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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一万年 周渝民做嘉宾 ×萧敬腾 洛克先生北京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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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一个朋友酷到不行,她叫凌敏。人漂亮身材又好,性格大方得体。我认识她三年,她却和我在不同的城市。原因很简单,她分手了。
别人分手,换手机换邮箱,最多搬家。她分手之后拍拍屁股,隔天就去新的城市发展。前一天晚上还一起在深圳哭得死去活来,第二天中午就打给我说上海的阳光真好。我宿醉头痛,说你是不是还在那家叫做上海的酒吧,她随即发给我看外滩的江景,我不得不相信。
我说,你的工作怎么办。她说早上打给公司说辞职了。我说那房子呢,她说只租了半年,还剩一个月你没事可以住过去。我说那行李呢,她说她的行李只有衣服和书,等这边找到房子会再回来搬过去。
凌敏是高材生,我当然不担心她在不同的城市会饿肚子。我问她许多民生问题,唯一没有问她恋情怎么处理。几个月后我也去上海工作,我约她出来吃饭,她说她新男友也一起来,顺便给你介绍我的闺蜜认识,如果你们进展到结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上海发展。我嘴上说好,心里却想着我们和一起是代表什么。
晚上吃饭约在酒店的五十六楼,进餐厅只需要坐在椅子上其余事情都有人代劳。凌敏的男友帅气大方,是公司高管。每天要回五十封邮件,开三个会议,确定十个方案。加班完九点还要去健身房跑三十分钟步,和工作人员一起下班。凌敏介绍给我的闺蜜美艳动人,高跟鞋有十二公分,窄裙把臀部包得很紧。她安排闺蜜坐在我的旁边,席间大家相谈甚欢,然后凌敏说去一下洗手间。
我放下刀叉,心想这样的结局也不错。突然我的脚被坐在对面的新男友踢了一下,我抬头疑惑望去,却发现他的眼睛望着闺蜜。透过那个眼神,我觉得闺蜜的衣服仿佛变得透明。男友发现闺蜜眼神没有回应,意识到找错了对手,连忙尴尬地看向我,理所当然我转开眼神,看向窗外奔流不息地延安路高架。
吃完饭后新男友开着SUV送众人回家。到家之后凌敏打给我,问我新男友怎么样。我反问她觉得如何。她兴奋回答,觉得两人很合适,可能很快就可以敲定婚期。我不置可否,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凌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觉得闺蜜如何。我只好先探口风,我说人很好,应该很受男人欢迎。她说是啊,要好好把握机会,闺蜜一直没找男友,也许就是在等你。我转回话题说,你是怎么认识男友的。她说说来也巧,男友是闺蜜的好朋友,是通过闺蜜认识的。
后来的故事顺理成章,男友和闺蜜东窗事发,两人当初就是情侣要断不断。闺蜜有一次生日趴,凌敏和男友都来参加。男友遇见了新鲜热情的凌敏,再加上想气闺蜜,就和凌敏在一起了。
凌敏痛不欲生,同时失去男友和闺蜜,那个时刻在上海能找的人只有我,她哭着打给我让我去她家安慰她。我带上两瓶酒,心想今晚又是不醉不归。
没想到那晚凌敏没有哭,只是在不停掉眼泪,我的意思是没有抽泣。就好像喝下去的每一口酒都转个方向直接从眼睛里流出来,还带着透明的金黄。
凌敏跟我喝完两瓶酒,事实是我只喝了几杯,其余都归她。那晚她没有醉,我倒是有点上头,临走时我说凌敏,没事的。那种人我们不认识也罢。凌敏朝我安慰地笑了笑,好像失去所有的人是我。
第二天我宿醉不醒,直到被电话吵醒。我接起来,是凌敏。她大叫管理管理,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我听到这句话瞬间就醒了,想起一年多年的那个宿醉的中午。我说,在哪。凌敏大叫,我在北京,就是那个首都北京啊。我说我不信。凌敏说别啊你快看手机。我低头一看,传来的照片里凌敏正在天安门前咧着嘴对着我笑呢,穿着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我重新拿起电话,我说你不会又辞退了工作吧,房子又租剩了一个月?她说你当我有病,我这次请了年假一个星期,跑出来散心而已。这回倒是换我没话说,凌敏看出我的沉默,她说管理,没事的,等我回来,一切就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的价值,是从你失去对方的那刻开始。从前我们只会搬家,旧帐新账统统假装视而不见,离开了城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我们学会整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没见过的风景,回到原地,一切就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程聪是我的老同学,步入社会以后却越发年轻。身边每个同龄人都在考虑结婚,他却找了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女学生。
他是这样和我形容那个女生的,热情似火,身柔如蛇。说完对我眨眨眼,和我说你绝对体会不到年轻女生的身体魅力。我莞尔一笑,我说那除了做爱呢,你们其他方面交往得如何。
程聪说很好,姑娘年轻又热情,对身边什么事情都好奇,哪里都想去看一下。我比她大七岁,就像提前过了七年之痒,可以告诉她大人世界游戏规则的自然和坦白。我说那你呢,你就跟着她一起跑来跑去?陈聪说是啊,也挺有趣的,虽然有时候有些折腾。
有一次一起出来吃饭,陈聪带着小女生,小女生带着一群同学。那顿饭明明是在餐厅吃,我却觉得人在肯德基。吃饭过程中那些同学每个人低头看手机,好像有三百万放在股市投资。小女生接到电话,马上接起来然后大笑敲桌子。我不自然,看着程聪宠溺地看着她,感觉像是在和朋友的孩子们在公园野营。
过了大概半年,程聪打给我,电话里默不作声,短短五分钟听到三下打火机的声音。我说怎么了,折腾不动了。他说她瞒着我去酒吧玩,跟我说和同寝室的女生去吃饭,没男的。我太久没接触过校园,听到寝室愣了一下,然后想到“寝室”应该就和平时说的“我朋友”一样。男人和新认识的女人出去约会,也总会和女朋友说是和他朋友出去。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程聪说我看了她男同学的社交主页。我说你怎么会有她男同学的主页,程聪尴尬地说你别管这个,这不是重点。
我想了一下,只问了一个问题。我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程聪说,我准备和她结婚。我说别闹,你疯了吧。程聪说,我是说真的。我厌倦了每天无穷无尽的猜测,也不想在想念对方的时候不在身边。我要每个月的水电费一起去缴,每周去超市买回一周的蔬菜,一起去健身房办家庭卡,工作人员喊她程太太。吃完晚饭去楼下的花园散步,去便利店买新香味的洗洁精。坐在客厅看电视或报纸,听厨房水斗洗碗的水声。我想在拍照的时候翻转手腕,若无其事露出带有钻戒的无名指。
男人主动说要和女人结婚,不是被爱冲昏头脑,就是女生不小心怀孕。我只能说到时候记得给我请帖,或者找我做伴郎,程聪说没问题,等我的好消息。
结果他第二天就屁滚尿流来找我。他说管理,她拒绝我了,还要和我分手。我莞尔一笑,问怎么回事。程聪说,她说你给我太大压力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冷静一下。我心想果然,越过山丘,却发现无人等候。她现在连家门还没出,等她的人从门口排到淡水河边。你不然就历经千难万险一起越过山丘,不然就直接去山丘上等走到那边的人。想让对方不出家门就跟你回家,这事情已经和爱情没什么关系了。
我看着痛苦不已的程聪,不知道他多久能够好。希望他好了之后可以明白,你告诉对方山有多高,并不会让她不去登山。如果想要一起看到最好的风景,就装作从来没有出发过,和她一起踏上陌生的旅程。
我入学时军训,有一天教官和我说,今天不用列队就可以去食堂吃饭,让我去通知所有人。我跑到楼下,看到她。晚上五点的夕阳,还没有她的三分之一漂亮。教官让我通知所有人,我先通知她。
后来坐在食堂吃饭,她跑来找我,递给我一包纸巾。我疑惑看向她。她说,谢谢你叫我不用列队,虽然我已经一年不用列队就能吃饭了,学弟。
原来她是学姐。啊,误会误会。
我收下纸巾,开始和学姐认识。学姐是学生会干部,每天忙到不行。天天有不同的人来找她,让她帮不同的忙。有帮忙写策划的,帮忙拍照的,帮忙做主持的,甚至还有帮忙做吉祥物的。
学姐来者不拒,所以整天不见人影。但是她总喜欢带上我,说和我在一起觉得有趣。渐渐有人指指点点,但是这是恋爱自由的二十一世纪,所以他们介意的反而是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那个时候喜欢同班的女生,一个中长发大眼睛的叛逆少女。她整天和男生玩在一起,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大学还要和男生玩在一起,只好喝酒消愁。有一天我和学姐还有几个同学去吃火锅,啤酒是必备品。我喝了三瓶,就开始缠着学姐问问题。
我说学姐,她为什么不爱我。学姐看着我温柔地笑,说其实她不知道你的好。我说,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宁愿和别的男生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和我交往。学姐闪烁其辞,低下头说,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有回应。最后我喝醉了,路都走不动,抱着学姐的脖子两人一路几乎是爬着回宿舍。
第二天我醒来看手机,打给叛逆少女二十多个电话,发给她十多条短信。收件箱里只有两条,一条是叛逆少女回给我的,写着这辈子再也不要联系了。第二条是学姐发给我的,她写着希望你永远都是昨天的管理。
嗯?昨天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记得我问了学姐问题,最后抱着学姐回宿舍,其他通通不记得。大学的直男智商通常都很低,于是我懒得再多想。
之后学姐也再没提这些事,只是有一次聊天,学姐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我想了一下说,卖掉房子和喜欢的姑娘去环游世界。学姐说,为什么要卖掉房子。我笑着说因为穷啊。学姐也笑了,学姐说管理,等以后我毕业赚钱了,就先帮你买车好不好。
我说了,大学的直男智商通常都很低,所以我的反应是这怎么可以,要买也是我先买给你。你多等我一年,等我上班赚了一百万给你买进口SUV。学姐说那我们谁有钱就先帮谁买吧,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学姐又说,那以后如果到了二十八岁我还嫁不掉,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我智商再低也明白了学姐的意思,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二十八岁就和梦一样遥远。结婚在那个时候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爱情的最高等级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在一起。这样一想,好像结婚也不是多需要负责任的事情。我和学姐说,好啊,等我们二十八岁,如果都没结婚,那就一起结婚啊。你看,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哪里像是在说一辈子,根本就只像在约周末要看的电影。
学姐说,好。学姐又说,我们去一起去法语吧,以后可以一起去巴黎。我说你去学吧,我们两个人之间只需要有一个人学会就可以了。学姐说好,那我先去学。我们那天约定了许多事,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所有事情的大前提。
快过年的时候,学姐给了我一个红包。我刚准备打开,学姐说不要打开。这里面有五百块钱,不要小看这五百块钱,这是我接下来一年的运气,这钱你不能用,要藏一辈子。我说好。
后来有一天我在打篮球,半场攻防,我和一个男生斗牛。我正在单手运球是想要从左边突破还是右边跳投。一个高年级的学姐突然跑来旁边,她对着我这个方向说,同学。我转头看她。她说,同学,那边有人喜欢你,你可以过去一下吗。
又是无聊的女生告白。这样想着的我决定从右边突破然后晃到左边跳投,一个漂亮的后撤步空心入篮。我转头潇洒地对高年级的学姐说,没兴趣,神经病。她显然是愣了一下,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走了。我转过身和男生炫耀刚刚的脚步,然后换我防守。突然我看到学姐的背影在操场的那端,我愣了一下,心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男生一个大跨步想过了我,我回过神来,往左侧身挡住他过去的道路,然后趁机断了他的球。我说哈哈哈哈哈,你水平还是不行。男同学气急败坏,说再来再来。
第二天我兴冲冲跑去找学姐,想和她炫耀昨天的比分是十比零,顺便问她怎么会在操场。电话打上去,下来的却是昨天的那个学姐,她气呼呼看着我,说学姐走了。
走了?什么叫走了?去哪里了?我莫名其妙。气呼呼的学姐说,你不知道?出国了。我说,出国?去哪里了,她怎么没有和我说过。气呼呼的学姐不气了,她看着我说,她去法国留学了,昨天晚上走的。临走时有话和你说,又不好意思去叫你就让我去,结果你昨天还那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事情根本就都是误会,又好像全都说得通。我没有反应过来,有话和我说,是想说喜欢我,所以才叫我过去吗。
我失魂落魄回到宿舍,躺在枕头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枕头下面。翻开一看,原来是那个红包。我第一次打开它,里面果然有五百块,还他妈有一封信。
亲爱的管理,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打开它,如果你一辈子真的都没有打开的话,那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也很好。
管理,我喜欢你。
嗯,说出来的感觉真好,虽然不是面对面对着你说的,但是可以用任何方式告诉你我的心情,这样就足够了。
你还记得那天你喝醉吗,你后来抱着我,反复和我说,学姐我们在一起吧。那是我听到过最动听的话,我也反复和你说,好的。所以我第二天和你说,我希望你永远是昨天的管理。
我要去法国了,我会先学法语,然后去巴黎等你。
别忘记要给我买SUV,不买也没关系啦,我先帮你买。
爱你的,学姐。
看完这封信,我根本呼吸不过来。出乎意料没有任何情绪,但是可以感觉到心脏都几乎没有跳动。
好多事情其实我一直隐隐约约都知道,但是从来不去细想。我觉得时间还久,日子还长,根本不用去考虑那么多。但是你看似绵长的时间,却会在你不经意间转瞬即逝。
啊,学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放下手中的篮球,好好走过去看那个喜欢我的人到底是谁。
啊,学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在那晚少喝一点酒,然后用清醒的神智对你说,学姐,我们在一起吧。
啊,学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把房子卖了,我们不买SUV,不学法语,我带着喜欢的姑娘一起去环游世界。
学姐说,那以后如果到了二十八岁我还嫁不掉,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二十八岁就和梦一样遥远。结婚在那个时候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爱情的最高等级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在一起。我和学姐说,好啊,等我们二十八岁,如果都没结婚,那就一起结婚啊。
我是在整理电脑的时候看到陈甩的照片的。照片是几年前拍的,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年轻,照片里的陈甩呆呆看着镜头,好玩极了。
陈甩是个挺好的人,他对谁都挺好的。不太熟的人都觉得他挺随和的,其实我们这些朋友都知道那是装的,其实陈甩骨子里是偏执的。他对什么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和理论,一旦他接受和认定了那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定理,任凭你和他说上三天三夜也无法动摇他。
这事儿有时候挺麻烦的,比如有一天陈甩觉得男人要有幽默感,结果去买了一本冷笑话三百则。我敢发誓那是我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夏天,你明明看着外面大太阳烧得地面晕乎乎的曲折了光线,树上的蝉儿不要命地放声嘶吼,而你和朋友们好好地聊着天。突然陈甩就一个冷笑话活着仿佛是冰水的爽朗笑声迎面扑来,然后成功战胜暑气带给我们一阵从头到脚的清凉。
就这些事儿我和陈甩说过好多次。我说陈甩,男人是需要有幽默感,但是首先得分清楚什么是幽默而什么不是。陈甩说我觉得刚那笑话挺好笑的我昨儿晚上刚看来的,里面写着说完之后大家会哄堂大笑,陆唯你怎么不笑呀。我那个时候突然觉得这整件事情就好像一个冷笑话一样,随即就笑了。陈甩也笑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大家一直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会偏执,这其实是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属性。但有时候吴瑶和陈甩会因为这些事情吵架,吵到最后吴瑶就丢下句话,你实在是太固执了。然后就闪人离开。
吴瑶是陈甩的女朋友,是陈甩辛苦追来的。这么说是因为吴瑶之前根本没把陈甩当回事儿,陈甩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吴瑶在爱她的前男友爱得死去活来。那段时间陈甩整天和个神经病一样念念叨叨饭也不好好吃,每次出来都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开始说他。
我说,你喜欢吴瑶什么。
陈甩说,她漂亮可爱。
老实说吴瑶是很漂亮,黄头发,中分,一双大眼睛是真的会说话。睁大像太阳笑起来像月牙,你千言万语都想和她的眼睛单独说。身材好又爱穿高跟鞋,整个人走出去带着光芒,属于那种喜欢她的理由是漂亮可爱就已经够到死的类型。
然后我说,还有呢。
陈甩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了。
我说,你他妈就因为一个姑娘漂亮可爱就喜欢她了?
陈甩说,靠,不然呢。难道因为她聪明成绩好吗。
嗯,说得也有道理。作为一个姑娘漂亮就够了谁还会关心她的大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陈甩就是因为这么单纯的理由喜欢着吴瑶,但是绝对是死心塌地。但是吴瑶那时候根本不理陈甩,一点机会都不给。陈甩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关注着她长达几年,时刻准备表现自我。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吴瑶下午在网上发状态说自己有些感冒了觉得不舒服,陈甩立马冲到药店去把所有治疗感冒的中西药全都买了一遍然后再冲到吴瑶家楼下。他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敢打给吴瑶,结果就坐在车里犹豫了很久。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打出去的时候,陈甩突然瞄见不远处的路口吴瑶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回来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衣装整齐一看就是刚睡醒洗完澡神清气爽地回家,陈甩瞬间就焉儿了,瘫软在驾驶座不敢起身。后来晚上陈甩来找我,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用唱的。
他哼着,啊,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我说,你就这样躲在车里一直没出现?
陈甩说,是啊,不过等吴瑶回家之后那个男的走出小区我下去把他打了一顿,然后跑了。
我突然笑了,因为我觉得这是他说过最好笑的一个冷笑话。
结果第二天吴瑶就打给陈甩,陈甩看到来电激动了很久,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地说,喂。
对面吴瑶张口就说,你神经病啊,乱打人做什么。
陈甩算了三百种会听到的回复就是没想到这句。他劲儿也上来了,说对啊这种男人我以后见一个打一个我爱你你不爱我就算了那你怎么能这么不爱自己随便就和男人出去开房还洗澡了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说你感冒了我就买了一大堆的药跑到你家楼下想给你的结果就看到你和别的野男人回来我他妈怎么就不能打他了以后别给我看到下次就不是被打一顿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操。
陈甩说的时候很狠,说完就后悔了,吴瑶就是来质问他打人的事儿自己竟然还那么理直气壮。而吴瑶那边沉默了很久没有声音,陈甩也不敢再说话了。
过了很久,吴瑶的声音传来,你真的买了一大堆药在我家楼下等我?
陈甩说,对啊,泰诺白加黑日夜百服咛999感冒灵颗粒新康泰克快克维C银翘片还有煎服的中药。
吴瑶说,陈甩,你再来一次把药给我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陈甩不由自主地点头,说嗯好,这些感冒药你挑着喜欢的吃吃下去应该就没事了。我操,你刚说什么?
吴瑶装傻,我说你再来一次把药给我。
陈甩说,不是这句。是后面一句。
吴瑶说,我只说一遍,你回答好不好就可以了。
陈甩这辈子声音大概没这么嘹亮过,好,当然好!我一定会好好对你都听你的!然后转念一想不对,又问,那那个被我打的男人怎么办。
吴瑶憋住笑,傻瓜,那是我哥,我那天去我姑姑家吃晚饭然后他送我回家的,你改天要去道歉。
陈甩用力点头,然后才发现是电话看不见动作,顾不上那么多他就赶着出门去送药了。外面零下三度,陈甩却把车窗全部打开,因为火热的内心可以阻挡住任何寒冷。
就这样陈甩和吴瑶在一起了。陈甩追到女神说要请我吃饭,问了吴瑶要吃什么,结果吴瑶说去定西路上的祥和面馆吃面。我们杀过去,陈甩叫了一碗辣肉面,我叫了一碗辣肉拌面,吴瑶点的是咖喱牛肉面。
我们之后经常去那一家吃,因为发现吴瑶喜欢吃面。吴瑶是天秤座,心中有三万多个算盘。虽然平时好像对什么都没什么要求,对吃面倒是挺有执念,其中她就最爱这家面馆,陈甩也宠着她,没事就带着小瑶过来吃一碗面。
那天陈甩被热腾腾的辣肉面的雾气熏花了眼镜,正拿下擦着,然后他抬头双眼迷茫地看向趁机拿出手机的我。我平时没事就喜欢拍东西,因为我觉得好多东西都稍纵即逝,不抓紧时间用各种方式记录下来,它们说不见就不见了,拍照是其中一种。陈甩留着一头卷发,无神的眼睛张望着我,好像是想要看清楚我到底想做什么,结果根本看不清。一旁的吴瑶倒是看了个透彻,掩着嘴就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很是好看。然后我就啪地按下快门,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就被我记录了下来。
之后我问过陈甩,我说吴瑶为什么一直要去那家面馆吃面。陈甩说好像是因为吴瑶从小在那边长大,一直都在吃那家店。我心想那不知道有多少人陪她去吃过,一碗面面前隔了几十个人,根本看不清陈甩的影子。说到底,谁知道吴瑶要吃的到底是不是那碗面。
有一天陈甩叫我带上我的女朋友,说吴瑶想去海边吃海鲜,我们四人一起去。哪天风和日丽,我们四人出发。吴瑶说海岛上有一座小山,要去爬山。小山的台阶大概几百层,我们每个人都爬得半死,除了吴瑶。她一个人奔在最前面,步伐坚定,看不出有任何停顿。等我们也到达山顶的时候,吴瑶已经一个人在围栏边看着山下的码头了。下午四点半的夕阳,没有炊烟袅袅却有轮船汽笛,阳光反射在远方的海面上让整个海面看上去就好像被雾烧过一样,红色和黄色混合成橙色,再映衬在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金属的反光色突兀而不自然地出现和拦截着阳光的角度,片刻之后却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看着远方五分钟,所有画面集为一体。我转过头看他们。吴瑶看着远方眼角有泪,陈甩看着吴瑶在抽烟,我的女友没心没肺地想叫我帮她拍照,我拿过相机拍了一张拥有三个世界的平面。
山上风很大,我们四个人最后都被吹傻了,所有的疑惑和情绪也被暂时搁置,互相沉默着下了山。很快天黑了,我们跑去海边的渔家乐准备好好狠吃一顿。那边沿路有十几家饭店,每一家看上去都高朋满座,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挑选,看了很久都没有决定下来。突然吴瑶指着一家店说这家店很好吃,于是陈甩停车,四个人进店,吴瑶看着菜单点了许多,大家也许都饿了。
准备回上海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车疾驰在海岛的路上,一切看上去很平静。这时吴瑶突然说想去海边看一下。陈甩说大晚上有什么可看的,再说已经那么晚了。吴瑶说就是要晚上才去海边,可以看到漫天的星星。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东海大桥面前的红绿灯,左拐是海边,笔直就回上海。
我和陈甩说,去吧,看看也好,我反正带了相机。我女友和吴瑶说,反正挺晚了,不去也没关系。陈甩不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信号灯。我们都觉得气氛不太对,但是方向盘在陈甩手里,选择权也在他手里。吴瑶在副驾驶座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陈甩。陈甩头动都没动,绿灯亮了,直接上了东海大桥。
回来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原因是不知道。陈甩找我去喝酒,说老子心里烦。我问陈甩,你们为什么分手,陈甩说,不知道。老子他妈回来就再没联系那娘们儿,把我当猴子耍真是够了。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甩说,你上次问我吴瑶为什么一直要去那家面馆吃面,我回家之后这个问题想了很久。
我一惊,原来他是这样知道的,果然人不能多思考,细想之后世界就太复杂了。
陈甩继续说,每次我和她去吃,她都固定点咖喱牛肉面,上完面就开始吃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吃着吃着就停了,过一会又继续吃。吃完面就拿着筷子在汤里划圈,正转三圈,反转一圈再正转五圈。痞子蔡看过没,这他妈是在思念的意思。
我说,你想太多了,事情也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甩愤怒地说,陆唯你放屁吧,上次我就问她,你想去哪里玩。她想了想说,去海边吧。我说去吃海鲜吗。她摇摇头又点点头。那天那座山也是她要爬的,一个人跑那么前面,她怎么就会知道那座山有那么好的风景。那家饭店也是她说好吃,她怎么就会知道好吃。
我说,就算你说的都对,也许只是碰巧,不能说明她以前来过什么的。况且。
陈甩粗暴地打断我说,你别说了,我到家之后去网上查到了她以前写的博客,记不记得她以前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对,就几年前。他妈就是那天陪她回来的人,还骗我说是她哥。那个岛也是他们以前去过的,那座山他们以前一起登过,那家饭店他们以前一直去过。她在最后写,可惜那次没有和最爱的他一起去海边看星星。我操。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些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突然想到那天在山顶的夕阳下吴瑶眼角突如起来的眼泪,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甩见我不说话,狠狠把一个酒瓶摔碎在地上。他突然就哭了,他说,陆唯,我以前就想带着心爱的姑娘去海边看星星,可你说我能带吴瑶去么。这梦想都他妈能重叠,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说完就把头埋在手臂里哭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我们想让她坐上夜晚的摩天轮,三千朵玫瑰花铺满沿边的道路。想给他织一条围巾,陪他度过每一个季节和天气。为她折出三千个幸运星放在瓶中,每一个里面都写着自己最美的愿望。为他看着菜谱烧出一整桌菜,不管味道如何他都笑着说好吃。想像着未来和对方住在窗明几净的房间,白天在阳台浇花种下小盆栽。夜晚在书房看书谈天,彼此的双脚互相在桌下摩挲,炉火照红彼此的脸颊。养一条狗,生一个孩子,放假的时候结伴旅行,到所有不曾到过的地方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拥抱之间隔着三十个影子,每一个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时间的路灯照亮所有的未来,也照亮了所有的影子。在层层叠叠的影子中,好像都看不到自己的呢,那么不管是拥抱,亲吻,摩挲,牵手,不管到什么地方去,全部的影子都如影随行,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么就不做了吧,反正也看不出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何必去做。于是就变成了我们现在的样子。
我看着哭得像一条狗的陈甩,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最后一刻前崩溃。大概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在大门打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摸到了钥匙。
陈甩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像丧家之犬,整天半死不活,连说冷笑话的样子都看不见了。人就是贱,听不见陈甩的冷笑话,反而日子显得更加寒冷。我问陈甩什么时候才能痊愈,陈甩和我说他没事,一边说一边又点燃一根烟。我说过几天出去吃饭吧,我请客,帮你散散心。陈甩说好,不过我不用散心,我很好。我想大概是在哪里又听到说失恋也要坚强,所以才这样死撑吧。
结果隔天晚上吴瑶来找我,问我陈甩怎么样了。
我说挺好的,没有看到海边的星星,天天在看连续剧来自星星的你,日子也过得下去。
吴瑶听得出我的冷嘲热讽,她说,陆唯你知道吗,我的前男友。
我说知道,死去活来的那个。
吴瑶摇摇头说,陈甩肯定知道那天送我回家的那个男生不是我哥了。其实我们早就分手了,那天他来找我是想告诉我他结婚了,是和我道别的,希望我也可以过上自己的新生活。到家就听说他被陈甩打了,我真的是受不了陈甩。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意思,我说那你那天和陈甩说在一起,是认真的?
吴瑶说当然了,我知道陈甩喜欢我很久了,我之前一直在整理自己的生活,没有空去想这些事情。那天和我前男友聊完,我突然觉得是应该开始新生活了。陈甩电话里和我说他帮我买了感冒药又在我楼下等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真好。我和他之间,这样真好。就在一起吧。我的意思是,我也可以爱他。
吴瑶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那天去那个海岛是我故意的。我故意拉着陈甩去每一个我去过的地方,就是想和它们好好道别。最后的海边我一直没去过,所以我就想和陈甩一起去,那个地方是我特意留给他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会去。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嘴巴已经合不拢了。过了一会我才说,那,那那,那那那。怎么办。
吴瑶说,你们最近会见面吗。我说嗯,过几天要一起吃饭。吴瑶说,好,你吃饭的地址告诉我,剩下的交给我。
第二天陈甩就来找我了。这孙子,说自己不寂寞,有人陪比谁来的都快。
可是上了车之后陈甩就没说话,一直到了进市区的高速公路的信号灯前。陈甩在发呆,我在玩手机。我们各点燃一支烟,我说陈甩,我们去哪里吃饭。
陈甩说,陆唯,你有过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我说,没有,你想干吗。
陈甩说,晚点我会把你送回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陈甩一个小转弯就上了高速公路,用力踩下油门。引擎五千转,百米加速七秒六,这些数据陈甩一直和我津津乐道,我直到今天才真正见识。
大晚上的高速公路上没什么车,我从后视镜里看去,远远地看到只有一辆车。看着车辆行驶的方向,我大概知道陈甩要到什么地方去。我有些担心,但是并没有反对。
笔直朝南开,过了东海大桥,我们回到了当初的海岛。路上陈甩一直在朝着阴暗的小路开,小路没有路灯,名字却都很诗意。因为陈甩偏执地不看地图,所以很多次都是开到路的尽头再原路返回。我们倒也不觉得浪费时间和麻烦,一次一次来回地寻找着目的地。路上偶尔会和别的车擦肩而过,其他几乎都是空无一人的马路。
穿过了码头和工业区,盘山公路我们也绕了一圈,终于开到了当初没有来到的海边。陈甩把车停在海边的堤坝边,和我下了车。
夜晚的海边漆黑到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足足站了十来分钟,最后借着月光才能勉强看出小路。陈甩和我翻过了堤坝,确认了没有涨潮之后便慢慢走向真正的大海。
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夜晚的海边,漆黑的道路,不见人影的芦苇丛。天上万里无云,月亮一个人空荡荡地挂在空中和玉兔嬉戏。海风其实会很大,海浪扑打在防洪墙上的声音,会让你的耳朵一阵目眩神迷。我们两个人傻傻地用手机的电筒照着地面,蹒跚寻找道路,我们不敢走得太快,怕一不小心摔倒,也不敢走得太慢,因为心中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喊。我们走着走着,陈甩停了下来,说,到了。
我们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天空。天上的星星此起彼伏,让你想把它们的数量数清。互相几乎都可以连成一条线,延伸到看不见的天明。仔细观察也看不清眼前海岸线的位置,漆黑的天空和漆黑的海岸线融为一体。海风吹在芦苇丛上的声音,就好像背后有人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只有海浪的扑打声告诉我们,这就是刚刚呼喊我们的地方。
陈甩说,就是这里吧,吴瑶想来的地方。
我说,没想到你还真的开到这里来了,真是有够拼的。
陈甩说,陆唯,你有没有真正努力为谁做过什么。我是说,到底有没有为了别人,真正地去做些什么。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和女友分手,照片成为我们最后的记忆。我把它放在抽屉里不敢打开,还有她写给我的长信。她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谢谢你来过我的生命。信那么长,我只看到一个过。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再没联系过。
我叹口气说,应该是没有吧。
陈甩说,我以为我爱吴瑶,却发现我甚至都无法接受她那么小的曾经。她和我说在一起的那天,我对她说我一定都对你好都听你的,结果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到。我答应要出发陪她去所有的地方,结果却连海岛都无法离开。我一直觉得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想把一切都给你,为什么你却不肯接受。现在想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她,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唉。
陈甩说了那么多,我却只听进去一个唉。这个字好伤。
他接着说,我现在满满的都是后悔和歉意,我以前和你说我喜欢她漂亮可爱。现在觉得那些都是屁,她如果愿意再陪我来一次海边,她只有大脑都可以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和她说说话,看看海。
这种话我听了太多,结局都是没办法。我问陈甩,那现在怎么办。
陈甩说,那怎么办,那能怎么办。回去找吴瑶,如果她能再愿意我陪她来一次就好了。我甚至觉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再出现就好了。
这个时候,安静的背后出来传来一个声音说,不用去找了,我已经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多大反应,早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我就看到背后跟着的那辆车,陈甩开到死路掉头的时候也经过过,他太过激动所以没发现。而海风中背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傻子才会相信是风吹在芦苇上吧。
陈甩吓得半死,半天说不出话来。吴瑶越走越近,近看发现流着泪,会说话的眼睛就是好,连反光都特别明显。
吴瑶说,我那天就想和你一起来海边的。我叫你来海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一起做一件从没做过的事,那样就有记忆点了。
陈甩不说话。
吴瑶说,你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没事啊,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去做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好不好。
陈甩不说话。
吴瑶说,你他妈知道这里有多远。我本来打算跟踪你们到饭店去的,你一个小转到这边来,还一直走小道。你知道我刚刚跟你跟得有多辛苦吗,那么危险万一我出点事怎么办。
陈甩不说话,憋住笑。
吴瑶还想说什么,陈甩突然说,吴瑶,我爱你。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芦苇都在听着情话。突然不远处的岸边有人放烟火,巨大的烟花和声音响彻整个夜空,就好像黑幕上用各种颜色的油漆泼上去一般,闪耀整个海岸线。我站在旁边,好像整个天地不需要我,我想这个烟火难道是谁故意安排的,结果那天是农历初四。应该说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你原本美好的世界中锦上添花。
烟花落尽之后,吴瑶说,我也爱你。
明明知道某一天就会结束,但是还是爱得像是没有明天。我需要你做我人生中最明亮的路灯,将我过去的那些影子通通消灭。
陈甩差点就没有等到吴瑶,吴瑶也差点就错过陈甩。好在陈甩偏执,开上一百公里只为看到当初没有看到的海边。好在吴瑶随性,这么远的距离竟然也跟了上来。
其实一切早就已经安排好的吧,无论是短暂的分离,还是恒久的永别。如果不是发生那么多事,也许也根本无法确定彼此的心意,事情总是刚刚好发生那么多,才让一切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所以才有在那天轰隆的烟花声中,我听见陈甩说我爱你。所以才会在漆黑的夜里,吴瑶说我也爱你。我放下这张照片,揉了揉眼睛。曾经我们都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想把银河摘下来,星星都数尽。每条河水都有名字,每片树叶都有意义。小鱼转身是因为想家,猫儿出走是因为私奔。希望和你走到最远的地方然后一起回家,想把自己的世界都给你也占领你全部的世界。一万年好像不够,爱你好像说不完。自己变成一朵玫瑰花,盛开在你心中。
我知道我爱你,但是你知道吗,其实全世界,只有你懂爱情。
人都是从一而终的生物。爱你也是,不爱你也是。
之前在乌鲁木齐喝酒,我一个人代表上海人和三个新疆人喝。整张桌子十五个人,就看到我们四个站着此起彼伏。白酒开了无数瓶,每个人肚子里至少都有三斤白酒,一句话要分成三个段来说,偶尔碰见词语复杂或者当下的情绪难以表达的,说话的那个人就地下脑袋不停摇晃,手指指着另外三个人摆来摆去,另外三个人就端着酒杯等着,只要那个人一发声,随便说什么,就大喊一句“什么都别说了,喝!”,然后叮铃哐啷干杯下肚。
我喝到一半实在撑不住,借口要去厕所,实际是跑去把酒吐出来。可惜我酝酿了半天,看着马桶许久许久,迟迟不见有实物出来,只好回到座位继续硬撑。那个时候年轻,喝酒当喝水,区别只是颜色,喝到最后白酒当成农夫山泉有点甜。只记得后来太晚,几个清醒的人便把我们几个拖着出了包房,我被朋友扶着,隐约看到地上十几个空的白酒瓶,振臂大呼,“全都别走!我们再开一瓶!”。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当晚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朋友要连夜驱车赶往库尔勒,死也没想到我喝成一条狗,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动。第二天我发现身上伤痕累累,明显有被殴打过的痕迹,脸也有点肿。我朋友坚持说我是扶不住自己倒在地上摔的,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深感怀疑,问了许多遍之后朋友开始逃避话题。
我朋友说,你昨晚到底记得什么。
我说,我好像记得你开了夜车,然后问我要不要吐。
他说,是有这件事,我那个时候开上了高速公路,然后就听见你在后面说你不行了,要吐,然后那时候路上卡车多我没敢停,后来我又多开了两分钟终于到了空旷的地方,我就回头和你说地方到了可以吐了。然后你就吐了。
我说,那然后呢,我是怎么受伤的。
他说,我今天早上去换了整车的坐垫套,你仰头吐的时候形状很漂亮,可是你忘记把车门打开了。
我觉得我昨天一定是扶不住自己倒在地上摔伤的。
然后我发现自己喉咙烧得难受,瘫软在车上用生命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结果被朋友拉到郊外的农家乐吃饭,沿路看到骡子在马路中间跑,让我一度怀疑我到底有没有清醒。
到了地点大家开始吃午饭,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要了一瓶冰红茶,喝一口就要跑出去吐一次。另一个朋友看到我那么痛苦,就安慰我说,没事,晚点我们去喝点回酒就不难受了。
我说,回酒是什么意思。
他说,就是你醉酒了之后再去喝点你昨晚喝的酒,就不那么难受了。
我头一次听说这个理论,还没质疑就又跑出去吐了。我觉得他一定在开玩笑,这不是要让我魂撒边疆的节奏吗。
出门之后发现朋友的A8被人用钥匙划了印子。我们说你这车开出来就是要被划的,还好他没有用钥匙在上面写两个大字,好车,还用的繁体。
朋友骂了句娘,我们就跑去酒店喝酒了。
再往前就是另外一个朋友结婚,我是伴郎。事前新郎和我们反复保证只需要做做样子就好,不用真的喝。本地人结婚快一百桌全部喝下来估计我需要八个肝,后面再放五个做替补。到了晚上发现真的不用喝,原来红酒全都是用葡萄汁调换的。我准备好的十三个肝一个没用上,两个肾不堪重负去了厕所十多次,感觉自己的脸的颜色都和葡萄汁一样。
结果最后只剩我们朋友一桌,一群一杯酒都没喝的人无所事事,开始喝真的红酒。你一杯我一杯,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地聊着。那时候我刚二十出头,我朋友都已经踏入社会两三年,我对未来豪情壮志,说以后我做生意赚了一百万给你们发工资,大家纷纷说好,完全不拆穿我的美好梦想。喝到最后大家脚底打飘,互相搀扶着去上厕所,一个朋友晚节不保,拉好拉链提一下的时候重心没抓稳直接翻到在厕所,一群人笑得不行,没有一个人拉他。废话,自己都喝得站不稳了,拉他不是和他一起同流合污。
我趁着大家在笑的时候偷偷跑到楼下,趁着酒劲打给我暗恋的正在当兵的姑娘。她在通讯组值班,打过去是总机接的。凌晨十二点半的部队女兵一点都不友善,她说你找谁,我说我找某某某。她说某某某今天不上班,接听不到,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没什么大事,你告诉她我爱她,我要和她结婚对她一辈子好,叫她回我一个电话。对面的女兵笑了声,然后说你等一下。
我说,等个屁,告诉她老子现在就要去找她,叫她赶紧乖乖等我。
结果话筒对面竟然是那个姑娘的声音,她说,你胡说什么呢。刚刚是我班长接的电话,我和她关系好,理论上我们这边不能接电话的。
我说,好,我不管,我打给你是要告诉你我爱你,我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爱你的。说完这句话我几个朋友追上来了,一听我的语气就知道在跟谁打电话,一听内容就知道内容精彩,连忙勾肩搭背过来偷听。
我不管不顾,接着说,你是我碰见最好的女孩,我要让你开心,好好珍惜你。
对面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就听见我朋友起哄的吵闹,然后我说今天我哥们儿结婚,我就沾沾她喜气,再找你。就挂了电话。
滚去新郎家睡了一觉,本地人结婚结三天,第一天的婚床我和新郎一起睡的,醒来之后想起昨晚的事情吓得屁滚尿流。和部队谈感情可是重罪,不好好报效祖国天天想什么儿女情长,然后我脑海里比比皆是她受罚的凄厉惨叫。
我朋友也当过兵,安慰我说没事,是人就要谈感情,领导,领导也要有人情味是不是。批评之前看看自己手机里别的女兵发来的短信,什么气都消了。
我过不去这道坎,那个时候我和姑娘联络基本靠写信,电话半年才能打一个,我实在是喝得不成人样才敢反打过去。痛定思痛,写了两千字的自我反省和认识过去,特别注明但是电话里的话都是真情实意。最后信封上还写明大大的三个字忏悔信,寄出去忐忑地等待回信。
一个月她才能寄一封信,信里她安慰说没事没事,电话里的话她都记得,不过以后尽量还是别打了军法无情,其余的等她回来再说。
若有所失。就去找之前的朋友继续喝酒。
再往前是高中暑假打工,在蛋糕店。认识了一个比我年长五岁非常有趣的成都男生,叫陈聪。我们变成了朋友,下班之后经常和其他同事跑去离店三条马路的小龙虾店吃宵夜。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看他们直接叫上十支啤酒感到非常惊讶,想说原来这就是所谓大人的世界啊,有事无事喝点酒。
于是我跟着他们喝,那个时候我只喝可乐和雪碧,啤酒我是第一次喝。渐渐发现原来我酒量最好,最后一个人和两个人对喝,天发亮的时候地上有四五十个空瓶子。
有一次喝到一半我跑去撒尿,结果还没走到厕所就忍不住了,于是便在离厕所门口一米的路边解决。一个姑娘路过,看到我的姿势之后冷静观察了三秒,然后才惊叫一声走开。我想说他妈的装什么装看清楚了才叫,到底是谁吃亏还不知道呢。
那天又喝了四五十瓶,另一个同事已经醉倒了。我和陈聪两个人继续胡逼喝,其实都是他在说。他年纪轻轻走南闯北很多地方,跟我讲的每一个故事都像格林童话,我全都没听说过,只知道越听越激情。
最后买了单,我们一人拿着两个空酒瓶出店,凌晨三点半的思南路一辆车都没有,更别提行人了。我学偶像剧用力把啤酒瓶甩向空荡的马路,顺便甩掉暑期的我对女同学的思念,一旁的陈聪也跟着扔了几个,不知道他要甩掉谁。
后来他要回成都了,房子到期,离要走的日子还差两个星期。我说没事儿,住我那儿。于是我第一次带陌生男人回家。我们下班之后很爱从地铁站走回家,路上大概有三十分钟脚程,沿路很安静,我们就比赛说冷笑话,一人一句。比如你看地铁开得那么快,比我们走得还快。然后我们两个人就哈哈大笑,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最后随着两个星期越来越少,我们冷笑话的水平也越来越高,终于创造出了巅峰。
我说,你去买当天回成都的火车票。然后票子卖光了。
他说,然后我就跑去问黄牛买,有没有今天晚点去成都的火车票。
我说,黄牛说,今天的没有,昨天去成都的车票我倒是有。
他说,我也不要昨天的,有没有前天的车票。
我说,那你明天来吧,这样昨天的火车票就变成前天的了。
然后我们一起在沪闵路高架桥下面放声大笑,桂林路的红绿灯闪了好久,我们都舍不得过马路。笑完许久,陈聪对我说,兄弟,我真的要回成都了,我已经买好火车票了。
我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闯了那年的第一个信号灯。
陈聪走的那天我刚好返校,没有办法去火车站送他,那个时候也没有经历过多少离别,压根儿不知道滋味。我一直看表,想想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发了条短信说今天学校有事所以没办法去送他,祝他一路顺风,好好过日子之类的。
过了一会他的短信回来了,他说,真遗憾你没办法来送我,之前没什么感觉,真的走了倒觉得很舍不得,我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了,谢谢你兄弟。
我看了许久,放下手机。晚上一个人跑去龙虾店要了十支啤酒,只喝了两瓶就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问老板要了个箱子打包,拦了出租车回家。
我没想到在库尔勒的我喝了酒之后竟然真的不难受了,婚礼的第二天晚上怎么喝也喝不醉,出租车的后座上我抱着啤酒泪流满面。我总是懵懵懂懂,后知后觉,发生的当下不明所以,时过境迁之后却上眉头。不明白所有事情用什么方式开始,就要用什么方式结束。你从乌鲁木齐回上海,五个半小时再远也会降落,当兵的姑娘两年之后回来,最后还是和别人结了婚,去成都的陈聪这辈子再也联系不上,就连蛋糕店都被拆掉。
你那个时候以为明天永远不会来。你期期艾艾,苦苦思索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未来,它令人惶恐,却不觉真实。再远的旅途也有终点,再爱的姑娘也会找到老公,再好的朋友也会没有音讯。
但是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会觉得,你只记得坐上出发航班的激动心情。那个美好姑娘的一眸一笑。那个幽默的成都小伙子说的每一个冷笑话。
我也希望那些终点永远不会到来,可以一直活在某一天不曾离去,也不会凋零。
我有一个朋友,是一个富二代。平时走在路上很喜欢无缘无故跳别人。就是类似于别人好好走着路,他会想跳到别人面前说,你走个屁路啊。别人在马路上好好开着车,他会想跳到别人车面前说,你开个屁车啊。别人情侣好好手牵着手在人行道上秀恩爱,他会想跳到两个人之间说,牵屁个手,不怕手断掉啊。
当然,这些事情每次他都是用口头的碎碎念和不屑的眼神来表达,并没有真的跑到对方面前去做这些行为。但是这些已经足够了,我们都叫他阿跳。阿跳懂得也多,比如走在路上听见跑车的马达声就可以报出车的型号和是不是改装过,感觉就好像带着一个宠物小精灵图鉴出门。又比如他去考了经纪人资格证,因为他喜欢规划事情,而其他人对他来说又是最有趣的事情。又比如他考了心理导师证书,因为他想分析自己的感情和想法,好让自己可以更好的处理事情。总的来说,当阿跳不跳的时候,他还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条理清楚,线条分明,语速又快。可以在一群说废话的人当中毫无阻碍地和我聊天,不被周围的坏境影响丝毫。
有一天阿跳突然半夜打电话给我,问我人在哪里。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我说我在家里。阿跳说我现在过来找你,我们去吃火锅,我有事情和你说。我说好啊,那我去洗个澡等你过来,二十分钟差不多吧。阿跳说不用那么久,你现在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然后坐着电梯下楼。在电梯飞快下降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反复思考阿跳到底有什么事情和我说。阿跳家里住在市中心,他也只认识市中心,上海对他来说只有六个区,超过内环范围他就打开手机导航。这样的阿跳大半夜来找我,我突然有些心慌。
在楼下我见到了阿跳,他在抽烟。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家楼下的那条河。他说,你这条河怎么没有桥,你知不知道我从你们小区门口找到你家的楼花了我半小时,这条河上如果有桥,你可以节约很多时间。我没闲工夫和他鬼扯,急着问他到底什么事。他阻止我的发问,说先去店里坐下来再说。
我们来到附近的火锅店,阿跳点了一个鸳鸯锅,然后问我喜欢吃什么。阿跳虽然对陌生人没有原因地很跳,但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总会先问别人的意见,然后再自己做决定。做到这件事情其实很难,因为每个人真的都很不一样,你觉得没什么的事情到了别人那边可能就是勾动天雷地火的大事,别人觉得永远无法接受的事情到了自己这里就好像过眼云烟一般,而且彼此之间还根本无法相互理解。和阿跳沟通就好像没有这样的问题,他好像没有坚持,没有底线,什么都可以接受。你说我们点一杯蓝山咖啡吧,他会说好。你说那多放点香菜,他也只会说那记得洗干净再放进去,就是这么好说话。我一直挺纳闷为什么阿跳会有那么分裂的性格,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就又收了回去。每件事情既然一定会有原因,那就也一定不用全部去搞懂为什么。
我点了一些平时爱吃的菜,耐心地等待它们全部上齐。等锅沸腾的时候,阿跳把羊肉先放了进去,然后和我说,今年的冬天虽然不太冷,但是吃点羊肉暖暖身子还是很好的。我说去你的,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事。阿跳说,这里的羊肉虽然肥了一点,但是你看上面还是很鲜红的,所以还挺新鲜的,趁热吃。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但是只能反复问同一个问题,到底怎么了。阿跳把整盆的羊肉都倒进火锅里,然后再把整锅烫熟的羊肉放进我的料碗里,接着才长呼一口气和我说吃吧,小菁最喜欢这样吃了。
我听见小菁的名字,先是心里一紧,然后又放松下来。小菁是阿跳的女友,准确来说是前女友,也是阿跳唯一交过的女朋友。阿跳这样的条件,身边的女孩子当然很多。而阿跳对那些姑娘总是投其所好,你喜欢物质,我给你买东西,你喜欢精神,我和你聊人生。阿跳总说,女孩子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人与人之间就是被需要的关系。当他追到女孩之后就消失了,也从来不会给任何承诺。这样不负责任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阿跳遇见小菁。他们是在一场展览上认识的,阿跳是嘉宾,小菁是志愿者。阿跳要到小菁的电话之后就开始行动。一开始约小菁去外滩十八号吃晚餐,他开着自己的跑车去小菁的楼下接她,等小菁下了楼之后满脸春风地对她说了自己的安排。谁知道小菁皱了皱眉说,不要,你把车停了吧,我们坐地铁去大眼面馆,那里有很好吃的鳝丝面。阿跳心里想,鳝丝面有什么好吃的,怎么比得上外滩十八号,地铁又有什么好坐的,开车不是更方便。虽然这样想,但是阿跳还是老老实实停好车跟着小菁去坐地铁。阿跳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姑娘,一个会对他说不要的姑娘,渐渐开始觉得小菁也许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小菁之后也没坚持多久,听说很快就决定和阿跳交往试试看。他们在一起之后其乐融融,阿跳整天没头没尾地说着情话,算是我们周围朋友中的神雕侠侣。阿跳其实一直不确定自己的感觉,直到有一次他生病了,小菁知道后当天就和公司请假跑去阿跳家里照顾他。小菁去菜场买了些口味清淡的食物,用阿跳的厨房帮他熬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和几个小菜,又炖了一锅至少六小时的鸡汤,还顺便把阿跳的其他房间打扫了一遍。阿跳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走到客厅发现桌子上的粥和炉灶上的鸡汤,还有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小菁。阿跳心疼地想叫醒小菁让她去房里睡,小菁被叫醒之后先急着帮阿跳端粥盛鸡汤。阿跳说没事我已经好多了,我自己来吧。小菁说,不要,我来就好。然后就去厨房忙着了。阿跳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爱很爱小菁了。
阿跳对小菁也很好,拍成偶像剧也完全不唐突。渐渐小菁就开始不和阿跳说不要了,之后每次阿跳送小菁东西或者怎么照顾小菁的时候,小菁都是默默接受。阿跳可以明显感觉到小菁的情绪不是很积极,但是他觉得小菁肯接受自己的给予,不再皱皱眉头,说他说不要,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按理说,找到阿跳这样子年轻多金的高富帅,小菁应该好好珍惜才对。他们在一起有一年多,可是就在半年前小菁和阿跳说了分手,没有任何征兆和原因,阿跳天天在楼下蹲点,守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早上小菁穿着睡衣去倒一个星期没倒的垃圾,也就是说小菁为了躲阿跳一个星期没出过门。阿跳见到小菁的第一句话是,我想你。小菁不动声色地直接把垃圾放在原地,然后扭头就走。阿跳直直追上去拉住说,我等了一个星期,只要你给我一个原因我就够了。小菁说,不要。阿跳怒吼道,操,我爱你啊,你不能不要啊。小菁回过头冷冷看了阿跳一眼说,你以为你有多重要,不要。
就是这几句不要,成为了阿跳这段时间以来的噩梦。小菁以前对阿跳说不要的时候,阿跳就整个人都无所适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小菁又完全接受过阿跳的付出,简单来说就是要。现在久久未见的不要又重新从小菁的嘴中跳了出来,冲到阿跳的身体里横冲直撞。阿跳说,那天在她家楼下她看着我皱着眉说不要的时候,我觉得我被整个世界拒绝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和她在一起过一样。阿跳又问我,你说是不是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和我说的是不要,所以后面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很想告诉阿跳可能真的是这样,但是我沉默不语。
阿跳被没有理由的拒绝,又死活找不到事情发生的原因,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可能阿跳之前就比较奇怪,所以周围的人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和阿跳比较熟,有一次和他出去走街,马路上呼啸而过三辆奇形怪状的跑车。我等了半天发现阿跳没有报出它们的型号,就转头去看阿跳,发现他看着路口的方向发呆。过了一会阿跳说这天气好冷啊。我说是啊,上海每年都那么冷。阿跳说今年特别冷,那么冷的天很容易感冒。我想他也不会是在担心我会不会感冒,他觉得上海今年特别冷也不是因为气温,所以听懂了他的意思,我问他,你是担心这么冷的天小菁会不会感冒吗。他说嗯,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刚认识,我开始追她之后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人到哪车到哪,就是怕她冷着。我想给她买衣服,她说不要。我又说那你别去上班了,我可以照顾你,她说不要。我说,那你想要什么。她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不需要你给我。于是我问她,你要什么时候才肯接受我,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我想到这里,看着火锅店中坐在眼前的阿跳,想到那个时候站在冰冷的街头,他瞪大眼睛问我小菁是不是有病,我好像明白了小菁的意思,所谓不知道,就是拒绝。眼前的阿跳突然开口和我说,你知道定期存折吗。我说废话,我当然知道。阿跳说,哥们儿这次算是完了,存的是定期。我没听懂,我说什么定期。阿跳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又失落地坐下。阿跳说,我存了爱的定期存折,时间是一辈子,不到时间取不出来。我说你放屁,定期存折随时都可以取出来,只是没有利息。阿跳说,我不想取出来。我要爱她一辈子,利息就是下辈子还能和她在一起。我说,也许小菁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好好过下去,这跟你爱不爱她没关系。阿跳说你胡说,她不爱我的话又怎么会肯和我在一起,上次我生病她又肯来照顾我。我想回答他,但是发现每一句话都会像一把尖刀,只好停住不说。阿跳说我不管,你帮我一起想想办法让小菁回来。
我能出什么主意,这种今生今世的誓言我听了太多,最后都不了了之。爱的时候死去活来,突然有一天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让你怀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誓言是用来兑现,而不是用来承诺。所有的感情问题都可以用两个答案来回答,不爱和不够爱。但是看着阿跳激动的样子,我只能和他说了一大堆肉麻的话让他发给小菁。我们凌晨三点坐在车里,我说一句,他打一句。一边打一边说,如果是自己绝对说不出那么卑微的话。我说他妈的追妹子你还要什么脸,放到地上去被她踩就行了。阿跳好不容易打完整整一长段,我说好了,发出去吧。他看着屏幕突然说等一下,我改一下这边,这个断句用逗号比较好。说完抬头对我一笑,细节决定成败。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阿跳知道所有跑车的型号,偏偏小菁不要坐跑车,阿跳有经纪人资格证,偏偏小菁只想找一个去面馆吃鳝丝面的人,阿跳是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却怎么也问不出小菁的心为什么一直和他说不要。
后来我们两个人就睡在车里发呆,阿跳和我说,其实我好缺爱啊。我说你怎么会缺爱,爱你的妹子从徐家汇排到静安寺,纵贯整个华山路有两个来回。他摇摇头说,不是,我爱小菁的时候我浑身上下都是爱,所以那个时候我有好多爱可以用。现在小菁走了,和我说不要,我发现我爱不到她爱不了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满满的爱都满满流失了。我是爱泛滥,不是不爱她了,是没有爱的人,而爱都慢慢溢出来漏掉了,所以我缺爱。我转头看着阿跳。他戴眼镜,玻璃反光,他家住在市中心,吃饭都去外滩出门只有跑车,对他来说上海只有六个区,他是跑车的宠物小精灵图鉴,他是合法的经纪人,他是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但他却不是小菁需要的任何一样东西。
直到天亮小菁也没有回消息,看着面如死灰的阿跳,我战战兢兢说也许睡着了吧。阿跳点点头,说那先回家睡觉吧,睡醒再说。就在这个时候阿跳的时候突然提示了新消息。我和阿跳都凝固在半空中,许久之后我说看吧,阿跳说我不敢看你帮我看吧。我按亮手机,打开了新消息。然后我把手机翻转过去,阿跳看着手机上的字就直接流下泪来。我说你是男生不能哭,阿跳不理我。我说你他妈是个富二代你不能哭,阿跳不理我。我说操,然后我转过头去叹气。
阿跳之后好像也一直没好转,来找我吃过三次火锅,半夜去打篮球滑直排轮更是家常便饭,没日没夜地和我说小菁有多么好而自己又是多么的糟糕。我问阿跳,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小菁。阿跳说,有一次小菁心血来潮非要拉着他坐公车去吃一碗海鲜面,然后整个车站只有他们两个人站着。那天小菁没有化妆,戴着大黑框眼镜,头发被盘成很大的一个球还很乱。那时刚到夏天,空气到处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小菁踮着脚站在他的左边等公车,不一会公车来了,她回过头睁大眼睛很开心地对阿跳说,你看你看公车来了,我们可以去吃海鲜面了。阿跳说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明亮那么透彻的眼睛,里面透露着由衷的开心和幸福,那是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过的世界当中的美妙。阿跳说自己的手被小菁拉着上车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可以不开跑车不去吃西餐,只是跟着小菁去看遍她的整个世界就够了。阿跳说,只是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能陪她去看她的世界了,我就和死一般的难受。我想到她以后还要去很多地方,都不会再有我了,我就好难过。阿跳说,我怎么都没办法相信,曾经在我世界里的人会这样突然消失,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没有劝他也没有打断他,我知道这样的感受弥足珍贵。它让你可以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变得勇敢,可以让你下次不再受伤,至少不再那么受伤。这是一个无法依靠的世界,你不知道到底什么会突然消失,包括你自己。我突然也感觉到了没有来由的一阵寒冷。阿跳说那天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也许那不是花香,而是小菁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曾经充斥着阿跳的整个世界,满满的都是小菁。幸好这朵花世界上只有一朵,而阿跳也许没有机会再闻到了。
那天晚上在车里,富二代阿跳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机修改着标点符号,语无伦次,神魂颠倒,闭著眼睛不敢睁开看新消息。小菁那天的短信没有说不要,她说,我已经走出你的世界了,再见。阿跳看着手机上的字就直接掉下泪来。他下定决心要走进她的世界,她却告诉他自己已经走出他的世界了。这个世界上的爱情根本就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结局,所有的故事都是突然之间就愕然停止。灯光落下的一霎那就已经落幕,只剩下没有反应过来的演员还在黑暗中兀自演出。
后来阿跳和我说,他最难过的时候不是小菁拒绝他,也不是小菁皱着眉头和他说不要。而是那天的早晨,他已经在小菁的楼下等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见到小菁的那次,小菁对他说,你以为你有多重要。阿跳自嘲地说,感觉就像是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知道应该清醒还是闭上眼睛。我一直以为我是最重要的,结果对别人来说只是一袋随手扔掉的垃圾。就好像你就好好待在哪里等着她,结果她终于跑来的时候见的是你附近的别人。我说不要管这么多,那你还爱小菁吗。阿跳想了想说,不知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沈均,以前当过兵。肤色黝黑,长得像科比。他平时说话的时候脑袋一直喜欢摇来摇去,嘿嘿傻笑的时候露出八颗牙齿。
他当兵前有过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同学,姑娘名字叫朱婷,人如其名,婷婷玉立。身高一米六八,胸大得我们都不敢正面直视。所以沈均和她说话的时候连脑袋都不摇了,微笑的时候学朱婷一样抿嘴。他们认识了六年,却从当兵前的三个月开始恋爱,在这段时间里就和连体婴儿一样缠绵,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们黏在一起,感觉什么都分不开。
但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分不开的东西。在到了最后一个月的时候,朱婷问沈均,你去当兵了,我怎么办。
沈均说,没有怎么办,好好等我回来,然后我们就结婚。
朱婷说,好。
沈均说,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要等到我回来,相信我。
朱婷说,好。
沈均说,真的好吗。
朱婷说,好。
到了入伍前的一个星期开始,朱婷就每天哭,怎么劝都没有用,沈均就在旁边不停抽烟,我们一帮人更不知道怎么劝,也不知道谁更需要劝,于是就放任他们自己沉沦。沈均一天抽三包烟,朱婷一天用掉两包四百抽。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就一个人跑去找沈均。
我说,别闹了,让女孩子天天哭算怎么回事。
沈均说,我也没办法。我再爱她,我能怎么办,我还是要走。
我听不出这句话里他带着多少的感情,只是觉得这句话没有那么简单,导致好像说什么都有些多余。后来只能和他说些那多陪陪多哄哄之类的废话就走人了。
朱婷还是停不住的哭着,没有任何会平静下来的趋势。就这样终于到了入伍当天,我们一群朋友送沈均去火车站和部队集合。本来听说朱婷为了避免伤心不去,结果还是在人群里看到她。
她当然会来,就好像所有爱情电影的女主角,总是会在男主角进安检口的一瞬间出现的。
女主角出现,我们一帮跑龙腿的道具自动散开,乖乖站在旁边充当背景的角色,顺便也很期待剧情将会如何发展。
男主角双手牵着女主角的双手。沈均说,还记得一个月以前你问我的问题么。
朱婷点点头。
沈均说,我还是一样的回答,好好等我回来。
朱婷点点头。
沈均说,然后我们就结婚。
我第一次在沈均眼里看到那么坚定的表情,我想这次他是来真的了。
朱婷也满含热泪,抽泣得都说不出话来,只会拼命点头。然后呜呜咽咽听到她说,好,我等你,快回来。
沈均看着心爱的姑娘,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朱婷,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嫁给我好吗。
我们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十几个大小不同的眼珠子通通盯着女主角,背后的声音好像突然全部禁音,只剩下肃静的场景留给女主角来说那句激动人心的台词。这个时候突然有一辆火车到站,整个空间都是响亮的汽笛声和轮盘与铁轨交错而过的巨大喧嚣。
朱婷被沈均抱在怀里,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她用几乎只能被沈均听到的声音说,好,我嫁给你。
那是2004年的12月27日,圣诞节刚过两天,新年还未来临。上海的冬天近二十年只下过一次雪。在我们脚下是那时候上海唯一的火车站,各种形形色色不同的人或坐或站或走在四周,还时不时有人背着巨大的旅行箱或蛇皮袋飞奔而过。火车汽笛声声声在催,车厢外窗口依依惜别。头顶电子银幕的告示牌诉说着一场又一场时间固定或延迟的欢聚和别离。大家都有自己的地方要去,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就像每个寻常故事的发生一样,跟着时间的逝去一同慢慢流逝着。人声鼎沸,车潮拥挤,轨道看不见尽头,年轻的爱情在这样的喧闹背景下,说出了未曾说过的誓言。这句话可能是朱婷对沈均说过最长最重的誓言也是唯一的誓言,显得如此珍贵且不容易。
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我们一群等待已久的道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吸引了刚刚所有的移动或停止的事物的注意力。路人不再奔跑,行李箱暂停拖动,汽笛声刚好停止,就连告示牌的跳动和站台前的离别好像都因为被吸引了注意力而放缓了速度。我都觉得我们的叫声可以和刚刚进站火车的刹车声比较一下。
沈均看了看手表,走向我们,和我们每个人轮流拥抱。最后回到了朱婷身边,我看到他和朱婷耳语了一句话。然后沈均和我们挥手道别,带着无尽的眷恋上了前往兵站的火车。
后来听沈均说,新兵连很苦,每天半夜随时会集合,必须穿戴整齐整理好被褥然后冲到楼下空地列队,迟到一秒钟就要多跑一公里。沈均和战友晚上衣服也不敢脱,连被子都不去展开,就这样硬邦邦地躺在单薄的床单上。
部队里不能和外界联系,新兵也暂时不能写信。所以每当沈均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想想退伍以后和朱婷的幸福生活。想着想着,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终于可以通电话了,沈均怀着忐忑的心情打了电话给朱婷,朱婷接到电话后沉默了三秒,说我们分手吧。
沈均愣了一下,好像知道为什么,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最后挑了一个最关键也是最没有意义的,为什么?
朱婷说,因为我们不适合。
沈均说,不适合?
朱婷说,不适合。
沈均想了一下,这三个月很痛苦,新兵每个人都痛苦。他在济南当兵,冬天的时候睡硬板床,只有一条被子,零下的气温让朱婷成了温暖自己唯一的希望。在每个五公里晨跑将要崩溃的瞬间,在每个用冰冷的井水自己洗衣服的傍晚,在每个凌晨瞬间从美梦到清醒的集结号,在每个漆黑的夜晚,眼睛所看到的每个角落都好像看到了她。她就像漫长生命中永恒的路灯,不管你走了多远,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她沿路排开,一路追随着自己到达每一个地方。
而现在这渺茫的希望,也要被熄灭了。回头看着整条街,延绵不绝的黄色路灯随着一声清脆的暗号,同时摁灭。眼睛一恍,再无光明。
后来朱婷好像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脑海中嗡嗡作响,整个视线一片空白,仿佛一句都没有听到。朱婷好像说完了,在等他的回答。
最后过了很久,沈均的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几年前的某一个冬天,我和另外的朋友去找沈均吃饭。他那时候早已退伍,回到熟悉的上海安居乐业。
他说可不可以再带一个人。我说,可以,但是我们的聚会传统你也知道,带女不带男。
沈均说,是我女朋友。
我很冷静地回答说,那既然是家眷就一起来吧。
挂完电话之后我差点把车笔直撞到路边的树上,朋友也拼命把头伸出车窗呼吸新鲜空气。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沈均会再找到女朋友。他回来之后没有告诉过我们任何和朱婷有关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分手了,再也不会相见。
大家都是直男,感情的事情当然不方便多问。之后几年,沈均都单独行动,一点风声都没有。这次突然说要带姑娘,而且已经是女朋友,我们在生理上有点无法接受。
我和朋友先到,点完菜开始讨论这件事。
我说,我觉得这次他是玩玩的。
朋友说,不会吧,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我说,人是会变的,我觉得朱婷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我都不敢想像他当兵那两年怎么过来的。
朋友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有什么怎么过来的,又死不掉,既然死不掉那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我说,但是一定会有比死掉还要难受的时候。我知道的。
我这么说是因为沈均退伍回来之后,有一次来找过我,他就和我提过那么一次他和朱婷之间的事情。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最后已经趴在桌子上,看着杯中最后的半杯酒,和我含糊不清地说,我恨她,我真的好恨她啊。
我也喝多了,但是我没有骂他软弱。我问他,为什么。
沈均说,我祝她一辈子都找不到爱的人,有没有人爱她我不管,但是她一辈子,一辈子都找不到爱的人。
我低头,不说话。
沈均说,她发现一辈子都找不到爱的人的话,说不定就会回来找我了,说不定就会重新爱上我了。
我说,你放屁,等她真的有一天回头找你的时候,你早就已经走得没有影了,压根儿就不记得她了。沈均这个时候好像突然清醒了,他对我说,那个时候我问她为什么要和我分后,这娘们儿竟然和我说不合适。我一开始很愤怒,走之前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合适了。我整晚整晚想不通,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明白了。
我说,你明白什么了。
沈均把酒杯狠狠一敲说,我明白所谓的不合适就是一百个标准里,只要有一个标准不对,就算前面九十九个都合适,那最后的结果也是不合适。
说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他想说什么,我不忍心他说下去想打断他,他手一挥拒绝。
沈均接着说,但是这个事情反过来也一样,即使有一百个标准,前面九十九个标准都不对,只有一个标准对,那结果也是我们很合适。
我听到这里都快听不下去了,只能低着头装傻。
沈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就重重地趴在了桌子上,他说,她根本不爱我。
我听完这句话心情沉重,不明白这世间爱一个人怎会如此艰难,而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无处安放的感情。我只能和沈均说,没事的,没事的,你会忘了她。
沈均这时候已经醉得快睡着了,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爱她,我恨她。
朋友听完,沉默不语,许久才张口说,真希望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时沈均带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我们连忙讨论结束。坐下之后开始互相寒暄。沈均说这姑娘叫赵鑫,是公司的同事。
赵鑫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握手,然后说去一下洗手间。沈均看着她走远,然后转头看向我们。
我刚准备开口,沈均先对着我说,你帮我一个忙。
我说,可以,但是我们先来谈一下你的男女作风问题。
他说,我准备和她今年结婚了,所以需要你帮忙。
我直接把碗摔在了地上,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你说说说说说什么么么!我们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说出那么严重的话题!少年别闹!
沈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们疯了吧,我是说真的。他吃了一口菜,然后和我说,所以要找你帮忙。
接着他转头看到赵鑫已经回来了,沈均飞快地说,吃完说。
那顿饭我完全忘记吃了什么,而且这根本不重要,吃完饭后朋友先行走了,说是要去江边抽几根烟冷静一下。我和他说了很多次到时候在江边就是抽抽烟就好,千万不要做其他事情。然后就放他走了,所有的事情我一个人来面对。
按照沈均的授意,我先将他的姑娘送回了家。路上姑娘话很多,而且话题无聊而沉闷,完全和沈均没有半毛钱的联系可言,我越发奇怪沈均的决定。终于将姑娘送回了家,大家互相道别。
我将车停在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跑去买了一包烟,回到车里长叹一口气,自己点了一根,又给了沈均一支。两个人望着飘渺的烟雾都不开口。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反正我想到了朱婷。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我说,真的决定结婚了吗。
沈均说,嗯,都安排好了。下个月就结,酒店早订好了,我家帮我买了一辆车,房子本来就有。
我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她是谁。
沈均说,我说过了,公司的同事,比我小三岁。我和她认识了两个月,互相了解了一下觉得挺适合结婚的。反正早晚要结婚,和谁结婚都一样。
我带着近乎崩溃的声音问,你胡说什么呢。那朱婷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轮到沈均面无表情,别提她,她的事情早就结束了。结婚的事情我也决定了,我叫你帮忙是想让你做伴郎。
我说,我不做,你下次认真结婚的时候我再做。
沈均默不作声。
我说,那你这样结婚了,以后万一碰见再碰见朱婷怎么办。好,我们不提她,那碰见和她一样的人怎么办,碰见真爱怎么办。
沈均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他和我说,你以后就知道了,时间差不多就应该结婚。真爱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等遇见了再说吧。
我无言以对。一直都会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可是他却没有告诉你,是多以后,或者真的到了那个以后之后,你还想不想知道。他们就这样丢下一句欲擒故纵的废话,然后悄然消失去过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人生了,只留你在原地思考那句他也许根本忘记和你说过的话。
我说,那个时候在火车站,你和朱婷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沈均面色恍惚,好像不愿回到那个时候。突然他打开车窗,狠狠拍了一下车门。虽然我的车很破,但是我还是打算伸手阻止他。正当我准备开口之际,沈均说,记住我。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说,什么?
沈均说,记住我。
我说,如果你把我的车拍坏了我一定会记住你。
沈均说,那个时候在火车站,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朱婷,也是最后一次抱她。
沈均说,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记住我。
就算走在再拥挤的地方,也会不知觉地感到寒冷。别人靠得再近,都觉得距离在越拉越远。我告诉你爱情的秘密,我把别人的陷阱通通挖出来放到你面前,我把所有的石子都汇集起来,铺成河边最温暖的小道。我们共同走过一段难忘的道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你我终要分道扬镳。如果河的尽头是湖,湖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无数条湍急长流的小溪。那么不管现在这条路什么时候会被我们走完,我只希望你能够,记住我。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最后挑了一个最关键的也是最没有意义的。我问沈均,你还爱她吗?
听完这个问题之后,沈均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怎么说。一生之中会和很多人对视,因为很多的原因。情人之间的,陌生人之间的,朋友之间的,家人之间的。但是我存在到现在这么久,所有眼神加起来的情绪都及不上沈均那天看我的那一眼。其中有嘲笑,轻蔑,释然,无奈,内疚,欣喜,期待,以及无可厚非的寂寞。他很多事情没办法说,只能通过那一次的对视,用眼神告诉我全部的事情。
我瞬间就明白了。我说好,我做你的伴郎。
沈均又重新低下头去,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声好,又用更轻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然后我把车掉头,送他回家,沿路街灯林立,昏黄的灯光温暖整条马路。我开在午夜无人的归路上,一眼望得到当初望不到的尽头。路灯延绵不绝,感觉就好像整条路都被覆盖。我却可以感觉到在我身边的沈均心里,一盏一盏在熄灭。
婚礼那天,我人模鬼样穿着西装,跟在沈均背后一整天。帮他开车门,拿红包,献上手捧花,帮着他一起闯入新娘的家门,再闯入新娘的闺房。在起哄声中让他读新郎保证书,帮他做俯卧撑,最后拿着红包和手捧花,我们走到了赵鑫的面前,我眼含着热泪看着沈均,期待着他最终的誓言。沈均清了清嗓子,走到坐在床上等待已久的赵鑫面前,然后在众人面前单膝下跪,
沈均说,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嫁给我好吗。
我突然感到整个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忽然间一辆巨大的火车高声鸣叫着汽笛从不知名的方向呼啸而来,笔直地撞进这间万众瞩目的房间和时刻,从我和沈均的身体中呼啸而过。车厢与车厢不间断地反复进入和穿出我们的身体,车厢内坐着一个一个思乡的人儿。我恍然间回到了五年前喧嚣的火车站,火车笛声和行李箱的滚轮声响彻整个脑海,眼前出现一块大大的列车指示牌,上面写着从上海到济南的火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整个站台都是离别的声音。
那个时候在我面前,有一个男孩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看着心爱的女孩,用相同的角度和此生最坚定的表情说,朱婷,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嫁给我好吗。
我走神了很久很久,等我反应过来时整个房间已经热闹成一锅粥,而火车早已不知去向。我这才隐约想起赵鑫刚刚说了好,我嫁给你。然后整个房间的道具也和那时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叫真爱永不灭,爱情万万岁。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蛇皮袋和旅行箱,你们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又是否过得快乐。
我没有任何心情继续待下去,默默退出了房间去楼道里抽烟。过了一会沈均出来找我,我分了他一支烟。我说,幸好你没叫错名字。
沈均皱着眉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你没发现?我根本没有叫她名字。
我回想了一下,然后骂了一句靠,真是高明。
我说,我还是觉得你一定会后悔。赵鑫是个好姑娘,你不应该这样对她。
沈均说,我会好好对她的。
我冷笑,是啊,如果这辈子朱婷不再出现,或者以后没有其他的朱婷出现的话。
沈均不理会我,说婚也结了,前尘已断,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你等下婚礼上要唱歌,好好做准备吧。
然后沈均转头就走,就好像要和所有的过去告别。
婚礼一如既往的流程。我和一帮朋友跳了那年流行的舞蹈,然后我唱了一首和爱情完全无关的流行歌。过了这些年,细节早就都记不清了,也有了新的舞蹈和流行歌。至于那些旧的舞蹈和歌曲,也和那些年旧的人一起被忘却了。后来新娘的哥哥过来邀我一起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送给他心爱的妹妹和妹夫,我想这种日子唱这种歌果然才比较合适,就和他上台了。一边唱的时候完脑子想的全都是朱婷的样子,想像我是沈均的话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后来根本都不敢细想,唱完就赶紧下台继续喝闷酒。
婚礼完了之后,我们去闹洞房。不知不觉就到了该撤走的时候了,我和沈均说,那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去想一些过去的事情了。沈均说,我都结婚了,你放心吧。
放心个屁,那个时候朱婷已经在我们的生命中消失了五年,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想了。时间不能带走一切,但是却能解释一切。亿万年以前,我和你爱的海洋遍布整个星球,数不清的浮游生物环绕在我们四周。火山的轰鸣是我们爱情的喷发,倾盆而下的大雨是你我共度的缠绵。无脊椎动物在海底徘徊,我们偷偷在它的脚下撒上泥沙。鱼类在整个平面自由穿梭,我们追寻在它们身边释放氧气。两栖动物终于爬上陆地,睁开双眼看清楚世界的第一眼。渐渐离开了大海,我们成了毫无知觉的爬行动物,怎么都离不开地面,怎么都回不到出发的地方。蛋壳不再是我们途径的客栈,从彼此身体中相互脱离才是生命的旋律。最后的最后,我们变成了人类,发现拥有了相爱的能力,却也有了彼此伤害的能力。我们学会痛心和惋惜,知道伤口应该如何隐瞒,快乐又该如何掩盖。我们残忍地将别人身上刺上一把又一把刀,却在鲜血横流之际忘记了一开始我们只是想要离开大海,上岸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我们逃过了地震与海啸,陨石与火山,却从来没有逃离过一开始的那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沈均看我发呆,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没什么。我能怎么说,难道告诉他我在想地球生物的发展史,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只拥有相爱的能力,而不去学会失去的痛苦。
日,沈均结婚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边就结束了。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沈均都没有再联系我,专心在家里和赵鑫过日子,以及造小人。半年后赵鑫怀孕了,沈均请我们大家吃饭,我在饭局上看到他们。两人都各自胖了一圈,满脸都是笑容,朋友们纷纷损他们婚后心宽体胖,再也回不到青春年少时。沈均哈哈大笑,说我现在挺好的,要回到什么狗屁年少时。我心中一悸。然后一桌人相互敬酒,年少的梦想和青春时心爱的姑娘随着玻璃杯的碰撞声纷纷碎裂。
我心想这样也好,多少人都是这么过来。年轻时候想找个喜欢的,看到她的感觉就好像喝下了一大杯七彩缤纷的果汁,下雨天的地面也被阳光洒满。鲜花布满整个走廊,音符随着身体一起飘荡在空中。打篮球的时候寻找她的身影,眼神对视之后三分线外撤步空心入篮。放学后推着单车在后面十多步跟着,知道她家的位置之后每晚都跑去她家的楼道间就着灯光写作业。下大雨的时候装忧郁,去她家楼下看着她家窗口淋雨,浑身湿透还觉得温暖无比,事后才知道看错了窗口。在阶梯教室看着穿粉红色长裙的她骑着同样是粉红色的自行车慢慢离去,最后在夏日灼热闪目的碧绿色梧桐叶间慢慢一脚一脚轮流轻踩脚踏板使得这辆载满篮球方便面记号笔课程表饭盒墨水考试座位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甩甩手不带一丝感情甩开的恋情和青春的被我跟随着无数次也骑过载过主人的记忆号远洋单车消失在仿佛隔着千军万马时间岁月还有更多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确实存在的不知名思想记忆隔阂的类似于高楼的墙壁之后。那才是最深最单纯的爱慕,不贪图对方的任何额外事物,珍惜所得到的每一点一滴。
沈均跑来找我干杯,我爽快倒满喝下。我们什么也没说,我想,这样也好,不过如此。也许现在的生活就像是一碗不放盐的面,虽然难以下口,但是至少聊以度日。
半年后的一天,沈均打电话给我,约我吃夜宵。
我看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说,太晚了,不去。
沈均苦闷地在电话里大叫道,才凌晨两点晚个屁啊,我就在你家楼下。我请客,快下来。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高冷地回答,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突然我听见旁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我问沈均,赵鑫不是怀孕了,那么晚不休息还出来吃夜宵?
沈均说,哦,不是她。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操,等我三十秒。接着像救火队员一样穿好衣服冲出门,恨不得直接从窗户下楼。楼下漆黑一片,暗处有两个人站着。沈均朝我招手,我走过去。然后我说,好,我去开车,我们去吃小龙虾。
等上菜的时候我面无表情,装作没有任何尴尬的互相聊着最近的近况。渐渐我开始忍不住,于是便开始哼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沈均当然知道我意有所指,想要阻止又不方便说出口。朱婷脸上一片尴尬,店外的路灯好像出了故障,忽明忽暗。
那晚我没有问他们任何一个人为什么,我喝得很多,什么都记不得了。
又过了三个月,有一天我在家吃饭,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于是没接。手机又响了两次,我只好接起来,我说,喂,哪位。
对方说,我是赵鑫。
我仿佛预感到什么。我说,哦,打给我什么事啊。
赵鑫说,你在哪。
我说,在家吃饭啊。
对面是赵鑫平静的声音,沈均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这真他妈是一个高难度的问题,在没有对好口供的情况下怎么回答都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我想了一下,用浑厚有力的声音回答道,嗯,之前在。
赵鑫冷笑一声,他说前天去杭州出差了,要明天晚上才回来。
我暗骂一声,操。
赵鑫接着说,他刚刚打电话给我报平安,说你和他一起在杭州。可是他没想到我这边可以显示他的来电地区,是上海。他更没有想到我有你的电话。
我心中暗想我去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吗你不是每天到家就看脑残韩剧吗为什么现在觉得你和窃听风云的吴彦祖一样别闹了。
直到后来才知道,每个女人,都是在假装不聪明。
我嘴上还是说,那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的。
赵鑫说,结婚那天你给伴娘的,伴娘是我朋友。
我又暗骂一声,操。
赵鑫又问我,你说,你教我怎么相信他和我说,他在杭州出差?
我脑海里思绪万千,想说别说你了,就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你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家快要倒闭的饭店。沈均找到了新的投资商,这家投资商还是老相好,当然就把店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又安慰了赵鑫几句。挂了电话。
听说回来之后赵鑫就和沈均翻了脸,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样子,眼里竟然揉不进沙,大着肚子就和他办了离婚手续。沈均自知理亏,车子存款和另一套房都归赵鑫,自己留在新房。赵鑫走的时候娘家人来接她,我怕沈均出事也过去陪着他。赵鑫整理行李的时候沈均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整理完行李后,赵鑫让娘家人先去门外等她,说自己有话要和沈均说。
娘家人出门以后,屋里就只有他们和我了。我说我也出去吧。赵鑫说不用,你也不是外人,呆着吧。我心里想着我跟你们的事情有半毛钱关系怎么就不是外人了,看着对自己心狠手辣的赵鑫我张张口又没说出话,只能老实地坐在旁边。
房间里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你以为五分钟很短,那你就错了。我环顾四周,客厅里的钟滴答滴答在走,这是他们之前一起在跳蚤市场买的布谷鸟时钟,鱼缸里的鱼是赵鑫买回来的,因为她喜欢色彩斑斓的动物,桌上的桌布印着白色的图案,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红色,再上次是橙色,看来他们应该准备了不少的颜色来对应当天的气氛,壁挂式电视机也是赵鑫执意要买的,沈均说自己从不看电视,赵鑫还是觉得有个电视机才像家。就算到最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话说了,至少还有一个永远不会安静的物体在旁边替我们圆场。猫在睡觉,牙刷在安静,粥煮在锅上,碗放在水斗里。这五分钟足够赵鑫想清楚最后她要问的问题,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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