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府技能专用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弟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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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1.似在梦间
我这是在哪?怎么不是在医院?
李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边,天sèyin沉,寒风瑟瑟,身上只盖着一块散发着浓重泔水味的破麻片,麻片下面的他清洁溜丢,一丝不挂。
衣服没了,鞋子没了,钱包也没了……
我是让贼打劫了么,可我记得我是开着车的,车呢?
李熙举目望去,脑子一片混沌,没有车,没有沥青路,没有广告牌,没有高楼,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一丁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眼前只有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街,低矮破败的土木结构房屋,身着奇装异服的行人和吱吱呀呀的马车。
穿的这么古怪,他们是在拍戏吗?不,我可能是穿越了。
真的是很奇怪,仅仅只是一刹那,李熙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这个事实。
许是前世的穿越文看多了的缘故。他在心里苦笑。谁说看网文只为消遣呢,对一位穿越者来说,它至少可以帮助你克服穿越初期的紧张和不适,否则,你极有可能因为时空变换带来的身份错乱而jing神崩溃,继而裸奔而去。
身上的衣服没了,可能是穿越虫洞时融化了,也有可能是自己昏迷时让什么人剥去了,衬衫是某土豪香港扫货归来所赠,皮带则是媳妇送的生ri礼物,唉,不管他了,穿越者嘛,初期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尴尬,淡定吧。
唐穿,应该是唐穿,稍稍观察了一下街上行人的服饰,李熙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唐朝男子穿什么服饰,李熙记不太清了,倒是妇女的服饰还有点印象。
这还要归功于自己的媳妇,有段时间媳妇很迷恋唐服,在家里常穿一种叫襦裙的服饰,画诡吊的眉毛,奴隶挺起胸脯,臆想着自己也拥有一对大豪ru,不仅如此,她还费了整整一天时间在头上盘着个诡吊的发髻。
媳妇这番折腾自有她的小心思,她怕胖又不肯节食煅炼,面对婚后ri渐增长的腰围,痛心之余她要为自己继续偷吃零食找到借口,于是就开始拿唐朝说事,她强词夺理地说:只有心胸豁达、志向高雅的男人才懂得欣赏胖女人的美。
举例如下:我大唐皇朝,风华绝代,匹世无双,雄立世界之巅,为何?唯我大唐的男子心胸豁达故也,故而唐人爱牡丹,爱胖妞。及至宋明清时代,士大夫不仅酷好瘦竹竿,还要竹竿锯掉脚,为什么?你想过吗?那是因为宋明常被外族欺凌,士大夫们心里有yin影,一味保守,一味自恋,心胸狭隘所致也。
最后她不怀好意地拷问李熙:你说,你是一个心胸豁达、志向高雅的男人,还是一个保守、自恋、鸡肠小肚的男人。
李熙回答她:我是一个心胸豁达、志向高雅却偏爱身材苗条美女的男人,一身兼具唐宋明三朝之jing华。
那场争论虽然最后以李熙的妥协而告终,不过关于唐朝胖女人受欢迎,唐朝妇女爱把头发高高地攀在头顶,穿裙子时喜欢露胸这些常识却给李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些常识为他穿越后能很快就判断出自己这回是唐穿,而非宋穿、明穿、清穿或其他什么穿起到了很大帮助。
可是这真的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唐吗?观察的稍微久一点后,李熙又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这个大唐跟历史上李渊创建的那个李唐王朝看起来似乎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媳妇嘴里叨叨的那个风华绝代,匹世无双,雄立世界之巅的大唐影子没见着啊?眼下这个唐朝,官府如此暴虐,百姓如此贫穷,社会风气如此败坏,这完全就是我大清的翻版嘛。
而且没理由他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嘛,就算语言这东西变化太快,一千多年时间音调发生了很大变化,可文字自己总得认识几个吧,就算是繁体字,就算是没有标点符号,就算是从右往左,从上向下排版,总之,随你怎么折腾,自己没理由一个字也认识啊,
可偏偏自己就一个字也不认识,这唐国文字的字形看起有几分像小篆,不过显然也不是小篆,真要是小篆的话,李熙相信凭着自己的古文底子多少还能认识几个。可这里的字自己是完全彻底地一个也不认识。
完全不会说他们的话,他们的话我又完全听不懂,不识一个字,不懂他们的风俗习惯,李熙感觉这回唐穿有点费劲,前世一肚子的经验、学问没处卖弄啊。
唉,悔不当初啊,当初自己要是少追两部网文,多练几路拳脚呢,至少可以在大街上打把式卖艺推销狗皮膏药吧,或者谋个不用动嘴的工作,比如做个劫道的强盗啥的,至少不会饿昏街头被人当乞丐那么惨吧。
李熙一想到自己初来唐国饿昏街头的情形,就忍不住要向金老先生吐槽两句:
非是晚辈后学不尊敬您,实在是您伤晚辈太深!不错,您是暗示过丐帮里并非个个都是行侠仗义的好人,但您也说了,那都是浮在上层的野心家和中层**堕落的官僚,至于底层的人民群众还是淳朴的,善良的,行侠仗义的,锄强扶弱的,劫富济贫的,古风犹存的。
可是我遇到的丐帮弟子为何专打街头流浪汉呢?
饿昏街头,让人当成乞丐已经够惨了,已经是人间悲剧了,好心人施舍了半碗剩麦饭助我充饥,何来一帮丐帮弟子夺我的碗,抢我的饭,还要把我当作沙包练?
金老先生,您这不是误导我吗?若非你的误导,我怎会眼见一帮乞丐朝我冲来,我不跑反而笑脸相迎,热脸往冷屁股上贴?我把他们当亲人,他们当我为仇人。
那通胖揍,我挨的好不冤枉。
李熙每每想起自己被丐帮一群弟子当街群殴时的情形,心里就万分痛苦,那天若不是一位好心的老夫人替自己说了句好话,莫说乞丐头目康老大能收自己做小弟,只怕连命也没了,即便不死也要落个终生残疾。
李熙已经记不清那位慈祥可爱的老夫人具体长什么模样了,她救下自己那会,头上的血不停地往下流,糊的满脸满眼都是,在一片殷红sè中,自己只隐隐约约地看清了她的半张脸。倒是她身边的丫鬟长的水灵灵的,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丐帮的康老大当然不是什么善人,他肯收自己当小弟全是看在老夫人赏了他两贯钱的份上。老太太信佛,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舍下一笔钱救了自己。她身边的那位水灵灵的丫鬟姐姐则又另舍了一副手镯让康大了收了自己。
康老大虽然不是东西,但跟他的那段时间,自己也算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负。
不过要说做乞丐一点好处也没有,那也不尽然。在李熙看来,当乞丐最大的好处就是心闲,什么都不用cāo心,一天两顿饭吃过了,往墙角一蹲,捉虱子晒太阳,拉呱,闲扯淡,有啥要cāo心的呢,没有。
李熙就是蹲在墙角捉虱子晒太阳过程中跟帮中兄弟学会了唐国话,起初是ri常用语三百句, 第 002 章 了。
这个时候,已经升为酒肆跑堂的他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拿出所有的积蓄充做束修,诚恳地拜账房先生为师,跟着他学习学问。
账房先生大半辈子连个秀才都没混上,虽读了几本破书,写着一笔好字,终究于学问一道还是个门外汉,他不识学问,学问也不识他。
众人皆笑李熙呆,白白上当受骗,李熙却不在乎,对账房先生执礼甚恭。
账房先生被他感动了,加之老受人家供奉,也不好意思不卖弄点jing神拿出点本事来糊弄一下这个看着的确有些呆傻的弟子。
李熙跟着账房先生学了大半年时间,账房先生忽然就感到有些吃不住了,这个半道出家的学生可了不得,书里的道理一点就透,还常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
账房先生一看这不成啊,再这么下去,自己吃饭的家伙可就丢了,这真是应了古人的那句话:教出徒弟饿死师父啊。
账房先生脑子一转,李熙就厄运临头了。那年秋,吐蕃大军围困了凉州城,向凉州都督勒索财物和人口,左近州县奉诏紧急募兵前往驰援,折冲都尉就拿着籍簿到处抓人。
结果是十抓九空,簿册上的良家子早已逃亡殆尽,名不副实了,不得已州县官员和折冲都尉只能强行摊牌,凡城中居民,不论在籍不在籍,每家抽丁一人,不出丁也可以,拿钱来,官家自行雇人替你服役。
酒肆掌柜本想花钱免灾,账房先生在他耳旁吹风了:“这个李熙不得了,他一个跑堂小二,天天晚上抱着本书看,你说他要干什么?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我看还是不留为妙。”
掌柜一听,就明白帐房的意思啦,他这是想要赶李熙走啊,多年的老伙计,这点面子自己得给。再说那个李熙,不喝酒,不赌钱,不piáo娼,辛辛苦苦挣俩钱全拿去买书看,嗨,这个小子志向不小啊,恐怕自己这小店也留不住,索xing打发去吃粮当兵吧。
于是掌柜就替李熙去折冲都尉那给他报了名,当天晚上,几个牙兵就冲进客栈宿舍,将一条铁链子往李熙脖子上一套,牵着当兵去了。
李熙当兵的 第 002 章 ,大唐边军主动出击,袭击了分散在森林边缘的几个吐蕃部落,砍了几百颗人头,强jiān了几百个妇女,抓了几百个吐蕃人做奴隶,夺回了几百个被吐蕃人抓去的奴隶。取得了唐蕃战争史上又一次胜利。
李熙那天正在山上伐木,眼见山下的草原上冒起了青烟,正疑惑出了什么事,忽然就看见平ri里作威作福的吐蕃监工正拎着皮囊往山下跑。
李熙忽然忆起了老军曾经说过的话,于是扯嗓大喊:“吐蕃败了,大唐胜了。”
那些正跟行尸走肉一样在林中劳作的同族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个个跟着鼓噪起来。
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十几丈外的监工,他本是猎户出身,投掷石头可以砸死老狼,监工显然不及老狼结实,闷哼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众人把他捆起来,准备交给唐军领赏,但大唐的军将却顾不上这些,他们杀败了吐蕃人后正在饮酒作乐。
几百颗人口插在尖锐的木桩上,看上去也颇为壮观吧,几百个女人同时脱光跳舞,更加壮观吧,你说谁还有心事去管什么狗屁监工。
一位唐军军校极不耐烦地向被众人推举来接洽的李熙嚷道:“爱咋咋弄,刀砍斧劈随你们的便,回头把人头提来给我,我给你们记功请赏。”
李熙唯唯而退,依依不舍,出营的时候竟一连两次撞在木桩上,有什么办法呢,虽然已经是黄昏,可阳光还是太强了,照shè在那片白晃晃的东西上,反shè的太强烈了。
军校的话被李熙带回山上后,大伙就开始商量着怎么处置这个监工。
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大伙达成共识:把他绑在树上,二十七兄弟轮番上阵,爱打爱捶,悉听尊便,用拳用脚,听其所好。但有一条得注意,先别弄死了。
这个人太凶残了,太可气了,就这么弄死,太便宜他了,怎么着也得严刑拷打个三五ri,等大伙出够了气,再让他自个挖个坑把自个埋了。
不过也有人发出疑问:三五天后,他还能挖的动坑吗?
还有人提出疑问:山下不是吩咐了要带他人头去请赏吗?军队里是杀头记功的,他们是要拿这颗人头去请赏呢。咱们就算不稀罕赏钱,也没必要得罪人是不是?
大伙叽叽喳喳争论了一阵后,就说那就不活埋了,改砍头吧,打够了,出完了气,先让他挖坑把自个埋了,然后大伙再把他挖出来砍了脑袋去领赏,两不耽误嘛。
主意打定,监工就被剥光衣裳捆在了树上,他听到了奴工们的议论,情知难逃一死,反倒全放开了,他放肆地大笑,豪情万丈地发表演讲说:
“老子死也值了,你看看你们,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四十三个汉子,老子才一个人。老子一个人活活弄死了你们十六个人!余下没死的个个给老子当牛做马!你们有没有廉耻,你们怎么就那么贱,为何不反抗,就算没胆量反抗,至少可以逃跑吧,林子这么大,老子就一个人,你们跑了我有什么办法?可笑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只知道闷头苦熬,死了也活该。”
他说完还用力地向地上吐吐沫,以示轻蔑之意,这可真把大伙气疯了,他nǎinǎi的,你得势时嚣张,这会儿成了丧家犬,还这么嚣张,活腻歪了找死不成?
有人举起了铜斧,有人cāo起了大棒,有人挥舞拳头,有人大口向他吐口水,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准备结果了这厮的xing命。
李熙赶忙拦住众人说:“诸位千万别上当,他这使的是激将计啊,这么就弄死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众人一听这才回过味来,于是纷纷咒骂。
监工见自己的计谋被李熙识破,恨的目瞪yu裂,破口大骂道:“你不得好死。”
李熙拍拍他的脸说:“你先顾好自己吧。”
吐蕃人朝李熙的脸上吐了口吐沫,众人呵呵大笑,李熙用衣袖擦干了,他弯腰捡起一根木棒,望定吐蕃人的嘴,狠狠地砸了下去。可惜了监工的一口好牙,全碎了,和着血沫往外吐。仇人近在咫尺,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往李熙脸上吐了。
吐蕃人惨烈的嚎叫声一直持续到二ri拂晓,奴工们轮番上阵,到拂晓前后个个都累了,原来打人也这么累,真是没想到。
黎明破晓前,李熙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睡的很不踏实,梦里他见到被自己打碎满口牙的监工跪在他面前真诚地向他忏悔,痛哭流涕地表示今后一定改邪归正,希望李熙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熙有些心动,觉得应该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他那颗看似冷酷坚硬的心,内芯其实还是很柔软的。
耳畔传来一阵磨斧头的声音,李熙觉得奇怪,吐蕃监工不是被打的快死了吗?谁这么大早就起来磨斧头准备开工?
磨斧子的是个黑瘦jing干的少年,正是他用石头砸倒的监工。
李熙劝道:“一颗头也值不了几个钱,大伙一分就没有了。”
“你的意思还是要把他活埋?”少年眼眸里闪烁着疑惑,他用手指试了试斧刃,“这家伙已经废了,根本就挖不了坑,我看还是砍了干净。”
“不管是活埋还是刀劈斧剁,都只能图一时痛快,人死如灯灭,他是感觉不到痛苦的,所以我觉,对一个恶人最严厉的惩戒应该是……”
李熙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就双眼shè出兴奋的光芒,他高兴地叫道:“我明白了。”
李熙握着他的手,充满疑惑地问道:“你的真明白了?”
“我明白了,看得出你是位高人,您真是高人呐。”
少年说完丢了铜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走向了吐蕃人,几步远的路,他回了两次头,他望着李熙,眼睛里充满了崇敬的神采。
他就用石头狠狠地砸向了吐蕃监工的膝盖。
监工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震动了整个山林。
他的另一只膝盖也碎裂了,惨叫声惊起阵阵飞鸟。
“三郎,你在干嘛?”一个被惨叫声惊醒的老汉茫然地问道。
“你没看见吗?我在砸他膝盖。”少年红光满面,他望了眼李熙,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着,止不住的兴奋和笑。见众人仍是一副无知无解的样子,便大声解释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杀了他,就太便宜他了,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一刀杀了,只能图一时痛快,人死如灯灭,他是感觉不到痛苦的,所以我觉,对一个恶人应该……应该让他的余生都活在悔恨中……”
少年再次望向李熙,眼眸里充满了崇拜,他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的结论:“下半辈子,他就算要饭也要被人欺负啊,哈哈哈哈,他一定会活的猪狗不如啊。”
李熙无力地低下来头,他觉得这少年可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的本意是放监工一条生路,让他在悔恨中度过余生。狠毒莫过杀人诛心嘛。
但是现在……
算了,事已至此,或许少年做的也没有错。
后来的事实证明三郎做的一点也没错,他运气真好。李熙想想都后怕,要是自己一行人是提着那吐蕃监工的脑袋走下山的,那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山下的唐军将士昨夜因为酒喝的太多,放松了戒备,结果在一更天时,被一股吐蕃残兵偷袭劫了营,校尉以下三百人被斩首,余众全被俘虏。
李熙领着二十六个奴工下山走进昨天接洽好的唐军大营时,西天的晚霞浓红如血。
远远瞅见营门内列着一排唐军士卒,李熙心里还挺激动,自己区区一介平民,一个被吐蕃掠来的奴工,何德何能,竟让大唐的勇士列队相迎呢。
李熙这兴奋劲没持续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得赶紧逃命了。
隐伏在营中的吐蕃人本来想赚唐军援军,没想到赚进来二十七个昏头昏脑的奴隶。
于是箭飞如雨,当场shè翻十几个人,李熙一看势头不对,抱头就跑。
吐蕃人的羽箭贴着他耳朵根飕飕怪叫,他吓的腿也软脚也软,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会儿要是让他们逮住,可就不是转卖为奴这么简单了,那就是个死啊。
啥叫命比草贱,这就是。
李熙起初是抱着头跑,后来他想明白了,这shè来的是箭,不是街边小贩砸来的臭鸡蛋,抱着头就有用吗?没用,不仅没有,还耽误自己跑路。
想通这一节,李熙就解放了双手,撒了欢地飞奔起来。
夕阳西下,层林点金,夜sè渐浓,夜风徐徐,良辰美景跑路天。
李熙此刻进入了一种无法用言语说明的境界,他两腿生风,犹有神助,吐蕃人如雨的箭矢在他耳畔簌簌滑过,却伤不得他分毫,他只觉耳畔小风潇潇,其身飘飘遥遥,两脚几乎要离开地面腾空飞起来了……
……哎,哎,飞起来了,他飞起来了,他真的飞起来了,他真的是飞起来了,他踏空而起从一道断崖上直冲而下,其潇洒程度与前世驾车冲下大桥那一瞬雷同类似!
“有种你就让我再穿回去!”李熙恶狠狠地诅咒道。
神恨他的无礼,没有遂他的心愿。
他从断崖上摔了下去,崖下没有深潭、河流、湖泊、雪窝、沼泽、救生气垫,他也没有被树枝、山岩、鹿角,或其他突出物挂住,恰巧也没有老鹰、大雕、骏马、飞凤或暴龙从脚下路过,什么都没有,他就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如铁般坚硬的砂石地!
但他没有死,甚至都没有受重伤。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是奇迹的奇迹,李熙却不以为然,早在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混乱颠倒的世界,万事不可以常理推断,一切皆有可能!
吐蕃追兵距离断崖尚有十几丈远就勒住了马,他们是眼看着李熙跌下悬崖的,那道断崖高约三十丈,一般而言,人跌下去不死也得残废,为了一个或死或残废的奴隶冒险站到断崖边缘往下探望,纯属是吃饱了撑的。
于是他们纷纷拨转马头得胜回营去了:被唐人掠来几百名妇女还等着他们去解放呢,这些可怜的女人一个个都吓坏了,晚上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们啊。
李熙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一劫。
死里逃生的他在森林边缘的草原上流浪了半个月后,来到了一座回鹘人的营地,那年风调雨顺,回鹘人的牛马羊长的又肥又壮,衣食丰足的回鹘人热情地接待了他,听他说自己会剪羊毛,就聘请他做了剪羊毛的师傅,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女人陪睡觉。
李熙是打心眼里感激这些碧眼高鼻的回鹘人。
“我爱草原,我爱我家。”李熙每天早上走出帐篷时都会面对朝阳说这样的一句话。
不过好景不长,“草原鬣狗”沙陀人突然袭击了这个回鹘人部落,把包括李熙在内的一百多男女变成了他们的奴隶。
“鬣狗”把奴隶们带回自己的巢穴,用锋利的刀子削去李熙身上由吐蕃人烙下的编号,他们的刀子真锋利,削人皮的手法纯熟无比,一刀下去,曾经的耻辱就没了,只留下了巴掌大的一块疤。
剪羊毛的李师傅摇身一变成了李大厨。
李熙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跟突厥大厨学会了做烤肉,烧浓汤。第四天,李熙晋升为大厨,原先的大厨因为菜式太老套,提不起主人的胃口,被剁巴剁巴喂了狗崽子。
为了避免重蹈突厥厨师的覆辙,李熙大展厨艺,将后世八大菜系的几百种菜换着花样做给鬣狗们品尝。一天推出一样新菜品,两个多月没重样的。
沙陀人很是欣赏他的菜,却并不欣赏他的人,嫌他身上油烟味太重。每天做完菜后,李大厨师就不得不收起头顶上的光环,乖乖地躲到堡垒外的羊圈里抱着羊儿睡觉。
同样抱着羊儿睡觉的还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少年,每次打量他的时候,目光都像狼一样的yin狠。李熙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狼孩”。
某ri“狼孩”挨了“鬣狗”主人的鞭子,晚上他向羊圈里的羊儿发泄,他用鞭子不停地抽打一只怀孕的母羊,直抽到可怜的羊妈妈流了产。
李熙后来知道那个少年也是沙陀人,名叫朱邪赤心。
沙陀人虐待李熙,无意中却又救了他一次。为了救回被掠走的族人,回鹘可汗出动了jing锐骑兵,在一个寒冷的深夜突然包围了沙陀人的堡垒。
回鹘人在城堡四周堆满了干柴,然后点燃了火,把整个堡垒里的沙陀人都做了烤肉。
在羊圈里搂着羊睡觉的李熙奇迹般地又逃过了一劫,但厄运并没有结束。回鹘人把他当战利品带回草原,在他的头上插了根草棒和牲口混在一起公开叫卖。
李熙、“狼孩”,以及另外三个沙陀人被一户牧羊人买去做家奴,牧羊人待他们不算十分苛刻,除了喝醉酒时偶尔鞭打他们以外,他甚至称得上是仁慈。
他买的五个家奴统统活过了半个月,而其他人家的家奴总是活不到十天就折损大半了,三分之一被饿死,三分之一被打死,三分之一是病死。
人们都夸说李熙他们命好,但李熙并不这么认为,自己之所以活的久,是因为当惯了奴隶,知道奴隶的生存技巧,而非主人的仁慈和慷慨。
和他持同样看法的还有朱邪赤心。
因为不断的非正常死亡,营地里的奴隶开始酝酿一场暴动,李熙也很想参与进去,但沙陀人信不过他,说唐人惯会出卖朋友,不值得信任。
不仅如此,沙陀人还出于保密的考虑,某ri深夜将李熙从牛棚里抓了出来,剥光他的衣裳,捆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嘴,把他扔到了草窠里,让蚊虫去吸干他的血。
那晚电闪雷鸣,下了一整夜暴雨。
第二天李熙被牧羊人救回去的时候,被雨淋的奄奄一息,那几十个准备暴动的沙陀人的人头则悬挂于营地大门的横梁上,如一大串肉葫芦。
暴动失败,他们几乎全军覆灭,据说只逃走了一个少年,他的名字叫朱邪赤心。
李熙大难不死,因祸得祸,他的主人在暴动中被人割断了喉咙,因为没有继承人,他的财产便被充公。李熙被分派到部族公社里做了牧羊人。
回鹘人的公社是为孤寡老人专设的,族里共同出资出人蓄养牛羊,所得则归孤寡老人受用。因为是公共事业,权属又不那么明晰,管理就没有私家那么严苛,那段ri子是李熙穿越以来过的最舒心的时光。
赶着洁白的羊群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放歌,何等的惬意,自己跨越千年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享受么。
然而好事迅速破灭,他和他牧放的羊一ri被凶狠野蛮的室韦人俘虏了去,他又成了室韦人的奴隶,室韦人在每个奴隶的胸脯上打上烙印,自己因为被认定为唐人,受到室韦人的特别关照——在前胸和后背各打了一个烙印。
奴隶身上的烙印还没有结痂,室韦人就自食其果了。因为越界抢掠财物,他们受到了正在崛起的草原狼族契丹人的惩罚,给自己打烙印的那个室韦人,现在也做了奴隶。
契丹人让肥胖的他穿上一件又窄又瘦的女人衣裳,登上一堆木柴上一边歌舞一边演唱嘱咐的歌谣。那堆柴足有一人多高,李熙起初以为之所以把木柴架的这么高,目的是为了让台上观众看的清楚点,后来才知道契丹人原来另有妙用。
草原狼围坐在一起,边饮酒,边欣赏室韦人的歌舞,不时地发出欢快的笑声和真挚的赞美声。室韦人的歌舞进行到最高cháo处,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契丹人递给室韦人一只火把,示意他自己把脚下的木柴点燃。
室韦人接受了他们的提议,终于在烈火中得到了永生。
契丹人很快就把李熙、骆驼和马一起送到了与大唐交界的边境市场上,在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上插了一根木棒。李熙有一副好身架,牙口好,还懂几门手艺,契丹人给他标了个高价,这让李熙一度欣欣然,有些发飘。
不知是因为价格太高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李熙有价无市,迟迟难以出手。
望着同伴们一个个觅得新主人,李熙心焦如焚。
契丹人最后将李熙卖不掉的原因归结为室韦人留下的那个烙印,因为那个烙印形似于唐字“死”。“死”多么不吉利呀,谁愿意花钱买个死字回家呢,多晦气啊。
于是契丹人仁慈地决定为李熙除掉这块带有侮辱xing质的标志,但究竟是用刀把皮整个儿剥下来,还是用火把原来的烙印烧烂,或再烙一个更深更大的标志以遮挡旧标。
主人们为此争执不下,最后竟要动刀子来解决这场争端,结果主张用刀子剥皮的哥哥死在主张用火的弟弟的刀下。
嫂子在宣布带着儿子下嫁小叔子的同时,宣布这个前胸后背都烙有“死”字的人是个不详人。
不详之人连做奴隶也不配,因为没人愿意花钱买个不详之人回家等着自己倒霉。
女主人给了害死自己丈夫的不祥人一把铁锹和一个皮袋子,让他先在地上挖个坑,再把自己装进袋子里,然后再躺进自己挖的坑里,至于要不要把袋子口系上,则全凭自己喜好,对此,女主人是十分开明和大方的。
李熙给自己挖了个坑,但不想跳下去,那个恶毒的女子就拉开弓威逼他跳。
她的弓刚刚拉开,大唐的铁骑就杀到了。这是朔方镇的骑兵,向以善战闻名,骄横的朔方军狠狠地鞭打了那个女人的丈夫,然后令那个女人斩下她新丈夫的脑袋,并让她把新丈夫的尸身装进皮袋子里埋掉。
女人一一照做了,然后他瑟瑟发抖地恳请朔方铁骑饶过她的xing命。朔方军卒允其所请,他们递给契丹女人两根绳子,一根让她把丈夫的头颅拴在战马的尾巴上,由他们带回去请赏,另一根绳子把她自己的双手捆住,他们要把回鹘女人当作战利品带回家享用。
李熙极力向边军证明自己是唐人,是良家子,不是奴隶或jiān细。
契丹女人把自己遭遇的不幸全归咎于李熙这个不祥人,她指斥李熙是河西的杂胡,不是正宗的唐人。
官军很乐意接受她的观点,他们装出爱莫能助的样子对李熙说:“河西沦落胡尘多年,已非我大唐属地,你嘛,还是踏踏实实地做个奴隶吧。我大唐是文明开化之邦,即使是奴隶也能吃饱穿暖的,你就安心地踏实地做我大唐的奴隶吧。”
李熙脑子里的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那位老军说的对,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能回到故国,可故国却把他当成了奴隶,一个把你当作奴隶的国家,还算是故国吗?
李熙想不通这些道理,所以从那时起,他的嘴里就经常会嘀嘀咕咕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哼唱些古里古怪的歌谣小调。一直到某个深秋的午后。
正文 002.知遇之恩
那时李熙还是一个待售的奴隶,被大唐边军带回唐国后他很快被卖给一家造酒的作坊,因为身强力壮老板对他十分关照,把作坊里最苦最累的活都留给他,因为身强力壮,美艳风sāo的老板娘对他也十分关照,把夜里最累的活也留给了他。
如此只三个月,李熙的体重就从一百六十斤直线降到九十斤,变的骨瘦如柴,先是顾不上晚上的活,后来白天的活也照顾不来。
对李熙失望透顶的老板和老板娘把他暴打一顿后,以一贯三的价格卖给了麟州有名的人牙子斑斓虎,因为重伤在身,一连两个月李熙都处于待售状态,刻薄的斑斓虎判断已经骨瘦如柴的李熙至少还得等半年才能出手,而且绝对卖不上高价,如此这么一个奴隶,让他吃饱饭那完全是一种浪费,虎老板特意关照管事的:给他一口吃的,别饿死就成。
有了这句话,李熙这个待售者整天就只能躺在那,因为他实在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做奴隶都做到这个份上,有时候李熙想自己还不如撞死算了,这个念头萌生过多次,行动却没有一次,因为他心里清楚想撞死也得有力气,像他这样连坐都成问题的人,撞死太奢侈。
既然死已经成了一种奢望,那么就暂且卑贱地活着吧。
这个熏暖如孟chun的深秋午后,李熙和其他六十来个待售者一起聚集在一个小广场上。下面应该有客人要来,中午时分专意加了一次餐。
六十个待售者分作五组,第一组,二十个人,清一sè的健壮男子汉,年龄十五岁至三十五岁,身材有高有矮,体形有胖有瘦,肤sè有黑有白,头发有疏有密,哦,还有个光头。此刻无一例外地打着赤膊,露出健硕的胸膛。
第二组,七个人,清一sè的年轻女子,年龄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之间,身姿挺拔,模样清秀,不足的是肤sè暗黄,眼珠子无神,衣衫褴褛,发髻蓬乱。这会儿人人挺胸提臀,都想给管事爷留下个好印象。
第三组,十三个人,男多女少,年纪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高矮胖瘦不等,男的谈不上健壮,女的说不上漂亮,胜在个个还都身体健康。
第四组,十二个,男女各半,年龄五到十二岁之间,人人目光呆滞,面有菜sè。
第五组,八个人,老弱病残孕俱全,共同的特点是都还能喘气。
李熙就在第五组,因为他还能喘气,组别不同售价自然也不同,第一组、第二组每人起价十贯,三四组起价五贯,至于第五组起价一贯,碰到虎老板心情好,打个七折也是有的。
客人来前给待售奴隶加顿餐,吃好点,jing神点,有助于卖个好价钱,这是虎老板的生意经,既然不同组别售价不同,那么吃喝的东西自然也有所差别。
一、二组每人一块熟肉,两个白面馍馍,三、四组一人一根鸭腿,两个黑面馍馍,至于第五组嘛,一人一碗面糊涂外加一个黑面馍馍。
李熙因为有虎老板的特别关照,仍旧吃他的半碗面糊涂和半个黑面馍馍“定量”。李熙不争不抢,不吵不闹,领了他那份,吃完,躺下,睡觉,阳光这么好,不睡个午觉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加餐结束后,“斑斓虎”骑着跟他一样胖大的马来了,目光威严地逡巡着自己的货物,望着一组二组吃完肉和馍馍后,红光满面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还因为谁碗里的面糊涂稠了点而吵嚷不休的三组、四组此刻也吃饱喝足,在主子面前突然都变得温驯如猫,恨不得就地打俩滚讨主人一个笑。
至于第五组,既然大家都还能喘气,那就不看了罢。
斑斓虎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负双手,腆着大肚子,优哉游哉地踱着步,随从在朝南的一堵墙下安排一张胡椅,斑斓虎安然落坐,眯起小眼睛惬意地晒起了太阳,只不过眯瞪了一小会儿,他就又站了起来,整整衣衫,满面堆笑地立在十字街口,迎接着一顶从宜chun坊方向来的一顶青呢小轿。
小轿很小,半新不旧,由两个半老不老的男人抬着,一旁跟着个扭呀扭呀的年轻女人,走近了方见她是一位腰身纤细、肤白如玉的妙龄少女。
轿子听了,打开帘子,妙龄少女扶下一位五十出头的半老妇人来。
那老妇人穿金戴银,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两颊涂了胭脂,抹了红艳艳的嘴唇。下的轿来,先是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脚,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一只手摇着把雁毛扇,一只胳膊却挎着红裙的少女,那少女眉目清秀,被她这么拖着也只能亦步亦趋,走起路来显得很费力很不舒服。
随意寒暄了两句,斑斓虎就开始领着老妇人来参观他的货品。
他用手指着第一队壮男,得意洋洋地说:“这些都是边军刚刚送来的,有沙陀人,也有奚人,都做过军卒,体格棒着呢。”
老妇人是麟州城中一家曲舍的教头,曲舍只是个幌子,教头也是个虚名,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牙头,买些十二三岁的秀慧女子,教以词曲歌舞,或三年或五年,待长大chéng rén再转手卖出。获利常百倍有余。
这两年西北打仗,客商断绝,自己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许多,许多同行或关门大吉,或停业休养生息,唯有她还能支撑,说起来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灰暗的ri子也快熬到头了,一个月前偶然得到的一个消息,让她欣喜不已。据说朝廷派驻西北的官军已经盯上了沙陀匪首染布赤心,正在全力追剿,老妇人盘算着要是官军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的ri子也就不远了,放着好好的长安城不待,谁愿意留在这风沙窝子里活受罪呢。
如果大军得胜回朝,立了战功的军官们还能不乘机带几个姑娘回去?或孝敬师长,或馈赠朋友,或留着自己用,总之到那时自己这生意一定火爆的不得了。
当然也有人劝她说,军队上的事谁说的准呢,三年前刘大帅坐镇西北时不是说战事一年就能结束吗?结果呢,打打停停,足足耗了三个年头。一年前也说盯死了染布赤心,结果到现在不也没抓着人吗?
万一弄错了,岂不白养了她们几年,小丫头们又要吃又要喝,又要穿又要戴,哪样不得花钱?那可真就是亏本买卖了。
牙婆却不这么看,西北的军情她不知道,也打听不到,但有一点她看的很清:长安城不停地有公子哥儿被派来军中效力,最近自己的曲舍就接待了好几拨。公子王孙们真的到前线来杀敌建功来了?说出去,鬼也不信,这一定是大功将成,他们来捡便宜摘桃子来了。
看起来,西北战事离结束不远了。
即便是推测错了ri期,也不过就几个月半年的,那帮丫头片子吃又能吃多少?有这时间多调教调教她们,将来也好卖个大价钱不是,再说如今匪患未消,人也正便宜,可不正是抄底的好时机?低买高卖才是生财之道嘛。
成竹在胸的牙婆走到第二队前,把手一挥,豪迈地说道:“这七个我都要了。”
斑斓虎狂喜,赶紧招呼随行师爷点卯贴名准备文书。
那牙婆又走到第四队前,挑了四个十一二岁、模样清秀的女孩子和三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说:“这几个我也要了。”这下可喜的斑斓虎直要叫菩萨了。
今儿中午他吃了午饭,正躺在软榻上迷瞪呢,忽听得窗外树上喜鹊聒噪,赶巧管家就来回报说城西宜chun坊的牙婆胡三娘要去骡马市买人,本来嘛,买人卖人这等事是不需要他亲自到场的,即便是老主顾胡三娘,也没非要自己亲自出马的道理。何况中午还喝了点小酒,脸颊**辣的,脑袋正迷糊着呢。
斑斓虎本意要打发管家走一趟,不想窗外的喜鹊又聒噪起来,倒是在催促他赶紧动身的意思。斑斓虎一下子睡意全无,吩咐管家赶紧备马,叫上帐房师爷,直奔城西街头骡马市去了。
骡马市只是一个地名,不卖骡马,只卖人。
眨眼之间已经出手十四个人了,斑斓虎心中狂喜之余,脑袋上也冒了汗,喜鹊叫喜事到,这话不假,可这喜事来的太多太快,这,这是真的吗,我这不会在做梦吧?
斑斓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没做梦,清醒着呢。
难道是胡三娘脑袋进水了?
斑斓虎疑惑地盯着胡三娘瞅了又瞅,仿佛今天是第一天认识她。
牙婆胡三娘却顾不上这些,她还怕斑斓虎一会缓过劲来跟她坐地起价呢。斑斓虎这两年ri子也不好过,虽说西北战事频繁,手里货源充足,可是因为打仗,东西南北的商旅近乎绝迹,大量的货囤积在他手里出不了手,就算每人每天两碗面糊涂养着,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嘛。
商人的生财之道是要把钱转起来,钱淤积在手里动不了,利润从何而来呢。
斑斓虎是个jing明的人,自己如此大手笔地拿货,晚上回去他就得四处打听,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西北的天要变了,好ri子重新要回来了,到那时候,他还得坐地起价?
“老娘今天就让你有苦说不出。”
胡三娘心里暗自得意,她又来到了第一队前。这让斑斓虎一度出现了错觉,一个ji院的牙婆买男人回去干嘛?准备增设女宾部?
胡三娘的心里却是一肚子苦水。
昨晚曲舍里来了几个军校,喝酒听曲的时候起了内讧,动手打了起来,本来呢,内讧打架是你们自个的事,在我地头上打,我得罪不起,躲总躲的起吧。却不想跟这帮少爷公子真是没道理讲,自己好心劝架挨了几耳光不说,还不依不饶非要把自己弄死,亏得有几个忠勇的伙计上前救护,才脱得一条xing命。
可惜那几个忠勇的伙计,或死或残,都不中用。少爷公子们打死了人,往军营里一躲,谁有胆量去要人,只能自叹倒霉,没办法只有自己贴了三副棺材钱。忠奴救主,连副棺材都不给岂非太伤人心,下回再有难,谁还肯为自己卖命呢。
胡牙婆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那群男子中逡巡了一阵,指着队首的两个男子:“就这个黑壮汉,还有那个嫩小伙儿。”
她说到“嫩小伙儿”四个字时,贼亮的眼睛里竟微露出一丝温柔。挎着她胳膊的红裙少女不觉扑哧一笑,老妇人顿时寒下脸来,笑骂道:“小蹄子,你浪笑什么?信不信今晚我就打发你去接客。”少女吐吐舌头,不敢吭声了。
这红裙少女花名叫“茉莉”,本出身官宦之家,父亲获罪,全家籍没为奴,在长安城做了两年官奴后,被赏赐给一位边镇大将做侍妾,孰料一年不到,边将战败,被朝廷夺爵流放。她在被押解回长安的途中遭遇马匪,被掠卖到麟州的骡马市。
因为模样儿周正,从小又有歌舞的底子,加之从小生长在大户人家,知书达礼,举止温雅又知风情,被胡三娘相中买去,只半年就红了起来。那时节,有多少商贾、大豪为缠自己的头花而打破了头,流尽了血?又有多少公子、才俊捧着金锭、银块跪在门口雪地里,哭着喊着要为自己赎身,要纳娶自己为妾。自己偏偏一个也看不上,嫌人家粗鄙,嫌人家磕碜,嫌人家这嫌人家那,挑来选去终于耽误了。
如今呢,年纪大了,嗓子也不比以前清亮了,看着看着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竟沦落到要跟干娘学生意做牙婆了,做牙婆好不好,自然也不错,干娘疼自己,有心栽培自己,不过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活法。自己还是想过前两年那样的ri子,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要是能再红上两年,一定得先攒笔银子,赎了身脱了籍,运气好寻个有情郎,命运不济,索xing半买半送,找个正经男人嫁了了账。
牙婆挑那小伙子回去做什么,茉莉心里自然一清二楚,说起来干娘也不算大,身处花场,女儿们夜夜笙歌,偏冷落了她?
茉莉是笑她总爱老牛娇嫩草,嚼还不好好嚼,总把人往死里嚼往残里嚼,瞧那小哥白白净净,周周正正的一副好模样,可惜了,要不了两天就该形销骨立,难以为人了。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虽无好意,却也并非故意跟自己的干娘做对。
如今吃了老妇人这一骂,不觉又勾起了伤心往事,发了阵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巧望定了一个人:一个惬意地横卧在土墙下,正闭目养神的年轻人——李熙。鸭腿大餐没吃上,面糊涂也没自己的份,李熙此刻只好故作清闲之状,不动如山,节省体力。
饥渴易忍,难忍的是入夜之后被那帮半兽人sāo扰。世风ri下,雌雄颠倒,谁雌伏谁雄起,原本最简单不过的问题现在竟搞的这么复杂。
一想到那些在半兽人的逼迫之下雌伏于地的同类,李熙就浑身发冷,类似的情形迟早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唉,这暗黑无涯的大唐生活呀,你何时是个头呢。
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脚踝之下部分灵巧地合着节拍,嘴里哼哼着一支清奇古怪的小曲。这是茉莉对李熙最初的观感。
那一刻,她的心猛烈地炸跳了一下,顿时魔症了,寻寻觅觅,自己想要的不正在眼前吗?
因为茉莉的突然魔症,立脚太急,倒拉了牙婆一个趔趄。
牙婆喝骂道:“这浪货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非惹我打你一顿不成,皮痒痒了。”
“妈妈,那个人好古怪。”茉莉指着李熙说。
牙婆瞄了眼李熙,伸出一根粗硬的手指在茉莉狠狠一戳,嘲讽道:“瞧上人家了?我可告诉你,蹲在那儿的全没一个好东西。”
茉莉撒娇扮痴道:“你怎知没一个好东西,你老人家能未卜先知?”
牙婆冷俏地一哼,道:“我不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茉莉风轻云淡地说道:“哟,那您岂不是腌成老咸货了。”
牙婆又好气又好笑,拽扯着茉莉的胳膊,狠狠地掐了几把。茉莉知这婆子手狠,见她发癫,忙赔笑说:“别掐,别掐,你仔细听听,他嘴里哼哼的小曲是不是挺别致呢。”
这婆子一听倒来了jing神,茉莉jing通音律,又是大户人家出身见过大世面的,寻常的歌谣可入不了她的眼,她说好,那八成是真的不错。
斑斓虎一听这话,心里暗叫有门,同样是奴隶,一队、二队那些个男女不卖出十分利根本不算本事,三队、四队能得利三分就堪称高明。至于 第 003 章 奏,竟能跳的有模有样。
老妇人看到这男女且歌且舞,紧绷的一张橘子皮老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她相信这些歌舞只消稍加改造,一定能红遍麟州城,熬过数九寒冬,自己的chun天终于到来了。
此刻她再看李熙,眼神已经发生了异样,穷奴小子不再是个能随意买卖的狗奴才,那简直就是黄金打造的……呃,狗奴才啊。
不过深谙买卖之道的她,还是冷哼了一声,粗暴地打断了李熙和茉莉的歌舞。
她冷飕飕地问李熙:“这舞是你编的,这歌是你写的?”
李熙沉着镇定地回答道:“是。其实作曲的也是我。”
现在他的内心真是无比的自信,我就撒谎了,你们怎样说吧,要不各位也穿越千年过来聊聊?来了倒好,省的我一人孤单。哎呀,我就是无耻地抄袭、克隆、侵占了你们的劳动成果,有种你来告我啊。
哈哈哈……谎言没人会拆穿,且当他是真的吧。作弊的感觉真好,真不枉我穿越千年来这大唐走一遭啊。哇哈哈……
内心的强大自信反映到了脸上,李熙的脸颊变得红润有光泽,整个儿人也像罩上一层神秘的光彩。那个做奴隶也是第五队的不祥人再难寻觅踪迹,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大唐未来的娱乐巨星嘛。
老妇人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也就渐渐相信了李熙的话,她就像在粪堆上捡了块金子,内心的狂喜是免不了的了,但经验老道的她还是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乡野鄙曲,俗不可耐,难上大雅之堂。”
“上不了大雅之堂,做调味小菜也不错啊。吃惯了山珍海味,偶而尝尝臭豆腐,也未必不是乐事一桩。”李熙有些厚颜无耻地说道。
斑斓虎一看到手的买卖要泡汤,也急了,赶忙为李熙帮腔:“我听这小子唱的挺不错,就算语言粗鄙了些,妈妈手下有的是高人,请他们重新作词便可。”
茉莉笑道:“是呀,狗肉是上不了席面,可私下爱吃的人也很多呀?”
斑斓虎翘着大拇指赞道:“茉莉姑娘这话在理,我就喜欢吃狗肉。”
老妇人见时机差不多了,也生怕拖久了生变故,便假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叹了口气,在茉莉额头上狠狠地弹了一指,说道:“便宜了你。”
茉莉欢喜无限,拉着老妇人的手连声道谢。
那老妇人喝了一声道:“人我是给你买了,一个月内要是不谱出十首新曲来。我可是仍旧要把他卖掉的。”她斜着眼问斑斓虎:“到时候,我便宜两成给你。”
斑斓虎笑道:“使得。”
茉莉闻听这话,心急如焚,何曾见乐师一天能做一首新曲,连续做三十天的?她正要出声哀求老妇人,却听李熙大声说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一个月三十首新曲,李某手到擒来,而且免费赠送三首给妈妈,权当是见面礼。”
这话让茉莉有喜有忧,有这份自信自然是好的,忧的是怕他大话出口,到时候不能兑现。他是个外人又哪里知道妈妈整治人的手段呢。
直到她再度看到李熙充满自信的眼神,才略略放下心来。
“一个月三十三首曲子,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给我配两个助手,其中一位必须是茉莉姑娘,另一位我请茉莉姑娘为我挑选。选中谁就得是谁,妈妈可别不放人哟。”
胡三娘听了这话,心中好笑:“好小子,你有种,知道你肚子里有点干货。也罢,先容你张狂两天,等老娘把你肚子里的那点祸水都榨干了,再慢慢地收拾你。”
想到着,她满脸是笑,却问茉莉:“女儿,你说妈妈要不要答应他呢?”
茉莉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撺掇道:“妈妈不妨先依了他,等榨出他肚子里的那点干货,再慢慢地收拾他。到那时候,左右还不听你摆布吗?”
胡三娘笑颜如花,把手一摆:“罢了,女儿愿意,我还能说什么呢。且依你。不过咱们丑话说前头。”
话没说完,李熙就抢着说道:“一个月内我要是做不出三十三首曲子,任妈妈处置。”
“知道就好,到时候做不出来……”胡三娘嘿嘿一笑,“我让茉莉挖个坑把你埋了。”
啊!李熙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什么鸟风俗,怎么动不动就要挖坑活埋人啊,转念又一想,嗯,不错,还挺环保。怪不得大唐的天空如此的蓝。
正文 003.杀贼
宥州西北一百八十里外的沙漠中,两支人数悬殊的骑兵队正在追逐交战。追逐的一方人多势众,士气高昂,他们身穿皮袍皮甲戴着护耳的皮帽,手执弯刀,装备着朴素实用的骑兵短弓;
被追的一方人数不及对手三成,穿着唐军制式骑兵明光甲,此刻士气低落,忙于奔命,情势颇为狼狈。
两支队伍从拂晓接战,一直耗到将近正午,一百名唐军士兵损失殆尽,所剩仅十余骑,不过追击一方的沙陀人也没有占到好处,原先两百人的队伍现在所剩不足六十人。
前面是道山谷,当地人称作“葫芦谷”,是个入口小,肚子大,有进无出的死葫芦。
败落的唐军士兵被追的狠了,有些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葫芦谷。
追击的沙陀骑兵追到葫芦谷口,马速度稍稍减缓,但随即就有四十余骑加速冲过了谷口,余下十二骑则驻马谷口处。
冲入葫芦谷的沙陀骑士马速不减,如风卷残云般追赶着十余骑唐军,一路杀到了葫芦谷的谷底。前方已无路可退,十余名唐军士兵,折还马头,开始排列阵形,他们的箭已经shè完,现在只能靠手中的刀与沙陀人做最后搏杀了。
“哟嘿,哟嘿!”
沙陀骑兵稍稍停顿了一下,就排列成攻击队形,向着残敌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沙陀人自称勇士,但在战场上他们却像沙漠土狗一样,讲究实效,不逞英豪。
一阵羽箭shè过去,七八个唐军骑士跌落马下,余者伏在鞍上催马激进,主动向沙陀人发起了冲锋。
沙陀人又发了一波箭,shè杀了两三个敌人,相距太近,弓箭已经顶不上用了,沙陀人把手中的骑弓挂回马鞍,舞动着弯刀呈弧形阵向残余的十名唐军围拢过去。
这是他们打猎或抢掠时惯用的阵法,早已cāo练纯熟,眼看着猎物们在包围圈里无路可退的样子,沙陀人人人脸上露出了狞笑。
信心满满的沙陀人此刻就像那捕蝉的螳螂,眼睛盯着面前的蝉,却不知一只黄雀正在身后窥视着它。
“咝”地一声疾响,一支羽箭破空而至。
停在葫芦口观战的十二名沙陀人中,突然有一人闷声跌倒,死者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雕翎箭!草原上有资格使用雕翎箭的皆可称神箭手,以神箭手之尊,猝下杀手,暗施偷袭的除了沙陀人就只有唐人。
猝然遇袭,沙陀人立即明白自己中了唐人的埋伏,他们并不十分惊慌,拨转马头,团成一个圆盾阵形,急速撤退。
“咝!”“咝!”“咝!”雕翎箭连发三支,又有三名骑士跌落马下。
“嗖!”“嗖!”沙陀人的神箭手也向偷袭者反击,他们的箭也很锐利,似乎有偷袭者闷声倒地的声音。
蓦然,沙陀人的左侧出现了一股唐军骑兵小队,人数虽只有六人,却十分致命,他们中的一个人箭无虚发,显然称得上是神箭手,沙陀人并不惧怕,对方只有一名神shè手,己方人人都是神shè手。
相距百步,两队进行了一次对攻。
沙陀人shè杀了唐人中不是神箭手的五个骑士,己方则折损了四名神箭手,要命的是唐人那名神箭手似乎如有神助,左右驰骋,竟毫发无损,不得已,沙陀人只得另辟蹊径,众人一起发力,shè倒了他的战马,那唐人落马之后,仍取弓箭与骑士对shè。
真是邪了怪了,他就无遮无挡地站在那,沙陀神箭手的箭总是绕着他飞,而他的箭却总是能shè穿敌人的身体。残余的沙陀人终于认定此人有天神护佑,伤他不得,他们不再与他纠缠,而是摘下轻便的皮盾,呈鼎足之势护定一人急急离去。
直到此时,一直驻马山坡上的刘默彤,嘴角才露出一丝笑容。
他不慌不忙地取出自己的雕花大弓,从容地搭上一支金翎箭……
金弧破空,如索命无常!
众人拱卫的那名沙陀武士骤然跌落马下。
时间瞬间凝固下来,随着那名沙陀武士的倒地,护卫他的三骑一下子傻了,痴痴地停了下来,折身返回那武士落地之处,呈鼎足之势将他围定,三个人丢下弓箭,一起跪了下来。
他们摘掉皮带,除去斜背着的皮囊,解下颈项上挂着的金链、金环,玉石,拔掉手上的戒指,除去手腕上的护身佛珠,然后扯开衣服坦露胸膛,抓起弯刀,将刀尖对准胸口。
把眼一闭,猛力插了下去,插入胸膛的尖刀在腕力的压迫下,一路向下,划开了肚腹,执刀之人趁着最后一口气,猛地探手入腹,抓出自己的肚肠,铺排在他们的可汗面前,血流尽,三名沙陀武士溘然长逝……
至此,纵横西北三年,杀人十万的沙陀可汗染布赤心血染黄沙,命归黄泉。
三年前,绰号“狼山之主”的沙陀人染布赤心受契丹人逼迫率部众万人窜入河西之地,陷宥州,杀刺史及所属官吏、军卒千人,掠合城百姓一万四千八百口,西北震动。
检校司空,齐国公,正在长安养病的剑南节度使刘稹挂帅出征。会合夏绥、朔方、邠宁三镇,合兵十三万进讨染布赤心。
刘稹久历沙场,老谋深算,在河西纵横千里的大地上给染布赤心布设了一个铁桶阵,实行坚壁清野,困的染布赤心兵弱马瘦。刘稹抓住战机,果断出击,数番恶战,打的染布赤心丢盔弃甲,占据的城寨丢了,乌堡被夺了,营帐也让唐军给烧了,奴隶、妻小和多年掠夺积攒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
沙陀人回过神来,大唐虽然已经衰败,但凭自己的力量还远远不是对手,跟唐军面对面地硬碰不行,得另外想辙。
在染布赤心的策划下,沙陀人化整为零,在西北广阔的戈壁草原上跟唐军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这一下,形势大有改观,十几万唐军被他们牵着鼻子耍的团团转,不仅宥州失而复得,趁势还连陷夏州和银州。
唐军损兵折将,不得不收缩战线,朔方军撤回到盐州,按兵不动,夏绥军死保绥州,不敢越雷池一步。
西北大局只剩刘稹一人苦撑。一连串的失败,让长安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暴跳如雷,一连斩杀了唐军的两员副帅,吓的刘稹风疾发作,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ri。
正文 004.雕翎箭
但是自去年夏天起,吃了亏的唐军突然开始调整战术,他们也开始化整为零,以旅为单位,笨拙的关中虎摇身一变化身为千千万万只西北灵猫,这些猫可着实厉害,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装备jing良,补给充足,硬把沙陀人逼成了见不得光的草原鼠。
等沙陀人被玩的团团转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化零为整,数万只小猫一夜间变成了老虎,克银州,下宥州,重兵包围了夏州,逼的染布赤心抛家弃子,亡命沙漠。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游戏,唐军兵强马壮,有重兵防守的大城险关,有重兵护送粮车,他们吃喝不愁,耐xing十足。
沙陀人却是饿着肚子在拼命,人越打越少,士气越打越弱。
染布赤心感到再这么耗下去,自己这些小老鼠迟早要被那只肥猫吃掉。
把千千万万只仓皇逃命的小老鼠召唤在一起,变身为西北狼,跟关中虎来场大决战?他现在已经没这个勇气了。
他最信赖的军师,一个汉人智者给他出了一计,只有一个字:拖。
智者告诉他,老虎食量巨大,西北土地贫瘠,物产匮乏,老虎不久就会因为缺衣少食而主动退却的。
染布赤心疑惑地问道:“关中不是有粮食源源不断地运来西北吗?他们有重兵护送,我想劫粮,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智者道:“长安政局波澜诡谲,年内必有大变。可汗只要再坚持半年,河西之地从此就归可汗了。”
染布赤心记住了智者的话,他决心不做田鼠改做地鼠,干脆不露面了。
这可急坏了十几万唐军的主帅刘稹,西北边事已经耗尽了大唐的财力,北方的契丹人蠢蠢yu动,奚人已经侵略河东边境,连一向温和的回鹘人也在边境cāo练兵马。
再想想大明宫里的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刘稹头皮发炸,种种情势逼的他不得不赶快结束西北战事。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要平靖西北之乱就必须擒杀染布赤心,只有杀了这个罪魁祸首,西北的局面才能彻底打开。
可这个狡猾的沙陀地老鼠,竟如人间蒸发一般,彻底地消失了。他是离开了西北,是藏了起来,还是已经死于非命了呢?
刘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为此唐军斥候四出,在西北大地上像篦子篦头一般搜索敌酋的下落。刘稹又发出悬赏布告,举报染布赤心行踪者赏千金,擒杀染布赤心者封侯拜将,赏万金。除此之外,刘稹还向回鹘和阿拉伯商人求助,他们的商业利益遍布河西,耳目众多,消息灵通。
刘稹许以西北盐铁五年专营之权,鼓励他们出卖染布赤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染布赤心的行踪终于暴露,地老鼠一露头,数百只小猫就扑了过去,不过猫太多也容易误事,众猫为争功打作一团,地老鼠趁机脱身,继续它的草原流亡生涯。
直到它被一只聪明的小猫盯上。
那只“小猫”的头领名唤刘默彤,是刘稹的族侄,时任中军护军旅帅,因为shè得一手好箭,人又长的英俊,得了个“催命玉郎”的绰号。
他发现染布赤心的行踪后,没有像其他小猫一样,见了老鼠扑上去就咬,而是潜行其后,仔细观察老鼠的行踪,窥得它的五巢六穴,摸清了它的活动规律,然后他才开始行动,他没有生猛地扑上去,而是巧妙地设了一个局,来了个请君入瓮。
经过一番巧妙的伪饰,染布赤心终于一头钻进了他布设好的陷阱,老鼠见对手软弱可欺,也发起神威来,不过鼠就是鼠,大老鼠欺负小猫时,可以冒充一下老虎,待见了大猫后,立即就被打回原形。
用金翎箭shè杀染布赤心的正是刘默彤,箭矢从染布赤心的左侧太阳穴钻入,贯穿他的颅脑后从右太阳穴穿出,染布赤心一声没吭,就跌落马下,魂归西天。
shè杀染布赤心对刘默彤来说并不算难,即使那时候染布赤心纵马疾驰,即使他和他们相距超过两百步。
刘默彤感到棘手的是,很长时间内他都无法判断那十二名骑士中谁是染布赤心真身。
狡猾的沙陀可汗,穿着跟侍卫们一模一样的服饰,拿着一样的兵器,甚至在队列中他也不居上位。
沙陀人骑术高明,jing明谨慎,要猎杀他们的可汗谈何容易?刘默彤用了一旅人的xing命做诱饵也只能引诱染布赤心和他大队分离开,他们站在谷口,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就能撤入大漠,凭借他们出sè的骑技,脱身并非难事。
机会只有一次,在人群中找出他,一箭shè杀之。
自己的结义兄弟石雄拼了xing命,和沙陀神箭手玩对攻才最终逼出了染布赤心。和沙陀人的神箭手在百步之内对shè,唐军营中有句话叫找死,只有不要命的莽汉才会干出这等傻事。
石雄就这么干了,天可怜见,他竟然还能活着。
刘默彤想这或许就是天意,要是沙陀神箭手shè杀了石雄,他们就不会逃的这么狼狈,则自己就再无机会狙杀染布赤心,西北之患仍将继续下去,笑到最后的很可能是沙陀人。
或许老天爷也厌弃了作恶多端的沙陀人,使得石雄犹如天神护体,竟能一连shè杀四名沙陀神shè手,而自己毫发无损,而自己也最终一击必杀结果了西北的祸患。
染布赤心死后,冲入谷中已经全歼他们对手的沙陀骑兵像疯了一样为他们的首领报仇,这一回老天仍然没有眷顾他们。天生一张笑脸的大刀李老三竟也如战神附体,泼风大砍刀一连斩杀十余人,杀的他自己都胆颤心惊,事后他双手不停地颤抖,竟然连刀也拿不稳了。
沙陀人终于溃败,若不是杨赞马失前蹄,没能及时扎住谷口,则“狼山之主”这回就要全军覆没了。沙陀溃兵在葫芦口又被刘默彤shè倒了几个,逃出山谷的不足十人。李老三跃马舞刀还要追赶。
刘默彤叫住了他:“老三,别去了,借他们的口,扬我们的威风。”
李老三听了这话,把大刀一丢,从马上滚落下来,躺在沙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只是刘稹的部曲,此次随家主西征,屡立战功,刘稹答应回京后为他脱籍,保举他做一州团练使。
六天前,李老三奉命给刘默彤部送给养,因为沙漠中起了风暴,就留了下来,没想到当天晚上,石雄就发现了染布赤心的行踪,李老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立功机会,他不惜降级给刘默彤打下手。
六天六夜追踪不息,终于黄天不负苦心人,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一回,这团练使自己是做定了,说不定圣上开恩,还能赏个防御使给自己干干呢,那可真是祖坟冒烟,发大发了。
石雄上前一步翻过染布赤心的尸体,从他的手指上摘下那枚象征着“狼山之主”身份的三骷髅戒,石雄往戒指上哈了口气,在袖子上擦了擦,咧嘴笑道:“真的。”
刘默彤劈手夺过来,笑骂道:“老刘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弯下腰扯开了那具尸体的衣甲,只见他的胸口前挂着一面纯钢打造钻石镶边的护心镜,那满是黑毛的结实胸口上赫然纹着一头黑熊。
染布赤心绰号“扳倒山”,就是从胸口这个纹身来的。(沙陀人口中的“扳倒山”就是指黑熊。)
正文 005.乐极生悲
直到此刻,刘默彤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时忍不住扬天发出一声长啸。
长啸声未歇,忽然听到石雄嗷地放生大哭起来,刘默彤闪目望去,不觉大惊失sè:自己的结义弟兄杨赞此刻正口喷鲜血躺在石雄怀里垂死挣扎!
杨赞死了,在与沙陀人骑兵正面对抗时,被一刀斜穿了心肺,诡异的是重伤之后,他竟毫无察觉,一直拼杀不止,待意识到自己重伤时,已经来不及,口喷鲜血,不消一刻工夫就丢了xing命。
他的三个结义弟兄刘默彤、石雄和崔玉栋跪在他的尸体面前久久无语,战场上死人是难免的,贵族也不能例外,这个道理死去的平山子杨赞懂,他的三位结义兄弟也懂。
“大伙都说说该怎么办吧?”沉默良久后,刘默彤先开了口,他今年十七岁,是四兄弟的大哥,杨赞的死对他触动是最大的,两年前正是他说服自己的干娘凉州夫人杨葛氏答应让十四岁的杨赞来军前效力的。
杨赞自幼失怙,是由祖母杨葛氏一手拉扯大,身为已故靖边侯的唯一骨血,杨葛氏一直珍若xing命,捧着怕跌,含着怕化,十四岁的大小伙了还跟祖母睡一间屋子,几时吃饭,几时睡觉,几时读书,几时会客,甚至几时出恭,几时起夜都被祖母安排的好好的,管的死死的。
刘家和杨家几世通好刘默彤从小就带着杨赞玩,小时候还不觉什么,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刘默彤就不愿再搭理杨赞了,嫌他太娘们,不像个男子汉到像个女孩儿,于是暗地里赠了他一个绰号“杨姑娘”。
“杨姑娘”的名号竟一夜走红,从此圈中子弟提到杨赞,不呼其名,直接以“杨姑娘”三个字代之。
为此事,杨赞宣布与刘默彤断交,并珍重其事地派人送去了绝交书,刘默彤借坡下驴,接受了他的断交请求。俩兄弟从此断绝了来往,直到两年前的夏末秋初。
那时刘稹已经出镇西北一年,战事却仍未平息,沙陀匪患反而有愈剿愈烈的趋势。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事关刘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族长在祠堂开了一次全族大会后,宣布:凡刘家男丁,满十五岁者一律披甲出征,报效圣主,尽忠社稷。
刘默彤那年刚满十五,听此讯热血沸腾,当夜就开始准备弓马兵器和干粮准备二ri出征西北。杨赞就是那天晚上找到自己的,刘默彤不想见他,打发老管家领他到会客厅,把他一个晾在那。杨赞在会客厅喝了四碗茶,一个人呆坐到一更天,仍然没有走的意思。
后来是刘默彤的长姐看不下去了,手握捶衣棒冲进刘默彤的房间,扯开被子,连打带吓把刘默彤轰去见杨赞。
不仅如此,彪悍的姐姐还搬了把胡凳,坐在厅外廊中,把捶衣棒夹在两腿之间,悠然地喝着茶,坐等兄弟二人和好。
刘默彤幼年失母,几乎是姐姐一手拉扯大,对长姐是又敬又怕,没奈何,只得有一搭没一搭与昔ri的好兄弟攀谈,不想竟是越聊越投机。
他发现几年没见,杨赞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时不时的还露点娘娘气,但骨子里已经是个纯男子汉,尤其他此行来的目的是恳求刘默彤帮自己说合,让自己的母亲杨葛氏答应自己随大军出征西北,更是让刘默彤惊讶、赞叹,一宿长叹二弟二人和好如初,到拂晓时,二人携手走出会客厅,已然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好兄弟了。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好玩的事自然得一起干,于是眼见刘默彤的长姐坐在胡椅上打瞌睡,兄弟俩一人抓住椅子一角,同时用力,猛力一晃,吓的刘默彤姐姐惊叫跳起,不慎一屁股跌坐在地。
俩兄弟则哈哈大笑早跑的没影子了。
两年的军旅生涯,刘默彤已经成长为一名旅帅,这固然因为他的亲叔叔是西北大帅,却也不能一笔抹杀了他的功、勤、能、力。至于杨赞,“杨姑娘”芳踪难觅,剩下的只有一条铮铮铁骨的好汉子。
“你们倒是说个话呀。”
见两位兄弟石雄和崔玉栋都不说话,刘默彤有些焦躁起来。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
“还是找个机会如实禀报老夫人吧。”崔玉栋磨叽了半天终于开了口,刘默彤白了他一眼,恨不得打他一拳,磨叽老半天就出了这么个sāo主意。
崔玉栋在大哥的目光逼视下,默默地缩起了脑袋,他和刘默彤、石雄早在六年前就结拜为兄弟,杨赞是一年前才由刘默彤拉进来的,虽然同样是结义兄弟,他跟这个杨老四关系处的不深,如今他不幸战死,哀伤是少不了的,也是发自内心的,但绝比不上刘默彤来的深沉。对于杨赞死后怎么向他母亲交代,怎么安抚老夫人,他并没有想过。
刘默彤眼见得三弟崔玉栋羞愧地垂下了脑袋,就把目光转向了石雄。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人死不能复生,我能有什么办法?”在刘默彤刀子般的目光逼视下,石雄有些慌乱。他倒是号称文武全才,不过眼下这事就算诸葛孔明在世,司马仲达重生怕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拖,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拖上一拖,找机会慢慢地把四弟的死讯透露给老夫人。”石雄脑子到底还是快,急切之下还是想出了对策,“眼下得封锁四弟的死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有人把消息传回长安,让老夫人知道。”
“那以后怎么办呢?纸终究包不住火啊。”刘默彤感叹道,所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西北战事眼看就要结束,大军班师回朝之ri,自己老娘的干娘见不到孙子,还不得找自己拼命?打也好骂也好,自己都能忍。可是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若是陡然听到自己儿子不在人世的噩耗,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让她一个孤寡老人以后该怎么活呢。
所以刘默彤认为石雄这计策只能算是下下之策,只有万不得已时才能使用。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吟的李老三突然眼睛一亮,他挥手打发了几名士卒,悄悄地凑了过来,说:“三郎,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默彤在家排行老三,小名就叫三郎,听到李老三这话,忙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说完推了崔玉栋一把,示意给李老三挪个位子。李老三嘻嘻一笑,对着不清不远的崔玉栋只打躬,倒像是受了他多大恩惠似的。
正文 006.瞒天过海
李老三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家将,说好听点是将,难听点就是家奴,虽然此刻他的军职比三人都高,但主仆名分早定,他又岂敢在这帮公卿子弟面前充大。崔玉栋见他执礼甚恭,便也没说什么,挪了个位置给他。
李老三盘膝坐下,伸长了脑袋,问刘默彤:“靖边侯夫人是不是眼睛不便利?”
崔玉栋没好气地说道:“什么不便利,根本就是个瞎子。咱们私下说话,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子。”
“是是是,”李老三一迭连声道,“我还听说老夫人身子骨不太爽利,说句冒犯的话,这个年纪的老人,随时有不测之灾啊。”
崔玉栋道:“这道理还要你说,不就是怕她老人家受不了咱们才为难吗?”
刘默彤瞪了崔玉栋一眼,后者立即敛气缩头,不吭声了。
“你有什么主意呢。”刘默彤觉得李老三突然插手此事定有计较。
“呵呵,我是这样想的,老夫人双眼失明,看不见儿子的模样,那么平素只能凭声音来认他,当然了,儿子站在面前她还是可以用手去摸,用鼻子去嗅。”
“你是想说……”石雄突然想到了什么,“李代桃僵?!”
刘默彤一震:“这,这能行的通吗?”
崔玉栋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什么李代桃僵,我怎么听不懂呢。”
李老三呵呵一笑,道:“崔公子不必心急,容小人慢慢道来。”
李老三咳了声,清清嗓子,这才从容说道:“老夫人眼睛不便,看不见孙子的面容,那就只能靠手摸孙子的脸,嗅他身上的气味,听他说话的声音。相貌、气味、声音,三者之中,气味是最难模仿的,声音却是最容易模仿的,诸位一定听过万花坊的张师傅吧。”
三人一起点头,万花坊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游乐场所,里面的百戏艺人不下百名,其中有位姓张的师傅表演的口技神乎其神,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李老三一提他的名字,三个人就明白过来,到时候可以请个口技艺人模仿杨赞的声音,跟杨葛氏说话,三个人跟杨赞都是极熟悉的,到时候把杨赞的说话特别跟艺人说明,还怕不能模仿个九八不离十?即便有些不像也无所谓,杨赞离家那会儿才十四,今年十六,正是少年的变声期,嗓音有所改变,也能说的过去。
但随即另一个问题就来了,光声音像还不成,相貌在那摆着呢,老夫人固然看不见,杨府里没人了吗?那么多的家人又如何打发?
李老三对此的解答是:“诸位跟平山伯都是通家之好,对杨府的情形必定是熟悉的,在下斗胆问一句:那杨府里就没一个明事理的人吗?杨公子不在了,大伙刻意瞒着老夫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着老人家好,怕她老人家承受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出了意外吗?如此一片好意,杨府里就没一个人乐意襄助吗。”
刘默彤默思片刻,道:“这个不难,我干娘家人口不多,亲近的几个人都是忠良识大体的人,说服他们不难。”
崔玉栋忽“嗤”地一声冷笑,说道:“这叫什么计策?你们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我听人说瞎子认人都是用手摸的,都是用鼻子嗅的。老人家要是用手摸她儿子的脸,你们怎么办?他身上的气味你们又怎么遮掩呢?我可听说瞎子的鼻子比……很多人都灵敏的。”
石雄道:“是啊,是啊,这件事不这么简单啊。唉,不过,不行,嗯,还是可以试试,唉,不行,或许又……”
刘默彤听他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狠瞪了他一眼,喝道:“有话说,有屁放。”
石雄一脸尴尬,捏了捏鼻子,不吭声了。
崔玉栋得了意,却又道:“你们光瞒老夫人一个人有什么用?四弟战死沙场,那是英烈,朝廷出旌表为烈士的,就算你们能劝住礼部不派人sāo扰,那四弟不在了,是多大的动静,老夫人平素人缘那么好,赴府凭吊的人还不踏破门槛,你拦得住吗?我可听说老夫人认了鲁国公的家的老太君做干姐姐呢,那老太君,连郭贵妃都怕她,你敢拦她的驾?!”
这一说,三个人都低下了头,李老三捻胡子的动作更快了,竟少有地收敛了笑容。
忽然,石雄抬起头来,飞快地望了刘默彤一眼,但迅即又低了下去。刘默彤砸了他一拳,石雄这才不情不愿地地抬起头来说:“兄弟倒是想到了一策,或许能蒙混过关,只不过要担点风险,弄的好固然万事大吉,可万一露了馅,却是……”
他用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三人骤然一愣,崔玉栋先怯了,嗫嚅道:“什、什么计策,用、用的着玩那么大吗?”
刘默彤道:“你说说看。”
石雄却笑着摇手道:“说不得,说不得,山人说了,诸位听了,你们大家就都脱不了干系了,你们可要想好了。”
三人面面相觑,崔玉栋嘴唇动了动,一副要退出的样子。
李老三抹着下巴上的几根鼠须,也在紧张地思考着,他大致能推断石雄的计策是什么,应该还是他李代桃僵的思路,只不过肯定要玩大更大。为了一个并不亲密的人,自己有必要跟他们玩下去吗?玩好了自己能捞到多少好处难说,玩砸了,他们有人保着,脱层皮却一定死不了,自己呢,则一定是要死翘翘的。
李老三想到的事,刘默彤也想到了,他的眸子骤然间变得晶晶发亮,如两颗黑宝石。
“那个,要不……”崔玉栋想说,要不你们聊,我先回家吃饭了。
却被刘默彤一把按住了,说道:“天塌下来,有哥给你扛着,你怕什么。”
刘默彤又望向李老三:“老三,这不干你的事,你去忙你的吧。”
“几位是嫌弃我身份卑贱,还是笑话我不够种呢?”李老三又恢复了那张总是笑咪咪的脸。只是一刹那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拼了!就跟这帮贵族子弟混了,飞黄腾达、坐牢杀头自己都认了,自古富贵险中求嘛。
石雄见众人都表了态,或者被代表着表了态,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正文 007.献计
石雄的计划实际上是对李老三李代桃僵计策的深化和完善,本身并无出奇之处,但他的气魄比较大,玩的比较绝,甚至到了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掉脑袋的地步。
石雄这个计划的核心是隐瞒杨赞的死,不仅对杨葛氏隐瞒,对大帅刘稹隐瞒,对朝廷也要隐瞒,隐瞒杨葛氏可以说是出于好心,隐瞒刘稹,万一败露,即便受责,怕也不至于掉脑袋,隐瞒朝廷,隐瞒天子,这就有些祸福难测了。
但是石雄对此却充满了信心,他所倚仗的理由有二:
第 008 章 就更好应付了。
这一切都忙完后,就该回杨宅见老夫人了,这才是最难的一环。
首先,如何让几年不见孙子的老祖母见面后不去摸孙子的脸,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石雄并不奢望能找到一个跟杨赞一模一样的人,即使是找到一个比较类似的,短时间内几率也很小。退一步讲,纵然是侥幸找到了一个,那也不敢让做祖母的去摸啊,祖孙连心呢,一模之下谁敢保证不露馅?
石雄的应对之策是,喧宾夺主,打马虎眼,假杨赞不能一个人进杨宅,得由刘默彤邀上一帮纨绔子一起去。刘默彤交游却很广,到时候一声吆喝,找个二三十个朋友去壮场面还不是小菜一桩?这些京城纨绔子对杨赞并不认识,谁分得出真假?
到时候众人在老夫人面前一哄一闹,先把她老人家的耳朵吵聋了,身上的香水味再让老人家的鼻子失灵。这么多有身份的后生同时登门拜望自己,这是多少年没有的幸事?老夫人不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彩?她光顾着高兴了,哪还有时间去摸孙子的脸?
过了这一关,大事就成了一半!
边疆立功归来,又被授予了官职,来道喜的人是免不了的,迎来送往的事,自然只能由杨家的嫡系子孙“杨赞”来担当,如此浑浑噩噩的忙上大半天,不等到有闲暇,刘默彤又该登场了,领着一帮兄弟来拖杨赞出去饮宴。
到那时候老夫人纵然不痛快,也只能由着。她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岂不知做官即做人的道理,在朝为官,若没个三五个帮扶的兄弟,做了孤臣,那死翘翘是迟早的事。再说了自己的孙子能有如此出息,还不是仗着刘家的光,如今人家主动上门邀请,哪有拂却不去的道理?去,得去,得高高兴兴地去。
宴饮过后,当然还是要回来的,杨门家风严,杨赞又是个文静内敛的xing格,岂有在外喝醉了酒不回家的道理?
正文 008.我就爱笑
可以想象,即便是半夜三更回到家,老祖母也一定会坐在烛光下等孙子呢,手里端着茶碗,或拿着鞋底。
不能让老祖母等的太久,也不能回去的太早,一更天前后吧,一身的酒气可以有效地遮掩“杨赞”身上的体味。却仍不能阻止祖母摸孙子的脸,两年不见,老祖母在夜深人静时好好“看看”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破解办法也不难,找个人在旁边护着就行,到时候就托辞说杨赞酒喝的太多,醉了,是让一位结义兄弟送回来的,这样的理由不算牵强吧。
人家送你孙子到家,你总得请人家进来坐坐喝口茶吧,行,就在喝茶的时候晕倒。
装晕,对,就是装晕,推说自己酒喝多了,先前没觉得,此刻突然顶不住了,没办法,只能和杨贤弟共枕同眠了。
哼哼,倒不信老夫人您还好意思待在孙子的房间?
如此又糊弄过一夜。
大户人家吃饭时规矩很大,老夫人没理由吃着吃着突然把碗一扔就跑去摸孙子的脸,加上身边还有个外人陪坐,这种可能xing微乎其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早饭结束,来找杨赞一块去吏部或哪个部领取告身的人该到了,孙子前程要紧,老祖母哪还有时间拉着孙子摸脸?
在部里领完告身,大唐的新官僚们该找个地方喝上两杯庆贺一下了吧,好,就去平康里……呃,还是低调点,去东市找个地方吧,若问为啥舍近求远不去西市?你管呢,我磨蹭时间不行吗?
酒喝完了,也该黑了,今晚轮到杨赞请客,弟兄们都哄他家去!饮宴到天黑,哦,天已经黑了,天黑了睡觉,净街鼓已经敲过,外面宵禁了不是。
你说什么,怕个球?!
那是以前,现在咱们都是官身,大唐的官员能不遵守大唐的法令?
什么,一贯如此?!我呸,那是你们,我跟你们跟本不是一伙的!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惊讶的合不拢嘴,我承认我话说过头了还不行吗,我自罚一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哈。
如此第二天又混过去了。
最后一天,那就更好办了,早上推说昨夜酒浓,睡过了头,起晚点,然后坐等吃早饭,吃完早饭,管家该来催促给各方登门回礼了吧,礼尚往来嘛,来而不往非礼也。
杨兄弟你忙,我们走了。
如此,黄昏净街鼓前能回来就不错啦。
第三天的晚上,看似最凶险,不是么,没有人扶持、帮衬了,朋友再多也不能老赖在人家呀,所以,怎么顺利过关全得靠“杨赞”自己琢磨了,说着挺让人担心啊。
其实也无所谓,有了这三天的铺垫,老夫人已经在内心深处接受了假杨赞是自己孙子这个事实,纵然此刻露出点马脚,也无伤根本。
加上第二天就要离京,光准备行礼也够她老人家忙活的了。
不要跟我说行李已经准备好的事,只要自己没走,这行李永远就不算准备好,这个做父母的都知道,石雄虽然年轻却已经有一双子女了,这个道理他最懂。
熬过了这一夜,就是第四天的黎明了,天亮了,海阔天空。
从此宦游四方,尽忠天子,效命社稷,为劳苦大众谋福利去了。
老夫人身份贵重,年纪大,身子骨又不好,自然不可轻易离京,算起来,可怜的好人家也只能夜夜思念她的好赞儿了。说起来挺残酷,但比之把孙儿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告诉她,总要好点,多少还有个念想不是。
念想,许多时候人不正是靠这个活着吗?
如此耗他个几年,她老人家寿终正寝固然皆大欢喜,若迫不得已必须得再次面对,情况也要好的多,“杨赞”已由翩翩少年变成大人,相貌变的让他妈都不认识的可能xing也是大大存在的,加之旷ri年深,老祖母的手还能摸出当年的记忆吗?
退一万步讲,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好让“杨赞”再死一次了……
石雄说完最后一句话,发现众人脸上皆有黑线若隐若现,他干咳了一下,补充说道:“我说的只是万一,实际上,老夫人的身子骨只在这一两年了。”
刘默彤默默点头,说:“上次家姐来信,也提到了,老夫人怕熬不过今冬了。若不然,我们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冒这么大的风险?”
李老三已经把下巴上仅有的几根鼠须捻没了,闻听了这话,手反而捻的更狠了,恨不得把胡须根也拔出来。
他心里暗呼庆幸,看起来这一局自己是押对了,假杨赞前脚离京,老夫人后面谢世,这个秘密只怕从此再无重见天ri之时。想他那一个口技艺人,骤然得了富贵,除非让马踢了脑袋,怕是死也不会说出真相了。至于眼前这几个,大伙都是同谋,谁又会说?
当然还有杨家几个知情人,不过那应该也很好对付。
崔玉栋的脸红白黑地变换了数次之后,此刻已趋于稳定,呈现出左脸黑,右脸白,两眼通红的瑰丽景sè。
“我看可行!”刘默彤一锤定音。
“可,可是……”崔玉栋话还没说完,肩上就挨了刘默彤重重一击,催命三郎铁着脸问道:“老三你有何高见?”
崔玉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嘟嚷道:“我看也行。”
“嗯,我瞧着也行。石大郎果然是智勇双全,名不虚传啊。”李老三挑着大拇指夸道。
“可是谁来装扮老四呢?既要会口技,相貌也不能差的太狠吧。”崔玉栋苦着脸说道。
“此事交给我了,明儿我就去麟州城找去。”李老三一副大包大揽,豪气干云的样子。
刘默彤的大手又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好兄弟,全靠你了。”
“为兄弟赴汤蹈火!”李老三嘿嘿笑道,腰杆挺的倍直。
“嗳哟!”他这话刚说完,忽觉得脚下一空,顿感天地倒转,人就“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拳光脚影,一时杀气弥漫,自己猝不及防,稀里糊涂就挨了一顿拳脚。
打他的起初是刘默彤和石雄,临近结束时崔玉栋也加入进来,踢了他几脚,打了他一拳。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刘默彤一边甩着拳头,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刚才他那一拳正砸在李老三胸前的护心镜上,触到了麻筋,此刻他的手酸、麻、疼、痒全了。
“我不知道啊,我哪得罪三位了?”
李老三像一只被翻过盖的乌龟,躺在地上,哭丧着脸问。
“哼,还敢说你不知道,那小爷就让你知道知道。”石雄又踢了李老三两脚,气呼呼地嚷道:“我兄弟死了,你还好意思笑的出来,你说你该不该打?”
“啊?!就为这个?!”李老三张着大嘴一脸愕然,心里却想:我这张笑脸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我姥姥死那会儿我也是笑的啊,天生就如此,这也要挨打啊。
正文 009.骡马市
都说麟州有三宝:肥羊、骏马和美女。
李老三却不大相信,自个在东街、西街、南市、北虚转了一整天也没瞧见啥合意的东西,巨匪染布赤心业已伏诛,大军班师回朝之ri指ri可待,可自己孝敬公子爷的礼物却还没影呢,这可怎么得了。
公子爷待咱天高地厚之恩呐,没他老人家关照,咱也来不了西北,这军功赏赐从哪来?赏赐倒也罢了,没这军功,咱就只能一辈子窝在齐国公府里做家将护院,家将,说着好听,实际还不是为人奴婢。
可有了这军功,那就不一样了,咱就有了进身之阶,有国公府做靠山,咱也弄套官袍穿穿玉带系系,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
嗨,没有公子爷的点化、关照,咱能行吗?这是天高地厚之恩呐,你说咱若是空着手回去,连点孝敬都没有,那还是人吗?那不成了白眼狼、不孝子了吗?
弄点什么东西孝敬呢,真是急煞人了!齐国公府啥啥都有,公子爷啥啥都见过,要讨他老人家欢心,一个字:难!两个字:很难!三个字:太难了。
该弄点什么孝敬呢?李老三想的脑袋瓜子都快长草了。
看眼自己的老大这么着急上火的,跟班小石头出主意说:“要不咱到骡马市去瞧瞧?”
李老三扶着自己的那张烂脸,嗤地一声冷笑,说道:“麟州的马再好,能好过咱府中的神龙驹?怯——”
尽管他事先已经做了措施,最后一个字还是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又无可奈何。
“这三小子下手也太狠了,真往死里弄啊。”李老三愤懑地嘀咕道。
“不过我很喜欢。”他又没廉耻地咧嘴笑了起来。
“葫芦谷”口那顿打自己固然挨的有点冤,不过也没算白挨。打是亲骂是爱嘛,有过这番折腾,从此大伙就是自己人了
称兄道弟固然高攀不上,做几位公子哥的“贴心人”总没问题吧,有了这几个大靠山,这大唐的天下还不由着咱横着走。
李老三chun风得意,不过为了照顾烂脸的感受,这次他忍住了,没笑。
小石头觑得他黑着脸,怕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小声地辩解道:“哥,这骡马市里不卖马,它是卖……”
李老三没等他把话说完,骤然把眼一瞪,火气又上来了:你个小石头,要不是看在我们公子爷幼时喝过你娘几口nǎi的份上,老子早一脚踹你个肠穿肚烂了,骡马市不卖马他娘的还卖人不成。
小石头瞧李老三脸sè不对,心里也着了慌,有心把话挑明,看着四周人多又不敢开口,可是不说吧,这黑汉xing子一上来,说不定一脚就把自己踹歇菜了。
磨叽了一会,他决定搏一搏,于是硬着头皮踮起脚尖,趴在李老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老三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眉眼就笑开了,疼的他又好一阵吸溜。
摆平了自己的那张烂脸,他抹头给了小石头一巴掌,又抬起牛皮靴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嘴里骂道:“早说啊,害我转了一天。”
小石头挨了打,心里却很高兴,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路人,自己出身寒微,文不能提笔,武不能跨马,凭着老娘的厚脸皮才在国公府里讨了个差事,可自己到底是个外人,又无银钱孝敬,李老三这帮家生子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们也不打你,也不骂你,甚至都懒得刁难你,就是不让你跟管事的沾边,没有管事的关照,自己何来出头之ri?
都说交情是处出来的,不处那来的交情?你李老三不跟我处,我偏粘着你,死皮赖脸地我跟着你,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怕没有那一天。
机会还真来了,因为要给公子爷置办礼品,李老三不想让自己的那帮狗肉兄弟知道,大伙都办一样的礼物那不就没意思了吗?
因此这次出行时他除了心腹黑虎、王武两个外,其他人一个没叫,黑虎、王武两个在府里没根基,跟上面说不上话,不会跟自己争宠。
当然考虑到黑虎、王武两个喝酒在行干事不行,李老三临时决定再选一个能干的生面孔给自己跑腿当使唤人。
他相中了小石头,这小伙子根底清白,平素对他又很巴结,是个可用之人。
小石头终于时来运转,攀上了李老三。这一天下来,他真把李老三当亲爹一样巴结,有求必应,言听计从。功夫不负有心人,李老三终于开恩打了自己,瞧这又打又踹的,这是把自己当兄弟看了啊。
正是看到有门,小石头才不怕犯忌跟李老三提到了骡马市,地方是个好地方,可这种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这就像领着大舅哥逛窑子一样,祸福难测啊。
不过小石头最后还是下了狠心:“娘的,老子豁出去了,今儿要不把你彻底拿下,老天都要厌弃我。”
都说这麟州的女人个个都是噬魂吸血的妖孽,还真是有七八分道理,你看她们个个细腰肥臀,肤白如玉的好皮囊,再附上那难以言喻的风情,任你是金刚之体、铁石心肠,栽在她们手里也让你骨肉俱销,神魂俱散。
乱世之中,西北百业凋敝,唯独麟州城繁荣昌盛,究其原因,有人说城里的数万人口都靠流花坊的姑娘在养活呢,这话说的虽有失偏颇,却也难说全无道理。
流花坊位于麟州城西,坊内十字街口就是麟州有名的骡马市,这骡马市过去买牛卖马,现今卖人,白天卖奴隶,晚上……谁去谁知道。
白天这里就是纵横两条土街,其中一条年久失修,几近废弃,除了买奴的客商,贩奴的人贩子,连个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可是一到晚上,就象是用魔法唤出来的一样,眨眼之间就是人山人海啊。
围绕在骡马市四周的那些墙壁斑驳、门庭冷落的客邸、旅舍忽然摇身一变,竟都成了花红酒绿的娼院、乐坊,令人恍惚间如升天堂之叹。
按说麟州城也不过就三五万人口,这其中驻军还占了一半,那来的这许多客人光顾呢?究其原因,就不得不说这麟州的娼院、乐坊与别处的不同之处了。
骡马市的姑娘和骡马市的牛马一样是用来买卖的,而且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客人到店里来玩,看上哪个姑娘,按照标价牌上的价格放下银子,随时可以把人带走。
在一般的娼院、乐坊,客人虽也可以给中意的姑娘赎身,但那得有两个前提条件:一,人姑娘愿意让你赎身,二,东家肯放人。其中的复杂难办,常令人望之生怯。
这些在麟州骡马市全不是问题,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明码标价,相中哪个,一手钱一手人,银讫两清,干净利索。
麟州的骡马市为何有这么多姑娘,没人说的清,只知道在这儿什么样的美人都能找到。白的、黑的、黄的、半白的,半黑的、半黄的,半黑不黄的应有尽有,契丹女、回鹘女、沙陀女、吐蕃女,奚人女,室韦女,坚昆女、突厥女、渤海女、百济女、东瀛女、阿拉伯女、拜占庭女……
不怕寻不出,就怕你没有想象力。
说什么长安平康里是美人窝,游过麟州的骡马市再去逛平康里,就是没读过书的也要吟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正文 010.寻花问柳
李老三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饶是如此,到了这骡马市也不禁眼花缭乱,他狠狠地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说:“大意了,大意了,在麟州呆这么久,竟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呢,他娘的,白白蹉跎了许多好时光……”
想到这他把一腔怒气灌注在左脚上,踹向了小石头:“你他娘的知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早不说?”小石头揉了揉被他踹的生疼的小腿,赔笑说道:“冤枉啊,大哥,兄弟也是今早才听沙陀俘虏说的,这等见不得光的地方,咱爷们哪知道呢?”
李老三懒得追究他说的是真是假,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逝去的时间还能补回来吗?且顾着眼下吧。想到这,他又乐了起来,一把搂过小石头,笑咪咪地说:“石头,咱们兄弟处的不错,大哥把你当作贴心兄弟,你要替大哥干件事。”小石头听这话乐的差点没给李老三跪下来。
“大哥,有事您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石头拍着胸脯说。
“用不着赴汤蹈火,就是,替大哥跑跑腿,各家各户地去问问,有没有能歌善舞的姑娘,一定得有点活儿的,咱府里的乐班歌舞,你也看过,折腾来折腾去,就那么两下,这回咱们要找一个……”
李老三说到这有点卡壳,他不知道该有个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心里所想的。
小石头眨巴眨巴眼,接话说:“找个别有风味的,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李老三把眼一瞪,吓的小石头一缩脑袋,李老三却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在小石头背上狠狠一拍:“他娘的,你就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去吧,相中了就带过来给我过眼,只要人好,钱不是问题。等把这件事办妥了,老子跟你斩鸡头,烧黄纸,拜兄弟。”
小石头听了这话,喜不自胜,道:“大哥,您等好吧。”
打发了小石头,李老三嘿嘿一笑,身边的跟班黑虎、王武也哈哈笑了起来,纷纷竖着大拇指说:“大哥高啊,轻飘飘两句话就让这小子为咱们卖命啊。”
李老三说:“你们说,他能把这事办好吗?”
黑虎说:“肯定能办好哇,这里的姑娘,随便抓一个回去,公子爷也要乐翻天啊。”
李老三拍拍手,说:“那还等什么,弟兄们,吃酒去。”
兄弟一众寻了家叫宜chun坊的酒馆坐下,早有掌事的妈妈带来了七八个姑娘任挑选。李老三要了一个十五六岁,脸只巴掌大小的姑娘,黑虎挑了个黑发碧眼的高挑胡姬,王武则选了个丰满健硕的少妇,也是各得其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带了几分酒意,那三个女子被他们灌的七荤八素,不待客人动手自个就把自个剥成了小白羊。
黑虎和王武先后抱着自己的猎物寻房间聊天去了,李老三见二人走远,便推起腻在怀中的小姑娘说:“叫三娘来,说爷要听茉莉、流云唱曲儿。”
小姑娘扑闪着灵动的黑瞳说道:“茉莉、流云两位姐姐两个月前就让一位大客赎了身,早不出来唱了。先生还是换一位吧,我们这有位新来的莺儿,唱的可好呢。”
李老三捏着她的小鼻子,问:“好么,会唱《大风歌》吗?”
小姑娘摇摇头,忽又惊讶地问道:“原来先生也知道李乐师的大名呀。”
李老三在小姑娘的翘臀上狠捏了一把,喝道:“什么李乐师,老子没听过,还不快去。”望着小姑娘慌慌张张离去的身影,李老三心里嘿嘿一笑,暗道:“不是冲着你们李乐师,老子还不来呢。”
麟州骡马市威名远播,李老三这种欢场老手岂能不知?实际上早在两年前初来麟州时就知道了,这流花坊他都不知道来过多少趟了,哪家掌院教头他不认识?
大约两个多月前,他来到这间宜chun坊喝酒,听到了几首十分别致的小曲儿,一时心动就想把歌姬买回去献给自家公子爷。
不过那时节,战事尚未见眉目,不知道几时才能班师回朝,有心把人买下来给公子爷送过去,又怕受斥责,万一他问自己:前方战事如此吃紧,你怎么还有心思去那种地方?自己怎么回答,准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一番思索后,李老三还是把人买了下来,先寄养在这,等战事结束,再带回长安献给公子爷。
这两个姑娘,一个叫流云,十六岁,一个叫茉莉,十五岁,论模样不过是个中等朝上,歌喉也只能说过的去,李老三之所以能看上眼,全因了她们唱的曲儿实在是别致。
据她们自己说,唱的这些曲儿都是出自一个叫李煦的乐师之手。
那乐师出身在陇西沙州,幼年时家境不错,读过几卷书,少年时家道败落,不得已四处流浪,做过乞丐、饭铺跑堂,被抓过兵差,做过吐蕃人的战俘,在回鹘人那放过羊剪过羊毛,又给沙陀人做过厨子,后来被室韦人买去做牧马奴,辗转又成了契丹人的奴隶,夏末才被边军救回国,因为欠人钱又被贩卖为奴隶,发在骡马市上售卖。
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开阔了李乐师的眼界,在边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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