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的又难看又乡气的男的,为什么唱歌接不上气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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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人的河
  所有的河都是女人的,而山才是男人的,这一点定了。你比方沂河先前就叫姨河来着,就象黄河也叫母亲河一样。将姨河改成沂河真是毫无道理,沂字的本身也毫无意义,它除了表示那条河之外,再也不表示什么,写是好写一点,但赶不上叫姨河浪漫,有人情味儿。  那时候,我们的沂河还波澜壮阔,永远流不完似的;也很美,绿水青山带笑颜。沂河发源的地方终年无冰雪可化,年降雨量也不大,怎么就会流之不尽淌之不竭?你听听那地方的庄名就知道:龙泉、流泉、南泉、北泉……沂河流的竟全是泉水!八百里沂蒙那蜿蜒绵亘的山峦岭崮、喷珠吐玉,年复一年,就是如此的博大慷慨。  沂河岸边有个钓鱼台。钓鱼台没鱼可钓,但又为何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不是每一个庄名都能说出来由的。  钓鱼台的“特产”是女人,多而美。有“若看凤景燕子崖,要看姑娘钓鱼台”的说法。  钓鱼台的姑娘美,原因挺复杂。当地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水土的关系。这里没鱼可钓,却有的是山泉。山泉的水,清又纯,喝了能舒筋活血,清心健脾;洗了脸,不用搓雪花膏,有花露水味儿。外加整年吃不饱,肚子不大,食物中多含叶绿素,榆钱儿,柳叶的不少吃,腰细。  钓鱼台的姑娘多,原因挺简单:打仗。庄上青壮年中的大多数都到部队上当兵去了,外加支前的,南下的,剩下的都是老弱残疾,姑娘们就相对地多起来了呗。  沂河是女人的河,钓鱼台是姑娘们的天下。  说这话,是四十年代末期的事。  退后数几年,吴化文驻扎三岔店,钓鱼台的形势复杂起来了。  钓鱼台在三岔店以南二十里。钓鱼台以西十五里,是八路军正规部队和游击队驻着;以东三十里,是日本鬼子的一个小队。  三足鼎立,钓鱼台正在夹缝儿里。  兔子不吃窝边草,钓鱼台处在相对静止中。  钓鱼台的村长叫刘乃厚,是男的。这年十四岁,个子跟村公所的那根秤杆子差不多高,两个袄袖子擦鼻子擦得铮明,有金属感。他不识字,但会看秤;脑子不很灵活,伺候一阵子部队,人家走了,还分不清是哪一部分。他会抽烟,耳朵上经常夹着不知哪一部分给他的烟卷把儿,抽完烟,将烟头儿往肩上扛着的秤杆儿上一捻,秤杆儿细的那一端让烟头儿烧得木头糊了,秤星儿没了,称东西用着那地方的时候他就糊里糊涂的。  八路军正规部队,游击队和吴化文那边儿,经常有人来钓鱼台。吃饭,刘乃厚在村公所伺候;需要住宿,就到各家去称铺草。往外拿的时候,他称得糊里糊涂的,往回送的时候,他称得就很准,剩下的他忽拉忽拉拿回家去了。  这庄上分别有在八路军和吴化文的部队里当兵的,回家也不用偷偷摸摸,刘乃厚听说后就往村公所请。他管他们叫吃公粮的。有时候,他能同时请两个分别在两部分当兵的去吃饭,那两位也不介意,把枪往炕上一扔,小酒盅就捏起来。喝到一定程度还划拳:“哥俩儿好哇”,“三桃园呢”。  他招待过往的吃公粮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呢?都是他从各家集资的。他抓了你的鸡称了你的面,完了撕一张纸条给你,上边儿什么也没写,摁着他的手印儿:“好好留着,咹?”  “留这熊玩意儿干嘛?”  “这是收、收据嗯,纸条越多,对革命贡献就越大,将来人民当家做天下,是要按这个论功行赏的。”  你不干,他跟你牛皮烘烘:“操,不想做贡献了?抓你只鸡就疼得慌了?这日还抗不抗?人家脑袋拴到裤腰带上呢,今天还活蹦乱跳的,明天说不定就‘同志们了’呢!”他管牺牲叫‘同志们了’,不死不能称,没资格。  钓鱼台家家就都有好多这样的白纸条儿。  刘乃厚生活在这女人的世界里很得宠,他扛着秤杆子在村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就让些大姑娘小媳妇给围住了:“急燎燎的干啥去呀大村长?”  “后晌儿过队伍,有些问题要解决。”  “解决问题还扛着秤杆子呀?”  “秤砣虽小压千斤嘛,嗯。”  “压得你个子都不长了,晚上我帮你解决解决。”  “也不看看什么形势,分不出个主语谓语来,年纪也不小了。”  偶尔还有人跟他动手动脚:哈,还主语谓语呢,把你那主语拿出来咱看看:说着几个人上去就把他扒个净光,往往就把他给扒哭了。  他村长当得很认真,经常训斥比他的年龄和个头儿都大许多的大姑娘小媳妇,还骂人,小×妮子大×妮子的,挺花儿花儿。只有两个人他不敢训,一个是妇救会长李进荣,按庄亲他管她叫二奶奶;一个是青救会长刘玉贞,他的一个本家的大姑。这两人是秘密着的共产党员,但他并不知道,他怕她俩的原因是因为一条人命案,他知道又不敢说。“说出去扒了你的皮”,是他大姑刘玉贞的话。  李进荣个头儿很高,膀大腰圆,三十七、八岁,没缠脚,走起路来忽腾忽腾的,老远能听见。她胆子很大,解放区敌占区独来独往,猪也敢杀。  刘玉贞比他大三岁,十七,长得高而不大,壮而不胖,美而不俗。她臂力过人,一只手拍着他的脖领儿提溜起来很轻松,独轮车推五、六百斤跟玩儿一样,还会打枪。  “若看风景燕子崖,要看姑娘钓鱼台”的说法传得很广。吴化文的部队里有个小排长听说之后就来想好事儿。刘乃厚照例好酒好肉地在村公所侍候。他当然也问过他是哪一部分,那人说是“新四师”,刘乃厚就把他跟新四军弄混了,他还知道军大师小,军管着师:“打日本鬼子的吧?”  “打,谁都打,高兴打谁就打谁!”  喝到酒酣处,那人把匣子枪往炕上一扔,开始讲老子怎么过五关斩六将,然后张开大嘴让刘乃厚看他的大金牙:“这儿,咹?里边儿还一个!”  刘乃厚从没见过那玩意儿,他猴猴着小眼儿看着那牙黄灿灿的闪着亮光,很稀奇,很羡幕,说是:“怎么长得来!”  那人问他:“好看吧?”  “好看!”  “我告诉你雪(说),如今大闺女可喜欢这个了,奶奶的,为了镶这两个大金牙,老子硬是把好好的牙给拔掉了,哎,小孩儿,去找个大闺女来,陪老子哈(喝)酒!”  刘乃厚就去找。可找谁呢?陪酒?大闺女?钓鱼台的大闺女中没听说谁会喝酒,小媳妇们中倒是有几个,比方乃义家的,问题是他还管她叫二嫂。而大金牙让他找大闺女来陪酒,似乎并不单独为了喝酒,那就不好。最好不是本家的,漂亮一点的,还要浪的,——这小狗日的还有一定的悟性,懂得还怪快。这样标准一明确,他就想起了一个:何大能耐的儿媳妇吴慈茵,那家伙浪啊,名字也起得怪,还瓷人!她可真象小瓷人儿,白胖白胖的,不知她娘家是哪庄上的,也不知她男的到哪部分当兵去了,就把她靠得够呛。到河里洗衣服的时候,数她裤腿儿挽得高,覆着雪白的腿肚子老远能看见,还反光呢。那回开过来一连八路军,村公所住不下,往各家分的时候,她专找年轻的往家拉,就把何大能耐气得够呛。重要的是她对咱这村长太不尊重:当然了,对咱不尊重的不光她了,但她更严重一些。她叫咱小村长的时候,还嘻嘻地笑呢!这就带侮辱性儿。咱说:“你严肃点儿,什么小村长?”  她就守着那么多人把咱抱起来了:“看看,咹?都看看,好大一个村长啊,这村长真大!”  就把那帮小娘们儿笑得一个个岔了气儿。  操她的,太不谦、谦虚了!不谦虚,八路军的指导员就批评过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不谦虚,耍英雄主义。  那么,找小瓷人儿陪大金牙喝酒不是正合适吗?人家还抗日什么的,金牙那么黄?  刘乃厚主意已定,并对自己的能力暗自有点得意:当村长,嗯,就得什么事情都要会处理,这事就这么定了。他真想跟他见过的那位指导员似的把手那么一劈:就这么定了!很有力。  却不想就碰见了青救会长刘玉贞。刘玉贞问她:“干啥去?”  刘乃厚就把大金牙要大闺女陪酒的事跟她说了。玉贞说:“你就去找?”  “不找咋办?人家是新四军呢,还镶着金牙!”  “新四军还找大闺女陪酒啊?是新四师吧?”  “那还不一样?”  “一样你娘个腚啊,他们是新编四师,早投降日本鬼子了!”  刘乃厚吓了一跳。  “你刚才打算叫谁去?”  “找小瓷人儿怎么样?”  “她男的可是八路军,他回来就要了你的小狗命!”  刘乃厚吓坏了:“那咋办?”  “要不,你还是叫她去吧,就说是我让她去的!”  刘乃厚颠儿颠儿地就去叫了。  那时候,大金牙正等得不耐烦,小瓷人儿扭扭捏捏地来了,大金牙眼睛一亮,嘿!还真是要看姑娘钓鱼台哩!白胖白胖的,浑身圆溜溜,又好看又实用:“过来啊,过来,别不好意思!”  那一会儿刘乃厚也觉得她好看得要命,就对先前的决定有点后悔,同时也发现大金牙开始呼吸不畅。待小瓷人儿羞羞答答地过来倒酒的时候,大金牙一下将她的手腕攥住了。然后就放开大嘴让她看他的大金牙:“看看,咹?看看!”  “这么大个儿呀!是真金子的吧?”  “那还用雪(说)?”  “那啃个骨头什么的就啃得格外干净!”  “那当然,什么都能啃干净!”他说着就将她拽到自己的膝盖上,啃起她的脸来了。  刘乃厚在旁边儿猴猴着小眼儿,呼吸也有点不畅了。正愣怔着,大金牙回头一摆手:“忙去吧,咹?忙去!”  刘乃厚不等走出门口,刘玉贞和李进荣悄悄地进来了。大金牙也是精力太集中,且手忙脚乱,连头也没回:“哎,你怎么又——”话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儿,立时瘫到地上了。李进荣还带着专门儿捆猪的细麻绳儿,就将他四蹄儿并拢地捆起来拉到了房梁上。那家伙要是不耍英雄主义比方告个饶什么的,兴许还激不起她们的火来,他吊在梁头上还居高临下地拿一个名字类似武大郎的皇军小队长吓唬她们呢!李进荣撤着架子拽着绳子说是“武二郎也不怕你!”然后一松手,大金牙忽腾一下掉下去,将地夯了个大坑;再一拽再一松,摔得他五窍出血,刘玉贞有点手软:“算了吧?”  李进荣说:留个半死不活的反倒不好办,就不如弄死他利索:  小瓷人儿呆在旁边儿吓哭了。李进荣恶狠狠地说:“哭什么?还不过来帮帮忙!”  三个人又一拽一松,大金牙没气儿了。  刘玉贞和李进荣的手都破了。麻绳儿太细,大金牙太重,两人的手掌上都勒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血口子,把那麻绳儿也染红了。  刘乃厚躲在墙角里尿了裤子。刘玉贞将他提溜起来,杀气腾腾地说是:“说出去扒了你的皮!”  这么的,他怕她俩。  刘乃厚在村公所招待过往的吃公粮的,饭菜是谁做的呢?是一个外号叫杨大学问的杨尚文做的。他是清朝最末一批秀才,个子很高,脸很长,留着小辫儿,一边的嘴角往耳根儿那地方斜,看上去有点骄傲自满的意思。他的小辫儿估计从来没梳也没洗过,棍子似的蹶蹶着,很脏。他的手却很干净,没事儿的时候他那又细又长的手指头就那么一动一动,象捏一种发粘的东西。他烹饪的拿手好戏是做糁。何谓糁?他说:“糁,乃取牛、羊、猪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苏东坡有话赞道:‘看似龙诞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荠脍,轻比东坡玉糁羹’。”其实他做的还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一则原料不齐,二则他手艺也不怎么样。  村公所里每天都很热闹。大姑娘小媳妇们去那里领麻搓麻线,领布打袼褙,尔后做了军鞋再去缴,儿童团们则在村公所门口站岗查路条。杨尚文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前,用长指甲蘸着水在写糁。你若在旁边儿围观,他就要问你:“认识吗?”  你如果说不认识,他就告诉你怎么读:“念Sa,死——啊——糁!”  “好吃吗?”  “那是当然!”  他在村公所做饭,还要饭。他不跟刘乃厚似的招待公家人儿的时候在那里陪吃,剩下的也不往家拿。他要饭也不白要,而是给你写字。农村需要写字的地方主要是对联,每年一进腊月,他就格外忙了。他挎着个要饭筐子,一手托着砚台,一手拿着毛笔,挨家挨户地串:“写对联吗?”  你若要他写,他便就着桌子或磨顶龙飞凤舞地给你写出来。如果你的院子里没有桌子或石磨,只要两个人将纸悬空拽平,他也能写。不管你懂不懂得书法,你都会觉得他的字不是一般的好。若是你家的对联已经写过不需要他写了,那就有点麻烦,他要你拿出来看看写得怎么样,尔后再指出哪个字写得不错,哪个字差点劲儿,问题在哪里。他还要向你讲一通楷书的间架结构及运笔方法,他说:“何谓用笔?正锋起伏,下笔有意是也,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则神奇出焉;何谓结构?疏密得当,联络排偶是也;字之形体有大小、疏密、肥瘦、长短,字之点画有仰复、屈伸、变换、句撇点画皆归间架,有相应相送照应之情,无成对成背乖戾之失,虽字形千百亿万之不同,而结构亦不出乎此法之外也;而何谓风格?即风神品格之谓也,风格虽有方园、肥瘦、刚劲、遒媚、浑厚、瘦硬、峻整、飘逸等区别,但皆不可天神,古人云:欲书必舒散怀抱,至于如意如愿,斯可称神,书不变,匪是语神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既不停顿,也不重复,连嗝儿都不打一下,你就不能不服:这确实是个有学问的人。而农村评价有没有学问,主要看你的字写得如何,他得“杨大学问”的外号就名符其实。  这样的一条巷走下来,筐满了,也得到了施展才华的满足,他嘴角斜吊着,要饭比不要饭还骄傲似的。  刘玉贞、李进荣她们夯死大金牙的那天晚上,他当然就在场,但没进屋。他听着大金牙没命的叫唤,吓毁了堆,躲了。若干年后,钓鱼台业余诗人刘玉华写村史的时候,他即帮刘玉华整理如下短文:  何永公,乃小贩耳,专干从日照往山里贩卖虾皮虾酱之生意。其货不真价不实,尤其虾酱最可疑,其人常将食剩之鱼头碾而碎之,以末一盐二水三掺入其内,糊弄低头不见抬头见之众乡亲,道有何大能耐之谓也。  其子文广却不错,聪明而俊秀,善脚力。何大能耐从日照贩虾酱,全靠文广推脚,三百多里七天即打来回矣。  文广有一娃娃亲之未婚妻,乃三室官庄人士,名唤吴慈茵,年方二八,颇有姿色。何大能耐无人办饭,这小女子即常来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五日中倒有三日住在这里。文广每每推脚回来,慈茵即以温盐水敷其脚,拽秀发一根穿其泡,问道:“疼耶?”“不疼。”怎么长的,不是肉一样!一边说着一边以拃量道:真大!不几日即有一双千层底的布鞋穿其脚上。用饭时,这女子常将大块的肉整个的蛋卷入煎饼或埋入饭底递到文广手中。文广即脸红心热,愈感其情,推脚来回愈快。慈茵诧异道:你飞耶?不要命了?文广悄声道:乃想你耳!这女子瞅其父不在眼前遂偎入怀内:吾也是!想何大能耐是何等样人,他二人这般光景,心下暗喜,实早有替其完婚之意矣。  一日,何大能耐食了晚饭至河滩纳凉去了,只他二人在家,文广遂上了门板,亦在院中摇扇纳凉。忽听那女子于屋内喊道:“汝来一下。”文广入内,方见慈茵正坐于木盆内洗澡,乃问:“何事?”帮吾搓搓脊梁!你道这小女子缘何如此大胆?一则三室官庄风尚使然,那方女子个个如此,不爱则已,爱则完全彻底。这小女子耳濡目染,不学自会矣;二则何大能耐已劝其早日完婚,便知早晚是要做夫妻的,不妨试试则个。  文广见一个粉白的嫩身子坐于盆内,顿觉呼吸不畅心跳手颤、没搓几下脊梁即搓至胸前去了,那女子颤声道:“往常爹要很晚才回来呢!”文广遂将其抱于床上,喘息道:“趁此良机,作成小生则个!”慈茵道:“吾今日予汝,汝须永不负吾!”文广忙不迭地言道:“不负,不负!”遂做成了好事。  没过多久,何大能耐乃择良日让其二人完了婚。这一对儿少年夫妻新婚伊始又各知了些滋味,愈加恩爱缠绵形影不离,何大能耐竟又看不过眼去,即发作文广道:“如此你恋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如何不想去日照推脚做生意?”  文广遂乖乖地至日照推虾酱去了。却不想半路上即让吴化文抓了丁。原来吴化文有奶便是娘,看看国民党拿他不当回事儿,粮饷不足,衣着无落,即倒头投降了日本人。吴化文为多得军饷,临发津贴即抓来不少百姓顶数,匆匆操练几日,会集合站队报数开步走,乃让日本人过数以按人头发军饷耳!发完军饷即将其打发了。文广经过一番折腾,觉悟不少,一气之下竟投奔了八路。吴慈茵却在家闹翻了天,把个何大能耐骂得脸没处搁,连“老扒灰头”的话也骂了出来。何大能耐自是后悔不迭,急了眼即言道:“吾养大的儿吾不疼耶?尔才与其过几天?”后青救会长刘玉贞妇救会长李进荣予其挂匾送纱灯,他公媳方才不闹了。何大能耐言道:“光荣军属,焉可不睦?”  何文广此一去,官当得大了去了,先连长后南下,继而又县长、付市长的熬了上去,此是后话不提。  某年冬,吴化文部一排长到钓鱼台弄鲜觅艳,即由吴慈茵与之周旋也。是晚,青救会长刘玉贞妇救会长李进荣乃将其夯死耳,其状惨不忍睹,尸体瘫软,五窍出血,遂后即埋到玉贞家菜园也。  数日之后,吴部又来一人,乃是吴化文之秘书顾共才。吾在村公所侍候,与之相具,吃惊不少;此人乃吾同窗好友也,缘何穿起黄皮来了?寒喧几句,其见吾穷困潦倒,乃掇弄吾参加吴部,吾贪图安生日子,未见。顾即打听:“尔可见一大金牙来此钓鱼台乎?”乃厚在旁与吾使眼色,吾即道:“未见也,其人若来,吾必见。”乃厚亦言道:“好像有个大金牙打此路过,至东里店去焉。”顾共才即言道:“此人必开小差无疑,这个狗东西。”  却不想顾共才后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再往后又成县政协委员也。人之命运遭际实难研究矣……  刘乃厚村长当得很辛苦、很难,尽管他自己抬举自己,自我感觉良好,训训这个说说那个,可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儿。他爹经常拿鞋底□他,他娘经常拿笞帚疙瘩抡他,让他很没脸面。那个吴慈茵也够呛,经常让他下不来台。那次夯死大金牙之后,第二天他还没忘了给吴慈茵一张摁着他手印儿的小纸条儿。吴慈茵当时还心有余悸,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说是:“给这么张熊玩意儿干嘛?”  他说:“昨天晚、晚上,你也是一次贡、贡献,我寻思还不能不给哩!”  “贡献你娘个×呀,你怎么不让你娘去贡献,让你祖奶奶我去?”  “主要是你年轻漂、漂亮!”  小瓷人儿一听这个,气消了一半儿:“还漂亮呢,哪有乃义家的漂亮?”  刘乃厚脸上红了一下说是:“她漂是漂亮,可不如你大方,也没什么斗争经、经验,关键时候还不慌了神儿啊?”  “会说话的你个×养的,还没什么斗争经验呢,是舍不得吧?”  他见她软下来了,他却就牛起来了:“哎,你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分寸,做那么一次小贡献,别骄、骄傲自满!”  “骄傲你娘个腚啊?下次让你那个小娘做贡献去吧,还注意分寸呢,滚!”  他气呼呼地嘟囔着“什么态度,没见过你这户儿的,骂人太狠了,还抗属呢,炕洞去吧”就走了。  被吴慈茵骂作他小娘的,就是乃义家的,他本家的一个嫂子。娘家在沂河对面的西钓鱼台,不用几年,她家就划成富农了。她小名叫小改,人很白、很胖、很馋。她家在东西两鱼台中算是有名的富户,可她爹很抠儿,整个一个冬天连白菜也不舍得吃,翻来复去的就吃那种地瓜秧子豆沫儿。把她靠急了眼,趁她爹不在家的功夫就偷他的花生米或花生饼,她偷了之后放到枕头里,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嚼上几粒。她长得那么白那么胖,估计就与她经常吃这个有关。她嫁给刘乃义之后,有一次跟刘乃厚他娘啦起呱来,她说是她娘家一个冬天吃两苫子地瓜叶,她则吃两枕头花生米。她这种毛病嫁过来之后还没改好,仍然往枕头里塞一些好吃的东西,什么花生栗子枣啦,柿饼花生饼熟地瓜皮儿了,总之是什么能塞塞什么。她还很胆小,刘乃义不知到哪部分当兵去了,她晚上一个人睡觉还害怕。她让刘乃厚他娘派个人跟她作伴儿,刘乃厚弟兄四个,一色的男孩,这就派到他头上了。刘乃厚不干,说是媳妇家家的,一块儿睡觉不好。小改说跟我作伴儿有你的好处。刘乃厚当时还没当村长,晚上还没什么公务,再说他自己家的那个被窝儿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就去了。  小改的房子基本上还是新房,屋里很利索,家具还挺新,窗户上还贴着红纸,她让他洗了脚之后让他坐到被窝儿的另一头儿跟她闲啦呱,她在灯下搓麻线。灯光映着她那胖胖的脸再让红窗纸一衬托很好看,她搓麻线的腿肚子很饱满,短袖褂外边的胳膊很光洁,胸脯那地方在灯影里看不太清,但鼓鼓囊囊那是定了。小东西心里竟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小感觉,脸红红的,心怦怦地跳。她见他看她,说是:“看什么?看到眼里捥不出来了!”  “你说跟你作伴儿有好、好处,有啥好处?”  她嘻嘻地说是:“看新媳妇啊,平时你捞着这么近的看了吗?”  “操,这算什么好处!”  她就从枕头里摸出一块儿花生饼给他:“喃,啃吧!”  那种花生饼是扎过油之后的渣饼,钓鱼台管这玩意儿叫果子麻渗。因是土法扎油,扎得不很干净,虽然难啃一点,但啃起来香而不腻,越啃越想啃,比花生米还好吃。她见他津津有味地啃她也啃,两个人你嘎崩一声我嘎崩一声的就啃起来。啃着啃着都笑了,她说是:“你啃得那么响,我就啃不了那么响!”  他说:男的一般都比女的啃得响,怪不得你长得这么胖呢,敢情晚上还加精饲料啊!  她就说:“不会说个话,还精饲料呢,又不是喂牲口!”  过一会儿,她问他:“香吧?”  “香!”  “让你来你还不来呢,吃了亏样的!”  “你要早说有好吃的,我不就早来了吗?”  “没好吃的你就不来了?”  “主要是跟女的家一堆儿睡不好!”  “才多大的个东西,就知道跟女的睡不好,怎么不好的?你多大了?”  “虚岁十三、四吧!”  “个子这么小,我以为你才十一、二呢,还尿床吗?”  他脸上红了一下说是:操,瞧不起人呢!谁屑尿那个,让我尿我都不尿!  “你乃荣哥十二岁娶媳妇的时候不就还尿床!”  “娶这么个大老婆,那还不尿他个*儿的?要是他老婆也尿才好哩,一家伙就冲他个十万八千里?”他被自己想象出来的镜头逗笑了,她也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他问她:“你多大了?”  “十八!”  “十八还害怕,还赶不上个子小的男的呢!我什么也不怕!”  “你能!你多能!*大点儿的毛孩子还会报复人呢!睡觉,睡!”  这么三睡两睡,两人就熟了,刘乃厚的心里还涌起了一种很特别的怪亲昵的感情来。  有天晚上,两人磨嘴搭舌的闲啦,又说起刘乃荣十二岁结婚的事,小改就说了一段山东快书,说是说了个大姐才十七,四年不见就二十一,找了个丈夫正十岁,不大不小差十一,小两口一块去抬水,一头高来一头低,小大姐后边儿一使劲,把小丈夫摔到了泥沟里……不等说完,两人又嗝嗝的疯一阵儿,完了,他说是:“你还是个活跃分子!怎么学得来!”  她说:“那当然!我还会唱小曲儿呢!”  他说:“唱一个咱听听!”  她就唱起来了:“送情郎送至在大门以东,忽然间就刮起了东呀么东北风。刮风不如下大雨,下大雨留我的郎过呀么过五更。送情郎送至在大门以南,一低头就拾了两块大呀么大洋钱。一呀块给我的郎打酒喝,一呀块给我的郎做呀么做盘缠……”她唱着唱着,竟然哭起来了。刘乃厚在旁边儿也陪着掉眼泪。她见他掉眼泪就抱着他一起哭。完了她拖着长腔骂开了:“刘乃义你这个私孩子啊,你把姑奶奶我坑得好苦啊——”  他猴猴着小眼儿问她:“我乃义哥欠你家的钱啊?”  “你懂个屁呀!”  她哭起来也很好看,骂人骂得还怪好听,她抱着他哭的时候,脖子让她搂得有滑腻感。这天晚上他翻来复去的就好长时间没睡着,他不知道乃义哥怎么坑他了,这么一个嘻嘻哈哈的活跃分子说哭就哭了。当他再一次翻身的时候就挨着了旁边儿那双饱满的腿肚子,他试探着摸了一下,见那头儿没啥异常反应,这小狗日的就将其中的一条抱起来了,随后将自己的腿缠了上去。他迷迷糊糊就做起了好梦。不知什么时候,他一下让她蹬醒了:“你个小不要脸的!”  他懵懵怔怔若有所失:“怎么了?”  “你人儿小心不小,你摸摸我的腿上!”  他就摸到了一滩粘乎乎的东西。这小狗日的第一次遗精了。他丢毁了堆,赶忙爬起来窜了。  第二天晚上,他不去了。她又去找他。他娘问小改:“怎么了?”  她还给他打掩护:“昨天晚上尿了床,是不好意思呢!”  他娘说是:“他从来不尿床啊!”  “许是睡迷瞪了!”  他娘就赶他:去!你嫂子都不嫌,你还拿乔儿呢!  他灰溜溜的就又去了。  她给他做思想工作:“还不好意思呢!有啥不好意思的?谁也得有这一节!”  “你不会说出去吧?”  她笑笑说是:“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不说出去!”  他忙不迭地应着:“你说吧,我听!”  “这第一条,以后你要天天晚上过来跟我作伴儿;二一条,你以后睡觉要老实点儿,别想三想四的,要是再溜出那一些脏东西来可是不长个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此后确实也就再没有那种情况发生。  这年的秋后,吴化文的部队来钓鱼台抓壮丁,庄上的人不知道他们的意图,男男女女是丁不是丁的就全跑到山上去了。刘乃厚跟小改躲到了一处堰屋子里。所谓堰屋子就是在梯田的地堰上开一个洞,人进去之后再从里面将洞口垒死,从外边儿看就跟一般的地堰一样,看不出来。抓丁的人估计对此略知一二,就也追到了山上。他二位躲在里面都能听见外边儿的吆喝声和拉枪栓的声音了,一条花不溜球的蛇从石缝里钻了出来。小改吓得脸干黄,侧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眼看那蛇要爬到她腿上了,刘乃厚一把抓住了它的脑袋,随后那蛇就缠到了他的胳膊上。他还怕弄出响声,逮着蛇脑袋就往石头上磨,把蛇磨死了,他的手也磨破了。小改连吓加感动,嘴撇了几撇要哭,他则示意她别弄出动静。  吴化文的人在山上折腾了半天,就找出了三个合适的给抓走了。  小改感动得要命,傍晚回到家就专门炒了俩鸡蛋犒劳他。睡觉的时候她还心有余悸呢!一闭上眼就看见一条花不溜球的蛇在那里蠕动,她不让刘乃厚在那头儿睡了:你过来!  他就过去了。  她眼睁睁地盯着屋笆:“你看那是什么?”  “胆小的你,那是秫秸吹,还能是什么。”  她一下偎到他的胸膛上:“可吓死个人了。”  他大人似地拍拍她:“告诉你吧,那蛇就是爬到你身上也没事儿,那是槐花蛇,不是毒蛇!”  她松一口气:“你胆子真大!”  “一般化吧,我就是不怕那玩意儿,见着它没跑儿,一甩就把它的骨节甩零散了。”  她摸着他的手:“还疼吧?”  “没事儿,就是磨破点皮儿!”  她亲他一口:“你真是我的小亲亲!”完了,一下坐起来,脱了个光膀。小狗日的眼就看直了,他开始有点口干舌燥呼吸不畅。她问他:“嫂子好看吧?”  “好看!”  “哪里好看!”  他指指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胸脯,说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里都好看!”  她把他搂到怀里,上上下下地摸着他,待摸到了一个地方就停住了手:“那天晚上你怎么了?做梦了吧?”  “嗯!”  “做的什么梦?”  “晚上说梦不好!”  “是害羞吧?跟我还害什么羞?说出来我听听!”  “是趴在你肚子上呢!”  “你会趴呀?”  “这个还能不会?”  “来!”她就将他抱到身上了。一会儿,她说是:“你那梦是怎么做的!还说会呢,你根本就不会!”她就教他这样,教他那样。尔后她说:“叫我一声!”  “嫂子——”  “别叫嫂子!”  “大姐——”  “也别叫大姐!”  “那叫什么?”  “叫小娘!”  他果真就叫了:“小娘——”  她哎了一声,一下抱紧他:“我的个儿啊——”  这狗东西几乎马上就恶心她了。她情意绵绵的再亲他的时候,他扑愣着脑袋:“你算了!”完了,又爬到那头儿去了。  第二天晚上小狗东西又不去了。他不去还不算,他还跟人说,说小改的枕头里盛着什么,*有多大,还让他管她叫小娘呢!多亏几个听说的人都不信或故意不信,骂他一顿:“小*毛孩子,再胡啰啰把你的嘴撕破了。”他才不说了,小改自己也不知道。  吴慈茵那次你小娘你小娘的骂他,就这么个你小娘。  刘乃厚当村长期间,最感骄傲最引以为荣若干年后他要经常提及的是这样一件事:  驻扎在钓鱼台以东三十里的那个鬼子小队偶尔也打钓鱼台路过。鬼子小队第一次进钓鱼台,庄上的人都跑了。刘乃厚自恃当村长没跑,扛着秤杆儿迎了上去。对方远远地看见不知道他扛的什么武器,唰的一个队形围了上来。待走近了,见他笑咪嘻嘻的要他们“歇歇脚抽袋烟”,这才让他“带路带路的”。  刘乃厚将他们领到村公所,就要烧水做饭,不想鬼子自己动起了手。他们去各家抓鸡牵羊,在村公所的院子里生火支锅,刘乃厚就帮着提水抱柴火,忙得这小狗日的满头大汗。有个鬼子就摸着他的脑袋说他“大大的好”,还拿出一包糖块儿让他“米西”。  鬼子们的胆子很大,他们杀鸡宰羊的时候就把枪架在院子里,鬼子小队长则跟翻译官挨家挨户地串,串还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指手划脚,尔后再啰啰上一会儿。完了,翻译官让刘乃厚把村长找来。刘乃厚说我就是!有什么事儿吧,村里的事情我全保本。翻译官很吃惊,跟小队长啰啰了几句,小队长就伸出大拇指通过翻译官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识字吗,愿不愿意去日本上学。刘乃厚一一作了回答,说是日本咱是不去,咱水土不服,再说村里的工作也很忙,离不开嗯。翻译官又问他:“你们村的对联是谁写的?”  刘乃厚说:“是杨大学问呗,还能是谁!”  “杨大学问?”  “就是杨秀才,他真名叫杨尚文!”  “你去把他找来,小队长要见见他!”  刘乃厚说:“操,他早跑了个屌的了!”  翻译官就让他转告杨尚文,三天之内让杨尚文去东里店一趟,去了之后就找他,他叫王维新。  刘乃厚说:“这家伙嘴歪歪着,有点骄傲自满,他要不啰啰怎么办?”  翻译官拿手在他的脖子上来回一抹,说是:“他要不啰啰可没他的好果子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刘乃厚就说:“行,他要不去,不毁他个*儿的来!”  刘乃厚跟翻译官搭话的时候,眼就瞅着枪架附近的一箱圆铁盒子,上面贴着牛头狗脸的画,很好看。当答完了话,他再次去抱柴火的时候,趁鬼子不注意,他就偷了两个塞到了麦秸垛里。  鬼子走了,庄上的人回来了,他将那两个圆铁盒子拿回了家。他爹一看勃然大怒,脱下鞋来就要□:“操你个娘的,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往家拿?”  “不知道!”  “这是*,还不赶快给我扔出去!”  刘乃厚一听*吓毁了堆,抱起来就往外跑。他一边跑还一边动了番脑子:扔到哪里呢?山上?要是拾柴火的小孩儿见了,不知道是啥东西,把它弄响了呢?炸着人呢?他还知道*怕水,正好前边儿老槐树底下有口井,他就把那两个园铁盒子给扔进去了。他娘听说他把*扔进了井里,抄起一把笤帚把他追出来了:“操你个奶奶的,你扔到井里,让庄上的人怎么打水?”他娘心眼儿不错,告诉四邻八舍:“别吃井里的水了,里面有*,有危险!”  好在钓鱼台村外山泉有的是,打那,庄上的人就都到村外挑水吃。  若干年后,刘乃厚说起他“从小参加革命”的光荣历史的时候,就经常以此为例,说是“机智灵活破坏鬼子的军火供应。”  刘乃厚当时让他娘拿着笤帚从家里追出来之后,躲到了沂河岸边的柳树行里,他在那里暗自伤心。他想到自己这村长当得太窝囊,辛苦一堆儿的还赶不上不是村长的刘玉贞有威望,谁见了她都主动跟她打招呼:“吃了?”而自己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以为他是闹玩儿,玩家家,连自己的爹娘也不能理解他,还动不动就抄鞋底摸笤帚呢!也有点后怕:怎么就把*给偷回家了呢?那是*定了,跟枪搁在一块儿还不是*?他这么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  刘乃厚再小一点的时候特别能嘟囔,钓鱼台管这种孩子叫呜噜王。他要挨了有点冤枉的打,那他就要跟在你的后边儿呜噜上小半天,还哼哼,有时候有眼泪,有时候没眼泪,早晚把你呜噜得烦烦的向他告了饶他才罢休。有一回他自己把自己呜噜睡了,醒了之后他还接着呜噜呢。他娘深知其厉害,说是:“了不得呀,这个小祖宗是惹不起的呜噜王啊,千万别让他发动啊,一发动起来就没完儿啊,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东西呢!”杨大学问在旁边儿说是:“当时你和他爹一壁干着事儿一壁不住声地说话来吧?那还不养个呜噜王?”他管一边叫一壁,让人听起来特别容易动火。刘乃厚他娘就说:“你个老骚胡啊,说得真你老婆的有体会,跟你在旁边儿守着样的哩!”杨大学问没老婆,她这么说他是故意刺激他。他嘴角一撇,怪骄傲地说是:“还不承认!一般都是这种情况!”  刘乃厚当村长之后,特别能嘟囔的毛病改了些,但改得还不彻底。这时候,他在那个柳树行里掉一会儿眼泪就又开始嘟囔:“把*扔进井里是我不对那是不假,可也不能摸起笤帚就把我打,吴慈茵也是一个坏家伙,骂人骂得太狠啦,念她男的不在家,不屑跟她嗐啰啰儿,小娘小娘的把我骂,实在有点不象话,我若不把村长当,骂她个小×没处搁……”  刘乃厚正这么嘟囔着,他“小娘”还真就来了,挽着小包袱,穿得怪板整:“大村长躲在这里念咒语呢?还哭了?”  他忽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去河西走娘家来着,看见你跑到这儿来了,老也不出来,怪不放心的,就过来看看,你哭什么?”  他一下扑到她的怀里:“我犯,犯错误了!”  她摸着他的脑袋:“错误?什么错误?”  “我把*扔进井里了!”  她推开他:“坐下慢慢说,哪来的*?”  两人坐下之后,他就把怎么个过程说了一遍,小改说是:“你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不假,胆子是不小,可干嘛偷那个呢?还不如偷他个皮鞋大衣什么的来!”  刘乃厚说:“那个怎么偷,人家都穿在身上,哎,有个鬼子还给了我一包洋糖呢?”他说着就从兜儿里掏出来:“喃,你尝尝!”  两人一人一块儿的在那里含化,小改说:“这玩意儿挺贵,可是真甜,还用纸包着,怎么造的来!”  刘乃厚就说:“小鬼子人坏,东西不错!”说着嘎崩一下,嚼起来了。  小改说:“吃得这么快,不给大婶儿留点儿?”  “谁屑给她留啊,还拿笤帚疙瘩打我呢!”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她见他嘎崩起来没完儿,她也嘎崩了一下,两人就都嘎崩笑了。  刘乃厚说:“嚼,全嚼了,嚼它个屌蛋净光!”  小改就说:“不会过个日子,这顿吃个狗,下顿让狗吃了。”  刘乃厚很大方地说是:“什么好东西!不舍得嚼就拿回去,放到你那枕头里……”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就想起了先前在她床上啃花生饼的情景,心里涌起一种温馨的感觉。她穿着兰底白花的印花布褂子,大襟儿让她绷得有点紧张,胸脯那地方有两处颜色有点发淡,他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头,一不留神半拉糖块咽下去了。他寻思人这东西真是奇怪呀,那次之后有好长时间看见她就恶心,可这会儿怎么又觉得她特别可爱特别好看了呢?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小娘——”  她的脸刷的红了:“大白天的,你,你怎么叫这个?”  他也不好意思起来:“全庄数着你好!”  “好,这一会儿好啊?拔屌无情的个东西!”  他扑到她的怀里:“我再也不了。”  “小毛孩子家还怪会缠磨人呢!”她让他胡乱缠磨了一会儿。他的头到处拱,拱着拱着突然停住了:“操,也不洗洗,怪不得发咸呢!”她一低头,胸脯那地方确实就有一片灰垢,她脸红了一下,推开他:“穷毛病不少,谁没灰?你娘更有灰!”  他说:“我给你看着人点儿,脱下来洗洗!”  她真格的就脱了个光膀,在柳树底下的水溜里这里那里的洗了一通儿。虽是春末,但水还有点凉,她一边咯吱咯吱地洗着,嘴里就嘘嘘啦啦。刘乃厚听着就很感动,看把她拿作的,让她洗她就洗了,这真是个好女人!自己一定要好好看顾她。  她洗得精神焕发面貌一新,可不让他缠磨了。她要他好好吃饭,好好长个儿,长得高高的,棒棒的,跟杨大学问一样高,跟刘乃义一样棒……提起杨大学问,刘乃厚喊了一声:“毁了!我还忘了件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  “王维新让他三天之内去东里店一趟呢!”  “王维新是谁?”  “就是那个鬼子的翻译官啊!”  “让他去干啥?”  “谁知道!”  小改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别胡啰啰儿,你得先跟玉贞姑和李二奶奶商量商量,搞不好就出事儿了。”  刘乃厚也觉得问题严重,神色紧张地窜了,他去找刘玉贞和李进荣商量去了。  她二位让刘乃厚把杨大学问找来,一块儿商量可能是什么事儿。盘问了刘乃厚半天,杨大学问得出的结论是让他去写字,鬼子小队长也喜欢书法那是定了,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事儿呢?咱跟他又不认不识的,也不是共产党八路军?  他就去了。去了就没回来。待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他回来了。他的嘴角斜得更厉害了,问他什么话也不说,翻来复去地就说一句:“死—啊—糁!”  他疯了。  日本鬼子投降,沂蒙山解放,钓鱼台成了共产党的天下。  刘乃厚的村长撤了职,由青救会长刘玉贞担任,妇救会长李进荣当了党支部书记。刘乃厚始才知道,庄上原来还有这么多共产党员,连吴慈茵及好几个不起眼的老娘们儿也是。  村长是个苦差使,但撤了职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刘乃厚的情绪低落了一段。好在刘玉贞还非常注意调动他的积极性,发挥他的特长,让他当了儿童团长,庄上过队伍需要住宿的时候,还让他烧水称铺草,他的情绪就又高了起来,秤杆子不离身,耳朵上照例夹着烟卷把儿。  这年秋后,钓鱼台来了土改工作队。说是工作队,其实常住的就一个人,还是女的,管着东西鱼台、东里店,朝阳宫庄等一片儿的土改。她叫曹文慧,比刘玉贞稍大点儿,留着短发,扎着皮带,皮带上挂着手枪,既英俊又威武。“要看姑娘钓鱼台”,她比钓鱼台最拔尖的姑娘还好看,怎么好看她怎么长,该苗条的地方就苗条,该丰满的地方便丰满,再加上一种文化人儿的气质,就把钓鱼台的姑娘全给比下去了。  曹文慧来到之后就住在玉贞家。她跟玉贞的爹认识。玉贞的爹刘太忠先前在东里店以摆烧饼摊儿为名给八路军当交通员来着,这时候也回来了,他在支部里当粮秣委员。他见了曹文慧叫她曹特派员,曹文慧笑笑说是你大妹妹不当特派员了,当区长,以后就叫老曹或小曹。她管刘太忠叫大哥,却管刘玉贞叫妹妹,管玉贞娘叫大婶。刘太忠嫌啰嗦,她就改口叫他老刘。玉贞叫她曹大姐,玉贞娘则叫她工作同志。  曹文慧来到就召集各村负责人开会,讲解土改工作十八条,主要精神是消灭农村封建经济,消灭赤贫,满足农民的土地要求。将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实行的减租减息的政策,改为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分配给农民的政策。要紧紧依靠贫农、雇农,解决土地问题,同时要把富农和中小地主与汉奸恶霸区分开来,不准侵犯中农的土地,一般不动富农的土地,对抗日军人,干部的地主家庭及开明绅士适当予以照顾。废除旧地契约,订立新的契约,并到民主政府办理登记手绪。  李进荣说:“这么说咱钓鱼台土改的工作量还不大喽?全庄就刘敬够是地主,他二儿子还在咱队伍上,富农又一般不动,那还没多少事儿干来!”  西鱼台的书记高庆余说:“我们村至少得划它个仨俩的大地主,富农再划上它三五个,那个王文增跑不了他,有一个地主那就是他,这回不分他个屌蛋净光算他能,到时候我们忙不过来你们帮我们闹去,闹土改嘛,那就得闹!”  曹文慧就说:“文件规定很明确,一定要以实求实,没有就没有,别硬凑数儿!你那个西鱼台才多大?没钓鱼台大吧:就有那么多大地主?最近省实业厅厅长薛暮桥来咱沂蒙山指示我们,那些土改工作量不大的老区,要把工作的重点放在建立政权恢复生产上,还要扶持群众发展手工业,成立生产推进社,做好部队的大后方。”  底下就议论纷纷:“薛暮桥?”  “生产推进社?”  “大后方?”  “这话对,嗯。”  他们开会的时候,刘乃厚在旁边儿烧水倒水,他听个一句半句的就出来瞎啰啰儿。他首先找着乃义家的说是:“你爹叫王文增吧?这下毁了,划成地主定了,有一家地主就是你家,不分你家个屌蛋净光算你能!”  小改刚得到刘乃义在吴化文的部队里因为开小差给打死了的消息不久,还伤着心,一听这个,“哇”地哭了,连夜跑到河西娘家报信儿去了。  刘乃厚又跑到河滩上找着疯子杨尚文说是:“杨大学问你完了,你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光棍儿一条,划成赤贫那是定了,这回要坚决把你消灭掉!”  杨尚文的疯属阵发性,一阵儿清楚一阵儿糊涂,他说:“怎么消灭?”  刘乃厚就说:“削个木头敲你,敲得你血拉拉的!”  杨尚文就又喊上了:“死—啊—糁!”  还有几家应该划成雇农的也找着李进荣刘玉贞要求划成中农。她二位不解,说是:“怎么了?”  他们说:“不是要坚决消灭赤贫啊?”  这才知道是刘乃厚啰啰儿的。刘玉贞找着他训了一顿,以后开会再也不让他在旁边儿倒水了。  曹文慧听说之后就对刘乃厚没好印象,说他长得鬼头蛤蟆眼的,说话油嘴滑舌,看着就不象个好胡琴儿。刘玉贞就嘿嘿地笑了。曹文慧说:“你笑什么?”  刘玉贞说:“你说话跟俺老百姓一样哩!”  曹文慧说:“我家本来就离这儿不远嘛,是苏北,跟山东搭界,口音跟这里差不多!”  曹文慧说话高声大嗓,沂蒙山所有的方言土语他都会,会写文章,会唱歌,还会抽烟。她用刘太忠的烟袋抽烟的姿势特好玩儿,演戏似的,很夸张,但那烟确实就是从她鼻孔里冒出来的。她抓恢复生产的时候,就十分强调加强黄烟种植。钓鱼台人把她的说话及其一系列小动作都看成是跟群众打成一片的那种正统的共产党干部的标准,并以此来衡量后来的和其他的那些干部。稍微不一样,就说这样的人给曹文慧提鞋也赶不上趟儿。  刘玉贞很快就发现曹文慧的挎包里有一个小机器儿,放到嘴上吹气儿能响,吸气儿也能响,而且响起来还怪好听。挎包里还有个小本本儿,上而写着数码字儿,玉贞问她:“是土改用的账本儿呀?”  曹文慧笑了:“傻妹妹,这是歌谱儿!”说着就按歌谱唱起来:“嫂嫂嫂嫂嫂,嫂嫂倒拉嫂嫂……”她唱一遍,又用那小机器儿吹一遍,吹的跟唱的一个调儿。玉贞越发纳闷了:“这小机器儿叫什么?”  “叫口琴!”  “怎么造的来!得几年才学会呀?”  “不用几年,你识了字就会了。”  往后曹文慧教她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唱“识字牌牌儿好比明灯一盏,黑板上的字儿咱认得全”。她唱得很甜很好听,把个玉贞羡慕得了不的。  钓鱼台的土改进行得很顺利。地主刘敬估计受他儿子的影响,自动将土地缴出了一大半儿,其余的按照适当予以照顾的精神也没再动他。那些原先给他扛过活的,都或多或少地分到了些土地。杨大学问分到了一块场园,他搬到看场屋子里住去了。刘太忠则分了一头小毛驴。  随后那整个一个冬天,钓鱼台真是热闹,先前在外边儿扛活的出伕子的当兵的,一下子回来不少,钓鱼台的男的多起来了。人们象不再过了似的天天杀猪宰羊,敲锣打鼓,扭秧歌,踩高跷,贺胜利,庆翻身,请烈军属……  那鼓打的!刘太忠是附近赫赫有名的打鼓手,鼓点儿打得急毛火促,震得周围的墙皮都往下掉,让人听着热血沸腾,手足失措,根本就在家里坐不住,赶忙就往村公所跑。  那猪杀的!嗷嗷叫!那声音伴着欢天喜地的锣鼓声在钓鱼台上空飘荡,更增添山村特有的节日气氛。支部书记李进荣亲自操刀,她男的也会杀,可他出伕子刚回来,她不让他动手,她来。她将猪杀死之后,在猪的一条腿上割一个小口,拿捅条在死猪的皮肉之间捅几下,尔后就须往里吹气儿。吹气儿的话那些帮忙的看热闹的当然就不会让她干,刘乃厚自动地就去吹了。他瞎啰啰儿消灭赤贫之后,正在村里受冷落,这时候格外需要表现一下自己。他吹气儿就吹得格外卖力,一口气吹得时间很长,腮帮子鼓得老高,脖子上青筋血管儿毕露。为了让气儿流通得迅速均匀,还须拿棍子在猪身上敲,猪毛里的尘土飞扬起来落得他满头满脸地也不在乎。这时候自会有人说:“瞧这气儿吹的!到底是当过村长啊,气量不小!”  “那是,宰相肚子里跑帆船嘛,照这么吹下去,当个指导员问题不大!”  他吹完了气儿,擦擦嘴脸,“呸,呸”吐两个,讲它几秒钟的卫生,说声死猪不怕开水烫,嗯:就笑嘻嘻地离去了。他不知怎么就想出了这么句话,并为此暗自得意了一小阵儿。他找到刘玉贞说是:下通知吧大姑?  “下通知干嘛?”  “杀了猪不是请烈军属啊?”  “还能老请啊?这猪是往燕子崖后方医院送的,慰问伤病员!”  ……  曹文慧外出几天,带回个消息:钓鱼台民工队长刘日庆和朝阳官庄妇救会长王步荣分别被鲁中军区授予支前模范和模范军属称号,各奖黄、黑键牛一头。  人们知道本村的刘日庆,却不知道朝阳官庄的王步荣,曹文慧就拿出一张《大众日报》念了一段儿:王步荣,沂北县朝阳官庄村人,1889年生。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村妇救会长。在抗战中,先后送5个儿女参军。1938年,她送次子彭运水参军。1939年次子牺牲后,她又先后送长子彭运山、三子彭运田、四子彭运和,三女彭运彩参军。在她的带动影响下,全村涌现出许多母送子、妻送郎、兄妹相送,爷俩互争上前线的典型。1945年春该村一次参军42人。一个只有70户人家的小村即有79人参军,成为参军模范村。鲁中军区授予朝阳官庄“荣冠全区”匾一块,她本人也被授予“模范军属”称号。孩子诗人苗得雨写诗赞道:“朝阳官庄彭大娘(即王步荣),拥军支前做得强,母送子,妻送郎,彭大娘四子一女上前方。”  人们就议论开了:  “好家伙,还上了报纸哩,不简单!”  “这娘们儿评个模范军属应该,够格!”  “操,那回咱庄出去的也不少!”  “关键是咱庄当民工的多,刘日庆不也当支前模范了?”  “苗得雨是谁?诗写得还怪顺口哩,年纪肯定大不了,孩子诗人嘛,嗯。”  “看样子,又该掀参军热潮了?”  曹文慧笑笑不吭声,看李进荣杀猪去了。  待刘日庆开完授奖会领了键子牛回来,庄上就又连开会加庆功的热闹了一番。  这年的年根儿底下,吴慈茵的男人何文广也回来了。但他还要走,他是正规部队,并且已经熬到了副连级,穿着马裤,腰里别着匣子枪。  何文广进村的时候,天色已黑,儿童团长刘乃厚回家吃饭去了,只两个小孩儿在那里站岗查路条儿。那两个孩子还不认识何文广,非要路条儿不可,没路条儿不让过。何文广路条儿是有,但忘记放到哪里了,天色又黑不好找,加之回家心切,就跟那两个孩子介绍自己是谁的儿,谁的丈夫,家在哪块儿住:“本乡本土的还非得要路条儿不可啊?”  那两个孩子还很坚决:“要!”其中一个就把长矛在他脸前那么一比划一比划,三比划两比划把他给比划烦了,他说是:“熊*毛孩子穷毛病不少,还要路条儿呢,要屌啊?”说着把长矛一拨拉,甩开大步急燎燎地回家了。  何文广回到家,何大能耐一激愣:日本鬼子投降了的,怎么又冒出一个?待那人叫了一声“爹——”的时候,他才抱着儿子呜呜地哭了:“我的个儿啊,你还活着?没伤着哪里吧?文广家点灯,快点灯!”  吴慈茵闻声跑出来,见着文广一下发疟疾一样浑身颤抖起来,她声音哆嗦着:“你,你回来了?”她划了好几根火柴也没点着油灯,倒是副连长沉着一些:“我来吧!”他从她手里接火柴的时候,顺便触了一下她的手,就把她触得呼吸不畅了。  昏黄的灯光里,何大能耐蹲在饭桌旁边儿低着头,抽着烟、敞着怀儿。这是个极壮的中年人,不到五十,四方脸瞠,高大魁梧,一年四季永远敞着怀儿,露着宽阔而黝黑的胸膛。那个胸膛常常让吴慈茵心跳脸热眼色迷乱,有时候就做一些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梦。他蹲在那里,也不抬头,说是:“都怪好,就是你娘过世了,快一年了!”  副连长就呜咽起来,吴慈茵也陪着掉了泪。  一会儿,如大能耐问他:“你还没吃饭吧?”吴慈茵起身要去做,副连长说:“吃了,在燕子崖吃的,民主政府用毛驴把我送到沂河边儿!”  吴慈茵挨挨挪挪地就坐到他旁边儿的床沿上了。  何大能耐说:“两年多了,也不往家打封信,把家里挂牵的!”  吴慈茵心里一热,嘴撇了撇又想掉眼泪。  何连副就说:“主要是部队经常挪地方,邮政也时通时不通。”  “咱家划了个中农,是我自己报的!”  “咱家应该是贫农啊,抗日军人家属适当予以照顾不是?”  “当那个贫农干什么?不好听,又不缺吃缺穿的!”  “那也得要个——”何连副突然觉得背上怪须痒,那是吴慈茵借着灯影将手伸到他的衣服里面了。那只圆溜溜的手在他的脊梁上摸来摸去。何大能耐听着他声音有点异样,抬一下头何连副赶忙说:“——下中农。”  “可能就是下中农,上年那头肥猪给八路军慰了问,今年一头克郎——”吴慈茵咳嗽一声,何大能耐就站起来说是:“跑了那么远的路也累了,早歇着吧!”  何大能耐一走,吴慈茵一刻也不耽误,马上就拧着身子扑到他的怀里了,她满含泪水地在他身上到处亲,喘不过气来似地喃喃着:“想死个人了。”  “还能不想……”  她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听凭他炽热的嘴唇滑过她的脸、耳朵、脖子,当他解开她的衣领扣子亲她的肩膀的时候,她一下跳起来:“等会儿,我把门闩上,好好的——”  她终于躺到他的怀里了,她撒着娇:“我要你给我脱!”  那是个钮扣儿很多的布马夹儿,他笨拙的手怎么也解不开,解不完,他不耐烦了,急了,“嗤”一下将那个马夹儿撕开了,就跳出一对活鲜鲜的嫩白,他贪婪地亲吻着,抚摸着。她被那马夹儿撕裂的声音所激励,幸福地*着:“快呀——”  窗外突然一声喊:“听说有屌的回来了?把你那玩意儿拿出来咱瞧瞧!”  何连副一激愣:“你,你是谁?”  “我你还听不出来啊?”  吴慈茵小声说:“是刘乃厚这个私孩子,甭理他!”声音虽小,可刘乃厚在窗外还是听见了,遂不悦。  “噢,是乃厚啊,啥事儿?”  “带路条儿了吗你?”  “带是带了,就是现找怪麻烦,明天吧,怎么样?”  “行是行,可也不能说要屌啊!什么态度!”  “闹玩儿的!”  “太骄傲自满了!再胀饱给你们指导员一反映,不撸你个*儿的来!”  刘乃厚嘟囔着走了,他二位让他一搅合却就没了好兴致,吴慈茵又骂一通刘乃厚这个私孩子。  半天,她问他:“你不走了吧?”  “走!”  她箍着他的腰:“我不让你走!”  “咱当副连长了!”  “正连长也不让你走!”  “你可别耍态度闹落后!”  她一听这个不高兴了,鼓嘟着嘴:“别以为光你进步,俺也入党了呢!”  “是吗?有你的!”他亲她一下,“是党员了还不懂当前的形势与任务啊?”  “反正咱是落后分子,哪懂得什么形势与任务啊!”  “还来劲儿了呢,你还甭委屈,说你不懂你真就不懂,什么叫幻想?”  “不知道!”  “就是不能对国民党抱有幻想,要保卫胜利果实,准备大反攻!”  “那就一会儿半会儿回不来!”  “不一定!”  “再打仗反苦了你了,你可好好着点儿呀!”  他爱怜地拥着她:“也苦了你啊!”  “在家呆几天?”  “四天,部队在燕子崖休整,正月初三就开拔!”  “多呆两天不行啊?”  “那怎么行,讲究个纪律性儿嘛!”  一会儿,她问他:你累了吧?  “不累!”  “我是说这会儿!”  “就是!”  “你还能吗?”  “能!”  ……  第二天,何连副去村公所换路条儿并顺便打听一下老婆在家的表现的时候,刘乃厚就没给她说好话:“一般化吧!”  “怎么个一般化?”  “操,让个熊私孩子汉奸抱着啃了半天!”  何连副的脸就变了色:“说得详细点儿,具体怎么个情况?”  刘乃厚就将那年夯死大金牙的情况说了个大概:“主要是吴慈茵同志当时不够机智灵活,他要啃,你还真让他啃啊?后来还吓哭了呢!也不够沉、沉着,嗯。”  何连副回到家就跟吴慈茵打了个一塌糊涂。刘乃厚说的那些他挺信,他有体会,虽然是新婚不如远别,可昨天晚上她浪得邪乎啊,没够儿!把这种人放在家里怎么能放心?他还把匣子枪掏出来往桌子上拍呢。  吴慈茵披头散发叫天呼地:“你毙了我吧,省得我活受罪啊——,当个副连长就回家毙老婆啊——,毙了我你找不落后的去呀——”  何大能耐就骂儿子:“操你个娘的你想干什么咹?拿个破枪吓唬谁呀?”  何连副气冲冲地说是:“你问问她!”  “她怎么了?你找了她算你烧了高香,这个家里里外外不全指望她啊?你看看你自己那个熊样儿,穿的什么裤子!日本鬼子似的。她在家你不放心,是打你爹的老脸啊,你先把我毙了吧!”  何大能耐会当公爹啊,沂蒙山好的公爹甭管小两口儿为什么吵架,都是骂儿子而护媳妇的。  后来还是刘玉贞跑来将这场战火平息了。她问明情况,把刘乃厚找来就扇了他一耳光:“你放了些什么狗臭屁啊,咹?”  刘乃厚吓得得了:“我,我!”  “我你娘啊我!不是我跟你二奶奶商量好了,让你来叫你何大婶的啊?当了两年破维持会长胀得你不知道姓什么!人物似的到处胡咧咧,上回你啰啰儿消灭赤贫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哩!”玉贞见刘乃厚眼泪掉下来了,又对何连副说:“何大哥就这么点心眼儿啊?有啥错儿怨你大妹子我就是!我跟进荣二婶姓叫何大嫂去,是看她靠得住,是自己人。到现在乃厚不说庄上有几个知道俺们夯大金牙的?怎么夯的?埋在哪里?她也是党员啊,你就这么不相信她?”  何连副熊了,脸也红了:这两年没在家,庄上的人包括刘乃厚在内不比自己水平低啊,战争磨炼人啊!这事儿办得掉价啊!可一时还下不来台。玉贞见状赶忙说:“这事儿就怨乃厚这个私孩子,他不给你瞎啰啰儿也没这事儿。您多担待吧,他还是个孩子,乃厚,还不给你何大叔赔个不是!”  刘乃厚泪眼婆娑地就说:“何大叔,我,我不对,是我的错,错误,我负全部责、责任!”  何连副一下揽过他也掉了眼泪。  何连副心中愧悔,吴慈茵有欲拢之心,他二位和好如初,仍如平柴烈火般恩爱缠绵,其间说起夯大金牙的小细节,竟越发亢奋激烈。  却不想何连副此一去,竟再也没回钓鱼台。  《大众日报》上那篇说“朝阳官庄王学芳,四子一女上前方”的稿子原来是曹文慧写的。她即得稿费4.2万北海币(四元二角),她拿这笔钱买了小米10斤,面粉10斤,猪肉5斤,印花布6尺,提到玉贞家,就让玉贞全家过了个好年。刘太忠说:“那么一篇文章就这么值钱啊?”  曹文慧说:“这还算便宜的呢!”  玉贞娘就说:“什么也不如识字好!”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正好好的,玉贞突然哭了。曹文慧挺奇怪,问她:“怎么了?”  玉贞吭哧了半天,说是:“一样的人,你看你怎么活的,懂的事儿那么多,会吹口琴,还会写文章,怎么学得来!跟你一比,俺就跟白活了样的,瞎长了这么大!”  文慧嗔怪地说是:“死妮子,我以为什么事儿来,吓我一跳,这点事儿也值得掉眼泪?还当村长呢,不丢!”  “就是嘛,俺确实就怪丢得慌。”  “以后学就是了,我保证教你还不行吗?哎,别啰啰儿,跟你说件正事儿,过了年确实又要掀一个参军热潮了,这回咱钓鱼台得向朝阳官庄学习,可别落了后啊!”  玉贞说:“你放心就是,哪回咱钓鱼台落过后?”  春节过后,钓鱼台就组织了近30名青年参军,拉起了“钓鱼台子弟排”,往南开去了。  刘玉贞的长辫子铰了,会唱“北风那个吹”和“识字牌牌儿好比明灯一盏”了,也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她唱识字牌牌儿好比明灯一盏的时候,个别地方唱得不是很准,她自己又加进去许多拐弯儿的调儿,听起来格外有味儿。  玉贞铰辫子和会唱歌这两件事,有点脱离群众,姐妹们有点小嫉妒:“当个村长就跟工作同志样的,还铰成半毛儿,没看看自己穿的什么,配吗?”  “人家行噢,家里住着工作同志,有人教,咱是白搭!”  “人家还会弹——什么琴?”  “口琴!”  “对,弹口琴!”  但刘玉贞本人并不知道。这天,她跟文慧去村外泉边挑水,遇见李进荣,李进荣给她传了传话,她就直问:“谁说的?谁说的?我去把她的嘴给撕了!”  曹文慧在旁边儿笑笑:“人家说说怕啥的?抽空儿我教教她们,让大伙儿都会唱!”  回家的路上,文慧要挑,玉贞说:“你行吗?”  “我试试!”  文慧不会挑,挑起来前仰后哈,摇摇摆摆,玉贞说:“不象个胡琴儿,还是我来!”  “不,我非把它挑回家不可!”  曹文慧不会换肩,就靠一个肩膀死撑硬捱,回到家累得满头大汗,肩膀也压红了。玉贞娘说玉贞:“死妮子,怎么让你曹大姐挑?看把这肩膀压的!”  文慧说:“没事儿!挑水扫院子是咱们部队的传统,可我就是不会挑!”  玉贞说:“还说一家人呢!”  曹文慧笑笑:“这个小妮子的嘴越来越厉害,再厉害找不着婆家了。”  玉贞说:“找不着歹好!”  “哎,老槐树底下不是有井吗?怎么都到村外挑水吃?”  “那口井让刘乃厚这个私孩子扔进*去了。”  “什么*?”  “不知道,乃厚说用铁盒装着!”  “走,去看看!”  井里黑漆溜兴,石缝里长满了青苔。曹文慧脱了鞋就要下,玉贞拦住了:“这里不兴女人下井,再说你也没下井的样子,谁扔进去的让谁捞!”说着就打发旁边儿的小孩儿去叫刘乃厚。  不一会儿,刘乃厚扛着秤杆子颠儿颠儿地来了,他猴猴着脸说是:“过队伍呀大姑?”  “不过队伍,你下去把你扔下去的东西捞上来。”  刘乃厚哼哼唧唧的不想下,他不是不会下,他是怕那东西响了。  曹文慧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是:“不要紧的,是*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响了。”  刘乃厚一听不会响有点小放心,这时候井台儿上也围了好多人,他也想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儿,就让人找来筐子和笊篱,然后把点着的灯笼放到筐子里,先用绳子吊下去,他把笊篱往腰后一别,就顺着灯光慢慢往下挪。  水很深,笊篱把儿很短,捞了半天没捞着,他干脆跳下去了。  当那两个铁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刷地闪出好远,都怕那玩意儿有危险。  曹文慧看了铁盒却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刘玉贞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她擦擦眼泪说是:“这哪是什么*呀,是罐头!”  “罐头?罐头是干什么的?”有人问。  “是好吃的!”  “好吃?你吃吃咱看看!”  “可我舍不得吃,刘乃厚好不容易偷的,还是让他吃吧。”  这功夫,刘乃厚刚从井里露出脑袋,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打“得得”,听见这话,以为是取笑他,就动了肝火儿:“没看俺冻,冻得这样儿,还糟践俺!”  曹文慧把他拽上来:“真的,不诳你,不信我吃给你看看!”  说着就让人拿镰刀把盖儿戳开,自己先吃了一口,说是:“还是狗肉来,快吃点暖和暖和!”  人们一看这东西确实好吃,又不舍得给刘乃厚了:“别给他,娘的,害得全庄三年到村外挑水吃!”  “就是!他得给全庄挑上三年水!”  有的就说:“可怜可怜他算了,他也是不容易,你看他冻得这个熊样儿啊!”  人们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刘乃厚蹲在那里打着得得就哭了。刘玉贞的眼眶也湿了,她说是:“别吵了,谁也甭怨,就怨咱不识字啊,曹大姐,你教俺识字吧!”说完,眼泪刷地掉下来了。  众人受了她的感染,也都眼睛红红的。  曹文慧就说:“这件事早就想办,可前段连土改加参军的实在太忙,顾不过来,大伙儿放心,明天咱就办识字班,怎么样?”  大伙儿都说行,情绪很高昂。  曹文慧去找那个杨大学问请他做识字班的教员,他正在沙滩上用棍子一个个地写“糁”。杨大学问见着她嘿嘿了两声算是打了招呼,尔后问她:“这个字认识吗?”  曹文慧故意试试他:“不认识!”  “这个字念sà,这么读:死—啊—糁!牛羊兮,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香似龙诞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荠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曹文慧试了他半天,不灵,他翻来复去地就会写那一个字,别的字是一概不会写了。  她回到家问刘太忠:“那个杨尚文是怎么回事儿?”  刘太忠说:“估计是让日本鬼子给打的,他让鬼子小队长叫到东里店之后,不几天就弄到青岛去了,估计在那里出了事儿,要不,好好的个人能一下子疯了?他在青岛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也不知道,受了刺激是定了。”  曹文慧唉了一声说是:“就这么一个有学问的人还疯了!”  第二天,钓鱼台第一个识字班就在井台旁边儿的老槐树底下办起来了。由曹文慧亲自做教员。识字班第一件事是给大姑娘小媳妇剪辫子,铰髻子。刘玉贞说:“封建尾巴不割的,不准参加识字班。”“封建尾巴”的话是她跟曹文慧学的。  她这个决定不怎么得人心。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个个咋天呼地哼哼叽叽,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东西也能铰?”  “你当干部办公事铰了行,俺小百姓家铰了象个啥胡琴儿?”  “他大姑啊,你就抬抬手行行好光让姑娘们铰吧,咹?俺老婆家家的铰了不沾弦啊。”  “都给我铰了!”李进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舞舞扎扎的就是一嗓子,“从娘胎里带来的咋不能铰?你下生的时候脐带儿不铰还不行哩!你那几根黄毛儿就那么值钱?当小百姓的咋不能铰?小百姓就不干革命不奔社会了?先铰我的,跟我一般大的,比我小的,统统铰,我今年平四十!”  有几个想溜,李进荣说是:“没出息的东西,今天要跑了就算你能!”  女人们就都老实了,乖乖的让曹文慧和刘玉贞剪了。她们说是识几个字还得剪辫子,干什么都不容易。  剪完了,互相一看,哎,还行,不难看,又都叽叽喳喳的让曹文慧吹口琴。  曹文慧将会吹的曲子都吹了一遍,完了就教唱那个“识字牌牌儿好比明灯一盏”。她先唱了一遍谱,当然就少不了“嗖嗖拉米”的,她们说别嫂嫂拉稀了,干脆就直接唱那个词儿。曹文慧唱一句,她们跟着学一句,学得还挺快,不大一会就都跟着那个口琴会唱了,还知道过门儿什么的了呢。  刘玉贞说:“今天就学到这儿吧,剪辫子耽误功夫不少,以后上级号召个事儿,别那么顽固,跟割了你的肉样的。还有个事儿跟姐妹们说说,就是成立纺织推进社的事儿,区上布置下来,要大力开展纺线运动,不纺线怎么织布?不织布部队穿什么?光着腚儿打仗啊?纺也不白纺,纺一斤线领八千北海币,上级到年底还开劳模会,评选劳动英雄和纺线模范,大伙儿说怎么样啊?”  女人们说:“那就纺呗,这么好的事儿还能不纺?”  刘玉贞说:“既然大伙儿都同意,那就先把推进社成立起来,选个社长,大伙儿说谁当社长合适啊?”  女人们说:“干脆你兼着算了!”  玉贞说:“我是不能兼,我还有别的事儿,我的意见是让吴慈茵当社长,大伙儿说怎么样啊?”  吴慈茵脸红红的刚站起来要谦虚一下,大伙儿一声吆喝:“行——”  不出两天,钓鱼台就架起了近百辆纺车,女人们一边纺线一边学识字唱歌,热火朝天地就那么干起来。  钓鱼台的识字班里,大姑娘多,小媳妇少,渐渐的“识字班”成了大姑娘的代名词。整个沂蒙山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一提识字班就都知道是大姑娘。  识字班们学习很刻苦。李进荣和她的女儿都参加了识字班。她年纪大了些,学习格外吃力,每当看着她用舌头蘸着铅笔尖二笔一划地学写字的时候,曹文慧心里总是热乎乎的。而她的女儿却常常因为她写错了某个字就大声吵她,她脸上泛起做错了事的神情,一声不吭,这是她唯一允许女儿可以顶撞她的时候。  曹文慧自己编了识字课本,全是人名地名庄稼名农具名之类,她将钓鱼台所属的地块儿的名字编成了顺口溜,叫西山北山东山豁,海沟桃峪囊沙窝,家北南洼刘家林,河西河南方底锅。  公方莲家的地因为在囊沙窝,她对那几个字就学得格外上心,写得也格外认真。有时候写着写着就笑了,说是:“叫什么名字不好啊,还叫囊沙窝!囊这个字可真难写,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有个媳妇说:“回家问问你老头子就知道了,是攘煞你呢!”  “这个不着调的呀,不会说个人话儿!”  女人们笑着闹着的就疯一阵儿。  那个吴慈茵原来非常聪明,整个识字班就数她心灵手巧,字学得快,线纺得多。当别人还只会写人名地名的时候,她已经会写“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了。她还让何大能耐在家门口的墙上泥了块小黑板儿,将这几个字写在那上面呢。她认为这几个字特别重要,对何文广特别适合。上回他回来就有点儿骄傲,下回一定让他好好看看。他若不啰啰咱呢?那就不让他上咱的床,急急这个×养的。上回咱就太主动,你一主动人家还怀疑,若是不主动呢?他又不高兴,男人啊,真是不好研究……她这么想着想着脸就红了,纺起线来也格外带劲儿了。她纺线纺得特别细特别匀还特别快,她管着分发棉花收缴棉线,一天还纺花一斤多。曹文慧表扬了她好几回,别的女人就说是她当着推进社长还不该多纺点儿啊?她男的在队伍上当连长,她是带着感情纺呢,还谦虚使人进步什么的。  识字班搞得很红火,一旁馋坏了刘乃厚。这天他找着刘玉贞说是:“那个识字班咱也参加一家伙怎么样?”  玉贞说:“小子家掺合个什么劲儿!”  “我替王艳花参加还不行吗?”  “王艳花是谁?”  “就是乃义家,小改妮儿!”  玉贞很奇怪:“你凭什么替她?她怎么不参加?”  刘乃厚吭哧了半天,说是:“嘿嘿,那档子事您还不知道吗?”  玉贞先前对他俩的事倒是有所耳闻,刘乃厚说小改的枕头里盛着什么让他叫她小娘的话也听说过,可光寻思刘乃厚还是个孩子,是有名的呜噜王整天胡啰啰儿,就没往心里去,听他的话音儿象是真的了,她装作不知道的问他:“哪档子事?”  “嘿嘿,她,她有了!”  玉贞吓了一跳:“你十几了?”  “虚岁十七!”  他个子小,玉贞先前没以为他这么大,如果知道他十七,她早动员他参军了。她想狠狠骂他一顿,可这种事儿她从没遇到过,不知咋处理,就说:“你找你李二奶奶说去!”  他猴猴着个脸说是:“这是我的错、错误,往后识字班里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安排!”  过后李进荣告诉玉贞,刘乃厚跟小改早就同居了。上回刘乃厚下井捞罐头,上来之后感冒了。他娘不管他,还骂他活该自作自受。小改听说之后把他弄到自己家去了,她给他熬姜汤,让他捂着被子出汗,整整守了他一夜。小狗日的病好了,就感动得哭了,说是她比他娘对他还好。小改守寡一年多,娘家又划成了富农,谁也不理她,也是怪冷清,她见他哭了,也掉了眼泪,两个同命相怜海誓山盟,就这么不明不暗地同居了。  玉贞问:“让不让乃厚参加识字班呢?”  “我也不知道该咋办,要不,去问问文慧?”  李进荣将这事儿跟文慧一说,文慧说:“怎么样?我说他不象个好胡琴儿他真就不是个好胡琴儿!”  刘玉贞说:“恐怕也不能全怨他,他纯是让那个小改给勾引坏了。”  李进荣也说:“按说他那两年维持会长当得算不赖,当时大伙儿耍弄他,选他当村长,他就认了真,庄上还就得有这么个跑腿儿的!”  曹文慧唉了一声就说:“谁都不要怨,其实这是一种正常的感情,战争把姑娘们留大了,让女人们受苦了。”  三个人就神情黯然了好大一会儿,各自想起许多好说和不好说的心事。半天,曹文慧又说:“他两个既然这样了那就这样吧,只可惜乃厚太小,要不民主政府可以给他俩开个证明,让他们堂堂正正地结婚。玉贞你记着,等乃厚年满十八岁之后,给他们补办个登记手绪。以后识字班有什么活动,别忘了叫王艳花参加,她娘家是富农不碍她事,刘乃厚愿意参加识字班也可以。”  玉贞跟乃厚一说,他两个果然就高高兴兴地都参加进来了。吴慈茵分发棉花收缴棉线的时候,刘乃厚就又发挥起了他会看秤的特长,吴慈茵说:“你称这个可不能跟称铺草一样胡儿马约啊!”  他说:“哪能呢,一字值千斤嘛,嗯!”  吴慈茵就笑了:“不会用个词儿!”  识字班们很忙很累,天天忙到深夜。吴慈茵收完了线,再这里那里的拾掇一通儿,回家就歹晚。这时候,村公所门外不远处的黑影里总有一个人蹲着,待她出来的时候,再隔开一段距离地跟着。他那宽阔的胸膛在有月光的夜晚里闪着黝黑的光。  这年秋后,吴慈茵果然就评上了纺线模范。曹文慧领她去参加了鲁中区召开的劳模大会,获锦旗一面,羊肚儿毛巾六十条。  曹文慧开完会回来病了,冷一阵儿热一阵儿,喝姜汤不管用,捂着被子出汗出不来。刘玉贞急了,把刘乃厚他娘叫来了。刘乃厚他娘会驱邪跳大神儿。开始让她跳她还不敢跳,说是公家人儿还能信这个?玉贞说你跳跳试试,管用就管用,不管用再说。刘乃厚他娘就让玉贞抱一捆豆秸放在曹文慧床前,点着火之后,她于烟火缭绕中拿一根桃树条子满屋里乱抽,一边抽还一边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快躲开,工作同志在这里,前年死人三个整,全怪鬼子吴化文。老曹本是女同志,为着百姓做好事,你若把她来侵害,抽你一个屌操的。”  曹文慧躺在床上哭一阵儿笑一阵儿,折腾了半宿,竟坐起来了,病情明显见轻。识字班们又这个送挂面那个送鸡蛋的一补养,不出两天,好了。她跟玉贞说:“乃厚他娘那些词儿是怎么寻思的来,还‘你若把她来侵害,抽你一个屌操的’!”  玉贞说:“她是胡编呗,开始让她来她还不敢来,怕你训她呢!”  曹文慧笑笑说:“哪能呢!”  曹文慧在钓鱼台威信高就高在这里。她对一些无害的落后习惯乃至迷信,不是简单地反对一下就算完,而先是让自己去适应,并把这个也看作是联系群众的一个方面,尔后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她认为跳大神不管用,但那一堆火说不定就有科学道理在里面。  刘玉贞很快就从吴慈茵那里知道,曹文慧不当区长了,犯错误了。她慌慌张张地回来问文慧:“你犯什么错误了?”  “土改搞右了。”  “什么叫搞右了?”  “给你说你也不懂,你别打听!”  “你不当区长当什么?”  “当生产助理,抓生产,搞支前!”  “正干得好好的,一下子把个区长给撸了,那还不窝囊出病来!”  “那哪是窝囊的,都怪我水平低呀!”  “你要水平低,那俺更没处低去了。”  曹文慧眼睛红红的就说是:“我的个好妹妹呀!你的心可太好了。”  此后不久,土改复查开始了,地主刘敬被扫地出门了,西鱼台的富农王文增升成地主了,王艳花跟刘乃厚就自动退出了识字班。  曹文慧嘴上说是看着刘乃厚就不象个好胡琴儿,可她心里并不真的这样认为。曹文慧到今还记得她第一次进钓鱼台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他。他当时正在路口站岗查路条儿,个子不高,表情很老,抬头纹很多,说话口气很大。他一边用烟袋抽着烟一边问她是哪一部分,看了路条儿就让她注意安全,要防奸防特防火防盗。此后他还主动向她介绍抗战期间各家所做的贡献,“有纸条儿为证,嗯。”曹文慧见着那些无字的摁着他脏兮兮的手印儿的纸条儿就感慨万端:瞧他这村长当的!就跟玩家家似的,但老百姓还都信,他拿什么让他拿,他给白纸条儿还接着。她随便从吴慈茵家的纸条儿中抽出一张问他:“这张是怎么回事儿?”  “这张是八路军三连来庄上住宿那回,从她家称了八十斤铺草!”  “这张呢?”  “这张是上回游击队的鲍队长来,从她家拿了五斤鸡蛋。”  “这张呢?”  “这张是王翻译官来,从她家抓了一只三斤半的鸡!”  “翻译官来你也招待?”  “那当然!你不招待,把他惹火了,他血洗你一下子那就不合算,三岔店不就让他烧得够呛!三光!嗯。当村长可不能跟部队样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打完了就开拔,全庄老老少少三、四百口人呢,那就不能图痛快。”  曹文慧服了:“有你的,记性也不错。”  刘乃厚脖子梗梗着:“告诉你吧,全庄每家的纸条儿咱都有数儿,还能随便发啊?”  “你打谱儿怎么还呢?”  他说:“闹土改了不是?这一张上地证还不顶他个十张八张的白纸条儿啊?”  曹文慧心里就热乎乎的,他竟然会有这种理解。  刘乃厚和王艳花退出了识字班,她有点伤感。她找着他问道:“你怎么退出识字班了呢?”  他说是:“识字班都是先进分子,咱不能让个娘们儿家给拐带毁了。”  曹文慧怕自己再右了,就没再动员他俩参加。  这天晚上,刘乃厚慌慌张张地找到刘玉贞说是:“毁了,还乡团进到西鱼台了,正在小改娘家吃饭呢!”  刘玉贞看事儿不好,跟曹文慧李进荣一商量,就又组织群众上了山。  他们在山上半个月,一下子多出两口人:玉贞娘给玉贞生了个小弟弟,吴慈茵也得了个胖小子。刘太忠五十岁得子恣得了不的,玉贞的娘却生了孩子得了病,回到家来就再没爬起来。  刘乃厚和王艳花没跑,也没出什么事儿。当人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何大能耐神情有点小紧张,怀里还鼓鼓囊囊,吴慈茵则由李进荣扶着,脸色苍白,头上包着毛巾,见了他连个招呼也没打。不一会儿吴慈茵家中即传出了小月孩儿的哭声。刘乃厚听着那声音,小眼儿眨巴了几下,回到家即跟王艳花说是:“不对呀,有点不对劲儿!”  王艳花说:“什么不对劲儿?”  “何连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还记得吧?”  “春节呀!因为你人家两口子还打了一仗不是?”  “他走了多长时间了?”  “当然就一年多了,怎么了?”  “吴慈茵怎么现在才有孩子呢?”  王艳花一惊:“是吗?是有点不对劲儿不假!”一会儿又说是:“可能是特殊情况呗,你可千万别胡啰啰呀!”  刘乃厚大模大样的就说是:那当然,这个还能胡啰啰呀:  “你那个嘴我还不知道?整天没有把门儿的!你骂个誓!”  “我要胡啰啰,不是人揍的!”  “这还差不多,何大婶也是不容易啊!”  “太忠爷爷也有儿子了呢!把个老东西恣的!”  “那你还不去看看?”  刘乃厚就把上回从井里捞出来的那盒没开盖儿的日本罐头提溜去了。他跟玉贞说是:“我又有了个小叔是不是?把这个日本罐头让俺奶奶尝尝,补补身子!”完了又说是还乡团来庄上两次,头一次在场院里杀了几只羊熬吃了,第二次就吸收了曹加友入还乡团,临走把场院屋子跟场上的麦秸垛给点着了,别没受什么损失。  玉贞就夸奖了他几句,说他通风报信及时,立了一大功。  此后莱芜、孟良崮,南麻战役相继打响了,识字班又担负起了动员民工队做军鞋支前等任务。  民工队仍由刘日庆带队,全是老弱残疾,连刘乃厚也参加了,还是不够数儿。刘玉贞跟爹说:“这回您也去吧,家里的事儿我来管!”刘太忠很奇怪:“我报了名的呀!”原来曹文慧考虑到玉贞娘有病,孩子也太小,玉贞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就把他的名字给勾去了。玉贞这一说,他二话没说就牵着土改时分的那头小毛驴儿去了。临走把他的儿子抱起来亲了亲,说是:“他还没名儿呢,老曹,你给起一个吧!”曹文慧顺口就说:“我早给他想好了,小名叫支前,大名叫于硝,在硝烟弥漫中生的!”刘太忠说:“那就叫支前!”说着就把小支前放到毛驴上,扶着他,让毛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尔后将支前抱给玉贞说是:“好好看顾他呀!”玉贞眼睛红红地说:“放心吧,爹!”  却不想这变成了爷俩儿的诀别。  动员民工这件事很得罪人,刘玉贞得罪的最多。正是麦穗泛黄成熟待割时节,这天西北角突然压上来一块黑云,各家都忙着收自己的麦子去了,刘玉贞动员出去的民工之一刘德厚的老婆公方莲却就找她撕把起来了:“我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玉贞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你拼什么?”  “你装什么糊涂?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那变工组呢?”  玉贞心虚了:“谁想到这雨说来就来了呢!我帮你割还不行吗?”  “你一个人顶屁用!”  多亏曹文慧李进荣及时赶到,将两人拉开,四个人一块儿割麦子去了。公方莲家的地在囊沙窝,离庄还挺远,四个人跑了去割了没一小半儿,雹子下来了。公方莲坐在麦地里哭天骂地:“你个囊沙窝啊,这回可是攘煞你老娘我了——”  而玉贞家的麦子一棵也没割,全给砸到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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