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下】费拉迪赛尼斯怎么样.维克多这个组怎么样...

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和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鲁滨逊岛攻略请参照以下链接:

抱歉这么晚才上游记,回来后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篇游记写完,实在是太长了。终于有些时间可以安静的坐在电脑前,一点点的回忆着旅途的一点一滴,时光匆匆,流年不忘、好像梦一场。。。。

为什么叫冒险游?因为我和老公除了去过 以外没有去过国外的任何一个国家。第一次勇闯 ,并且还走了 - - 这条经典线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是自由行,所以所有的机票酒店行程景点门票线路地形都得自己研究!还要靠着我们仅有的一点点英语水平去跟当地人沟通。。。去之前我听说 人不爱说英语, 和 的人说英语都带口音。这我就放心了,因为我们也说不好,哈哈纯粹就是抱着连比划带猜的心情去的。所以,老公说,咱们是去冒险了么?

这次行程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前期需要准备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多。因为表姐在 工作,所以第一站肯定是定在了 。 ,传说中的浪漫之都~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站在埃菲尔铁 感受这个浪漫的国度。而 是小二同学钦点的地方,此次必行之地。最后 , ,这个把世界上的蓝色用尽的地方,也是我梦想中的旅行之地。后来拿出世界地图一看,嘿~这三个国家正好在一条线上。本来表姐推荐了一个COSTA游轮,有一个行程是环 的7晚游轮。时间刚刚好,并且还解决了住宿问题,然后直奔 。可惜,我们的签证办下来后是只能一次进入 国的。而游轮的条件是签证必须是多次进入的。所以游轮坐不成了,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官网上了解下。COSTA中文官网: 。这个网站上的行程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不全,有些 的游轮行程都不显示。最好能上英文的网站了解下。然后表姐又给我推荐了两个 的华人旅行社,一个是欧团网: ,另一个叫游游网: 。欧团网上的行程都很便宜,但是没有合适我们的。游游网上的行程比较多也比较贵。最后我们定了游游网上的一个荷比卢德法4日游,两人团价是536欧,也就是3742RMB,不包含午餐晚餐。这样时间安排上就差不多了,既能压缩多玩几个国家,又能好好玩三个城市: 、 、 。

关于签证,我要特别感谢我的一个小伙伴,他是 一个5A级国际旅行社的旅游顾问。因为我们除了麻袋(麻袋是免签国)没有出国旅行的经历,所以出签几率可能不太大。并且办签证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孔同学在这件事上帮了我很大的忙,签证不下来,机票酒店都没办法订。以下是需要准备的东 孔同学的名片,都准备好后交给孔,之后就等着就行了。前后不到一周就办好了,所以找一个靠谱的小伙伴还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想自由行或者跟团的小伙伴们都可以找他,国内国外都可以。他的微信号:kongqz301 ,注明(小果)有优惠呦~ 非常靠谱~!

以下是办理 签证需要的资料。这些东西到时候孔同学都会给你提供。办好的请跳过。

个人旅游资料(我社可提供机票、酒店、行程、保险)


。飞行时间约45分钟,两人一共203欧,1432.58RMB。也是可以在机场免费办理。
航空感受:也是晚点。差点耽误了我们俄航的航班。晚点了45分钟。原因不详。这个跟 人的作风有关系我觉得,就是【看心情】。

我们的住宿都是在booking上订的,非常方便。网址:

我们住在了这里,感觉像个度假村,距离 15分钟车程。三晚的价格是1304RMB
这个度假村在 机场和 市中心的中间靠近市区部位,是 郊区最近的度假村。
所谓度假村,就是适合度假的地方。当初看评价挺好的,公交车也很方便。没想那么多就订了。后来才发现。真的很不方便。我们在 呆了3天还好,每天可以没事坐坐公交车玩。如果你们在 呆的时间不长,一定要住在市中心。
最主要的是这个度假村外面的过街天桥被拆了,最后一天我们才发现过马路是需要走到300米以外的那边才能有人行道过去的。之前我们都是跟着老外勇闯快车道的。惊心动魄。。。。

因为在郊区,所以从机场到达这里是没有直达车的,我之前跟度假村的人员联系,咨询如何从Fiumicino机场到达这里,工作人员很耐心的给了我三个方案:第一个是Taxi,大概在45-55欧左右的路费。第二是做机场大巴在转地铁再做公交,这个我没计算路费,,看着就不想尝试。第三个是酒店的班车服务,12欧一个人。不过需要提前预约。随邮件给我发过来了预约确认单和接机地点的照片。很是贴心。于是我们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班车服务。然后这个班车服务我就笑了。。这个后面说。

住在了这里,这是个连锁酒店,两晚的价格是100欧。706RMB。不过电梯小的可以,只能容纳两个人,但是就在协和广场地铁站旁边,很方便。因为我们第二天要去港口坐船去 ,所以住在地铁站附近非常方便,出门就进地铁绿线直达底站就是港口,这也是我选择这家酒店最主要的原因。房间设施一般。

这个酒店距离宪法广场很近,距离卫城只有一千米左右的距离,订酒店那天本来想订一个港口附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BOOKING港口附近的酒店都木有了。索性就定了一个市中心的,从机场坐地铁就能到了。

关于 选岛,很多人都选择了住在伊亚镇和 镇,但是因为我们想在岛上 租车 ,所以就没考虑这两个镇的住宿,而选择了这个雅致的小别墅 。价格也很合理,两晚价格120欧。847RMB。在 已经算是非常便宜的酒店了。刘嘉玲在电影里那家酒店当时价是9800一晚。伊亚镇的酒店都超级贵。
这家酒店像是个家庭旅社,店家是个老夫妻,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和两个小男孩。全家人都是当地人。不怎么会说英语。只有那个年轻的女子可以简单交流一下。但是我特别喜欢这一家子,超级热情。人都特别好。小孩也特别可爱。虽然稍微偏了一点,但是我很喜欢。

首先最最重要的就是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一切文件:包括身份证、护照、机票、船票、保险单、酒店确认信、驾照等,不管是电子版还是纸质版都要放在一起以便使用。

衣物:根据季节温度还是出行时间还有拍照地点自行决定。拖鞋最好带着, 的酒店都不提供拖鞋的。

洗漱用品: 的酒店有的不提供洗漱用品,所以自己还是带着的好。
牙刷牙膏毛巾护肤品防晒等。这时南娜精油皂的优点就大大的体现出来了,一块洗发皂和一块精油皂=洗发水+护发素+洗面奶+卸妆油+沐浴露。哈哈两块皂搞定。省去了不少空间。

数码设备:手机、IPAD、单反。
充电器、耳机、三脚架,转换插头。随身WIFI
我们买的是全球转换器,一个转换器可以同时充三个设备,非常实用。
随身WIFI是某宝租的。40元一天。后来发现用的机会少之又少。并且信号真心不是特别好。待机时间也不给力,总是怕没电,只有用的时候才开。感觉不是很划算。机场酒店餐厅都有免费的WIFI可以用,如果要导航的话就在有WIFI的地方把地图加载好,然后也很方便。也可以买当地电话卡,能上网的。也很方便。

其他类:我们带了水杯、遮阳伞、药品、防蚊水等。

篇分上下两部分。因为中间我们参加了一个 的华人团。游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第一天在 是上半部分,跟团回来的 游就是下半部分。

我们应该是凌晨2:30在 T2航站楼起飞,在 转机,然后到达 。到达 的时间应该是 时间上午10:45左右。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到T2后我们正准备去排队办理登机时直接就被工作人员拦下来了,问我们去哪的,我们说是去 在 转机的。然后他说,我们是天合联盟的。可以给你们转法航直飞 。当时我就震惊了。以为遇到了骗子,可是他们的穿着和所在地点又不像是骗子。天合联盟又是什么?当时我的脑子里显现出了无线可能。然后我又问他:我们什么手续都不需要办就给我们转直飞了?他无奈的说:对,什么都不用,只不过需要等到12点看看法航的飞机还有没有空位。我和小二对视了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然后那个工作人员就去法航的柜台确认了。我跟小二说:我怎么有种天上掉馅饼了的感觉?这旅行的第一步就遇到这好事了?
趁着那个人不在这边,我又赶紧问俄航的工作人员,我说这是真的吗?你们平时这种情况多吗?俄航的工作人员笑着说是真的,这种情况很少见,你们很幸运。
心里瞬间舒畅了许多,这个馅饼还真就掉我俩头上了。正好那个工作人员确认完回来说快去办手续,我带你们去登机。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过安检,前后只用了不到20分钟,然后,我们顺利的坐在了法航的飞机上。并且提前4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

啦啦啦因为我们是临时调过去的,所以我和老公的座位不挨着,还好有个好心的大叔跟我们换了一下,可以安心的度过这10小时啦。

直到坐在了法航的座位上,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真的直飞 了。哈哈。这就是我们幸运的开始。。

法航的安全讲解。这个讲解太有趣了,刚上飞机就体验了一把 人的浪漫,讲解员们都跟跳舞一样在讲授安全知识,让人很容易就看进去了。

古今中外名人的名字及含义中国古代认为松树和仙鹤是长寿的象征,民间有松鹤延年之说,蒲松龄的名字是其长辈所起,含有望其如松柏一样长寿、得享遐龄之意。拿破仑——拿破仑(Napoleon)这个词语中的出处是希腊文和意大利文。其意思有两个:一个是“森林中的狮子”,另一个是“来自拿玻利(Naples,意大利中部城市)的人”。拿破仑祖上在意大利中部生活,他的名字也可能由此而来。      温斯顿·丘吉尔——温斯顿(Winston)是古英语中的一个词,其意思是“开心的石头”和“胜利的村庄”,还有“战斗用的石头”的意思。      亚伯拉罕·林肯——亚伯拉罕(Abeaham)一词来自希伯来语,其意思是“众人的慈父”。      乔治·华盛顿——乔治(George)的意思是“农民”、“在田野上劳作”。      富兰克林·罗斯福——富兰克林(Franklin)一词来源于古法国,其意思是“自由自在的人”。      亚瑟王——亚瑟(Arthur)一词来源于凯尔特语,其意思是“高贵”和“索尔神(北欧神话中司雷、战争的神)的追随者”。      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德怀特(Dwight)一词来自古英语,其意思与另一个英语单词fair一模一样,有公平、尚可、金黄色的意思。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阿尔伯特(Albert)一词来源于德语,其意思是“高贵的、聪明的”。      亚瑟·尼维尔·张伯伦——亚瑟一词的意思见上面“亚瑟王”。尼维尔(Neville)的意思是“开疆拓土”,听上去很有气势。但张伯伦任英国首相时,对纳粹德国一味采取姑息迁就的绥靖政策,差一点葬送了英国,其作为跟什么“开疆拓土”挨不上边。      伯纳德·劳·蒙哥马利——伯纳德(Bernard)一词来自德语,其意思是“勇敢得像一头熊”。劳(Law)一词作为名字,是从拉丁语转化而来的,其意思是“用月桂树枝做成的桂冠”。      哈利·杜鲁门——哈利(Harry)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名字,它的意思是“不断地打扰和打劫。毛泽东: 字润之,意为润泽东方,拯救中华民族于危难中的政治抱负。 根据八卦五行方位来讲, 东方为青龙方, 也喻示要成就一代伟业的壮志雄心。笔画总数29是:"如龙得云、直上云霄、智谋奋进、才略奏功" 之大吉数。故成为一代帝王。  蒋介石: 原名蒋瑞元,介石和中正都源于易经之雷地豫卦。豫卦的六二爻辞:"介于石, 不终日。贞吉。"又六二以柔爻居阴位,处下卦中位,得正居中, 故名介石,字中正。在民国时期, 正是军阀割据混战之时,张作霖、孙传芳、吴佩孚凭手握重兵都欲成霸业, 但最终却被蒋介石所控制。因为这三人的中间字的人字旁都是靠边站,只有介字的人 字高高在上且下面又二根竖子支撑着。这样的枭雄却败在毛泽东手里,毛似镰刀去割蒋字的草头,则只剩手下败将的将,泽为水,东在五行上属木行, 而石在五行上属土行, 根据五行生克原理: 水生木, 得生之木去克土也。  江泽民: 龙跃江海 飞腾在天 普降甘露 施泽于民  江泽民主席是江苏人,在九八年由上海市委书记受任总书记是在极其错综复杂的国内外政治经济形势下入主中枢。他力挽狂澜、平稳民心,使海内外流传"中共国运难过50大限"的妖言不攻自破。  江主席问民疾苦、事多躬亲、提倡公德、科教强国、精简机构、惩治腐败、三峡工程、航天技术、加入世贸、申奥成功、道路建设、西部开发,从而促使星罗棋布地遍布中国的新兴现代化城市的崛起。    董建华: 最初民意测验呼声最高的杨铁栋,却被董建华当选。是因他的董字去掉草头,体现了香港同胞从此结束压在头上的英皇统治,余下"重建华" 象征着香港重新回到祖国怀抱后, 港人治港, 香港的明天会建设得更美好。司汤达 ??? 司汤达(1783─1842),原名亨利·贝尔,法国小说家。代表作为《红与黑》。他一生用过170多个笔名,但最常用、最爱用的是“司汤达”。 ??? 1817年,亨利·贝尔在意大利米兰时,写了一本游记,因自己与烧炭党人交往密切。于是决定以笔名出版。但是,起个什么笔名好呢?有一天,他阅读德国美学史家温克尔曼的传记,想到这位艺术家的故乡──小城司汤达,10年前自己还在那里住过五天,并受到一位美丽姑娘的热情接待,此事使他永志难忘,于是便决定以“司汤达” 作笔名,不仅在发表这本游记时署名“司汤达”,后来出版名著《红与黑》时,也是用的司汤达这个名字。 ??? 山口百惠 ??? 山口百惠,日本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1959年生于东京。上中学时,即在选拔歌坛新秀的《歌星的诞生》应试中中选,不久成为红歌星。 ??? 山口百惠是一个非婚生子女,她和她妹妹的生活全*母亲做零活维持。她的父亲不给她教育费,而且在她稍有名气时,又以她的父亲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

八月的周日([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刘自强 译
  他的目光终于和我的目光相遇了。这是在尼斯甘必大林荫大道的街头。他站在陈列着皮革服装橱窗前的一个站台上,鼓吹着他的商品,我挤到看热闹人群的最前排。
  一看到我,他的小贩腔调就消失了。他以一种生硬的方式说着,仿佛想在听众和他自己之间安排一段距离,并且使我明白他露天从事的这种工作与他的身分不相符合。
  7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我只是觉得他的面色变得更加红润。夜幕降临,一阵风儿带着最初的雨滴卷进甘必大林荫大道。在我身边,一位长着金色鬈发的妇女在试穿一件大衣。他从站台上向她俯下身,以怂恿的神色看着她:
  “夫人,这件衣服您穿得太合适了。”
  他的声音始终带有一种金属的音色,一种早已生锈的金属。围观者们由于下雨而散开了,那位金发妇女脱下了大衣,怯生生地把它放到橱窗旁边。
  “夫人,这是真正的便宜货……美国货的价格……您应当……”
  可是这位妇女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很快地转过身,和其他人一起溜走了,仿佛她羞于侧耳细听一位过路人的下流挑逗。
  他从站台上走下,并且向我走来。
  “真没有想到……我注意到您……我立刻认出了您……”
  他显得拘束,甚至惊慌。相反我却感到平静和轻松。
  “我们在这里重逢真有趣,对吗?”我对他说道。
  他微笑着。他恢复了自信。一辆小卡车停在我们附近的人行道旁,一位穿着红色茄克衫的男人从卡车里跳出来。
  “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都拆卸下来……”
  然后他直盯盯地看着我。
  “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我要和这位先生去市场喝一杯。半小时后你来找我。”
  另一个人开始把橱窗里的大衣和上衣装上小卡车,这时,在我们周围顾客人潮如涌,从比法街角的大商店的几个门里挤出来。一阵尖细的铃声通知人们商店要关门了。
  “好的……雨几乎不再下了……”
  他斜背着一个瘪瘪的皮包。
  我们穿过林荫大道,沿着英格兰人步行街走下去。咖啡馆就在附近,在市场电影院旁边。他选了一张在玻璃窗洞后的桌子,一屁股坐到软垫长椅上。
  “有什么新鲜事?”他对我说,“您在蓝色海岸吗?”
  我想使他不感到拘束:
  “真有趣……我有一天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看见您的……”
  “您本该同我打招呼。”
  他的高大身影被步行街衬托着,他斜背着的皮包是某些50岁左右的人佩带的,他们除了背着这种包外,还穿着腰身很紧的上衣,为的是保持青年人的体型。
  “我在这个地区已经干了些时候……我想尝试着推销库存的皮革服装……”
  “马马虎虎。您呢?”
  “我在这个地区工作,”我对他说,“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外面,步行街的大路逐渐点亮了。起初是一片淡紫色的、摇曳不定的亮光,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灭的一支蜡烛的火焰。但是片刻之后,这模糊的光变得洁白耀眼。
  “那么,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他对我说,“我呢,我住在昂蒂布。不过我经常来来往往……”他的背包像小学生的书包一样敞开着。他从包里拿出一盒香烟。
  “您再也不到瓦尔-德-马恩省去了吗?”我问道。 '
  “是的,再也不去了。”
  在我们之间出现了片刻的局促不安。
  “那您呢?”他问我道,“您回过那儿吗?”
  一想到要重去马恩河畔,我就不寒而栗。我望了一眼英格兰人步行街,正在黯淡下来的橙色的天空和大海。是的,我的确在尼斯。我想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
  “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我对他说。
  侍者把桔子汁、掺水白兰地和玻璃杯放在桌上。我们两人都紧紧地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我们想尽可能地推迟重新开始谈话的时刻。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我想对您澄清一些事情……”
  他用无神的目光看着我。
  “事情是这样的……尽管有这种可能,我没有和西尔维娅结婚……我的母亲不同意这粧婚事……”
  在一刹那间,维尔库尔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坐在马恩河畔的浮桥上。
  “您想起了我的母亲……她不是个随和的女人……在我们之间有一些金钱问题……如果我和西尔维娅结婚的话,她会断绝对我的生活补助……”“您的话真叫我吃惊。” ,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
  我觉得在做梦。为什么西尔维娅不对我说真话?我甚至还记起她那时戴着一只结婚戒指。
  “她当时想使人相信我们已经结婚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自尊心的问题……”而我却像一个胆小鬼那样行事……我本该和她结婚……”
  我不得不屈从于事实:这个男人不像7年前的那个人。他不再表现出那种令我讨厌的自信和粗鲁。相反,他现在表现出温和和顺从。他的双手也变了。
  “如果我和她结婚的话,一切都会大不一样……。”
  “您这样认为吗?”
  显然,他在谈论西尔维娅以外的另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消逝,事情对他和对我具有不一样的含义。“她没有原谅我的胆怯……她那时爱我……我那时是她所爱的唯一的人……”
  他忧伤的微笑就像他斜背着的背包一样令人吃惊。不,我现在与之打交道的人不是马恩河畔的那同一个人。或许他忘却了成堆的往事,最终确信某些对我们大家来说具有如此不幸后果的事件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感到有一种不可抵御的欲望,要狠狠地骂他。
  “还有在这座小岛上,在谢恩维耶尔一侧建造餐厅和游泳池的计划呢?”
  我提高了声音,把脸凑近他的脸。可是他丝毫没有因为我的问题而发窘,依然保持着他忧伤的微笑。
  “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您知道,我主要照管的是我母亲的马匹……她有两匹快马,她用它们在万森赛跑……”
  他显得如此真心诚意,我不想反驳他。
  “您刚才看见了把我的那些大衣装到小卡车里去的那个家伙了吗?他是玩跑马的……在我看来,在人和马之间只能有一种误会……”
  他是在嘲笑我吗?不。他总是缺少最起码的幽默6霓虹灯的光亮突出了他面部的疲乏和严肃的神色。
  “在马和人之间,是很难得成功的……我徒劳地对他说他不该玩赛马,他继续玩下去,但从来没有赢过……您呢?一直当摄影师吗?”
  他以7年前他特有的金属般的音色说出这番话。
  “当时,我没有能够很好理解您的摄影计划……”
  “我那时想拍摄一些巴黎郊区河滩的照片。”我对他说道。
  “河滩吗?您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住到拉瓦雷纳?”
  “不过,这不能算是真正的河滩。”
  “您这么看吗?然而毕竟有比施河滩……”
  “我猜想您没有时间拍照片?”
  “不,不……我可以给您看几张照片,如果您愿意的话……”
  我们的谈话变得无聊起来。这样表达自己的意思,说半句话,或者旁敲侧击真是奇怪。
  “不管怎么样,我可以说我懂得了一些非常有教益的事情……它们使我得到教训……”
  他对我的想法态度冷淡。然而我以挑衅性的语调表达了我的想法。我坚持道:
  “我想,您也对这一切保持着不愉快的记忆?”可是我立即懊悔我的挑衅。这对他没有产生影响,他带着忧伤的微笑看着我。
  “我什么也记不得了。”他对我说。
  他对我的手表扫了一眼。
  “有人马上要来找我……真遗憾……我本想和您在一起呆更长的时间……但是我希望我们不久能重新见面……”
  “您真的愿意再见我吗?”
  我感到一阵不安'。在这个和7年前是一样的人的面前,我本该不这样心慌意乱。
  “是的,我很愿意常常再见到您,这样我们可以谈论西尔维娅。”
  “您认为这真的有用吗?”
  我怎么能够对他谈论西尔维娅?这实际上就是在7年以后寻思他是否不会把她和另一个女人混淆起来。他回想起我曾经是摄影师,可是在一些失去记忆的老年人心中,也还存在着过去的痕迹:他们童年时的生日点心,人们对他们歌唱的摇篮曲的歌词……
  “您不再愿意谈论西尔维娅了吗?好好地想一想吧……”
  他用拳头敲击着桌子,我等待着过去的威胁和讹诈,它们被时间冲淡了,如同那些年老糊涂的战争罪犯的言谈一样,人们在他们犯下罪孽40年后才把他们带到法庭上。
  “您一定要相信如果我和她结了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爱我……她希望的唯一的事,那就是我也给她爱情的证明……然而我却无法给她……”
  看着对面的他,听着这个罪人忏悔的话语,我在想我是否对他不公正。他在信口开河,但是他随着时间流逝变好了。在过去,他再也不会这样讲道理。
  “我认为您搞错了,”我对他说,“可是这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怎么说,您的意愿是好的。”
  “我丝毫没有搞错。”
  他以一个醉汉的姿势又用拳头敲击桌子。我担心他恢复他的粗鲁和恶劣的天性。幸亏在这个时刻那个开小卡车的人走进了咖啡馆并且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身,紧盯着这个人看,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立刻……我立刻就跟你去……”
  我们站起身,我把他们一直送到停在市场电影院前的小卡车旁。他拉开车门,露出一排挂在衣架上的皮大衣。
  “您可以穿用……”
  我一动不动。于是他一件件地翻着这些皮大衣。他取下衣架,又把皮大衣一件件地挂好。
  “这一件大概合您的身……”
  他把那件大衣递给我,衣架还夹在大衣里。
  “我不需要大衣。”我对他说。
  “需要……需要……为了使我高兴……”
  另一个人坐在小卡车的挡泥板上,等待着。“请您试穿一下。”
  我接过大衣,在他面前穿上。他以一个裁缝在试衣时的敏锐目光打量着我。
  “这件衣服肩膀处不紧吧?”
  “不紧。不过我对您说我不需要大衣。”
  “收下它吧,好让我高兴。我坚持要您收下。”他亲自把大衣扣好,我就像木头人体模型一样的僵硬。
  “它非常合您的身……和我打交道的好处,就是我有许多大尺码的衣服……”
  我听凭他摆弄,为的是尽快摆脱他。我不想争论。我急于看到他走开。
  “只要有任何一点小问题,你都吋以来换另…件……明天下午我将在甘必大林荫大街我的摊位上……不管怎样,我把我的地址告诉您……”
  他在他上衣的里袋里搜寻着,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
  “拿着……我在昂蒂布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信任您……”
  他打开车子的前门,上了车,坐到软垫长椅上。
  另一位坐到驾驶盘前。他放下窗玻璃,俯身向外。
  “我知道您过去对我没有好感,”他对我说,“可是我完全准备赔礼认错……我已经改变了……我明白了我的过错……尤其是对西尔维娅……我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我们以后再一起谈西尔维娅,好吗?……”
  他从脚到头地打量我。
  “这件大衣太合您的身了……”
  他拉上玻璃,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可是突然,就在小卡车开动的时刻,他的面部凝滞在一种惊愕的神情中:我情不自禁地向他挥臂致意——对我这样一个克制持重的人来说这个姿势是令人费解的。
  有几个人走进市场影院想看21点上映的片子。我也想坐进这间挂着红丝绒的老式电影厅里。可是我想脱掉这件紧绷着肩膀、使我难以呼吸的大衣。匆忙中,我拉下了一颗钮扣。我叠好大衣,把它放在步行街的一张长発上,然后走开了。我觉得把某种会连累人的东西留在了身后。
  这是市场电影院破旧的门面吗?或者是维尔库尔的再现?可是我想到他的母亲对我吐露的隐情。他母亲对我谈了在巴黎解放期间,在北站区的二个街u垒上,喜剧演员埃莫遭到神秘的谋杀。埃莫知道太多的事情,他曾经在谢恩维耶尔、尚皮尼和拉瓦雷纳的客店里听到许多次谈话,接触许多可疑的人。而维尔库尔夫人向我指出的所有这些人的名字使我想起马恩河的泥浆水。
  我看了看他的名片:
  经纪人弗雷德里克·维尔库尔。
  如果在从前,他名字的字母可能会是黑色的和刻印的。可是今天,它们是橙色的,好像是一份简单的广告单的字母一样,而“经纪人”这一朴实的称谓——如果人们回想起马恩河边的弗雷德里克·维尔库尔的话表明只需要几年时间就可以克制许多奢望。他用蓝墨水亲自写下了他的地址:昂蒂布,博凯大街5号。电话:502283。
  我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往前走,因为我已经决定步行回家。不,我本不该和他谈话。
  第一次,当我看见他斜背着那可笑的小皮包,步履沉重地走过英格兰人步行街的时候,我丝毫不想对他说话。那个星期日,天上挂着明媚的秋阳,我坐在凯尼的平台上。在那儿,他停住脚,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在车水马龙后面他一动不动地停了片刻。他正要闯过红灯,走到我附近的人行道上。那时,他很可能发现我。或者,他不再动弹,他的身影像皮影戏一样会在我面前永远映衬在大海上。
  他斜背着皮包,继续走向吕尔游乐场和阿尔贝尔二世公园。在我周围,一些女人和男人像木乃伊般地僵直,默默地饮着茶,目光盯着英格兰人步行街。或许他们也在这一长列人群中窥视着他们过去的影子。
  我回家的时候,总要经过在希米埃大街拐角处先前的马热斯蒂克饭店的餐厅。现在,它只是一个用作会议或展览厅的大厅。在大厅的深处,在微光中,一支合唱队用英语唱赞美歌。在楼梯脚下的布告牌上写着:“今日上演:圣穴”。当我关上我房间门的时候,他们发出的高音还一直传到我所在的3层楼。可以说这简直像圣诞的歌声。再说圣诞节也临近了。在这间带家具出租的房间里气温很低。这原来是一间饭店的房间,配有浴室,在壁柜的内部,在一块铜牌子上还留有从前的编号:252。
  我打开小型电取暖器,但是它发出的热量如此微弱,于是我把它关了。我没脱掉鞋就躺在床上。
  在这座马热斯蒂克大楼里,有一些3间或4间的套房,这家饭店原先的套房,还有一些套间,人们在翻修时把这些单间沟通了。我宁可住在一个单间里。,这样我就不感到凄凉。不过住在这里,还觉得身在客舍。这张床还是252房间的那张床。床头柜也是如此。我心想模仿路易十六风格的深色木质写字台是否也属于马热斯蒂克饭店的家具。在252号房间里,过去是没有割绒地毯的:多处磨损的天然羊毛色的割绒地毯。浴缸和盥洗室也变样了。
  我不想进晚餐。我熄灭了灯,闭上眼睛,听任远处飘来的英语合唱队的声音催眠。在黑暗中我依然躺在床上,这时电话铃响了。
  “喂……我是维尔库尔……”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耳语。
  “我打扰您了吗?我在电话簿里找到了您的号码……”
  我默默无语。他又问我:“我打扰您吗?……”
  “我只想在我们之间把事情澄清。当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感到您怨恨我……”
  “我不怨恨您……”
  “可您对我做的这个姿势……”
  “玩笑?您具有一种真正特别的幽默感。”
  “是这样,”我对他说,“人们应当接受我的方式。”
  “我觉得您的这个姿势如此咄咄逼人……您有什么事要责备我吗?”
  “我从来不曾向您要求任何东西……亨利,是您来找我的。您在甘必大林荫大道的摊位前等我的。”
  “我不叫亨利……”
  “原谅我……我把您与另外一个人混淆了……那个总是提供赛马赌博的内部消息的棕色头发的人……我不知道西尔维娅能对他有什么看法……”
  “我不想和您谈论西尔维娅。”
  在黑暗中继续我们的电话谈话,对我来说真是痛苦。英语合唱队的声音一直传到我这里,这声音使我放心:今天晚上,我并不是完全孤独的。
  “为什么您不愿意和我谈论西尔维娅?”
  “因为我们谈论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挂上电话。才过去短短一会儿工夫,电话铃又响了。
  “您不该把电话挂上……我不会放过您的……”他想使他的声音带上讥讽的腔调。
  “我累了。”我对他说。
  “我也累了。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不再在谈话。从今起,我们两个是仅有的知道某些事情的人……”
  “我原以为您把一切事都忘了……”
  “不对……您感到痛苦,是吗?”
  “您得明白最了解西尔维娅的是我……她最爱的是我……您瞧,我不回避我的责任。”
  我挂上电话。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又响了。  
  “在西尔维娅和我之间存在着牢固的联系……其余的事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他就这样说着,仿佛他觉得我再次挂上电话是自然的事。
  “我希望和您谈论这一切,无论您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将一直打电话给您,直到您接受为止……”
  “我将搁断电话。”
  “那么我将在您的大楼前等您。您不能如此轻易地摆脱我……毕竟,是您来找我的……”
  我再一次挂上电话。电话铃声依然又响了。
  “有的事情我没有忘掉……我还能给您招来许多麻烦……我希望我们就西尔维娅进行一次认真的谈话……”
  “您忘记了我也能给您招来许多麻烦。”我对他说。
  这一次,在挂上电话以后,我拨了我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把听筒埋在枕头下,为的是不听铃声。
  我站起身,没打开灯,靠在窗台上。楼下,希米埃大街一片静谧。时而有一辆车子驶过,每次我都在想它是否会停下。车门一声响,他可能会从车内出来,抬头看马热斯蒂克大楼的正面,观察在哪一层楼上还有亮光。他可能会走进大街拐弯处的电话亭。我是否让听筒摘下?还是回笞他的话?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候铃声,然后把听筒放在耳边,什么也不说。他会反复说:“喂,您听见我的话吗?……我就在您家附近……回答我……回答我……”我对这个越来越不安和越来越哀怨的声音的回答只会是沉默。是的,我乐意把我自己感到的空虚感传送给他。
  合唱队早巳停止了歌唱,而我还呆在窗前。我等待着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大街上的白色的灯光中,如同它在另一个周日出现在英格兰人步行街一样。
  吃午饭前,我下楼到汽车库去。人们可以通过水泥楼梯从大楼的底层走到车库。只要沿着一条走廊走到大厅深处,推开一扇门,就可以打开电灯定时开关。
  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地方,在马热斯蒂克大楼下面,可能在这座楼做旅馆时,它已经用作汽车库了。
  没有一个人。3个雇员离开吃午饭去了。说真的,他们的活儿越来越少。有人从汽车加油站那边鸣喇叭。一辆梅尔塞德牌汽车在等候,它的驾驶员要求我给车子加油。他给了我一笔可观的小费。
随后我走向车库内我的办公室。这间房子的地上铺着瓷砖,墙壁是淡绿色的,镶有玻璃壁板。有人在白木桌子上放了一个写着我的名字的信封。我拆开信封,信纸上写着:
  请放心。您将不再听人谈到我。也不再听人谈到西尔维娅。——维尔库尔
  为了问心无愧,我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名片,拨了他在昂蒂布的住所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于是我整理我的写字台,桌上堆着几个月来积下的旧档案和发票。我把它们放进金属柜里。很快,这些东西将一点不剩:这座大厦的经理——由于他我才获得管理汽车维修库的位置——已经通知我就要把它改为单纯的停车场。
  我从玻璃板壁往外看:在那儿有一辆美国造的汽车等待着,引擎盖揭开,后轮的一个轮胎完全瘪了。当其他的人回来时,我得问他们是否把这辆车忘了。可是他们会回来吗?他们也得到通知说这座修车库就要关闭,或许他们已经在别处找到了别的工作。我是唯一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的人。
  后来,在下午,我再次拨了维尔库尔在昂蒂布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3个雇员中,只有一个人回来并修好了那辆美国车。我告诉他我外出一两个小时并请他照管汽车维修站。
  迪布沙日大街上洒满阳光,人行道上铺着一层枯树叶。我一边走一边想着我的未来。人们在汽车维修站关闭时会给我一笔补偿金,我将可以赖以维持一段时间。我将保留我在马热斯蒂克的房间,其租金是微不足道的。或许经理布瓦斯泰尔为了感谢我的服务会同意我不再付房租。是的,我会永远留在蓝色海岸。何必改变活动范围呢?我甚至还能重操摄影师的旧业,带着一架宝丽莱即拍即有照相机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等待过往的旅游者。我在看维尔库尔的名片时的想法对我是合适的。经常只需要几年时间就可以克服许多奢望。
  我不知不觉地来到阿尔萨斯-洛林公园附近。我向左转向甘必大林荫大道,我在想是否会重新见到维尔库尔站在他的摊位后面,心中感到一阵隐痛。这一次我将从远处观察他,不让他注意到我的在场,然后我立刻走开。凝视这个不再是昔日的维尔库尔、从来没有卷进我的生活的小贩会使我感到轻松。他只是在圣诞节临近时在尼斯的人行道上许多不伤人的小贩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我发现一个身影在摊位后晃动。在穿过拉比法街的时候,我发觉这不是维尔库尔,而是一个穿着苏格兰花呢上衣、长着长脸的金黄色头发的人。我像第一次那样挤到第一排。他不用站台,也不用扩音器,而是用很高的声音吹嘘着他面前的商品:海狸鼠皮、羔羊皮、兔皮、臭鼬毛皮、单皮靴或皮里靴……这个摊位比前一天的商品要丰富得多,这个金黄头发的人比维尔库尔吸引更多的人。皮革制品很少。大量的是毛皮。或许人们认为维尔库尔不配卖毛皮。
  而他,他以减价20%的折扣出售海狸鼠皮和配有短上衣的羔羊皮女套服。羔羊皮吗?各种颜色的都有u黑色、深褐色、海军蓝、青铜色、海棠色、淡紫色……作为赠品,还给每位买者一包糖栗子。他说得越来越快,简直使我头晕。最后我坐到临近的咖啡馆的平台上,等了将近一小时,直到看热闹的人散开。天色早已昏暗下来。
  他独自一人站在摊位后,我向他走去:
  “收摊了,”他对我说,“不过,如果您想买点什么的话……我肴一些上衣……非常便宜,打30%的折扣……还有一些软羔羊皮的长上衣……塔夫绸里,38号到40号,我以半价让给您……”
  如果我不打断他的话,他会不住嘴地说下去。他正在兴头儿上。
  “您认识弗雷德里克·维尔库尔吗?”我问他。
  他开始把毛皮和上衣一件件地堆起来。
  “不过,昨天下午,他在那儿,在您的位置上。”“您知道,我们在蓝色海岸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干活的人有那么多……”
  那辆小卡车停在摊位旁。还是那位司机从车上下来,然后关上车门。
  “您好,”我对他说,“我们昨天晚上见过面,我的一位朋友也在场……”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您是来市场喝咖啡找他的……”
  “啊,是的……啊,是的。的确……”
  “你赶快把这一切都给我装上。”那位长脸金发的人说。
  司机一件件地拿起大衣和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把它们挂在小卡车里。
  “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他或许不再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干活……”
  他以生硬的口气回答我,仿佛维尔库尔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仿佛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工作真是一项特权。
  “我还以为他有固定的工作……”
  长脸金发的大个子,屁股靠在摊位边,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东西。是白天的帐目吗?
  我从衣袋里掏着维尔库尔的名片。
  “您大概在昨天晚上把他送到他家里的……在昂蒂布丛林大街5号……”
  那位司机继续把大衣和外套装进车里,他甚至不屑看我一眼。
  “那是一家旅馆,”我对他说,“法兰西皮革公司的推销员们住在那里……在那里有人通知他们是否应当在戛纳或在尼斯工作……”
  我递给他一件羔羊皮大衣,然后是一件皮上衣,最后是一些毛里靴子。如果我帮助他装车的话,或许他会愿意告诉我有关维尔库尔的一些别的情况。
  “您怎么可能希望我有时间认识他们所有的人……有轮班交替……每周换来个新人……人们看见他们干两三天……他们就走了……其他的人替换他们……法兰西皮革公司是不会停业的……我们在整个地区都有存货……不仅在戛纳或尼斯……在格拉斯……在德拉吉尼昂……”
  “那么,我毫无希望再在昂蒂布见到他了吗?”“是的……他的房间或许已经被另一个人占了……或许是被……”
  他向我指着那个长脸金发的大个子,那人一直在本子上记着笔记。
  “没有任何办法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两者必居其一……或者他不再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干活,因为他不会做生意,所以人们把他解雇了……”
  他把他的大衣和外套全都挂在了小卡车里,然后用披巾角擦前额。
  “或者他们把他派到别的地方……可是如果您向上司打听,他们不会告诉您任何情况……这是职业秘密……我想,您不是他家的人吧?”
  他的语调变得温和了。长脸金发的大个子来到我们身边。
  “你把所有的衣服都装好了吧?”
  “那么我们走吧……”
  他坐到小卡车前面的位置。司机关上车门,并且仔细检查车门是否关严了。然后他也上了车,从半开的玻璃窗上向我探身。
  “有时候法兰西皮革公司把他们派到国外……他们在比利时有仓库或许他彳I'把他派到了比利时……”
  他耸了耸肩膀,开动了汽车。我目送着小卡车远去,它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的拐角消失了。
  天气很温暖,我一直走到阿尔萨斯-洛林公园,我坐在秋千和沙坑后的一张长椅上。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意大利五针松,喜欢清晰地映衬在天空下的高层建筑。过去在下午,我有时和西尔维娅一起坐在这里。我们很安全,因为我们置身在所有这些照看着她们的孩子的母亲中间。不会有人到这座公园里来找我们。我们周围的人几乎没有注意我们。毕竟,我们也可能有玩滑梯和造沙塔的孩子。
  在比利时……或许,他们把他派到了比利时……我想象着维尔库尔,晚上,在雨中,在布鲁塞尔和南站区偷偷摸摸地卖着钥匙圈和发旧的黄色照片。他瘦得不成样子。那天早上,在修车库他留给我的话没有使我吃惊:“您将不再听到人们谈论我。”我也有这个预感。最惊人的是,他把这句话写给我,而这正是他还活着的一个具体证明。当他昨天晚上站在他的摊位后面的时候,我花了些时间来辨认他,来确信正是他。我站到看热闹的人的前排,我盯着他看,仿佛我想使他注意自己。在这紧盯的目光下,他尽力要重新变为过去的维尔库尔。在几小时里,他还扮演这个角色,他给我打电话,可是心不在焉。现在,在布鲁塞尔,他从安斯帕施大街走到北站,随便乘了一辆火车,他置身在一个烟雾腾腾的车室里,周围是做生意的旅客,他们在打牌。火车向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去……
  我呢,我也想过和西尔维娅一起逃到布鲁塞尔,但是我们还是不想离开法国。需要选择一座我们能不为人们注意的大城市。尼斯有50多万居民,我们可以消失在他们之中。这座城市不像别的城市。再说,还有地中海……
  在公园广场与维克多·雨果大街的拐角处的大厦的4层,有一扇窗户被灯光照亮着,过去埃夫拉图恩·贝夫人就住在那儿。她是一直活着?我该在她门口按铃或者询问看门人。我凝视亮着黄光的窗户。在我们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埃夫拉图恩·贝夫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我寻思她对此是否还保留模糊的记忆。她是在尼斯聚居的千万个普通人的一个可爱的人。有时,在下午,她来坐到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的在我们身边的一张长椅上。这些普通人不感到痛苦,在他们的窗户上一直会亮着灯光,如同在我周围的被街心公园的意大利五针松半掩映着正面的所有这些赭石色和白色的大楼的窗户一样。我站起身。我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向前走,机械地数着梧桐树。
  起初,当西尔维娅来这儿和我重聚时,我对事物的看法与今天晚上的看法是不同的。尼斯不是这座熟悉的城市,我在这城里行走,为的是重新找到马热斯蒂克大厅和我的那间装有不顶事的散热器的房间。幸亏蓝色海岸冬天的气候是温和的,我不需要穿着大衣睡觉。我害怕的是春天。它每次都像海浪一样扑来,而每次我都在想我是否会掉入水里。
  那时我认为我的生活将发生新的演变,只要在尼斯呆一段时间就可以抹去以前发生的一切。最终我们会再感到压在我们身上的重负。那天晚上,我走得比今天快得多。在古诺街,我经过理发厅。它的玫瑰色的霓虹灯一直在闪亮--我在继续赶路前情不自禁地看着它。
  我那时还不像今天夜晚像个幽灵。我心想我们将忘却一切,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一切从零开始。一切从零开始。我一边以越来越轻快的步子沿着古诺街往前走,一边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一直朝前。”当我向一位行人询问去东站怎么走时,他告诉我说。一直朝前,我对未来充满信心。这些街道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信步走走没什么关系。西尔维娅坐的大车要到晚上10点半钟才到尼斯车站。
  她的全部行李就是一个石榴红的大皮包,在她的脖子上挂着南十字钻石。我见到她向我走来时感到惶恐不安。一个星期以前我把她留在阿内西的一家旅馆里,因为我想独自一人动身去尼斯并确证我们可以定居在这座城市。
  南十字钻石在大衣领圈内的毛织紧身上衣上闪亮。她遇见我的目光,微笑起来,把领子放下。这样炫耀地佩带这种珠宝可不是谨慎的做法。如果,在火车里,她坐在一位珠宝商的对面并且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怎么办呢?但是这个奇特的想法也使我微笑起来。我接过了她的旅行包。
  “在你的车室里没有珠宝商吧?”
  我凝视着寥寥无几的旅客从尼斯车站的火车上走下来,在月台上从我们身边走过。
  在出租汽车里,我有一刻感到担心。我选的备有家具的出租房间和房间的样子可能使她不快。但是我们最好还是住这种地方,而不去住旅馆,因为旅店接待处的人可能认出我们。
  出租汽车行驶的方向和我今天走的相反:维克多·雨果大街、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这是在这年的同一个季节,将近11月底,就像今晚一样,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脱落。她从脖子上摘下南十字钻石,我在手心里感到链子和钻石的接触。
  “拿去……不然我会弄丢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南十字钻石塞进我上衣的口袋里。
  “你知道在你的车室里,在你对面是否有位珠宝商?”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出租汽车在古诺街角停住,给从左边来的其它车辆让路。在街的尽头,理发厅的门面闪着玫瑰色的霓虹灯光。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坐在一位珠宝商对面的话,他会以为我故的是比尔玛……”
  为了不使司机听见,她附在我的耳边低语这句话。带着维尔库尔在想摆出高贵的样子时称为“郊区的”语调,我喜欢这种语调,因为这是孩子的语调。

  “是的,不过假使他向你要求更近一点仔细观看它……用放大镜看……”


  “那么我会对他说这是祖传的首饰。”
  出租汽车停在卡法尔利街的带家具出租房间的别墅前。我们俩在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地呆了会儿。我拿着她的旅行包。
  “旅馆在花园的里面。”我对她说。
  我怕她会失望。但是没有。她挽起我的胳臂。我推开栅栏门,它发出树叶的沙沙声,我们沿着昏暗的小径一直走到被入口处玻璃天棚上的一个灯泡照亮的小屋。
  我们经过阳台。客厅里亮着枝形吊灯。当我们定下租一个月房间时,女房东曾在这里接待我。
  我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绕着小屋走了一圈。我打开后门,我们登上楼梯。房间在二楼,在一条走廊的深处。
  她坐在旧的皮安乐椅上,没有脱掉大衣。她环视周围,仿佛想适应背景。面对小屋的花园的两扇窗户被黑帘子挡着。几面墙上贴着玫瑰色花型的糊墙纸,深处墙上的白术使人联想起瑞士山区的木屋。除了这把皮安乐椅和这张装有铜质横档的相当宽大的床外,没有別的家具。
  我坐在床边,等待着她说话。
  “不管怎样,人们不会到这儿找我们。”
  “当然不会。”我对她说。
  我想详细地对她讲这个地方的好处以便自己说服自己:我预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这是间单独的房间……我们将始终保管钥匙……女房东住在楼下……她不会打扰我们……
  可是看样子她没有注意听我说。她看着吊灯,吊灯把昏黄的光线投射到我们身上,投射到镶花地板和黑色的窗帘上。
  她一直没有脱大衣,我觉得她随时要离开房间,我害怕她把我一人留在这张床上。她一动不动,双手平放在安乐椅的扶手上。一种气馁的表情在她的目光中闪过,我也感到气馁。
  她只要盯着我看就能使一切改变。或许她感到我们在同一时刻怀有同样的感觉。她对我微笑,仿佛害怕有人在门后听到她的话似的低语道:
  从小屋底层传来的音乐和一个男播音员的低沉的声音停止了。人们关掉了电视或收音机。我们俩都躺在床上。我已经把窗帘拉开,微弱的光线从两扇窗户射进,穿过黑暗的房间。我看见她的侧影。她把两臂放在身后,双手围着床的横档,脖子上挂着南十字钻石。她喜欢在睡觉时戴着它:这样,人们就不可能把它偷走。
  “你不觉得这儿有一股怪味吗?”她问我。
  我第一次参观这间房间时,一股霉味使我透不过气来。我打开了两扇窗户,想换点新鲜空气,可是无济于事。霉味浸透了墙壁、皮椅和毛毯。
  我向她靠近。很快她的香味盖住了房间的气味,我感到这种浓重的香味对我是不可少的,它是美好和神秘的,如同把我们俩拴在一起的纽带一样。
  那天晚上,在马热斯蒂克从前的大厅里举行着“遥远的土地”协会的周会。我没有进我的房间,我可以坐在一张木椅上——这些椅子和街心公园的椅子一样倾听演讲者讲话,近百位听众聚集在一起,他们每个人在大衣的翻领上佩带一枚白色的圆环,圆环上用蓝字标着“遥远的土地”。已经没有空座位,我贴着墙根钻到楼梯旁。
  我今天的房间就像卡法尔利街的圣安娜寄宿公寓的房间一样。冬天,由于潮湿和旧木头、旧皮家具的缘故,房间里飘荡着同样的气味。久而久之,这些地方会影响到你,可是在卡法尔利街,与西尔维碰在一起,我那时的精神状态是不同的。今天,我常常感到就要在原地被拖垮。我听从理智。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冷漠,一种平静和轻松的感觉。任何事都不再有什么关系。住在卡法尔利街的时候,我有时很气馁,但是未来对我来说展现着美好的前景。我们最终会摆脱我们所处的微妙的处境。尼斯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停靠站。我们很快可以远离这里,去国外。我怀着幻想。我那时还不知道这座城市是一片沼泽,我会渐渐地陷下去。在这些年代里,我走的唯一路线就是从卡法尔利街通往我现在所住的希米埃大街的路线。
  西尔维娅到达的第二天是星期日。在黄昏前,我们去坐到英格兰人步行街的一家咖啡馆的平台上,在另一个晚上我曾经从这座平台看到维尔库尔斜背着皮包从附近走过。他最后消失在从我们面前逆光走过的人影中,西尔维娅和我觉得这些男人和女人是如此衰老……当我重新关上我房间的门时,我感到害怕。我心想我以后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地衰老。那天晚上,他们在我们的邻桌慢慢地饮茶。西尔维娅和我,我们看着他们和其他的人不断地在英格兰人步行街走过。这是冬天的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我知道我们在想同…件事:必须在这些在同一时刻沿着蓝色海岸散步的人们中间找到一个人,把南十字钻石卖给他。
  一连下了儿天雨。我到位于阿尔萨斯-洛林公园旁的报亭买报纸,然后冒雨回到圣安娜寄宿公寓。女房东在喂她的鸟。她穿着一件旧雨衣,为了挡雨水又在下巴下系了一条围巾。她大约60岁左右,风度优雅,讲话时带着巴黎口音。她挥动手臂向我致意,并且对我说:“您好,”然后继续打开一个个鸟笼,喂食,又把笼子一个个关上。她是由于什么偶然的原因留在尼斯的?
  早晨,在醒来的时候,当我们听着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花园里的小车库的锌板时,我们知道雨要下一整天,我们经常呆在床上直到黄昏。我们宁可等到天黑了再出去。在白天,雨降落在英格兰人步行街,降落在棕榈树上和浅色的大楼上,给人们留下一种凄凉感。雨浸透了墙壁,很快,轻歌剧风格的装饰和天花板上的石膏花饰的颜料会完全被水化开。由于有照明灯和霓虹灯,黑夜消除了这种忧伤。
  当我在雨中去卡法尔利街买报纸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我们在这座城市里落入了陷阱。可是当我一回来时,我又有了信心。西尔维娅在读一部侦探小说,她的上身靠在床的横档上,头部低垂。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没有任何事可怕。她戴着一条紧贴着脖子的浅灰项圈,这使她显得格外纤细优美,并与她的黑发和蓝莹莹的目光形成对照。
  “报纸上没什么消息吧?”她问我。
  我坐在床尾,浏览着报纸。
  “没有。没什么消息。”
  最终一切都混为一体。过去的情景交错混杂在一种淡薄和透明的浆糊中,这种浆糊膨胀,鼓起,变为一种红色的气球的样子,随时要炸裂。我突然惊醒,心脏怦抨乱跳。沉默增加了我的不安。我不再听得见麦克风传到我的房间的“遥远的土地”的讲演者单调的声音。这种声音和随后的记录影片的音乐-一大概是一部关于太平洋的影片,因为影片中有夏威夷吉他的弹奏声--使我昏昏入睡,我睡着了。
  我不再知道我们是否在维尔库尔到达尼斯之前或之后遇见过尼尔夫妇。我徒劳地在记忆中搜寻,尽力想找到一些方位标,我无法分清这两个事件。再说,没有发生过事件。从来没有。这个字眼不恰当。它使人想起某种粗暴和耸人听闻的东西。不,一切都悄然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如同在绣花底布上慢慢地织着绒绣的花形,如同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的人行道上的行人从我们面前走过。
  傍晚6点左右,我们坐到凯尼的玻璃平台上的一张桌子旁。路灯的淡紫色的光芒在摇曳。这时夜幕降临。我们等待着,不知等待什么。我们就像成百上千的人们一样,这些人在许多年里也坐茬步行街的同一个平台上等待着:在自由区的难民、流亡者、英国人、俄国人、女人的年轻情夫,以及地中海宫的赌场中付钱的科西嘉人。有的人40年来没有挪过地方,他们在我们的邻桌做着不连贯的手势,饮着茶。还有那位钢琴家呢?他什么时候起在晚上5点到8点间在大厅的深处弹奏乐曲?我好奇地向他问询。一直弹奏,他对我说。这是含糊其词的答复,仿佛出自一个知道底细而又想掩盖一粧败坏声誉的秘密的人。总之,这是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人,像西尔维娅和我。每当他看见我们进来,他对我们做默契的示意:友好的点头或者有力地在琴键上弹奏和弦。
  那天晚上,我们在平台上呆的时间比平时长。顾客们渐渐地离开了大厅,只剩下我们和钢琴家。这是一个空闲的时刻,最初的进晚餐者还没有来到。侍者在大楼的“餐厅”部摆好了桌子。而我们,我们不知怎样度过这个夜晚。回到我们在圣安娜寄宿公寓的房间吗?去市场电影院孴晚场电影吗?或者仅仅等待吗?
  他们坐到我们的一张邻桌旁。他们面向我们,挨着坐着。他穿着麂皮夹克,似乎不修边幅,面容苍白消瘦,仿佛刚刚作了一次长途旅行或者两天两夜没有睡觉。相反,她仪表整洁:她的发型和化妆使人猜测她在去赴晚会。她穿着一件皮大衣,大概是貂皮的。
  事情发生得很平常,很自然。我认为尼尔是过了一会来找我要火的。除了他们和我们之外,平台上没有任何人,他们明白是关门的时候了。
  “那么,连喝一杯都不成了?”尼尔微笑着说,“我们完全没人管了?”
  一位侍者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向他们的桌子走去。我想起尼尔订了两份咖啡,这证实了我的想法,他的确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在大厅深处,那位钢琴家老是在那几个琴键上弹奏,大概是为了检查乐器的音调是否调得很好。没有一个顾客来进晚餐。在大厅里,侍者们一动不动地在等待。钢琴始终弹奏着同样的音符……英格兰人步行街上正下着雨。“人们不能说这里气氛欢乐。”尼尔说道。
  她在他身边默默地抽着烟。她对我们微笑着。尼尔和我们开始了谈话。
  “你们住在尼斯?”
  “是的,你们在这里度假?”
  “在尼斯下雨不是件怪事。”
  “他或许可以弹别的东西,”尼尔说,“他使我偏头痛……”
  他站起身,进入大厅,向钢琴家走去。那个女人始终对我们微笑。尼尔回来时,我们听到《夜间的陌生人》开头的节拍。
  “这段音乐你们喜欢吗?”他问我们。
  侍者送来了饮料,尼尔向我们提议和他们在一起喝一杯。西尔维娅和我坐到他们的桌旁。不要说“事件”这个词,就是“聚会”这个词在这里也不适合。我们没有遇见尼尔夫妇。他们是滑进我们网里的。如果那天晚上不是尼尔夫妇滑进来,那么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别的人也会滑进来。多少天来,西尔维碰和我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一动不动:旅馆的大厅和酒吧、英格兰人步行街的咖啡馆平台……今天我觉得我们在编织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蜘蛛网,我们在等待有人粘在这张网上。
  他们两个人都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外国口音。我终于问道:
  “你们是英国人吗?”
  “我是美国人,”尼尔对我说,“我的妻子是英国人。”
  “我是在蓝色海岸长大的,”她纠正道,“我不完全是英国人。”
  “我也不完全是美国人,”尼尔说,“我在尼斯住了很长时间。”
  他们忘却了我们在场,随后过了一会儿,他们亲切而热情地和我们说话。他这样快乐和愜意的原因是由于极度的疲劳和时差造成的反常状态:他对我们说,昨天,他还在美国,他的妻子在今天晚上到尼斯机场去接他的。她没料到他如此迅速地归来。她在准备和朋友们一起外出的时候接到了他从机场打来的电话。这就是她穿着这件晚礼服和这件皮大衣的原因。
  “我经常需要到美国旅行,”他解释道。
  她也给人犹豫不决的印象。是由于她一口气饮下马尔提尼酒,还是因为英国女人的幻想和古怪的性格?西尔维娅和我布下的看不见的蜘蛛网的形象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在无法抵抗的状况下掉到了这张网里。我尽力回想他们出现在这座咖啡平台上时的样子。他们不是神色有点迷惘、步履蹒跚吗?
  “我想我没有力气上你朋友们的家里去,”尼尔对他的妻子说。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取消和他们的约会。”他喝下去第3杯咖啡。
  “我感到好些了……回到陆地上真愜意……我受不了飞行……”
  西尔维娅和我交换了一下目光。我们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辞。或者留下来陪着他们。他们是不是想与我们深交?
  随着开关的咔嗒一响,玻璃平台的灯光熄灭了,只有餐厅的光线把我们笼罩在半明半暗中。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们是想撵我们走。”尼尔说。
  他在皮夹克口袋里搜寻。
  “真糟糕……我没有法国货币。”
  我打算付我们的饮料钱,但是尼尔的妻子已经从她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叠钞票,然后漫不经心地把一张票子放在桌子上。
  尼尔站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疲乏使他的面容显得瘦削。
  “该回去了,我不能再站着。”
  她的妻子挽起他的胳臂,我们也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的车子停在稍远处,在英格兰人步行街附近,靠着一家伊朗银#行,银行的积满尘土的橱窗表明它早已关闭。
  “我很高兴结识你们,”尼尔对我们说,“可是说来也怪……我觉得我们已经见过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尔维娅看。对这个情景我记忆犹新。
  “你们希望我们用车把你们带到什么地方吗?”他的妻子问道。
  我对他们说没有必要。我害怕西尔维娅和我不能再摆脱他们。我想到那些纠缠人的醉汉,他们要把人带进每一家酒吧喝上最后一杯。他们经常变得咄咄逼人。然而在这些无聊的醉汉与尼尔夫妇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后者是如此高雅……如此平静……
  “你们住在哪个区?”尼尔问道。
  “在甘必大林荫大道那边。”
  “我们也走这条路,”他的妻子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用车带你们去……”
  “好的,”西尔维娅说。
  她的坚决的语气令我吃惊。她拉着我的手臂,仿佛想不顾我的意愿把我拖进尼尔夫妇的车里。我们俩坐在后排的软垫长椅上。尼尔的妻子坐在驾驶盘前。
  “我希望你开车,”尼尔说,“我感到太累了,搞得不好会把你们带出马路的。”我们经过灯火全都媳灭的凯尼街,然后又经过地中海宫。它的拱廊被铁栅栏堵住,这座窗户不透光、帘子低垂的建筑物似乎在等待拆除。
  “你们住一个套间吗?”尼尔的妻子问我们。
  “不,我们暂时住在旅馆里。”
  她利用在克龙斯塔街口亮红灯的时刻向我们转过身来。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松树的气味,我寻思这是她皮昧的、气味还是她的皮大衣的气味。
  “我们住一座别墅,”尼尔说,“我们如能邀请你们去会感到很高兴。”
  疲乏使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并且加重了他轻微的外国口音。
  “你们在尼斯很长时间吗?”尼尔夫人问道。
  “是的,我们在度假,”我回答道。
  “你们住在巴黎吗?”尼尔问。
  他们为什么向我们提出这些问题?刚才,在咖啡馆里,他们没有对我们表现出特别的好奇。不安的感觉渐渐向我袭来。我想对西尔维娅示意。我们将在下一次亮红灯时下车。但如果车门关死怎么办呢?
  “我们住在巴黎地区,”西尔维娅说。
  她平静的语气驱散了我的忧虑。由于下雨,尼尔的妻子开动了雨刷,雨刷规则的运动使我安心了。“到马恩-拉-科凯特那边吗?”尼尔问道,“我的妻子和我曾经住过马恩一拉一科凯特。”
  “不,没有,”西尔维娅说,”在巴黎东边,在马恩河畔。”
  她像发出挑战一样说出这句话,并且对我微笑着。她的手滑到了我的手里。
  “我对那个地方毫无了解,”尼尔说。
  “这是个具有独特情趣的地方,”我说。
  “准确地说,在哪里?”尼尔问道。
  “拉瓦雷纳-圣-伊莱尔,”西尔维娅以清晰的声音说。 .
  为什么我们不能以最自然的方式回答他们的问题呢?为什么要说谎话呢?
  “可是我们不打算回到那儿,”我补充说,“我们还是愿意留在蓝色海岸。”
  “你们有道理,”尼尔说。
  我如释重负。西尔维娅和我,我们长时间没有与任何人交往,结果我们在这座城里就像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可是不,我们不是鼠疫患者。我们能和人谈话,甚至结交新人。
  车子进入卡法尔利街,我把圣安娜别墅的大门指给尼尔夫人看。
  “这不是一家旅馆,”尼尔说。
  “对。这是一家带家具的寄宿公寓。”
  我立刻懊悔说出这句话,因为它可能会使他们产生不信任。他们或许对住在带家具的寄宿公寓的人们怀有成见。
  “不过这公寓还是很舒适的?”尼尔问道。
  显然他对这种公寓没有任何偏见,倒是对我们怀有某种同情。
  “这是临时性的,”西尔维娅说,“我们希望找到别的住处。”
  车子停在圣安娜寄宿公寓前。尼尔夫人关掉马达。
  “我们或许能帮助你们找到另一处住所,”尼尔以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对吗,巴尔巴拉?”
  “当然,”尼尔夫人说,“需要再次见面。”
  “我把我们的地址给你们,”尼尔说,“你们愿意的时候可以打电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钞票夹,又从钞票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不久见……我希望很快再见到你们……”
  尼尔夫人向我们转过身。
  “我实在很高兴结识你们。”
  她说的是实话吗?或者这仅仅是礼貌的套话。他们两人默默地看着我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脸贴着脸。
  我不知道说什么。西尔维娅也不知道。我想如果我们留在车里,他们会觉得很自然,对他们来说我们去还是留都是一样的。他们可能会欢迎我们提出的任何建议。该由我们采取主动。我打开了车门。“再见,”我说,“谢谢你们把我们带来。”
  在打开栅栏以前,我向他们转过身,我向车子的牌照扫了一眼。“C.D”两个字母对我是当头一棒。这两个字母意味着“外交使团”,可以在短短一瞬间把这个牌照和警车的牌照混淆了,我以为西尔维娅和我落进了圈套。
  “这辆车是几位朋友借给我们的,”尼尔以愉快的口吻说。
  他从车门敞开的玻璃窗探出头,对我微笑着。他大概注意到我看到汽车牌照时的惊讶的表情。我想推开栅栏,但它纹丝不动。我反复转动把手。终于,在我的肩膀撞击下,门突然打开了。
  我们重新把栅栏关上,西尔维娅和我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他们一次。他们坐在车里,相互挨着,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我们重新嗅到了房间里潮湿和发霉的气味。当我结束这吟无所事事的日子后回来时,我们经常感到这种潮湿和霉味注入我们心中的孤独感。我们在这张床上瓦相拥抱着,床的弹簧和黄铜横档吱呀作响,我们最后相信我们的皮肤也浸透着这种气味。我们买了床单后用熏衣草香精喷洒过。可是难闻的气味依然很浓。
  这天夜里,一切都不同了。自从我们到尼斯后,我们第一次挣断了孤立我们并且逐渐使我们窒息的魔环。这间房间突然显得像临时住的一样。我们甚至不再擇要打开窗子通风,也不需要裹在用熏衣草香精喷洒过的床单里。我们使难闻的气味远离我们。
  我把前额贴在窗玻璃上,示意西尔维娅到我身边来。在花园的铁栅栏后,尼尔夫妇的车子一直停在那儿,引擎熄灭。他们相互说什么?他们在等待什么?这辆灰色的纹丝不动的车子,它构成一种威胁吗?我们会看到事态的进展。一切都比我们陷入的沮丧要好。
  马达重新启动。又过了很长的时刻,车子汗动了,然后消失在卡法尔利街和莎士比亚大道的拐角处。

  现在,我确信无疑:维尔库尔在我们与尼尔夫妇的初次见面后出现了。这个事件发生在后来的一个星期中。那时我们还没有重新见到尼尔夫妇,过了10来天我们才和他们通电话,他们定下和我们约会的时间。


  事件:这个词语也不适合。应当预见到在我们走的路上会遇见维尔库尔。
  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到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的滑梯与秋千旁的一张长椅上读报纸。在那儿,至少我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们在法兰西街的一家咖啡馆吃些三明治当作午餐。然后,我们坐公共汽车直到希米埃或直到港口,我们在斗牛场花园的草坪上或尼斯老城的街道散步。到傍晚5点左右,我们在法兰西街购买一些旧的侦探小说。因为我们实在不愿意回到圣安娜公寓,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到英格兰人步行街。
  从玻璃窗洞的框架内向外望去,马塞纳博物馆花园的栅栏和棕榈树映衬在天空下。碧蓝的天空或黄昏玫瑰色的天空。棕榈树在昏暗中渐渐地变为影子,然后步行街和里沃利街的路灯才把冷光射到它们身上。有时候,为了避免穿过旅馆的大厅,我从里沃利街的实心木头门进入这家酒吧。而且我总是坐在玻璃窗洞的对面,就像今晚与西尔维娅呆在一起时一样。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窗洞。晴朗的天空和棕榈树与酒吧的半明半暗形成对照。可是过了一会儿,一种不安,一种窒息感向我袭来。我们像是被关在一个玻璃鱼缸里,我们透过玻璃看着天空和外面的草木。我们再也不能呼吸新鲜空气。我感到轻松的是夜幕降临,使玻璃窗洞昏暗下来。这时酒吧间的所有灯火都点亮了,在这些强烈的光线下不安消失了。
  在我们身后,在酒吧间的深处,电梯的金属门缓缓滑动,让离开房间的顾客进进出出。他们坐到酒吧间的桌子旁。每次,我注意着电梯缓慢与无声的滑动和顾客的进出,仿佛在观察时针,它准确的运行使我定心。
  金属门又开了,出现了一个穿着深灰西服的身影,我立刻认了出来。但是我甚至不敢以头向西尔维娅示意,让她也看出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个人是维尔库尔。
  他把背转向我们,向旅馆的大厅走去。他穿过酒吧间的出口。再没有他能注意到我们在场的任何危险。我对西尔维娅说道:
  她保持沉着。仿佛对这种意外情况早有准备。再说,我也是如此。
  “我要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她耸耸肩膀,好像说这无济于事。
  我穿过旅馆的大厅,站到玻璃门后。他站在人行道上,在英格兰人步行街和里沃利街的拐角处,在那儿停着大型出租车。他在对一位司机讲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但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笔记本?照片?还是要司机把他送到一个确切的地点?或是给那位貌似石雕的司机看我们的照片,希望他能认出我们?
  司机始终一个劲的摇头,维尔库尔塞给他一笔小费。然后,在红灯亮的时候,他穿过了车行道。他步履蹒跚地在步行街上从左向阿尔贝尔一世公园走去。
  我从甘必大林荫大道的电话亭里给内格雷斯科旅馆打电话。
  “我能和维尔库尔先生通话吗?”
  过了一会儿,看门人回答道:“我们旅馆里没有维尔库尔先生。”
  “可是……我刚刚在酒吧间看见他……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服……”
  “大家都穿深灰色的西服,先生。”
  “他不在内格雷斯科,”我对西尔维娅说。
  “他是不是在那儿,这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否对看门人有所吩咐?还是他告诉看门人另一个名字?不能确定他的位置,并且感到他在每一个街角的存在,这实在可怕。
  我们去市场电影院附近的咖啡馆进晚餐。我们决定就像维尔库尔不构成对我们的任何威胁那样行事。如果,出于偶然,我们遇见他而他乂愿意对我们说话,我们就假装不认识他,假装?我们只需要确信我们不是过去经常来到马恩河畔的让和西尔维碰。我们和这两个人不再有任何共同之处。那么维尔库尔也不能从反面予以证实。重要的是,维尔库尔,他算不了什么。
  晚饭后,我们找了一个借口不马上回到我们的房间。我们在市场电影院订了两个中二楼座。
  在挂着旧红丝绒窗幔大厅的灯光熄灭和地方广告映完之前,我们示意女引座员给我们送两份紫雪糕。
  可是在电影散场时,我感到维尔库尔无处不在。就像房间里的霉味一样,就像我们永远不能摆脱的东西一样。它附在我们的皮肤上。再说,西尔维亚有时把维尔库尔称为“纠缠不休的俄国佬”,因为他声称他的父亲是俄国人。这又是一个谎言。
  我们慢慢地从左边的人行道在甘必大林荫大道上往回走。在经过电话亭的时候,我想给尼尔夫妇打电话。他们家里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回话。或许我们电话打得总不是时候,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尼斯。如果他们回话的话,我甚至会感到意外,他们在我的记忆中是那样的神秘和让人捉摸不透?或许他们只是我们极端孤立的状况造成的幻影?不过,如果能听到友好的声音,我会感到欣慰。它们会减轻维尔库尔在尼斯的存在使人感到的庄抑。
  “你在想什么?”西尔维娅问我。
  “在想那个‘纠缠不休的俄国佬’。”“我不把那个俄国佬放在眼里……”
  我们到了卡法尔利街的缓坡。没有一辆车子。没有任何声响。在大楼之间有几座别墅,其中有--座带有佛罗伦萨的风格,周围是一座大花园。但是在栅栏上,一块以一家房地产公司名义竖起的广告牌通知它就要拆毁,为的是建造一座豪华的大廈,人们巳经可以在花园的深处参观一套“样品房”。在一块已经风化的大理石牌子上写着“伯佐伯拉佐夫别墅”。一些俄国人曾经在那里经过,我把这块牌子指给西尔维娅看:
  “你认为他们是维尔库尔的亲戚吗?”
  “维尔库尔的父亲在年轻时或许到伯佐伯拉佐夫家喝茶……”
  我以一个王宫侍从的庄严语调说出这句话。西尔维娅哈哈大笑起来。
  在公寓的底层,客厅里还有灯光。我们尽量轻轻地走路,为了不让沙砾嘎吱作响。我外出时把房间的窗户打开,现在潮湿的树叶和忍冬的芳香与霉味混在一起。可是渐渐地还是霉味渐浓。
  那颗钻石在她的肌肤上闪着月光似的光芒。和她细腻的皮肤相比,它是多么坚硬和冰凉,和她的纤弱的动人的肉体栢比,它显得多么不可摧毁……除了房间的气味,除了在我们周围徘徊的维尔库尔,这枚在若明若暗中闪烁的钻石在我的眼里突然变为压在我们身上的恶运的鲜明标志。我想把这枚钻石从她身上摘下,可是我没能在她的脖子后找到链子的扣锁。

  事情发生两天之后,在马塞纳广场的拱廊下。


  我们从阿尔贝尔一世公园步行回来,这时我们与维尔库尔不期而遇,他正从报社里出来。他穿着我在旅馆的酒吧间看到他穿的那套深灰色西装。我立刻转过头,拉着西尔维娅的胳膊拖她走。
  可是他在这个星期六下午在众多的行人中认出了我们。他推撞着把我们和他隔开来的几个行人,双眼圆睁、目光呆滞地向我们走来。他匆忙中把夹在肘下的报纸弄掉了下来。
  西尔维娅迫使我放慢了步子。她显得非常平静。“你害怕那个俄国佬吗?”
  她尽力微笑。我们走进了法兰西街。他在与我俩十几米的地方走着,因为他被从一家意大利馅饼饭店出来的一群旅游者耽搁了。他赶上了我们。
  “让……西尔维娅……”
  他以友好的口气呼唤我们,但是我们继续往前走,不去注意他。他跟着我们。
  “你们不愿意对我说话吗?真蠢……”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使劲压着。于是我向他转过身去。西尔维娅也转过身。我们俩面对他一动不动。他大概在我的目光中看到了使他不安的东西,因为他带着一种恐惧看着我。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像对付一只蟑螂那样把他压死,然后我会感到浮出水面的游泳者的轻松。“那么……你们连一句'您好,都不对我说吗?”是的,如果我们单独呆在一起,我一定会以某神方式把他杀死,可是在法兰西街的步行区,在星期六下午的光天化日之下,越来越多的行人,遇到任何微小的事件都会聚集到我们周围。
  “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吗?”
  西尔维娅和我以更快的步子走着。可是他一直跟着我们,他紧贴在我们身后。
  “只要用5分钟喝一杯……谈一会儿话……”
  我们加快了步伐。他赶上我们,走到我们前面,想挡住我们的去路。他在我们前面跳来跳去,就像一位想截球的足球运动员那样。他的微笑激怒了我。
  我想再使点劲把他推开,我的肘碰到了他的嘴唇上。他淌着血。我觉得发生了某种无法挽救的事。行人们已经转向维尔库尔,他的下巴流着血。可是他始终微笑着。
  “你们这样是逃脱不了我的……”
  他的语调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他继续在我们面前跳来跳去。
  “我们毕竟有一些问题要解决,对吗?或者将由别人为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这一次,他准备动手。我想象着行人们在我们周围围成一圈,我们无法逃离出去,有人报了警,警车从一条横街开出来……这大概就是维尔库尔想挑起的结果。
  我再一次推撞他。现在他以和我们同样迅速的步子在我们旁边走着。鲜血从他的下巴上往下滴。
  “我们该在一起谈谈……我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告诉你们……”
  西尔维娅挽起我的胳膊,我们摆脱了他,可是他立刻就像一条章鱼紧贴着我。
  “你们不能离开大家另处一方……我存在着,我……应当在我们中间解决一切……否则别人就会干预……”
  他紧握住我的手腕,他想使他的这个动作变得友好。我为了脱身,用我的前臂对他的肋骨猛地一击。他发出一声呻吟。
  “你们想要我在大街上引起公愤,还是要我高叫‘抓小偷’?”
  他咧着嘴强笑,流露出厌恶的样子……
  “你们在你们去的路上总会遇见我……除非我们能够取得一致……这是阻止别人干预的唯一办法……”
  我们开始跑起来。由于出其不意,我们把他拉下很长一段距离。他在追我们的时候撞到一个人,有两个人立刻居间调停,并且开始责备他。我们冲进了一扇能通车辆的大门,穿过一条小街和一幢大楼的内院,来到英格兰人步行街。
  在甘必大林荫大道的电话亭里,我再次拨了尼尔未妇的电话号码S铃声不断,但是没有人接。西尔维娅和我,我们不想回公寓,我们希望尼尔夫妇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在那里,我们就会处在维尔库尔无法找到的地方。
  可是过了一会儿,在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在走向大海的成群结队的散步者中,这个事件在我们看来是可笑的。没有任何理由采取谨慎措施。我们也可以像别人一样享受这个美好的冬日。维尔库尔尽管作出种种努力,但不能干预我们的新生活。他无能为力。
  “可是他为什么在我们面前跳来跳去?”西尔维娅问我,“他看来不正常……”
  “对。他看来不正常。”
  这种跟着我们走的方式,这些不带自信发出的威胁表明他的衰弱。他不再给人以真实感。从他的嘴唇流出浸到下巴的血似乎不是真正的血,而是一种电影手法。我们以出乎意料的轻松摆脱了他。我们选择了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里一张阳光照耀的长椅。一些孩子在绿色的滑梯上往下滑,另一些孩子在沙坑里玩耍,还有一些孩子骑坐在跷跷板上,上升,下降,他们像节拍器一样规则的运动使我们感到麻木。如果维尔库尔经过这里,他也不会从这些照看孩子的人们中发现我们。即使他在人群中认出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再是在马恩河畔模糊的背景下,在那儿,从死水中散发出污泥的臭气。那个下午,天空非常地蓝,棕榈树非常地高,大楼的门面呈白色和玫瑰色,像维尔库尔这样的幽灵,抵御不住夏天的这些色彩。他经受不住,他会消失在漂浮着金合欢花芬芳的空气中。

  我们有时路过尼尔夫妇过去住的别墅。它位于希米埃大街的右侧,离从前的雷热纳旅馆俯瞰的十字路口有50来米远。它是街区里仅存的恃别住宅区之一。可是无疑这些古迹也会消失。没有什么能阻挡进步。


  在另一个早晨,当我在希米埃大街散步,直到从斗牛场公园回来时,我这样想着。我在别墅前停下。最近,人们在公园闲置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大楼。我心想人们是否会拆掉别墅,或者作为大楼的附属建筑保留它。或许它有某种运气被保存下来:它丝毫不破旧,并且由于它拱形的落地窗,显示此带有30年代风格的小特利亚隆城堡的外形。
  人们几乎看不清这座别墅,因为它突出于大街之上。需要站到爱德华七世大街的拐角对面的人行道上才能看清伸出于围墙之上的这座别墅。围墙的下部中央开了一道锻铁的栅栏,在栅栏后,一座石梯在坡侧通往别墅的阶梯。
  栅栏始终开着,可以通向工地。在墙上钉着一块白色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不动产公司的名称、建筑师和承包人的名字,以及建筑许可的日期。这座大楼将沿用别墅的名称:“蓝色城堡”。房主是在尼斯通迪蒂一德一埃斯卡雷纳街的税务顾问公司。
  一天,我到这个地方想打听把蓝色城堡卖给税务顾问公司的人的名字。人们告诉我的一些情况我本已知道。这座别墅过去属于美国大使馆,使馆把它租给了私人。我明白我的奔走在接待我的和蔼可亲的金发房产经纪人看来似乎是极不谨慎的,甚至是可疑的,因此我没有再坚持问下去。
  有什么用呢?在税务顾问公司拥有蓝色城堡和完成不动产交易之前,我曾经企图知道更多的情况。可是正如在通迪蒂-德一埃斯卡雷纳街的这个办事处一样,我的问题得不到明确的答复。
  7年快过去了,这座别墅依然保留着它惯有的外貌。没有建筑工地,没有高大围墙上的牌子。进口的栅栏关闭着。车牌上标志着外交使团字样的那辆灰色汽车停在人行道旁。正是用这辆车,尼尔夫妇在西尔维娅和我结识他们的那个晚上把我们送到了圣安娜公寓。我按响了别墅栅栏的门铃。一位40岁左右、穿着海军蓝西服的棕色头发的男人出现了:
  他带着巴黎口音粗鲁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朋友的车子,”我一边对他说,一边向他指着那辆灰色汽车,“我想打听他的消息。”
  “您搞错了,先生。这是孔代-若纳先生的车子。”
  他站在栅栏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在估量我所意味着的可能的危险。
  “您肯定这辆车属于这位先生吗?”我对他说。
  “当然。我是他的司机。”
  “不过我的朋友过去住在这里……”
  “您搞错了,先生……这里是属于美国大使馆的一座房屋……”
  “可是我的朋友过去是美国人……”
  “房子是由美国领事孔代·若纳住的……”
  “他住了半年,先生。”
  在栅栏后面,他打量着我,仿佛我的精神不大正常似的。
  “我能见这位先生吗?”
  “你们约好了吗?”
  “没有。不过我是美国公民,我想征求他的意见。”
  我声称的美国公民身分使他突然产生了信任。
  “既然如此,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见孔代·若纳先生,现在正是他接待来访的时候。”
  他替我打开栅栏,由于我的美国公民身份,他毕恭毕敬地侧过身让我进去。然后领我上楼梯。
  在房屋前面,在池水排空的游泳池边,一个男人坐在一张白木安乐椅上,他吸着烟,脸部稍稍向后仰,仿佛是为了让脸晒到微弱的阳光。他没有听见我们来到。
  “孔代·若纳先生……”
  这个人把目光投向我们,露出善意的微笑。
  “孔代·若纳先生,这位先生要见您……他是美国公民。”
  于是他站起身。这是个小个子的男人,他身体肥胖,黑色的头发往后紧贴,脸上长着小胡子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他用法语提出这个问题,不带一点外国口音,声音非常柔和,使我得到安慰。他说的客套话表达的不是单纯的礼貌,而是对他人的殷勤的关注。这至少是他的语调给我的感觉。再说我很久没有听到别人问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了。
  “我正要打听个情况,”我嘟哝道。
  司机已经走幵。我对呆在游泳池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为了见到您我说了谎话……我说我有美国国籍……”
  “是不是美国人,我亲爱的朋友,这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的,”我对他说,“我想得知在您之前住过这座别墅的人们的情况。”
  他转过身,大声呼唤道:“保尔……”
  那位司机立刻出现了,好像是躲在我们附近的树后或墙后一样。
  “您能为我们送点喝的吧?”
  “立刻就送,领事先生。”
  孔代·若纳示意我坐到一张白木安乐椅上,他坐在我身边。司机把一个盘子放到我们脚下,盘子托着两个装满乳状液体的杯子,是茴香酒吗?孔代·若纳喝了一大口。
  “我听您说……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
  他看来对有人陪伴他感到高兴。肯定是在尼斯的领事职位使他有许多空闲时间,需要打发它们。
  “一段时间之前,我经常来这里……一对夫妇接待我,他们说自己是这座房屋的主人……”
  当然,我不能把什么都告诉他。我决定对他隐瞒西尔维娅的存在。
  “他们叫什么名字?”
  “尼尔……男的是美国人,女的是英国人……他们用的就是停在下面的您的车子。”
  “这不是我的车子,”孔代·若纳一口气喝完了茴香酒,然后回答我说,“它在我到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可是不久后,那辆车子不再停在别墅前了。每当我走向希米埃大街时,我都希望它在那儿,靠着人行道。可是不。一夭下午,我按响了铃,想弄个明白。没有任何人答应。我得出结论,孔代一若纳和这辆外交使团的车子一起走了,没有任何别的领事来蓝色城堡接替他。后来,在围墙上的税务顾问公司的不动产公司的牌子表明别墅不再属于美国使馆,而a,或许不久后就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别墅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孔代·若纳,是在四月的一个黄昏。在这之前,我把我的地址留给了他,他好意地给我寄了一封短信邀请我去,并且告诉我他为我保留有关蓝色城堡别墅的所有资料,他在信里告诉我,这些资料可能使我感兴趣。
  他呆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坐的同一个地方:在池水排空的游泳池旁,游泳池底铺满了枯叶和松果。再说,我怀疑他从“任职初期起就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如同他自我解嘲所说的那样。如果他能够夸耀“领事头衔”的话,他在尼斯的“职务”是模糊的。他知道这个职务如同一条停车线,人们把他贬到这里是为了等待他最后退休的日子。
  而这个日子终于到了。他在为美国驻法国使馆忠诚效力20多年之后就要回到美国。他希望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使我感兴趣的情况,也是——他经常使用他稍稍改变的土语——为了喝“告别的一罐。”
  “我明天就要走了,”孔代·若纳对我说,“我要把在佛罗里达州的地址告诉您,如果您有机会到那儿旅行的话,我会非常高兴接待您。”
  我在别墅的栅栏前按铃的日子之后,虽然我们只见过三四次面,他已对我怀有好感。不过或许我是唯一的打破他外交生涯的孤独的人。
  “我很遗憾离开蓝色海岸……”
  他向空游泳池和散发出桉树气味的无人管理的花园投去沉思的目光。
  司机给我送来了开胃酒。我们肩并肩地坐着。“我有您需要的所有资料……”
  他递给我一个蓝色的大信封。
  “我不得不向在巴黎的大使馆请教……”
  “我非常感谢您的努力。”
  “不用谢,我总觉得这件事很有教益……您可以仔细地读读这份文件……很有必要……”
  我把信封放在膝盖上。他对我投来讽刺的微笑。
  “您对我说过您的朋友叫尼尔吗?”
  “那么这正是我考虑的事……这件事关系到……”
  他寻找着用语。他操一口纯正的法语,可是不时地——或许出于外交官的习惯,他反复考虑最精确的用语。
  “一个幽灵的故事。”
  “对,对。您自己会明白。”
  出于礼貌,我不想当着他的面把信封拆开。他细细地呷着茴香酒,凝视着沐浴在夕阳中的花园。
  “我到美国会感到腻味的……我依恋这座房舍……一座非常奇怪的房舍,如果人们相信这份文件的话……不过在我逗留期间我没有听到过任何可疑的声响……夜里,我没有见过鬼怪……应当向您承认我睡得很死……”
  他友好地拍着我的前臂。
  “亲爱的朋友,您要探索蓝色海岸的这些古老房舍的奥秘是有道理的……”
  信封里装着两页纸,和信封一样都是蓝色的,印有美国使馆的笺头。收集来的资料,是用橙色字体在打字机上打印的:在希米埃大街的蓝色城堡,在30年代曾经属于一位名叫E·维尔吉尔·尼尔的人,这个人是美国公民,托卡隆化妆品和香料公司的所有者,这家公司的办事处坐落在巴黎奥贝尔街7号和德拉蓬帕街183号及纽约西20街27号。1940年,在占领期开始时,尼尔回到了美国,但他的妻子留在法国。“在原名为鲍迪埃的维尔吉尔·尼尔夫人证实了她的法国国籍,从而接管了对她丈夫的业务管理,避免了在美国参战以后由德国当局对托卡隆化妆和香料产品公司的临时管理。”
  情况在1944年9月复杂化了,因为“维尔吉尔·尼尔夫人在德国占领期间,在巴黎和蓝色海岸与一个名叫拉德·安德烈的人保持了非常密切的关系,后者出身于1916年6月30日,已知最后住所在巴黎8区乔治五世大街53号,他在1948年3月21日由于和敌人勾结被缺席判处20年的苦役,20年禁止居留,没收全部财产收归国有”。
  大使馆的报告指出:“在法国司法当局对维尔吉尔·尼尔夫人的密友,一个名叫拉德·安德烈的人调查之后,蓝色城堡于1944年9月被查封……”这座别墅曾经被美国军队征用。随后在1948年7月,根据一个协议,“维尔吉尔·尼尔先生,托卡隆化妆品和香料制造公司的经理,把他的蓝色城堡别墅的财产转让给美国驻法国大使馆”。
  报告还明确指出“维尔吉尔·尼尔夫妇没有孩子”。孔代·若纳用蓝墨水在这句话下面划了着重号,并且在空白处写道:“两者必居其一。或者您的朋友是幽灵,或者维尔吉尔·尼尔夫妇拥有在他们的托卡隆化妆品和香料制造公司的实验室制造出的长生不老药。我寄希望于您为我揭开这个谜底。向您致意。”

  然而,我并没有做梦。他的确名叫维尔吉尔·尼尔。我保留着我们初次见面时他给我的名片,他在名片上写下了别墅的电话号码。在甘必大林荫大道的电话亭里,我曾从口袋里掏出这张名片,然后拨了电话号码。名片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今天晚上我又一次地检查了一遍维尔吉尔·尼尔先生和夫人,没有提及任何地址。


  我们和尼尔夫妇会见的唯一证明——可是他们是否叫尼尔,人们是否能相信,如同孔代·若纳提出的,幽灵或长生不老药,唯一使我确信我没有做梦的遗迹,就是这张名片和一张我们4个人--西尔维娅、我和尼尔夫妇——的合影照片,这张照片是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由一位等候旅游者的流动摄影师拍摄的。
  每当我经过从前的地中海宫的时候,我还遇见这位摄影师,他守候在那里。他向我致意,但没有向我举起照相机。他大概觉得我不再是个旅游者,从今起我就是这个风景的一部分,我和这座城市融合在一起。
  他给我们照相的那一天,无论是西尔维娅还是尼尔夫妇都没有察觉,他把说明书塞到了我的手里。
  3天以后,我到法兰西街的一家小商店取照片,但没有对西尔维娅提起。我将永远寻找这样的賅片,这是我感到幸福的一瞬间,在一个明媚下午散步时留下的印迹……不,永远不应该轻视这些哨兵,他们斜背着照相机,准备把你固定在快镜照片中,这些在街道巡逻的记忆的保管者。我知道我谈论什么。过去,我也当过摄影师。
  我愿意记下我们与尼尔夫妇关系的细节,仿佛我起草一份警察报告,或者回答一位便衣警察的询问,这位警察会对我充满善意,在他那里,我会感到一种慈父的关切,帮助我看得更清楚。
  在维尔库尔重新出现的第二周,我不得不和这位维尔吉尔·尼尔通了电话。他对我说,他很“高兴”得知我们的消息。他和他的妻子外出10来天“去作一次意外的商务旅行”。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很“高兴”在第二天和我们一起进午餐。他告诉我那家餐馆的地址,我们将在午间12点在那里聚会。
  这是一家意大利餐馆,门面涂着酱紫色的灰泥,位于城堡脚下的蓬舍特街。西尔维娅和我,我们最先到的。人们安排我们坐到尼尔先生预定的4人席位的桌子旁。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的顾客。水晶玻璃。白色的钆光台布。墙上挂着加尔迪风格的画。装有锻铁栅栏的窗子。巨大的壁炉,炉壁上雕刻着百合花的盾形纹。隐形扬声器播放着交响乐队演奏的著名歌曲的曲调。
  我觉得西尔维娅和我感到同样的恐惧。我们对邀请我们进午餐的人一无所知。为什么尼尔对重新会见我们表现出这样的热情?是否应当把它归于某些美国人的亲热,这些美国人在初次见面后,就对你直呼其名,并且把他们的孩子的照片拿给你看。
  他们到达的时候连声道歉来迟了。尼尔变成和那天晚上迥然不同的人。他不再给人踌躇的印象J也刚刮过脸,穿着一件裁剪得很宽松的粗花呢上衣。他说话时不带半点犹豫,也不带半点盎格鲁·撒克逊口音,而他的滔滔不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却首先引起了我的怀疑。我觉得他滔滔不绝的话很奇怪,尤其对一个美国人来说。在某些土语中,在表达某些句子的方式中,我辨认出一种巴黎语调与南方口音的混合 神朴素的克制的口音,仿佛尼尔长期以来竭力掩盖这种口音。他妻子的话要少得多.而且说话时带着上次就使我吃惊的恍惚和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情。她的语调也不是英国女人的语调。我情不自禁地对他们说:
  “你们的法语说得很流利。人们真会以为你们是法国人……”
  “我在法语学校受教育,”他对我说,“我在摩纳哥度过了整个童年……我的妻子也是这样……我们是在那儿相识的……”
  “那么您呢?”他突然问道,“您在巴黎从事什么职业?”
  “我过去是艺术摄影师。”
  “是的。而且我打算定居在尼斯继续我的工作。”他似乎在沉思什么叫艺术摄影师的职业。然后他问我:
  “你们结婚了吗?”
  “是的,我们结婚了,”我一边说一边定睛看着西尔维娅。可是这个谎话没有使她失色。
  我不大喜欢人们对我提问题。再说我想知道有关他们的更多情况。为了消除尼尔的怀疑,我转身问他的妻子:
  “那么你们作了一次美好的旅行?”
  她显得发窘,犹豫不决如何回答我。可是尼尔很自在地说:
  “是的……一次商务旅行……”
  他没料到我会如此粗鲁地提出这个问题。
  “噢……一桩我想在法国和美国做成的香料生意……我和格拉斯的一位小工厂主达成了协议。”
  “您长期以来就做这桩事吗?”
  “不……不……只是在我空闲的时刻。”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有点高傲,好像是要让我明白他是不必忙于生计的。
  “我们甚至就要制造一些美容品……巴尔巴拉很喜欢这事……”
  尼尔的妻子重又微笑起来。
  “是的……我对与美容品有关的一切都感兴趣,”她带着恍惚的神情说,“我将让尼尔从事香料业务……我呢,我想在这里,在蓝色海岸办一家美容院……”
  “我们对美容院的地点还犹豫不决,”尼尔说,“我更偏向摩纳哥……我想这种美容院在尼斯是不会成功的 ”
  当我回想起这句话时,我感到不妥,并且懊悔那时没有带着孔代一若纳后来告诉我的情况的卡片。如果我以悦耳的声音对尼尔说:
  “总之,你们想要重新开办托卡隆公司吗?”然后,再把我的脸凑近他的脸:
  “您就是战前的那位维尔吉尔·尼尔先生吗?”那么,尼尔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西尔维娅有一种癖好,把钻石往嘴里放,用嘴唇含着它,仿佛吮吸一块水果糖。尼尔坐在她的对面,他注意到她的这个姿势。
  “当心……它会化掉……”
  但是他并不仅仅是在开玩笑。就在西尔维娅松幵嘴唇和钻石再次掉在她的黑色紧身毛织上衣的时候,我注意到尼尔紧盯着钻石看的眼神。
  “您有一件美丽的首饰,”他微笑着说,“对吗?巴尔巴拉。”
  她转过头,也仔细地看着钻石。
  “这是颗真的钻石吗?”她带着孩童般的声音问道。
  西尔维娅和我交换了目光。
  “对,不错,这是真的钻石,”我说。
  尼尔显得对我的答复感到惊讶。
  “您能肯定吗?它可是大得惊人。”
  “这是我的岳母给我妻子的祖传的首饰,”我说,“然而它反倒使我们受拘束。”
  “你们把这颗钻石给人鉴定过吗?”尼尔以好奇而礼貌的语气问道。
  “是的……我们有这颗钻石的全部材料。这名叫南十字……”
  “你们不该把它带在身上,”尼尔说,“如果这是颗真的……”
  显然,他不相信我。再说,谁X会相信我,人们不会随随便便地佩戴这样大小、这样水色的钻石。人们不会把它含在嘴里,又让它掉在黑色的紧身毛织上衣上。人们不会吮吸它。
  “我的妻子把这颗钻石戴在身上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应当怎么办?在银行里租一个箱子吗?”我说。“当人们看见我戴着这颗钻石的时候,”西尔维娅说,“大家都以为这是比尔玛……”
  “比尔玛?”尼尔不懂得这土话。
  “我们很希望把这颗钻石卖掉,”我说,“只是就这颗这么贵重的钻石而言很难找到一位买主……”他沉思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颗钻石。
  “我可以为你们找到一位买主。但是首先需要让人给它作鉴定。”
  “如果您能为我找到一位买主的话,我会非常高兴,不过我怕这事对您来说并不容易做到……”
  “我可以为你们找到一位买主……但是必须把有关它的材料给我看,”尼尔说。
  “我感到您始终认为这是比尔玛,”西尔维娅说。
  我们走出了餐厅。车子停在美国河堤街,沿街一些怕冷的老人挤在长椅上晒太阳。我认出了外交使团的车牌。尼尔打开了车门。“到我们家来喝咖啡吧。”他说。
  我想把他们丢在那里。忽然我寻思他们能给我们什么帮助。可是应当认真行事。不该仅仅为一点生气的事就和他们决裂。他们是我们在尼斯认识的仅有两个人。
  如同第一次那样,西尔维娅和我坐在车子的后排。车子开到希米埃大街的时候,尼尔慢慢地开着车,随后的汽车按响喇叭,要他让路。
  “他们疯了,”尼尔说,“他们总是想开得更快。”有一位超过他的司机对他发出一阵谩骂。
  “正是我的外交使团的车牌使他们恼火。另外,我认为他们为了准时上班不得不匆忙赶路……”他向我转过身来:
  “您呢?您是否在办公室里工作过?”
  车子停在一堵围墙旁。尼尔举起胳臂。
  “房子就在上面。因此,我们可以俯瞰周围……您瞧……这是座非常美丽的房子……”
  我注意到栅栏上有一块大理石的牌子,上面写着:“蓝色城堡”。
  “是我父亲起的这个名字,”尼尔说,“他在战前让人造了这座房子……”
  他的父亲?这倒使我放心尼尔转动钥匙,关上了栅栏,我们登上楼梯,走进突出于希米埃大街之上的花园。这座别墅和它的特里亚农风格的外形,在我看来很豪华。
  “巴尔巴拉,请你煮点咖啡……”
  我感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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