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听说成都到简阳火车第二机场将在简阳毛家场修建...

重生民国野蛮西施全文阅读 - 找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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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书名及其他
  在书评区看到很多次,关于这部书的书名文不符题。
  我之所以使用这个名字,肯定和全文的内容有关,目前本书已更至十二万字,如仔细阅看的朋友,应已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在不透露剧情的前提下,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在这里重申,“西施”是比喻,不是特定人名,就如同我们常说的“豆腐西施”一样。某蝶不是标题党。
  因为某些众所周知但却不可言明的原因,这部书的时间跨度已由三十年减至二十年,我承认这是一篇慢热文,不如时下流行的一些文字那样讨巧,但我不想改变这本书的风格。
  所有看文的朋友,如果对民国这个题材略感兴趣,那么最能令某蝶受宠若惊的事,莫过于你能静下心来细细品读。
小艾MM的书评
  余真真PK方行云:小方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从她第一次见到方行云开始,直到他们最后那次的约会,她就一直在吊着小方的胃口,小方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个时代的文青,余真真在她面前一直在装逼,这可能是因为她前生嫁过一个文人老公吧,所以她知道小方喜欢什么调调儿,我不觉得她会喜欢小方那一型,可她却一直吊着他,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方巴不得她吊。
  余真真PK龙沧海:这么一个大型男居然让这只小狐狸弄得整日云里雾里的,他当然知道她不是他那杯茶,可他就是想凑上去,余真真在方行云面前装的是淑女,又懂事又知性,可在龙沧海面前却是一边扮萝莉,一边扮神秘,龙沧海什么没见过啊,可就是着了这只千年妖狐的道道.
  余真真PK翁世保:我就奇怪了,她从一重生就喊着找世保,可也没见她怎么找,反正就是个找不到,她好像嫁过好几次,这个世保只是老二或老三,她们有没有爱情看不出来,看着不像夫妻反而更像合作伙伴,我觉得她找世保不是为了找老公,更像是赎罪,因为她帮世保做了很多坏事,包括当了汉奸,世保什么都听她的,怕她怕得要死.
  余真真PK神秘男:我想说大大是耍那小子玩吧,从余真真十四岁这小子就跟着她,一直跟了四五年,看她今天勾搭方行云明天抱着龙沧海,这人居然忍得住,这萝莉养成计划也太失败了.我看大大的意思,这人就是斧头帮的帮主吧,咱王亚樵大叔不带这样滴.早就带上百八十人去把龙沧海那丫给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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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掌灯的书评
  对于开头第一句话,江南万年不变,洒家真的不看女文,除非。
  第一个看的是萱草的千金,第二本看的是悍妻,第三本就是大大的民国西施啦。一下观点能纯属个人看法,并不代表大众啊。
  首先,大大的文笔真心细腻的不得了,不似一个浙江女子,反而是个地道的上海女子,小家碧玉一览无余,真真的主角塑造很好。
  第一,我看了书题目后我以为主角会穿越到那古代,然后变成西施,没想到点开第一张,居然是黑大大姐定居日本,然后重生到旧年!瞬间就发现这个是一很有新意的方向,看管了重生到异界,重生到古代,就是很少看到重生到儿时的自己。赞!
  敢问,人生有什么事情比自己重新再活一次,去重温那些爱过的,那些想要珍惜却是早已随风而逝的人重要?
  敢问,人生有什么事情能比再一次和心爱的人相守,从相遇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珍贵?
  敢问,人生有什么事情比能字啊一次体验那些埋在心底,永远不舍得放手的经历,任何事来的稀有?
  主角很幸运,大大妙笔生花,将这种大家都渴望的经历描写的淋漓尽致,看的我叹为观止!大呼:妙哉!
  作为一个写手,我也深知道选材的重要,历史可以架空,但是不可以捏造,更不可妄自更改,但是大大却是就选择了这个么空子!而且些的润滑,毫无生涩的感觉,只能佩服大大文笔,王章主线清晰,情节紧凑,着地气,是不得了的好书,江南只能膜拜。
  但是我看完后,觉得有点美中不足的是,大大的文笔其实还可以在精炼一点,比如那林月堂唱戏的那段,虽然是借鉴,但是能分个断吗?看起来真的是很累人,看完后眼睛完全涩涩的,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热情。
  不过大大的的语言描写功底很有功夫,我看了萱草的书,他是擅长第一人称描写的煽情,但是大大的书,看起来是别有千秋,各有所长。
  不过,不知道章节偶尔出现的“——”是什么玩意?分割线么?我觉得有点多余的说。
  对于大大,些的条例清晰,主线清明,文笔绝美,江南就算是不读女频没看完后也是眼睛一亮,非常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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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cy13的书评
  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虽然开篇令人感到阴郁,但阴郁中的那一丝小情调还是让我看了下去。
  孤岛之前的上海滩气息扑面而来,那些似曾相识的人物,若有若无的情愫,伴随着女主前生的回忆一点点展开,这是一篇慢热的文,有些让人心急,急着女主快点长大,一个冷酷狡诈的女人,重生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得不说,作者的坑挖得很大,场面铺开也大,这些在女性言情小说中是不多见的,看多了那些架空和小白,再看这一部忽然觉得自己的素质提高了许多。
  我不知道作者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写这本书的,方行云是最先出场的男配吧,所以注定会是炮灰,但这个人物写得极为精致,虽然我只看到四十四章,但却能看出他的缺点,他的致命处在于他的矛盾,皇子+青帮老大,这是第一重矛盾,三妻四妾+新式恋爱,这是第二重矛盾,还有一个最大的矛盾,就是他和余真真性格的差异,他对君雅那种说不清的态度直接导致了君雅的死亡,而余真真又是什么人呢,当她发现世保有外遇时,她直接就是两枪,一枪打飞他的帽子,另一枪从裤裆里穿过,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方行云怎么会是她的那杯茶?
  那么龙沧海出现了,这人的确有看点,亦正亦邪,既是流氓但却又有正人君子的一面,这人的原型是谁,估计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看得出作者对这个人物是偏爱的,他永远是那样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余真真不是他的那杯茶,他想要的只是一杯白开水,但他还是爱上了品茶,文中有很多次提到他喝茶,作者这样写,无非是暗喻龙沧海心中的矛盾,虽然他名成利就,但他是自卑的,这种自卑深深影响到他的爱情观,他的两名小妾也只是他随手一指的舞台花旦,但他对余真真,却是大张旗鼓的到余府拜会三太太,在茶楼为余沪生结帐买单,其实我是希望余真真最终可以和他在一起,但好像我的希望会落空,因为作者一直埋了一条暗线。
  这条暗线并不是余真真一直在寻找的翁世保,而是那个和玫瑰花有关的男人。对于这个人作者一直没有让我抓住把柄,唯一找到的线索是,斧头帮的帮主姓邵,而余真真的那个神秘邻居也是邵先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男主呢,秦风说了一句话:不愧是他的女人。这句话是不是说余真真和那人是一样的人呢?
  总之,作者的这锅粥煮得有点大有点多,也难怪,在这样一个大的历史背景下的小说,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小情调未免浪费,目前来看,这是近期看到的所有民国小说中最好的一部,功力很深,文笔也精致,但这部书铺陈太大,要看作者能不能把握好,写得好那么游刃有余,写得不好落入俗套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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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嘻蚊的书评
  重生民国野蛮西施,作为一个只看主站文的人来说,无意之间看到了这篇文文,看下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女频的书也不错。余真真一个重生者,虽然她占有极大的优势,但是她依旧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夹杂在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必定有矛盾,有无奈,也有深深的痛苦。前世悲惨送命,今生又陷入痛苦之中,说她野蛮也罢,无理取闹也好。但她依然有着深深的可怜,可悲之处。作为一个民国之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在那样动乱的时代背景之下,想要生存下去太难。骆骏一个心眼有些小,冷酷,霸道,一个地下太子爷一般的人物,为她痴,为她狂,甚至险些送命,骆骏没有死,相信作者也不会让骆骏就这么死去。余真真若是没有这种刁蛮的性格,想一想,骆骏这样的男人真的会喜欢他吗?还有一个就是龙沧海,龙沧海比余真真大最起码十岁,对于余真真也很爱,我认为其实龙沧海和余真真还是比较适合的。他时而霸气,时而温柔,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很有魅力,但余真真选择了骆骏也在情理之中。方行云,此人十分不喜欢,不做点评。秦风我还是比较喜欢的。这本书整体布局不错,文笔上佳,而且作者对于人物的性格,心理等刻画甚是入木三分,催人泪下,白山黑水,情到深处怎能不为之动容?最后说一句,作者加油,很喜欢看。
木棉已开花的长评
  少帅不是我的菜,怎么看都像个孩子,我欣赏九哥,那样一个时代还有那样一个人,让我想起一个词,铁胆柔情。。而且他明知少帅是情敌,在知道女主喜欢她时,就消了杀少帅的念头,是个男人。。
  真真不是个好女人,配不上九哥,配少帅又有点膈应。。其实我是来看九哥还有没有希望的。。。这么好的男人别浪费了。。
  其实我觉得真真两世都不懂的爱情,应该是少帅的热情打动了她,前世的老公因为为她而死,在她看来那应该就是爱情了,真真的性格应该是敢爱敢恨,泾渭分明的,但是是非观念却非常的模糊,从她对待少帅的态度就可以看的出来,喜欢的人不管做什么她都支持,如果少帅做了汉奸,她应该也会假装看不见的吧,所以我觉得她这辈子应该嫁一个在大是非面前能够执着的人,我怕两个火爆性子会搅得天下大乱啊。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少帅和女主性格其实很像的。。这样的人结婚,只有悲剧没有喜剧。。。
  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女主应该会嫁给九哥的吧。。因为九哥虽不是好人,自称流氓头子,但是从前世来看就是一个有节气的人。不买国,虽然最后隐居外国,在我看来九哥不叛国,又不能置兄弟不顾的话,就只有这条路了,据说历史上的洪门也是隐居国外的。。
  总观全文,女主没啥优点,缺点到不少,男主也没什么优点,咋一看这两人绝配,可是我总觉得跟上辈子差不多,为她死了的前世丈夫比除了少帅长得帅一点,其他的很是相似。。真的不看好这两个人。。
001 魔女重生
  “由弥,把我的枪拿来!”一个苍老的女声从纸门内传来。身穿和服的中年女子抽泣着捧过一个木质托盘,盘内两把乌亮的勃朗宁手枪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半靠在榻榻米上的老妇伸出枯瘦的双手拿起手枪,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重又焕发出神彩。
  她颤抖着抬起双臂,把双枪平举,瞄准着屋内一角的巨大花瓶,使出全身的力量扣动了钣机,“砰砰”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响,花瓶碎了一地,她的脸上绽放出尤如少女般得意的笑容,习惯性的吹吹枪口的硝烟,仰天长笑:“哈哈哈……”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戛然而止。
  两天后,一条豆腐块大的消息出现在《朝日新闻》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作家蓝绪之妻余真真于东京私宅内病故,卒年75岁,余真真,又名野田真子,早年曾为中国黑社会名宿遗孀,1952年后经香港定居日本。
  事隔几天在香港的《申报》上,也有一条消息:三四十年代上海滩黑帮大姐大余真真客死日本,终年75岁,余真真,先为日伪时期上海吴江菲尔路67号特工总部警务处长翁世保之妻,后嫁与知名作家蓝绪。
  全都是短短的几十字,却已写尽她的一生。
  (分隔线)
  “铃……”下课铃声传来,女孩子们纷纷收拾书包,走出教室。
  她们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白衣黑裙,白色短袜黑色漆皮鞋,齐耳的短发上系着白色发带,远远看去,黑白分明,如同她们那洁净明朗的眸子一般澄明。
  余真真故意走在最后面,她刻意的不和她们在一起,一个女生向她招招手:“真真,你快点,我们一起去看影画戏吧,有荷里活的新戏了呢?”
  余真真冲她笑笑,摇摇头:“姆妈让我早点回去有话讲。”
  “好吧,那我们先走啦,明天见!”几个女生纷纷冲她挥手再见。又有一个女孩凑过来:“真真,今天先生讲的笔记你都抄全了吗?可不可以借我看看啊。”
  “笔记?”余真真有点发愣,她敲敲自己的头,“我也没有记全呢,不如我们晚走一会儿,互相抄抄补充一下吧。”
  “好啊好啊,”这个叫唐心的女生圆圆的脸上有一对可爱的梨涡,她开心的答应着,“真真,你的脾气越来越好喽,以前你都不让我抄呢。”
  “真的吗?”余真真学着她的样子露出淘气的笑容,“那你要把新买的钢笔明天借我用用啊。”
  余真真其实不想和这些女孩子们多说话,她已经不知道要怎样和她们交流了。那日她混混沌沌的醒来,以为自己已经在十八层地狱,她深知自己这一生有太多杀戳,死后必下地狱,对于这一点,她早就没有幻想,每当看到有人去寺庙上香或去教堂忏悔,她就感到好笑,再不堪回首的那些事,做过就是做过了,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世保早已在那里等着她。
  可是当她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牛头马面,而是一位满头珠翠杏脸桃腮的少妇,她觉得这张脸很是熟悉。“姆妈!”她叫出声来,这正是年青时的母亲啊。母亲怎么也下了地狱呢?她做了一生的妾,虽然得宠但却谨小慎微,如果说她做过什么错事的话,那就是生了自己这个女儿吧。
  她卑微落迫时母亲为她操碎了心,待她终于飞上枝头做凤凰,母亲却已病体支离不久人世,1948年她在小宝的保护下偷偷逃离上海,临走时她想去母亲坟前再看上一眼,可是锄奸团的人早已埋伏在那里,她的车窗玻璃被子弹打碎,她躲在椅下才逃过一劫,这是她第二次在车上躲过枪击,也是最后一次。
  “真真啊,你这孩子,把人家小强子的头打破了,自己还摔个大跟头,有你这样的吗?哪像个女孩子啊。”母亲一边埋怨一边帮她梳头发,“这头还疼不疼啊,不行干脆叫大夫来看看吧,别摔傻了。”
  余真真呆愣愣的看着母亲,努力回忆着,母亲说的小强子应是邻居陈婶家的儿子,后来还投靠世保做了学生仔。小时候他们做过多年的邻居,小强子是这一带的小霸王,经常欺负真真的兄弟们,记得有一次又抢三弟的糖,正好被放学回家的真真看到,她二话不说拿起地上的石头就朝小强子扔过去,打破了他的头,从那以后,小强子远远看见她,都要绕着走,直到多年后拜到世保门下,还要叫她一声师母。真真记得当时自己好像是十二或十三岁,家里门前的柿子树第一年结出果子。
  难道自己没有死,而是回到小时候了吗?“姆妈,今天是哪年哪日啊?”她试探着问道,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上海话了,到日本后,就算和蓝绪在一起,也只能随他讲国语,他其实也是浙江人呢。
  “你这傻囡,上了洋学堂倒越发的呆了,今儿个是民国七年十月十九啊。”母亲嗔怪着。
  “民国七年,1918年?今年我十三岁吗?”余真真疑惑的问道。
  母亲和丫头阿香都笑了,母亲拍拍她的头,笑着说:“是啊,傻囡今年十三喽,都进了洋学堂啦,是不是1918年姆妈可不知道,你念洋书的叫法不一样呢。”
  余真真呆呆的坐着,半晌没有说话,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吗?一切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十三岁,多好的年龄,这一年自己刚刚进了英秀女中,这一年自己还是黄花少女,这一年自己还没有遇到吴天启!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小小的一张脸儿,白白嫩嫩的还有点婴儿肥,乌黑的短发,齐刷刷的刘海有点像日本女孩。对,就是她了,这就是记忆中十三岁时的余真真,她捏捏自己的手,很疼,可以确定这不是做梦,一切真的重新来过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笑了,银铃般的笑声还带着童音:“姆妈,我回来了,上海滩,我回来了!”
  在她心中,却另一个声音也在呼喊着:“世保,我回来了,你在哪里?世保,这一生我要早点遇到你,这一生我绝不让你再次死在我面前!”
  备注一:关于本章分隔线和对话落的问题,某蝶已修改多次,但系统依然不显示,因此影响亲们看书的心情,真的对不起了。备注二:本文所提及吴江菲尔路为杜撰,旧上海无此街道,熟悉上海的亲们不要拍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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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宅内斗法
  第二天余真真刚刚放学回家,丫头阿香便慌里慌张的进来:“三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母亲怪责道:“大呼小叫的这是做什么啊?”
  阿香连忙站好说道:“大太太传过话来,让小姐过去呢,怕是昨天小姐打破小强子脑壳的事情让大太太晓得了。”
  母亲急得在屋内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呢,你阿爸又不在。”
  余真真拉住母亲的手,安慰她道:“姆妈,你别着急,我去见她就是了,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啊。”此时母亲不到三十岁,而十三岁的余真真却像对小妹妹一样安抚着她。
  看着女儿充满自信的脸,她略松了一口气:“那你乖乖的,不要和她执拗,你阿爸最疼你,想来她也不好怎么发火。”
  余家祖辈在朝廷为官,最鼎盛时官拜正五品,但之后逐渐没落,到了余真真的父亲余家庆这一代,已经弃文从商了,余家庆虽然读书不成,但经商却是把好手,十几岁时带了点小本从广东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在茶庄里当了一年小学徒,便自己做起了小生意,先是倒腾茶叶赚点小钱,后来越做越大,到余真真出生时,余家已是家财万贯。
  余家庆有三位太太,原配大太太王氏生有两个儿子,长子余沪生已经三十几岁,次子余海生也早已娶妻生子,这两人现在已是余家庆的左膀右臂,二太太柳氏原本是王氏的贴身丫头,自是对王氏言听计从,她的肚皮倒也争气,膝下一子余江生今年已有七岁。余真真的母亲闰名杨美娇,曾经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可惜父亲一夜之间输得精光,只好把年仅十四岁的她卖给了四十几岁的余家庆做妾。杨美娇不但年青貌美,而且性情柔顺,余家庆对她爱如至宝,千依百顺,可惜她生了真真后就再没有开怀,余家庆并没有嫌弃,反而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爱屋及乌。
  大太太王氏素来就不喜欢她们母女二人,虽然平时碍于余家庆,但也没少给她们小鞋穿。杨美娇性格和顺,每次在王氏那里受了委屈,也只是一个人躲起来哭,甚至不敢告诉丈夫。在别人眼中,只有十三岁的余真真是顽劣的女孩子,上树打架,任性刁钻,除了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以外,性情则大相径庭,可偏偏这个性子却对了余家庆的心思,真真从小心思灵巧,过目不忘,再加上一张能言善道的小嘴,让老来得女的余家庆格外宠爱。
  余真真不想让母亲担心,强作欢颜的安慰了她一番,自己一个人来到王氏面前。对于大妈王氏,真真已有几十年没有见过了,当年自己孤身一人离开吴天启,回到娘家,大妈几乎天天把母亲叫过去辱骂,搅得家无宁日,这才逼得她离开了家,跑出去给冯至善那个老骗子当丫头。想到这里,真真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虽然已经隔了半个世纪,但是现在想起来依然气难平。
  王氏这会儿正坐在软榻上,抽着水烟袋,见真真进来,头都没抬,对一边的丫头四姐儿说:“去拿鸡毛掸子来。”
  余真真盯着她,既不开口也不动弹,王氏感到有人在看着她,一抬头就碰上真真的眼神,心里一惊:这丫头今天的眼神怎么不对劲呢?
  这时四姐儿已经捧了鸡毛掸子过来,王氏一把操起掸子,劈头盖脸的朝着真真就打下来,嘴里骂着:“你个不争气的小蹄子,和你个娘一样的贱,做日的和些小赤佬打闹,看我并打烂你的皮,看你还打不打破人家的脑壳。”
  余真真眼明手快,一把握住掸子,狠狠的看着王氏,王氏没想到她敢伸手去抢,当下喊着:“你还敢还手,小心让你老子打死你。”
  余真真毕竟年纪还小,没有太大的力气,只是几下争夺,便已经体力不支,她索性猛一松手,身子闪向一边,王氏没有提防她会躲开,一个没收稳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直摔得脸青皮肿,四姐儿忙过来搀扶,真真也上前扶了一把,嘴里还悻悻的说:“四姐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我大妈都给摔着了。”
  四姐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小姐啊,你这话是怎个说的,这不是冤枉我吗?”
  真真指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妈啊,四姐不但要摔死你,还骂我啊。”
  这时正在院里闲聊的沪生媳妇和丫头们听到屋里有动静,早已跑了过来,却正好听到真真的这句话,一下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四姐儿一向得王氏器重,据说王氏暗地儿里早已答允了把她许给大少爷沪生做妾了,因此平时早以半个主子自居,对真真这个庶出小姐根本不放在眼里。真真今天着实是想给她点苦头吃,于是接着哭道:“四姐啊,你嫌我大妈把你许给大哥,而不让你跟我阿爸,可你也不能妒恨她啊,大妈年纪大了,哪禁得住你这么摔啊。”
  王氏这时候已经坐到椅子上,听到真真的哭声,立刻叫道:“你个小蹄子,作死啊,胡说八道个什么啊?”
  真真眼角扫了眼站在门口的沪生媳妇,哭着说:“大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说了,您别打我啊。”边说边往门外跑,王氏刚想让四姐去追,却看到沪生媳妇胀红了脸恶狠狠的盯着四姐。
  王氏忙对沪生媳妇说:“你别听那小蹄子胡说,没有的事。”
  沪生媳妇指着四姐的鼻子喊着:“你个小娼妇,平日里勾引大少爷我当没看到,没想到你连老爷都记挂着,还想让大少爷捡你这破鞋啊,没门儿。”
  沪生媳妇的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王氏对这个大儿媳妇一向忌惮,见她这么一哭闹,只好连忙安慰,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再寻真真,早已不见了踪影。
  三太太美娇是到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的,还是丫头们从大房听来的。
  “四姐昨天晚上就被轰出去了,她想必早就和沪生有了关系,不然大太太也不会允了他二人的事,结果昨天沪生媳妇又吵又闹,大太太没办法,只好把四姐撵出府去,这不是做孽吗?唉,让她以后可怎么做人啊。”三太太唠叨着,叹着气。
  真真见她唉声叹气的,不些不解:“姆妈,那个四姐整日的跟在大妈后面狐假虎威的,还总是苛扣咱们的月例,您怎么还可怜她啊,我是觉得这是恶有恶报呢。”
  三太太看她一眼,责怪的说:“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要这么乱想,女人啊这辈子最是怕毁了贞洁,不然以后结了婚也让夫家看不起,四姐儿经这么一闹,这名节是全毁了,日后怎么见人啊,她娘家怕是容不下她了。”
  真真那天也是出于自保,情急之下才冤枉四姐的,并没有想到这些,现在听母亲这么说,心中隐隐有一丝内疚,好在因为这事涉及到老爷,并没有外传,大太太也还没有找她们麻烦。真真在心里有些抱怨自己:唉,这么多年了,什么都该看透看开了,自己犯不着拿个下人出气,大妈王氏一生要强,可父亲还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她倒是活得长,可据说晚年孤苦穷困落魄街头,反而不如父亲和自己的母亲,一生得享荣华富贵,想到这里,真真对大妈的怨气又淡了许多,她轻叹口气,好不容易可以重新活过,没有必要在这些无谓的人和事上多费心机。现在最紧要的是要先找到世保。
003 名门公子
  重新做回十三岁中学生的余真真在学校里表现得中规中矩,这让老师和同学们都有点吃惊,以前的她淘气贪玩,还总和女同学们吵架,可现在反而有些沉默寡言,学习也比以前用功了。其实真真是心怀忐忑的,她已经不适应和这么小的女孩子相处了,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她统统觉得幼稚无聊,所以干脆少说话,多学习。她越是这样,这些十三四岁的小女生反而越喜欢和她接近,活泼漂亮的唐心就是其中一个。这天余真真一到学校,唐心就神秘的把她拉到一边,悄悄的说:“今天放学你来我家吧,我家有位贵客要来。”
  余真真知道唐心的家族很有钱,每天都有司机接送,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其实她早已不记得有这个同学了,当年的余真真只喜欢到外面玩,不喜欢和周围的女同学接触。
  “可是我怕姆妈担心。”真真没有撒谎,她回家稍晚一点儿,母亲都会打发下人到弄堂口张望,生怕她又和别人打架。
  唐心有点失望,忽然一拍脑袋:“我真笨,我让司机去你家和伯母说一声不就好了。”
  真真其实也想出去走走,重生后的日子,她几乎除了学校就是回家,哪里也没有去过,其实她现在最想去的并不是唐心家,而是想去成都路找一个人,一个离开她三十几年的人。
  她爽快的答应了唐心:“好的,一定要让司机和你家保姆一起去我家啊,只有司机我姆妈信不过的。”
  唐心很开心,神秘的说:“今天要来我家的那个人,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两个人好不容易盼到放学,手拉手跑出校园,唐心马上吩咐司机和保姆先去武昌路附近的余家,自己却拉着真真坐进了黄包车。
  真真有点奇怪,问道:“我们也一起去我家那边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坐黄包车呢?”
  唐心心急的说:“那样太耽误时间了,嘻嘻,我想快点到家。”
  唐家坐落在法租界的一套花园洋房里,门前两三个穿府绸衣裤的人正在抽烟聊天,远远看到唐心坐在黄包车内,连忙小跑着迎上来,叫声:“三小姐回来了。”便必恭必敬的站在黄包车外,唐心打赏了车夫,拉了真真的手走入大门。
  真真心里一惊,凭她的经验一眼便看出,刚才这几个人全是道上的混混,难道唐家是帮会中人?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
  唐心没有注意真真神色的变化,兴高采烈的问道:“客人来了吗?”
  “来了,正和老爷子在西客厅呢。”小混混答道。
  “真真,我们快去西客厅,快点。”唐心拉了真真一路小跑的向西客厅跑去。
  推开巨大的玻璃门,里面却是和整个洋房格格不入的中式布置,整套的红木家俱,墙上几幅山水字画。两个人正坐在太师椅上聊天,左边的五十上下年纪,黑黑胖胖的一张脸上,零散着分布着几粒大麻子,余真真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上海滩首席大亨唐万里!
  当年世保最鼎盛时,余真真曾见过唐万里几次,但毕竟辈份相差悬殊,谈不上熟络,万万没想到,清秀平和又带点傻气的唐心居然是唐万里的女儿!
  坐在唐万里对面的人余真真不认识,但却有点眼熟,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袭月白色长衫,斯文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不羁的笑,眉宇中却又透出一丝贵气。
  唐心捅捅真真,示意她快看那个年青人,忽听唐万里笑道:“心心,这么不懂事,见了叔叔也不知道叫人。”转身对那个青年人说,“老弟,别见笑,这丫头越来越顽皮。”
  年青人笑道:“心心又长高了,还漂亮了,这是叔叔特意从北平给你带来的礼物,据说是裕隆皇后的嫁妆呢。”说着,拿出一只锦盒,让丫头交到唐心手上。
  唐心好奇的打开,里面是一条翡翠项链,通体碧绿,水色极好,唐心欣喜的马上戴上,跑到唐万里面道,撒娇道:“阿爸,您看好看吗?”
  唐万里故做不悦的说:“老弟,小孩子哪受得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啊?”又对女儿说,“淘气囡囡,还不给叔叔嗑头谢过。”
  唐心做态就要跪下,青年连忙制止:“老唐,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一套,心心也是念洋学堂的摩登女郎,这些都免了吧。”忽然他的眼光向门边看去,这才注意到和唐心一起进来的余真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问道:“这位小姐是?”
  唐心拉过真真,笑着说:“我来介绍,这是我在学堂里最要好的朋友,余真真,真真可是我们英秀女中的校花啊,”转头又对真真说,“这是我小方叔叔,小方叔叔以前可是做过太子爷的呢。”
  余真真一怔,唐万里已经责怪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你小方叔最不愿意提这个。”
  小方却不以为忤:“老唐,你吓坏小姐们了,余小姐,在下姓方,初来上海,得慕芳颜深感荣幸。”
  余真真抿嘴笑笑,不卑不亢的说道:“方先生客气了。”转身对唐万里躬下身,尊敬的说:“唐伯父好。”
  唐万里满意的点点头,对唐心说:“这位余小姐比你要懂事,以后你要和人家好好学,也做个淑女。你们两个出去玩吧,我和你小方叔还有事情谈。”
  唐心和余真真从客厅出来,来到花园里,园中一个西式的秋千架,雪白的架杆上爬漫着几株紫色的小花。两个女孩悠闲得荡着秋千,落日的余晖洒在她们的身上,真真打趣的问道:“你这么着急赶回来要见的人就是这位方叔叔吗?”
  唐心小脸一红,说道:“他是不是很帅啊?”
  真真笑道:“是很帅啊,还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呢,可惜,是你叔叔。”
  唐心撅起小嘴,道:“他不是我的亲叔叔啦,他和我阿爸都是帮会里的人,算是平辈,所以阿爸才让我叫他叔叔。”
  真真问道:“不过这位方先生出手好大方啊,随便一送就是皇后用过的东西。”
  唐心咯咯一笑:“这对他不算什么呢,你知道他是谁吗?”凑到真真耳边接着说,“他是那位方大总统的公子呢。”
  真真吃了一惊,难怪觉得他有些面熟呢,以前报纸上常常有他的花边新闻,名震海内的豪门四公子之一,他的父亲就是那位做过半年皇帝的前总统方大兴。在日本时真真听蓝绪评论过这位方公子,蓝绪这种靠读书谋出前程的人,对这种世家子弟向来是酸腐中透出不屑的。
  “他是方行云?”真真迟疑了一下,问道。
  唐心点点头:“真真,想不到连你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很少来上海,所以上海这边很少有人知道他,但他在北平可是大名鼎鼎呢。”
  真真在心里笑道:的确是大名鼎鼎,大名鼎鼎的败家子。不过她还是开玩笑道:“不过他真的很英俊啊,只是比我们大太多了,真的能做叔叔了。”
  唐心有点委屈,嘟着小嘴:“连你也这么说啊,我如果早生几年就好了……”
  此时秋意正浓,凉风习习,一旁的秋芙蓉开得正艳,粉红的花瓣映红了两个少女如花的笑靥。直到多年以后,余真真仍记得这个秋日里的黄昏。
004 海上惊梦
  真真的父亲余家庆终于回来了,这次他带着长子沪生去福建办货,一走就是一个月,连封书信也没有,现在时局不稳,全家都很担心。此时的余家庆虽已年近六十,但却未显老迈,全身上下流露出广东人特有的精悍。真真一见到父亲就哭着扑到阿爸的怀中,全家人都吃惊的望着她,王氏撇撇嘴,低声说:“这娘俩儿都会做戏。”
  余真真虽然此举有些夸张,但并非是做戏,事实上这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流泪。当年她离开家以后就再没有见过父亲,父亲去世时她曾偷偷跑到灵堂门口,可是被大妈王氏看到,一口唾沫吐过来:“余家没有你这种丢人现眼的女儿!”真真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父亲,此时的父亲身子还很硬朗,他抚着女儿的短发哈哈大笑:“谁欺负我的宝贝囡囡了,快让阿爸看看又长高了吗?”
  三太太美娇宠溺的说:“谁会欺负她啊,她就是想阿爸了。”
  余家庆笑着说:“我家囡囡不欺负别人就行了,我家囡囡长大后是穆桂英花木兰,不哭不哭。”
  真真像小时候一样,把眼泪鼻啼都蹭到父亲的衣服上,余家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向娇纵,丝毫不介意,开心的拉着女儿问学校里的事,反而冷落了同样没有成年的三少爷江生,把王氏和柳氏气得咬牙切齿,可又不能发作。当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刹那,真真这才感觉一切真的变回来了,她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了,她不再是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女魔头,她只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余家最得宠的小女儿。她忽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二少爷海生说:“我听人说南方军就要发停战令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余家庆脸一沉,斥道:“莫谈国事,就算在家里也不要谈。”
  海生忙放下筷子,垂首道:“知道了。”
  真真见二哥尴尬,忙插嘴道:“林月堂的《海上惊梦》这几天可就要开锣了,阿爸、大哥二哥你们人面广,搞几张票子全家都去看,好不好啊?”
  家里的女人们正中下怀,全都期待的看向大家长余家庆,余家庆哈哈大笑:“你们啊,一听说看戏就什么都不顾了,好吧,沪生海生,你们多去搞几张票子,多花点钱没关系,位置一定要好,全家都去,全家都去。”
  到了晚上,三太太美娇一边给丈夫泡脚,一边埋怨道:“老爷,你也太宠着囡囡了,她只是个女孩子,既不能振兴家业,又不能传宗接代,你总这么依着她,大姐二姐会不开心的。”
  余家庆微笑着对爱妾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囡囡虽说是女孩家,这孩子将来定有出息,你看她现在小小年纪,这说话办事有多爽利,就算是沪生海生小时候也比不上她,现在又上了洋学堂,保不准儿我家要出个金凤凰呢。”
  美娇含笑看着丈夫,轻声说:“我没想着阿囡出人头地,只想着她能嫁个好夫婿平平安安一辈子。”
  “会的会的,囡囡是个福相,一定会的。”余家庆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慰着。——————————————————————————————————————————
  余真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方行云。
  几天后,全家人一起去天蟾舞台看戏。
  她今天不用去学校,没有着校服,穿了一身粉红色的小洋装,跟着母亲走在最后面。父亲和大妈在沪生江生两口子的陪同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二妈母子,母亲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她走散。
  他们的包厢在二楼稍偏的位置,这可是沪生花了大价钱动用了很多关系才搞到的,一家人刚刚坐下,就见旁边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那边。只见几个混混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青年进来,那青年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尘不染,陪在他身边的,是两位妖艳动人的沪上名花。
  余真真拔着脖子看了一眼,已经认出是方行云,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他,原来他还在上海。
  余家庆问道:“这是谁家的小老大,怎么这么贵气?倒像个小开。”
  海生忙接过话茬“阿爸,他可不是小老大,他是方行云,方大总统的二公子啊。”
  余家庆一愣:“方家二公子啊,那就是皇子殿下了,怎么和帮会中人走在一起?”
  海生一笑:“阿爸,这话说来可也算是奇事了,这位二皇子,放着正事不做,听说啊不但喜欢票戏捧角儿,还专程来上海拜了堂口,现在可是威字辈老头子呢。”
  余家虽是正经生意人,但久在上海滩,难免会和帮会的人打打交道,说起帮会的事,也算是如数家珍,余家庆闻言笑道:“我这才离开一个来月,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奇事,从古至今没听说过皇子做流氓的,想来这位方二公子也算是个奇人了。”
  真真听着父兄们说话,假装没有见过方行云,自顾自的喝着茶水嗑着瓜子。
  忽然一个杂役跑过来,端上一个果盘,陪笑道:“这是方公子让给余府老爷奉上的,还请慢用。”
  一家人全都诧异,二妈柳氏忙笑着说:“老爷你真是有面子啊,连总统公子都给你面子呢。”
  余家庆皱皱眉对两个儿子道:“你们和这位方公子打过交道吗?”
  沪生江生茫然的摇摇头,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这位先皇贵胄有交情的。
  转身看去,方行云也正看向他们,余家庆忙站起身来,沪生江生也一同站起,向方行云抱拳行礼,小方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眼睛却落在正躲在一旁偷看他的余真真身上,忽然冲她狡黠的眨眨眼,真真一缩脖子,忙拿了一块水梨塞到嘴里。
  舞台上的林月堂果然是妩媚轻盈,唱腔甜美,世保和真真当年都爱听戏,林月堂的这出《海上惊梦》听过不下十几次,但此时的林月堂年方二十,虽不如后来的炉火纯青,但却另有一番风情。
  当听到他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真真心里空荡荡的,她本来是不爱读书的,世保更是大字不识,听戏也只是听个乐呵。到了日本后,随着蓝绪读了很多书,蓝绪生病时,她还帮他抄录新作,日本是没有京戏看的,小宝特意从香港给她寄去了林月堂当年录制的唱片,其中这段唱腔是真真百听不厌的。
  蓝绪笑她只识曲音却不知歌意,便细细的解释给她听。真真对蓝绪酸腐卖弄原是不在意的,但这次却由衷的佩服,笑着对他说:“我是粗人,你这是对牛弹琴,如果是章小姐在,肯定能和你一起谈诗词赏风月,你们两个才是天生的一对。”
  那位章小姐就是名扬中外的女作家章寒烟,也是和蓝绪有过短暂婚史的前妻。
  只是真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蓝绪几日都茶饭不思,最后还鼓足勇气给远在美国的章含烟写了封长信,信寄出后,他日日坐卧不安,等待回音,看着他那副样子,真真从心底笑出来,这就是男人,真真正正的小男人,当年二十多岁的章寒烟对你情深似海,但如今已届中年,千帆过尽,她若还能因为这区区几页信笺便尽释前嫌重修旧好,那才叫荒唐。
  果然过了许久,章小姐的信终于到了,平平淡淡的几句客套话,却足以令蓝绪心灰意冷,看着他那瞬间的落寞,余真真知道,蓝章的这段情,终于划上句号了。
  台上的林月堂唱起“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真真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浮想联翩,神游太虚了,遥看一眼那边的方行云,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台,手里的折扇轻轻的打着拍子,真真莞尔,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人品,却如此玩物丧志,荒唐终日,难道这当中也有什么原委吗?
  备注一:小老大泛指帮会老大的儿子。备注二:本文中录入的《海上惊梦》之唱词原本出自名剧《游园惊梦》,在此某蝶向原作者致意!
005 老虎灶头
  那次看戏之后,母亲对真真的管束松动了许多,可能是因为父亲回来了的缘故吧,真真终于如释重负。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懦弱谨慎的母亲会生出自己这样的女儿呢?星期天,她推了唐心去看影画戏的邀请,和母亲谎称去书店买书,一大早就从家里溜了出来。她叫了黄包车,来到公共租界的成都路。她不只一次的听世保说过,是父亲开老虎灶养大的他们姐弟四人。真真算了一下年份,这个时候他父亲的灶头应该还开着。
  到了成都路,她下了车,一个弄堂一个弄堂的转悠。差不多每个弄堂里都有一家老虎灶小铺,这些主卖热水的小店灶头形状有些像虎因而得名,有的在弄堂口,有的在弄堂里面,真真挨个的打听,走了几个弄堂,却没有一家姓翁的。她走着有些累了,找了一家小吃摊子,要了两个茶叶蛋,坐在小凳子上吃起来。
  这里虽属租界,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破破烂烂的小摊子外,坐着个白净秀气的小姑娘本就惹人注目,何况她那件蓝色背带裙下还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惹得过路的人都要多看她一眼,真真虽然低着头,可也觉得一道道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她。
  她掏出手帕擦擦嘴,把钱放到小桌上,起身就要走。“别走啊,哪里来的小姑娘,好漂亮,和哥哥们玩一会儿。”两个带着鸭舌帽的小混混已经拦在她的前面。
  真真面无表情,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一个混混嘻笑道:“瞧这眼神够历害的,先别走啊。”说着伸手就拉真真的胳膊。
  余真真心里骂道:“毛还没长全呢,还敢调戏老娘。”她拎起手里的小挎包,朝那混混的脸上就砸了过去。
  带鸭舌帽的小子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居然敢动手打他,一个没防备就被她的小挎包结结实实的砸在鼻子上,一腔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这时旁边已经有人停下看热闹了,一见混混的鼻子让小姑娘给打破了,顿时哄笑起来。两个混混丢了脸面,哪里答应,抡起拳头就朝真真打过去,眼见拳头就要打下来,真真已经无法避开,她索性闭上眼,可是那拳头却没有打到她身上,睁眼一看,一个一身府绸衫裤的大汉已经牢牢握住了那个混混的胳膊。
  “小赤佬,这位小姐是我们老大的朋友,你们多大的胆子,小心扒了你们的皮子。”
  小混混并不服气,叫嚷着:“你是哪个堂口的,这里是我们兄弟罩的。”
  大汉冷哼一声:“就凭你们也配打听,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说着一个巴掌抡上去,一个混混的脸上立刻多了几个手指印。
  大汉操着不太熟练的国语,毕恭毕敬的对真真说:“小姐,老大在外面呢,劳您多走几步。”
  真真疑惑的看看弄堂口,一辆黑色澳斯汀正停在那里。看看那两个捂着鼻子的混混,真真不再迟疑,随着大汉出了弄堂,大汉打开车门,真真探头向里看去,一个男人正温文尔雅的看着她,原来是方行云。
  “余小姐,不要介意,上车说吧。”方行云声音和缓,但却令人无法抗拒。
  真真二话不说,抬腿上了车。
  方行云微笑着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余小姐,这里可不是余小姐该来的地方啊。”
  真真抿嘴笑笑,回敬道:“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方公子,这里也不是方公子该来的地方啊。”
  “哈哈,余小姐果真是爽利,”方行云缓缓道,“我不常来上海,当然是到处转转,看看风土人情。”
  真真也学着他的口气道:“真巧,我也是。”
  方行云又笑了,连眼睛里也满是笑意:“那余小姐可否赏脸陪在下一起转转呢?”
  真真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道:“不是不赏脸,而是我没有空。”
  对于她的拒绝,小方并没有介意,反而玩味的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看来余小姐很忙啊,那有什么可以让在下为小姐效劳的吗?”
  真真刚想婉拒,忽然灵机一动,彬彬有礼的说:“听说方先生是青云帮的老头子,那一定人面很广的吧,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啊?”
  方江云没想到她会说出“老头子”三个字,登时笑了起来,笑毕,说道:“没问题,要找什么人,余小姐尽管吩咐。”
  真真却没有笑,一张小脸严肃认真:“找一家姓翁的老虎灶摊主,他家有两儿两女,最小的儿子今年应是二十四岁,名叫世保。”
  小方摇下车窗,冲着站在外面的大汉招招手,大汉恭敬的走过来,等候吩咐。
  方江云问道:“老虎灶的生意是哪里管的?”
  大汉想了想,回答道:“回老大,是水炉会所。”
  方江云道:“嗯,让人去打听一下,成都路一带或者其他哪里有姓翁的一家,儿子二十四岁,叫世保。”
  大汉答应着,转身走开。
  小方转身看向真真:“余小姐放心,只要这家人还在上海滩做这个生意,就一定能找到。余小姐以后千万不要再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了。”
  真真点点头,礼貌的说:“多谢方先生,那我先回了,有消息的话您可以让唐心转告我。”说完就准备下车。
  小方忙道:“余小姐请留步!”
  真真转头疑惑的看着他:“方先生还有事吗?”
  小方迟疑了一下,微笑道:“这里很乱,还是我送小姐回去吧。”
  真真也有点怵头一个人回去,于是大大方方的说:“也好,我家在武昌路附近,那就辛苦方先生了。”
  小方笑道:“开车的是老李,又不是我,我不辛苦,哈哈。”
  真真不禁莞尔,看向小方,见他今天穿件淡色长衫,鼻子上还架了副金丝眼镜,不像帮会流氓,反而更像文人雅士。
  小方见她打量自己,浅笑道:“很少有小姐这样打量人的,上海滩的小姐真是摩登。”
  真真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才记起来,此时自己已回到民国初年,忙讪讪的说:“第一次见你戴眼镜,所以有点好奇。”
  小方抬手摘下眼镜,有点尴尬的说:“只是用来配衣服的,余小姐若喜欢就拿去玩吧。”
  真真扑嗤一声笑出来:“方先生真逗,哪有人拿眼镜当玩具的。”
  小方的神情忽然有点怪,和他先前的洒脱有些不同,他低声说:“余小姐真不像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经过大场面的。”
  真真含着笑,淡淡的说:“我长到这么大,最远只去过无锡。”
  小方道:“余小姐有机会去北平,我一定尽地主之宜。”
  真真没有回答,看了看车外,说道:“我到了,麻烦在前面停一下。”司机停了车,小方率先下车,亲自为真真打开车门,真真礼貌的说道:“今天多谢方先生了,家母管得严,就不请方先生进去坐了,有机会请方先生喝茶。”
  小方眼睛一亮,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真真没想到他会打蛇随棍上,讪讪的说:“我还是学生,等我存够了零用钱吧。”
  小方哈哈大笑,说道:“好的,我恭候。”
  真真冲他笑笑,转身离去。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小方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她的蓝色裙摆消失在大门内。
  备注一:老虎灶是早期在江浙一带盛行,以形状像老虎而得名,主要是卖热水。备注二:老头子泛指帮会首领,比如某人入会拜在某个老头子门下,也有老大的意思。
006 行侠仗义
  民国七年的秋天,随着德国战败的消息传来,国内也传出了停战传闻,而新任大总统高文开据说也是主和派,一时之间纷纷扬扬,多年来连绵不绝的军阀混战似乎真要停止了,就在这人心浮动中,冬天悄悄来临。
  下午一放学,真真就陪母亲到先施百货选衣服,母亲虽然只是姨太太,但手头却很松动,除了月例以外,父亲还常有体己钱塞给她,前两天随口一句:“囡囡又长高了,去年的衣服都小了。”父亲就拿了张银票给她,让她带女儿去买衣服:“囡囡念洋学堂了,不要再穿家做的衣衫了,到百货公司买几件时兴的洋服给她穿。”
  真真并不记得小时候是否和母亲一起逛过先施了,但此时她是享受的,年青标致的阔太太和穿学生服的漂亮女儿,自然是店员们殷勤招呼的对象,此时的先施还没有女店员,青一色的年青后生,穿西式白衣黑裤,带红色领结,真真偷偷对母亲说:“卖化妆品的都是男人,看着怪怪的。”母亲斥道:“难道还让女人站柜台的吗?那成何体统。”真真想告诉母亲,几年以后先施率先在中国雇佣女售货员,而到了后来,所有的店铺纷纷仿效,都是以女店员为主了。
  母亲为她选了几件秋冬天穿的洋装,又买了两件上海滩刚刚流行的呢子大衣,看着装扮好的女儿,母亲自豪的说:“我的囡囡,就像荷里活影画戏里的人物。”
  真真撒娇的把手塞进母亲的臂弯里,此时十三岁的她已经和母亲差不多高了,“姆妈,你怎么不也挑两件衣裳啊?”
  美娇微笑着说:“姆妈是老式人,还是穿宁波裁缝的旗袍来得舒服,这种洋服只配侬这样的新派小姐。”
  真真心里清楚,母亲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姨太太的身份,她这一生不论穿衣打扮还是言辞举止,都是循规蹈矩,小心谨慎的。当年的真真对母亲的小心翼翼是鄙视的,那时的她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总想嫁个有钱英俊又有胆色的男人,随他逍遥快活一辈子,所以她才不惜任何代价嫁给了吴天启,同时也断送了自己如花的青春。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方行云,那张清秀中带点不羁的脸庞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习惯性的摇摇头,本能的不让自己多想。
  “囡囡,侬怎么了,不舒服吗?”美娇看到女儿皱眉摇头,有些担心的问道。
  真真冲着母亲嫣然一笑:“没有啊,姆妈,今生今世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让你生气,不让你伤心。”她把脸贴在母亲的肩上,轻轻的说着,多少年了,她终于有机会和母亲说出这番话了。
  美娇宠溺的摸摸她的短发,笑着说:“又说疯话,侬将来要嫁人的,姆妈等着抱外孙呢。”
  真真想起早逝的儿子晨儿,顿时泪盈于睫,强笑着说:“姆妈,我一定生好多好多外孙给你抱,让你抱个够。”
  美娇啐了她一下,笑着说:“侬个傻囡,也不知道个羞,让人听到笑话侬。”
  ————————————————————————————————————
  已经过去几天了,小方那里仍然没有世保的消息。真真每天都和唐心在一起,唐心常来余家玩耍做功课,但真真却再也没有去过唐家。
  唐心有些疑惑的问道:“真真,你不肯去我家,是不是嫌弃我阿爸是帮会的人呢?”
  其实她说对了一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重新活过,余真真本能的想要避开帮会,但是有些事似乎是避无可避的,重生后除了家人以外接触最多的两个人居然全是帮会的人,先是唐心后有方行云。难道就算是重新活过,命运也是无法更改的吗?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变了,当年她和世保削尖脑袋也攀不上唐万里这棵大树,可现在唐家就在眼前,自己却避而远之。
  真真脸上堆起甜甜的笑:“哪有的事,是你家太有钱了,我怕去了不懂规矩让人笑话。”
  唐心释然,心无城府的笑起来:“真真,你真的想多了,我阿爸只是个老粗,哥哥们也只知道打打杀杀,阿爸让我读洋学堂,就是想让我像千金小姐一样识文断字,那日你走后,阿爸直夸你,说你有教养又懂事,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让我和你多亲近呢。”
  真真看着唐心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也是甜甜的,一把拉起她:“走吧,先去我家,姆妈做了好多桂花莲藕,你有口福了。”
  唐心欢呼一声,两人拿起书包走出教室。
  一出校门,唐心就皱起眉头说道:“讨厌,那些瘪三又来了。”
  其实唐心所说的瘪三只是一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他们有些是最低级的小混混,还有些是学堂里的学生,民国初年,女子念书的很少,而英秀女中更是上海滩为数不多的洋学堂,这里的女学生个个非富则贵,正值花样年季,那一双双及膝裙摆下裸露着的玉腿更是牵动着这些少男的心。每当学校放学,总有些男孩子在学校门口驻足,有的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就为着看一眼这些念洋文的女学生,也有些纨绔子弟和小混混会堵住一两个女生说上几句轻浮话,但这种机会很少,因为校门口早有司机和车夫候在那里。
  曾经吴天启也是这些男孩中的一员,当别的女生尽量躲开这些男孩时,当年的余真真却大胆的和他们走到了一起,从一开始让他们帮她拎书包买零食,到后来和他们一起去舞厅泡酒吧,她每天想尽办法为自己迟归找借口,要么是在学校帮先生改作业,要么是到女同学家里温书,其实那时候,她根本不屑和班里的女同学在一起,她们的扭怩羞涩都令她反感。她甚至逃学去和他们出去玩儿,直到有一天吴天启也出现在这一群人当中。
  真真和唐心说话间,司机阿祥已经走了过来:“三小姐好,余小姐好,今天是先去哪里?”
  唐心说道:“先把我们送到余府,然后晚一点再来接我,”说着她看看还在大门口指指点点的小混混们说,“你明天带几个人,把校门口那些苍蝇轰走,我看着烦。”
  “好的,小姐。”阿祥答应着。
  真真打趣道:“唐三小姐好剽悍啊,颇有乃父风范。”
  唐心有点不好意思,道:“真真你又笑话我是粗人了。”
  真真看着她,隐去笑容,正色道:“唐心,你这不是粗人,你是行侠仗义,那些苍蝇在那里,也许会有女孩子学坏,也许还会出事呢,你这不就是行侠仗义做好事吗?”
  唐心被她夸奖,小脸一红:“真真,你真会说话,我就说不出这么有道理的话,难怪连小方叔都夸奖你。”
  真真佯怒道:“少巴结我,这样吧,姆妈做的桂花莲藕让你多吃几块。”
  看着唐心欢快的笑容,真真在心里说:难道这一生唐心的出现,真的能让她的命运改变吗?就算再遇到吴天启,她也绝不让自己重蹈覆辙。她暗暗握紧拳头,今生今世,余真真不会再走错一步,再不会让人当枪使。
  备注:先施百货在1918年仍没有女店员并不是完全肯定的,如有差错,某蝶在这里致歉,但先施百货确为率先在中国起用女售货员的百货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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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寻花问柳
  一进家门,真真就觉得气氛不对,空气有些紧张,家里上上下下都噤若寒蝉。
  “我阿爸回来了吗?”今天测验得了五分,真真想把试卷给父亲看让他高兴一下。
  丫头阿香低声说:“回来了,在书房。”
  真真笑着说:“那我现在就过去。”说着就往书房走,阿香一把拉住她:“我的好小姐啊,你不要去啊,老爷正在发火哩。”
  “怎么回事,为什么发火?”真真奇怪的问。
  阿香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是二少爷,好像二少爷拿了柜上的钱。”
  真真秀眉一皱,这个二哥,怎么又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情了。
  二少爷余海生,虽是正室嫡出,但却极不得宠,还不如庶出的真真和小弟江生。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二十出头的海生已经有了儿子禄哥儿,儿子他虽然喜欢,但老婆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海生媳妇春日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当年余家庆一时兴起,便和一起做小生意的张家订了亲事,但后来余家生意越做越大,张家却仍然靠小生意为生,余家庆不忘旧时情谊,依然做主让二儿子海生娶了张家姑娘春日为妻,无奈春日自幼在乡下长大,又生得粗手粗脚黑黑壮壮,大字不识,已经中学毕业的余海生当然不满意,但父命难违,还是和春日生下了儿子禄哥儿。
  有了儿子以后,父亲对海生的管束也宽松了许多,甚至还答应三十岁以后可以纳妾。但天天对着不懂情趣的春日,年纪轻轻的海生自然难奈寂寞,他和父亲说想趁着年轻多长些学问,多长些见识,想到东洋留学。父亲余家庆一直为自己弃文经商而懊恼,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现在听闻儿子想去留学,欣喜的一口应允,没过多久,海生便如愿以偿趟上了东渡之路。
  然而不到一年,从日本回来的同乡那里传来消息,海生初到日本便包养了一个从中国带过去的妓女,这个消息对于家教极严的余家庆来说如五雷轰顶,气得他大病一场,病床上便十万火急写信召海生回来,海生当然不想回上海,找了诸多理由推辞,最终老父威胁他要断了他的生活费,海生是花惯了的少爷,一听这个吓得立刻回到上海。从此后便留在家里,帮着父亲和大哥打理生意,几年下来,倒也是中规中矩,没再出什么大乱子,只是父亲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真真想了想,还是往书房走去,一到书房外面,就见二嫂春日正在伸头探脑,老远看到真真过来,忙跑过来,紧紧握住真真的手:“小妹,公公最疼爱你,你去给二哥求求情,让公公放过他,我给你跪下了。”说着倒身便跪。
  真真连忙拉起她,问道:“你先别忙着求我,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春日用袖子抹抹眼角的泪水,抽泣着说:“你二哥是无辜的,让人陷害了,哪成想那女子是有男人的,一家子合演仙人跳,硬是跟你二哥要钞票,还让他签了字据打了手印,你二哥让他们逼得没有办法了,这才从柜上拿了钱。他又没有做坏事,公公不该罚他的。”
  真真无奈的看着二嫂,说道:“他是你丈夫啊,他跑到外面勾引别人老婆,你居然还说他无辜?”
  春日抽泣着,索性又拿衣袖去抹鼻涕,真真没办法,掏出手帕给她,她擤擤鼻涕,又爱惜的把手帕折好,羞涩的说:“我洗好后再还给小妹啊。”
  真真强挤出点笑容说:“不用还了,送你了。还是说说二哥的事儿吧”
  春日又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是乡下人,没文化长得又不好,他看不上是应该的,不到三十岁,公公又不许他讨小的,那女子长得漂亮,又会服侍人,他原该喜欢的。”
  真真拍拍她的手:“别哭了,你先回房带孩子吧,唉,你是没的救了。”
  春日一喜,忙问:“小妹,你有法子让公公不罚他啊?”
  真真笑笑,故意逗她:“我这就去让阿爸剥了他的皮!”
  春日吓得大哭,马上跪下去就要叩头:“好妹妹,我这里求求你啊,别让公公剥他的皮啊。”
  真真让她气得无可奈何,连忙拉起她:“二嫂,那是我亲哥哥,我怎么能让阿爸剥他的皮呢,我去哄哄阿爸,等他气消了二哥也就没事了,你不哭不哭啊,一会儿让阿爸听到就麻烦了,没准儿一生气真的会剥了二哥的皮呢。”
  春日一听这个,果然吓得不敢出声了,慌不择路的往卧房跑,临走时还不忘对真真说:“我改天绣几块帕子送给妹妹啊。”
  见她走了,真真这才吐出一口气,以前只知道二嫂憨厚老实,可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愚不可及,明知道丈夫在外面勾三搭四,她却无动于衷,还把一切错误归咎到自己头上,唉,现在只是民国初年,纳妾是合法的,找妓女是合法的,夫为天妻为地,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
  真真轻叹一口气,这种事也曾发生在自己身上。1939年,发达了不久的翁世保便看上了大都会舞厅的驻场歌星苏菲亚,他学着洋派做法,又是送鲜花又是吃西餐,余真真一早就听说了,只是嗤之一笑,翁世保只是个大字不识的老粗,那苏菲亚目高于顶,哪里看得上他,当时追求苏菲亚的人很多,财大气粗的有,年青英俊的也有,和那些人比起来,刚刚富贵的翁世保不过是个黑帮混混,根本无法和其他追求者竞争。
  果然翁世保追求苏菲亚一个多月,连人家的手都没能碰上,没办法只好来强的,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给苏菲亚冠上通共的罪名,带着人核枪实弹的把正在台上唱歌的索菲亚抓进了吴江菲尔路六十七号,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没过多久,苏菲亚就从六十七号出来,住进了世保偷偷置办的一套洋房里,做起了小情人。世保是不敢明着纳妾的,真真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但没过多久,余真真就知道了这件事。
  那时的余真真手下不但已经有了一群“干女儿”,还有一个“太太团”,那天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带了几个最狠辣的“干女儿”,来到苏菲亚的洋房里,只几个耳括子扇过去,苏菲亚就答应永远离开上海滩,真真仍然不放心,又在那本就已肿得猪头一样的漂亮脸蛋上划了一刀,这才放她走。
  真真回到家,一边让佣人做饭,一边在客厅里打开留声机,龚秋霞的《蔷薇处处开》歌声如水一般流淌出来,欢快迷人,世保一进家门,见一切如常,以为真真也如普通女子一样,吵完闹完也就罢了,便厚着脸皮推开卧室房门,想温存一番让她消消气,结果房门一开,余真真手持双枪已经站在那里,双枪齐发,一枪打飞了世保的帽子,另一枪呼啸着从他裤裆里穿过,然后冷哼一声,得意的吹吹枪口的硝烟,拉起呆若木鸡的世保到餐厅吃饭。
  从那以后,世保再没有寻花问柳,就连到风月场上谈事情,也不敢碰那些女人一下.但真真也知道,世保对她已从又敬又爱彻底变成又敬又怕了。余真真虽然没有和他吵骂,但那两枪已经告诉他,如有再犯,要么取你首及,要么打烂你的子孙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之后她也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但她没有后悔,隔了几十年后的今天,她仍然没有后悔。
  忽然,一声暴喝从书房中传出,打断了真真的思绪,紧接着是一阵杯碗碎裂的声音和海生的哀求声。真真连忙推门进去,见二哥跪在地上,父亲坐在椅子气得发抖。
  真真忙走到父亲身边,撒娇道:“阿爸,人家今天测验得了五分呢,结果一到家就见到阿爸在发脾气,人家不依嘛,早知道就考零分啦。”她的声音细细嫩嫩,还带着童音,边说边冲二哥使使眼色。
  海生慌忙搭腔:“还是小妹最是乖巧最有出息,今天考五分,明天就是女状元了。只有二哥不争气。”
  真真佯怒道:“二哥惹阿爸生气啦,阿爸咱们罚二哥到祖宗面前罚跪,再罚他不许吃晚饭好不好?好不好嘛?”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拍着老父的后背顺气。
  余家庆老来得女,对真真视如掌上明珠,不想拂了女儿的意思,就对海生说:“你还不如你小妹,滚出去,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罚跪,不到三更不许出来,晚饭也不许吃!”
  海生如获大赦,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第二天海生买了两盒法兰西朱古力让媳妇春日送到三姨太房中,只说是送给妹妹当零嘴儿的。看到美娇替真真收下,春日开心的笑了:“我都不晓得这是什么,黑黑的胶泥一样,莫非是洋人吃的梨膏糖?”
  真真从母亲口中听到这番话后,捧着肚子笑了半天,直到许多年后,她仍然记得这个“洋人吃的梨膏糖”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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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猫样女子
  女同学乔娣要退学了,来到教室和同学们道别。
  大家纷纷问道:“乔娣,功课那么好,怎么就不念啦?”
  乔娣脸蛋红红的,扭怩的说:“阿爸要到南洋做生意,留我在上海不放心,就让我过完年嫁过去。”
  “哈哈,原来要成亲啦,乔娣已经订了亲了啊?”大家起哄。
  乔娣一脸幸福:“是我表哥啦,自小一起长大的,他比我大几岁,已经出来做事了。”
  正在这时,有人喊道:“学监来啦,快点坐好。”
  英秀女中的学监名叫叶凡,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她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略显苍白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别的女先生都是穿旗袍,顶多再配件毛衣,可她却在旗袍外面穿了件男式的西装外套,妩媚中透出干练。
  “起立!”班长喊道。
  “学监好!”女孩子们整齐的站起鞠躬。
  叶学监点头让她们都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你们中的一位同学退学了,原因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和你们说话,是因为我感到很伤心。大清皇帝已经退位多年了,现在是中华民国,而你们是中华民国的新女性,你们受教育学文化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多一份嫁妆吗?你们才多大?十三?十四?你们还是孩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怎么能够结婚呢?可能你们要说,你们的祖母你们的母亲都是十几岁嫁人的,但是你们知道吗?这么小就结婚生育会给你们的身体造成极大伤害,而且这个世界很大,并不是只有上海滩,并不只有你家的庭院,你们现在已经不再缠足,你们可以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你们可以坐飞机坐轮船,你们可以到日本到美国到法兰西,你们可以做你们的祖母母亲一生也没有做过的事!你们是中国女性的希望与未来,你们不应屈服于盲婚哑嫁,我希望你们当中能有我们中国自己的塞尔玛和居里夫人!”
  女孩子们纷纷交头接耳,唐心捅捅真真:“真真,伯母应该就是十几岁生下你的吧?”
  真真低声道:“嗯,姆妈十五岁生下我,难产,后来姆妈再不能生育了,叶先生说的对。”
  真真没有说出来,当年十四岁的她怀孕了,十五岁未足月便生下儿子晨儿,幼弱的小妈妈,早产的孩子,致使晨儿自幼体若多病,纵使吴家金银满屋,也无法让他身体强壮,可怜的晨儿不到九岁便夭折了,而真真自己也从此再没有怀孕,纵使和世保多年夫妻,也没能为世保生下一男半女,这是她终身的遗憾。
  乔娣却大胆的站起来,反驳道:“叶先生,您讲的或许是对的,但我不是盲婚哑嫁,他是我姑妈家的表哥,我们自幼就认识,感情很好的。”
  “表哥?”叶学监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们是近亲了,乔娣,你知道吗,近亲结婚会对后代有很大的危害,很有可能会痴呆或有其他疾病,甚至会早夭,做为他的母亲,还有比这更加悲哀的吗?”
  乔娣坐下,呆呆的发愣。
  唐心吓得紧紧握住真真的手:“她说的是真的吗?太可怕了。”
  真真点点头:“是真的,再过一些年,全世界很多国家都会禁止近亲通婚的。”
  “真真,以后的事,你怎么知道?”唐心疑惑的问道。
  真真微笑:“是我猜的,嘻嘻。”
  这件事过后没几天,叶凡女士便被学校辞退了,原因是乔娣回到家后便哭闹着不肯结婚,家人找到学校,要求学校做出解释,学校为了息事宁人,不致于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就革了叶女士的学监之职,并辞退了她。
  “叶老师虽然有点凶,可还是很有学问的,听说是日本留学回来的呢。”一个女生有点可惜。
  另一个叫美美的却说:“你们不知道吧,我听说她是被婆家休了的,所以到现在三十多了还没有嫁人呢。”
  “真的啊,原来是夫家休了的啊,难怪她这么不想让我们嫁人了。”女孩子们围在一起议论着。
  先前的那个女生拍拍手:“别吵了,你们听我说,我的消息绝对可信!我的奶妈的亲戚是她家无锡乡下的佣人,据说叶老师可是不得了,她在新婚之夜发现这个丈夫原来是个傻子,所以她就抓伤了他的脸跑回了娘家,死活都要退婚,没办法婆家才写的休书。后来她索性去了日本留学,她可是我们中国第一批女留学生呢,很了不起的。”
  女孩子们一片惊叹,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唐心问真真:“真真,你觉得叶老师说的对吗?我觉得很有道理呢,阿爸也想让我成为有知识的新女性呢,我可不想盲婚哑嫁,我要自己找丈夫。“
  真真笑道:“我知道,你要找方公子那样的,对吧,最好就是方公子。”
  唐心红了脸:“真真,你真坏,先不说我要叫他叔叔,就是阿爸也不会答应我做小老婆的,小方叔家里早就有好几个妻妾了呢。”
  真真皱皱眉:“真的啊,看不出他这么花心,都有了妻妾还要在外面拈花惹草。”她想起上次在天蟾舞台看到他左拥右抱的情景。
  唐心见她指责自己的心上人,有点不高兴:“他以前是皇子,有妻妾那是正常的,再说他那么英俊,又那么有才华,不用他拈花惹草,就会有女孩子喜欢他的。”
  真真打趣道:“比如我们的唐三小姐,就迷他迷得不得了。”
  唐心伸出拳头打了她一下,笑着说:“现在这个拈花惹草的要请我吃饭,还要让我叫上你一起去,不知道余小姐肯不肯赏光呢?”
  真真刚想拒绝,忽然想起也许可以打听一下世保的消息,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有附加条件,他要请我们吃西餐!”
  唐心见真真答应,开心的说:“我多怕你不答应啊,一个人我都不敢见他,不管了嘛,今天你要陪我去买衣服,你说我是穿旗袍好还是穿洋装好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二天是星期天,唐家的车接上真真来到礼查饭店,真真打量唐心,她今天穿件湖绿色旗袍,外面一件白色大衣,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真真笑道:“月历牌上的美女走出来了。”
  唐心脸上红红的:“真真,你又取笑人家。”
  方行云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两位小姐到来,连忙殷勤的为她们拉椅子,礼貌的说:“多谢二位小姐赏光。”
  唐心是第一次来到西餐厅,有些不知所措,看到真真熟练的运用刀叉,满脸羡慕的说:“真真,你是不是经常吃西餐啊?”
  真真一怔,这才发觉方行云也在看她,慌忙说:“不是啊,是……我哥哥教的。”
  此时是民国七年年末,虽然上海滩已开埠多年,西餐也并不是稀罕玩意,但是大多数国人还是以中餐为主,只有一些洋买办或国外回来的人才会偶尔吃西餐。真真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牵强,不过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
  不过唐心并没有多想,反而大大方方的学着真真的样子切着牛排,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再尴尬的事都能轻松对待。倒是小方的眼神有些疑惑。
  吃完饭,唐心去了洗手间。真真客气的问道:“方先生,上次拜托您的事有消息了吗?”
  小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次就是想对余小姐道歉的,可又怕唐突,所以才请唐心出面,连同上海滩五年之内所有的经营老虎灶的摊主都查询过了,但是没有找到您要寻找的那家人。”
  真真禁不住失望的叹口气,神情有些落寞,甚至有一丝悲哀,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小方见过她三次,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神情,忍不住问道:“恕我冒昧,请问,这位翁家或者说翁世保是余小姐的朋友吗?”
  真真目光有些呆滞,眼睛失神的望着前方,良久才说:“是亲人。”
  两个相对无语,空气似乎凝滞。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们聊什么呢?”唐心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份沉闷。
  真真眼中的阴鹜一闪即逝,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方先生在讲北平的事,你错过了真可惜。”
  “不要嘛,小方叔也说给我听听嘛。”唐心笑得灿烂。
  方行云微笑着应付着唐心,讲些北平的奇闻趣事,眼睛却偷偷瞟向余真真,这个年方豆蔻的女孩越来越令他迷惑,在她那张娇俏甜美的童颜和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下,是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成熟与从容,这一切让她显得那么特别,这种特别是他的妻妾们所没有的,就连那些所谓的名媛们也不具备,她就像一只小猫,娇柔中带着一些野性,甜美中又透出一丝神秘,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他,让他越来越想看到她,听到她……
  备注一:本文所说的叶凡为中国最早的女留学生仅为小说杜撰,请亲们不必深究,文中的叶凡在1919年时三十余岁,由此推断应是年前后出生,中国最早的女留学生为宁波才女金雅妹,她于1881年由日本赴美国留学,当时叶凡还没有出生;而1884年另一位福州许姓女子(译音为柯或何)也赴美留学,此时叶凡也应没有出生。本文只表示叶凡为中国较早时期的女留学生而已。备注二:本文所说的月历牌美女,民国时期,月历牌是上海喜闻乐见的“历画”样历,并融入商品广告,最常见的是以时装美女做为主要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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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桃花梵音
  民国八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但随着南北洽谈的僵局,给一直盼望停战的人们的心头上增加了一缕愁云,即便如此,年青女孩们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相约来到龙华踏春。
  阳春三月的龙华,十里桃林,桃花如海,少女们围坐在桃花树下,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时髦漂亮的女学生的到来,给原本就美不胜收的龙华又增加了一番风景,真真随口哼起周璇的歌:“上海没有花,大家到龙华,龙华的桃花也涨了价。你也买桃花,他也买桃花,龙华的桃花也搬了家。路不平,风又大,命薄的桃花断送在车轮下。古瓷瓶,红木架,幸运的桃花都藏在富人家……”
  唐心问道:“真真,这歌真好听,没听过的。”
  真真微笑,此时民国八年,那唱歌的周璇怕是还没有出生呢。而自己已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桃花了,龙华的桃花,只在梦中……
  几个女孩相跟着跑进龙华寺烧香,真真没有去,以前还在上海时,她在家里设了佛堂,每天都要焚香诵经,到了日本后,却再也没有进过佛寺,世保死了,家已经没了,只有自己留在人间,佛门清静之处,岂容自己这满手鲜血的人贱踏,年轻时这些是不会明白的,老了以后每当想起上海,想起家,就会想到自己手上的鲜血……
  “你是英秀女中的学生?”一个清矍的女声响起。
  真真侧头望去,那站在桃树下的正是以前的学监叶凡。
  “叶老师,想不到在这里遇到您,原来您也喜欢桃花。”在真真心中,这位叶老师严肃凌历,和花花草草是扯不上边的。
  叶凡微微一笑:“就要走了,临走时再来看一眼桃花。”
  真真看到她眼中一点亮光浮动,竟似泪花:“您要去哪里?那里没有桃花吗?”
  叶凡在地上捡起几片飘落的花瓣,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包好:“江南的桃花,只有中国。”她轻叹一声,“我过两天就要去美国了。”
  真真记起她是日本留学回来的,说道:“日本的樱花也很美,和桃花很像,但那也不是桃花。”
  每年樱花盛开时,她都会带上由弥一起去赏樱,在那纯净绚丽的浪漫春光里,她常和由弥讲上海的事情,她记忆中的上海,记忆中的江南,由弥是她在香港时收养的义女,她从没来过中国,对中国的印象就是真真妈妈的回忆,蓝绪爸爸写的书,还有林月堂的京戏。
  叶凡看向真真,见这个女孩目光迷离,似乎沉浸在回忆中,问道:“你去过日本?”
  真真灿然一笑:“我二哥去过。叶老师您是去美国继续深造吗?还会回来吗?”
  叶凡不假思索的说道:“会的。我会回来,虽然她还很穷,很落后,但这里有全世界最美的桃花。”
  真真心头一动,凝视着叶凡:“如果等你回来时,这里已经血流成河,桃花被鲜血染红,你还会回来吗?”
  叶凡也静静的看着她,沉声道:“依然会的,纵使有一天,我们的家园不在,但我们的根还在,桃花不在,我们的血还在。”
  真真想起多年后的炮火纷飞,痴痴的望着满眼的花红,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问道:“叶老师,我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如果你的国家很穷很黑暗,为了生活你会不会投靠来侵略你的国家的人呢?您那么有学问,您告诉我可以吗?”这是她想了半生的问题,如果当年她和世保不投靠日本人,那可能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怎么就因此臭名昭著了呢?
  叶凡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平静的说:“如果你的母亲又穷又丑,你带着仇人一起来杀死了她和你的兄弟,你觉得对吗?”
  真真如遭雷击,脸色骤变,喃喃道:“原来真的是错了,原来真的是错了……”
  她没有和叶凡道别,茫然的走进龙华寺……
  唐心和几个女生正在寺里求签,老远看到真真从外面进来,笑着说:“真真,你也来求一个吧,看看什么时候嫁个如意郎君。”
  真真此时心中波澜澎湃,对她们的话浑似未觉,径自向大殿内走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站在阶前。
  真真疑惑的望向他:“大师,有事吗?”
  老僧双手合什,肃声道:“女施主杀戳过重,这寺院不该你进,请回吧。”
  真真一阵凄惶,问道:“大师,可有指教?”
  “诸法无有,故菩提无边,以知涅磐之道,存乎妙契。前世因,今世果,女施主好自为之。”
  真真倒吸一口冷气,颤声问:“那可有破解之法?我不想重复以前的命运。”
  老僧微笑:“心变运变,施主的心若变了,命运也变了。”
  真真不甘心:“大师,可否指点一二。”
  老僧拂髯:“佛法无边,但施主的命运却掌握在你的手中。”
  说完,在小沙弥的搀扶下飘然离去。
  余真真静静伫立,良久未动。我的命运难道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心变则运变……世保你在哪里,只有找到世保,和他一起改变命运,那么今生世保才不会死.
  “真真,一觉大师和你说的什么?”唐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
  真真有些茫然:“一觉大师?”
  “是啊,刚才和你说话的就是一觉大师啊,”唐心羡慕的说,“听说他可不随便和人讲话的,我阿爸来拜访了几次他都不见。“
  真真释然,笑道:“他说你是孙悟空转世,专来这里偷桃吃。”
  唐心半信半疑,但马上说:“我刚求了个签,说我会名成利就,但姻缘路上很坎坷,你说会不会是真的呢?”
  真真笑道:“那你快点长大,嫁给方公子做小老婆,那就不坎坷了。”
  唐心嗔道:“坏死了,臭真真,人家不理你了。”
  说完,向寺门外跑去,真真在后面追上,笑着说:“先别跑啊,说过了你做东请我们吃饭的。”
010 绑架事件
  下午五点钟,方行云离开“今报”,这份报纸是他今年忽发奇想创办的,几个月来成绩斐然,昨天忽然接到现任大总统、义父高文开的电报,让他速速回京。他明白,因为南北双方在上海谈判,现在陷入僵局,目前双方代表都在上海,义父担心他会卷进去,所以让他速回北平避嫌。回去就回去吧,现在父亲已经过世,家产也已分清,不用再担心大哥会暗杀自己了,回去看看妻儿倒也悠闲。料理完报馆的事,他忽然想见一个人,一个近来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人。
  他对司机老李说:“去英秀女中。”
  快到学校时,他忽然又有些迟疑,曾听唐心说每到放学时会有些小混混小男生徘徊在校门口,只为了和女学生们搭讪几句。他失笑,自己难道也变成这其中一员了?
  隔了一条街,他让老李把车停下,对他说:“你到学校门口,看到余小姐请她到这边来。她认识你的。”
  老李去了有大半个小时,方行云等得有些不耐烦,正准备下车去看看,就见老李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少爷,出大事了,余小姐让人绑了。”
  原来老李去等余真真,久久不见人影,忽见真真从学校旁边的小书店里出来,拐进一条弄堂,他忙追上去,谁知刚到弄堂口,就见两个人扛着一个女孩正往弄堂的另一端跑,那女孩的衣着打扮正是余真真,他大喊的追上去,那两人一见有人追来跑得更快了,弄堂口早有一辆汽车停在那里,两人打开车门跳上去,车马上开走了,他拔腿就追,但那车在前面一拐便没了踪影。
  方行云眉头紧锁,问道:“车牌号看清了吗?”
  老李道:“没有,车牌让泥给挡住了,只知道是一辆黑色的福特。”
  “走,到工部局去查一下都有什么人有黑色福特车,”方行云又想一想,“等等,我自己去吧,你带上两个人,到余府门前盯稍,不要打扰他们,再调些人到工部局门口等我。”(分隔线)
  今天放了学,真真和唐心她们道别后,就进了学校门口的一家小书店,看了会儿书便准备回家了,谁知她刚走进一条弄堂,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是江湖人多年来的本能,一种在刀尖上磨练出的能力。她掉头准备往回跑,忽然眼前一黑,随即嘴被堵住,身子被人凌空扛起来,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呼喊声,但随即便越来越远,好像已经在车里,那车开得好快,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不去挣扎,这样有利于保存体力。
  只听一个安徽腔的人说:“好险,那小子追得真紧,差一点就让他追上了。”
  “再快也没有俺的车快。”说话的显然是司机,带着山东口音。
  “可俺看那小子像是道上的,别惹了麻烦,好在咱们蒙了脸。”安徽口音的人声音中有些胆怯。
  “那倒不怕,俺媳妇说了,余家是做正行生意的。”山东人自信的说。
  安徽人又说:“宝子,你看,这小妮子不哭不闹,好像吓傻了。”
  那叫宝子的说道:“别给吓死就成了,俺媳妇说了,这小妞心肠歹毒着呢。”
  真真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想着看来是被绑票了,真是可笑,她前半生不知道策划和参与过多少次绑票,就连那个号称中国调料大王的陶查理都让她绑过,还撕了票,没想到这次轮到自己,真是应了一觉大师说的“前世因,今世果”,只是那在后面追着的是什么人,从他们的话里听出应是道上的,是偶遇的路人,还是唐心的人去而复返正好看到呢,还有那个叫宝子的,一口一个“俺媳妇”,他媳妇是谁?好像对余家很熟悉,还说自己心肠歹毒,这次绑票是冲着自己是余家小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道路开始颠簸,似乎已经离开了市区上了土路,真真在心里默默数秒,从坐上车到上了土路是四十分钟左右,在土路上又走了二十分钟,车停了下来,她又被扛了起来,走了大约十分钟,两个人终于停下,进了一间屋子,那个叫宝子的和一个人说着话,那个人声音极低,隐约能听出是个女人,应该就是宝子的媳妇。
  “宝子,你看这妮子也不动弹,是不是快要死了,我听人说这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娇着呢。”安徽口音的人喊着。
  那个宝子好像也注意到了,大咧咧的说着:“可不是嘛,你看这小妞脸都白了,这富家小姐果真是娇贵,,阿张,快拿水来。”
  紧接着,真真嘴里堵的东西被人拿下,一只大碗放到嘴边,她闭上嘴不肯喝,只听那宝子说:“求求你啦,大小姐,你就喝两口吧,俺们只想和你老子要钱,可不想摊上人命官司啊。”
  真真凑过嘴去,喝了几口水,忽听一个尖锐的女声喊道:“拿绳子绑上,这小蹄子泼辣着呢,等她缓过劲来就该逃跑了。”
  那个宝子嘴里嘀咕着:“这荒山野岭的,她一个千金小姐往哪里跑啊?”不过还是找了麻绳和那个叫阿张的安徽人一起,把真真的手脚捆了起来,嘴上却没有再塞住,估计是怕她死掉。
  余真真对那个女人很好奇,可是她除了高声说了那一句话以外,全部压低了声音,真真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故意想逗他们多说一些话,这几个人显然没有绑票的经验,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只有他们说的越多,自己掌握的线索就越多,逃生的机会也就更大。
  “你们绑我没用的,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只是个庶出女儿,我家不会给你们多少钱的。”她故意淡淡的说。
  只听那个女人似乎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个宝子就喊道:“你胡说,我媳妇说了,你虽是小老婆生的,可你家老头子最疼你。”
  真真冷笑道:“可你们也应知道我阿爸最爱面子,你们绑了他的女儿,而不是儿子,这传出去他的脸就丢尽了,与其把个名声毁了的女儿赎回去让人笑话,还不如当我死了呢,你们干脆把我撕了票送回去,没准儿我阿爸还能给你们点抬尸钱。”
  她早就明白这几个人只想要钱,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她这么一说,那几个人果然有些慌张,那个阿张也说道:“是啊是啊,俺听人说有钱人最好面子。”她听到这三个人凑到另一间屋去商量了,真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听到好像有争吵声传出来。
  真真默不作声,仔细想着对策,现在看来他们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还没有通知家里要钱,只要钱还没有拿到手,那两个男人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只是那个女人好像不好对付。她心里发笑: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让人绑票,居然还是两个刚到上海不久的乡下小子。
  她继续计算着时间,等待着时机,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她知道,拖得越久自己逃生的机率就会越微小.(此处为本章终结)
  备注:工部局:清末外国人在中国设置于租界的相当于一种行使行政权的机构,因与中国的“工部”类似而名“工部局”。1902年上海租界工部局颁发第一张汽车特别临时照会,按马车月捐银钱两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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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金钱杀戳
  虽然隔着一层黑布,但余真真还是能感觉到亮光,天亮了,该死,自己居然睡着了。周围一片寂静,甚至感觉不到有生命的存在,她试着喊了两声:“有人吗?”声音在静漠中倍觉孤寂。
  那三个人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留下人看管自己?昨天被绑时她的书包掉到地上,现在应该已被人捡去了吧,里面有自己的班级姓名,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好心交到学校,那样学校和家人就能知道自己出了意外,他们会怎么处理?是到巡捕房报案?还是找帮会的人查找?母亲此时怕是早已哭肿了眼睛,父亲岁数大了,虽然身子还算硬朗,可是也受不住这个打击,大妈怕是已经心花怒放了吧,真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她试着挪动身体,忽然腿上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割破了,她暗暗骂声:该死!身体却继续挪动着,终于碰到了一片冰凉,原来这是一间石屋。她背靠着石壁,一点点站起,试着把反绑着的双手在石壁上移动,找寻石岩间的突起,终于手背感受到石头的缝隙,她把手凑上去,使出全身的力气,一点点的磨研着绳索。
  1940年的一天,世保回家后向她吹嘘,他只在一家绸缎庄里放了一颗罐头炸弹,那老板就乖乖拿出一百万了事。真真不屑的冷哼一声:“整天和这些小门小户打秋风,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个大的。”
  世保一时语塞,虽然已和真真成亲几年,可是在妻子面前他依然言听计从,自己是年已不惑、大字不识的粗俗汉子,可妻子虽然嫁过人,却是千金小姐出身,上过洋学堂,年轻漂亮,还是显字辈老头子霍五爷的干女儿,只因当时身为司机的他偶尔救了霍五爷的命,这才把干女儿许配给他,真真嫁过来的第一天就摆平了他的人命官司,不久又进了67号,从此平步青云,财运亨通,真真就是他的幸运女神。
  “那你说绑谁能赚大钱?”世保问道。
  真真随手拿起今天的报纸,染着红蔻丹的手指向头版的一张照片:“这个陶查理现在好大的风头啊。”
  世保大字不识,拿起报纸叠好揣到怀里:“明天我就和高老大商量一下,绑了这小子。”
  世保口中的高老大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67号的第二把交椅特工总部副部长高占群。高占群早期曾是革命党人,三十年代叛变投靠日本人后不久便飞黄腾达,真真和世保结婚后不久,手里刚有了点钱,真真便做主买了套洋房送给高占群最宠爱的一个姨太太,果然没过多久,世保便进了67号,从此成了高的左膀右臂。
  过了没几天,陶查理就被“请”进了67号,对于这个肉票,世保开价1000万大洋,让陶查理亲自写信给家人要钱,陶查理性子倔强,坚持不写,世保将他绑了扔进石牢,没想到不到三天,他就全身痉挛,奄奄一息,世保深知这个肉票值钱,马上请日本军医来给医治,确诊为破伤风中毒,估计是绑票时不慎被铁器伤到,延误治疗造成的,眼看已无法医治,世保怕这事传扬出去,只好回家和真真商量。
  真真略一思索,沉稳的对丈夫说:“既然他家里现在还不确定是咱们绑了他,那就好办了,只要别让他死在67号就行了,这事交给我吧。”
  当天晚上,余真真来到关押陶查理的石牢,见他脸部肌肉扭曲犹如苦笑,反剪双手靠在石壁上,真真探了一下,还有呼吸,她伸手捂住他的口鼻,不到片刻,这位号称调料大王的陶查理便断了气,她扳过他的身子想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时,却发现他身后的石壁上全是血,而他的手腕和绳子上也是血肉模糊,可以想像,陶查理曾经用尽力气想要磨断绳索逃出去。
  之后真真偷偷让人把他的尸体扔到旷野之中,第二天清晨,67号的特务们“无意”中发现了陶查理的尸首,于是马上在报纸上刊出认尸告示,并确认为破伤风失救而亡,陶的家人正多方打听寻找,还以为是被青云帮的人绑走的,看到告示后,马上到67号认尸,除了送去锦旗感谢以外,还另送了十几万的领尸费!这件事之后,就连高占群都对余真真大加赞赏,对世保说:“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的余真真仍然在石壁上磨着绳子,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陶查理那血肉模糊的手腕,还有他临死时那苦涩讥讽的笑,难道今日,这里就是自己的丧命之处?(分隔线)
  老李带人在余府门前守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就看到一个扫大街的在门口张望,老李使个眼色,两个大汉立刻上去,把那人按住,在他身上搜出一封信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余家小姐在我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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