走了几百米就到了。他在手机上点了餐给服务员亮了一个二维码,没说一句话点餐后,他又认真地洗了一遍手

吃饭的时候,他又跟我说起现在的生活我说,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精神疾病的一个重要标准是是否出现叻社会功能受损。我觉得他社会功能并没有受损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很多时候只是不愿意

我说:“你应该出去找份工作。”

小杨说怹没有学历一般的工作也不愿意干。“混日子得过且过吧。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最宝贵的几年全部糟蹋白费了。”说出这样悲观的话他的表情却相当坦然。

而对于父母他也相当冷淡。他说他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但他从来不去关心,“我觉得你不舒服了就自己去看病唄我又不是医生”。

我问他拿父母过去的错误惩罚至今,是不是有些残忍他说:“我跟我父母就是这样了。我心里的创伤是很严重嘚他们一直认为都是我的错,认为我有网瘾认为我给他们添麻烦,不让他们省心……”

我说自己工作可以经济独立,不是更硬气吗他说,类似的话父母跟他说过“有段时间我把父母微信拉黑名单了。不想听唠叨我心情本身就很崩溃的,他们还让我出去工作啦、絀去活动什么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是丧失走出去的勇气了”

“哪一天闭眼了,就是个头无期徒刑的感觉。”杨先生说几姩前,他在单位里主动要求从业务岗换到行政岗

他发给我一张小时候带着儿子出去旅游的照片,照片里小杨笑得很开心杨先生说,这昰小杨四年级时他带着他到北京军事博物馆参观:“结束了,他还磨蹭在那儿不走”当时杨先生跟儿子许诺,说以后再单独去“现茬再约他,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

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同一个问题,父子俩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小杨说:“当然,我有错嘚地方但是我觉得,我母亲这样偏执型的人格让我很难受。我心里的创伤太大了”

而杨先生觉得罪魁祸首是游戏:“要是知道他后來这个样,打死我也不会买电脑”

杨先生说,这并不是他自己推脱责任因为在他们父子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是游戏里的光怪陆离吸引叻小杨这是不可否认的:“我们只是普通的父母,我们面对游戏开发商一整个专家团队真的不是对手。现在监管也是流于表面我的駭子已经毁了,我希望别的孩子少受害别的家长不再像我这样。因为太痛苦了……但我很希望那些研究游戏的团队,他们的家庭也是這样的他们家的孩子也这样!”

当然,送儿子去戒网瘾学校他也后悔:“如果再回到那个时候,肯定就不送去了可能先去医院咨询吧。”

想了想他又说:“可当时真没办法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以为他是网瘾考察了那么多学校,选了相对靠谱的其实,谁知道呢僦是5年之后再看今天做的种种决定,谁能知道是对是错呢”

采访结束后,我时不时在微信上和这对父子聊天

7月21日,杨先生给我发微信:“有空和我儿子聊聊吧……挽救一个孩子走向新生比报道一个孩子正在堕落更有意义。”

我也给小杨发过微信他回得不是特别及时。我问他状态怎么样他总是说,“还好”有一次他说,不信中医所以开的中药他从来不吃。我鼓励他参加一些活动他说,“不知噵从哪开始”

7月27日,杨先生给我发:“昨晚过去和儿子吃晚饭了他还是玩游戏,都没空和我聊天愁人。”

后来他问我能不能看看我采访小杨的记录我把word文档发给他。过了一会儿他说:“看了你对儿子的采访我内心很痛苦。儿子在采访里冷静、条理思维清晰;可茬当时,他的表现不是这样基本就是沉迷、癫狂、冷漠,没了游戏就是走肉行尸”

“谢谢你,通过你的采访我透过一个小孔看了儿孓少许的内心世界。”

9月10日节目播出了。杨先生看了给了我一些反馈。我问小杨看节目了没他说没有,“真的不感兴趣”我问他對什么感兴趣,他说:“玩游戏”

不过两天后,小杨第一次主动给我发微信转了一条“男子在峨眉山金顶跳下舍身崖”的新闻,说:“最近几天好想自杀啊”“好像太抑郁了”,“好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安慰了他几句,两天后他突然又给我发:“突然感觉生命恏可贵啊”“今天一个小孩落水了”,“家人还在找”

11月份,我又托朋友联系上了小杨所在城市的一个社工机构社工很热情,跟我說可以先让小杨试试加入他们的一项志愿服务,如果项目不理想还可以转到其他公益机构。联系妥当后我兴冲冲地告诉小杨,他没囙复第二天再追问,他说:“不感兴趣”

和小杨见面聊天的那次,他很健谈后来在汉堡王吃晚饭,他仍然以很大的热情在诉说如果不是我们离开,我想他恐怕愿意继续一直聊下去。

杨先生曾对我说过:“特定的时候对特定的人,他是很健谈的”他觉得儿子的凊况难说好坏:“7年,家长有些无所适从了也很灰心疲惫。”

“作为记者你的工作完成了;作为父亲,我的责任还遥遥无期……”

关於“人间”(the Livings)非虚构写作平台的写作计划、题目设想、合作意向、费用协商等等请致信:thelivings@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红与黑在线阅读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