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知道那不是因为爱爱你,所以我现在恨不起你。

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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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的人,我们一辈子也等不来;而有的人,等来了,我们又不懂得珍惜。
& & 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是多么难得。
& & 而失去一个人,却又是那么容易。
& & 转瞬之间,就会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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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听说过人生最幸福的两件事: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可是生活,却真的抹煞我们的想法,轻易地改变我们。
  这句纯净的话只能一直留在心里,不断激励自己:你为什么活着。
  季节的轮回,无非是岁月的增长,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突如其来的痕迹。
  但是内心,我们都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千疮百孔?是什么让我们沉默,深情变得冷淡?
  又是什么,让我们相互依偎,泪流满面……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一丝一丝洒进卧室里,刚好照在叶秋寒的脸上。她从梦中醒来,一看床头柜上的闹钟,连忙从床上弹跳起来。
  什么破闹钟,都七点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今天是星期一,新闻部照例要开晨会,她可不敢迟到。匆匆洗漱完毕,立于卫生间的镜子前面,长发披肩,明眸皓齿,外加一件浅蓝色针织衫,一条乳白色九分裤。
  “Very good!”她冲镜子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然后拿起桌上的手袋,甩门而出。
  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这种天气最适合捧一杯咖啡,站在窗前凝望。
  秋寒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刚刚下过雨,能闻到青草在湿润的土壤萌芽的味道——这是她熟悉的春天的味道。
  经过一个寒冬的肆虐,终于到了她最喜欢的季节。算算日子,这个周末正好是2月14日,情人节。
  每年的情人节,她都不会寂寞,因为有何舒浩。和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人恋爱八年,除了一纸婚书,该发生的故事都已经发生,顺理成章一节不落。舒浩对秋寒来说,早已是生命中的一种习惯。她对他,可能也一样。
  在他们想结婚的时候,因为房子和经济的问题拖了下来,等到万事俱备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懒得结婚。舒浩本来就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脾气,而秋寒对这种一周约会一两次的恋爱状况没什么不满意。平日里尽可以自由自在,寂寞的时候不必独守空闺,到了该送花的日子一样有大把的玫瑰在手,不会像汪彤,需要自己签花店的单。
  汪彤是秋寒的闺中密友,聪慧能干,30岁的单身女子。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想结婚,也不是她条件不好。
  相反,汪彤是个美女。征婚广告上那段“身材高挑,学历本科,收入丰厚,容颜姣好”之类的话,就是秋寒给她写上去的,虽然大家都这么厚颜无耻地写,但秋寒可以发誓,她是心安理得的。
  可是,汪彤老是向她抱怨,这个同学结婚了,那个同学生子了。她叹气道:“小寒,你说我会不会嫁不出去?”
  “你会嫁不出去?可见男人的眼睛都瞎了。”秋寒信誓旦旦地说。
  然而,没有一个男人因此失明,汪彤也依然没有嫁出去。
  也许是因为汪彤太出色了吧。她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对自己的装束、打扮,无不要求尽善尽美。也真难为她,人长得这么漂亮,书又读得出色。名牌大学毕业就进大公司,年年升级,是蓝宇公司最为看好的后起之秀。
  所以,她多数时候很快乐,有时候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凄凉。
  秋寒可不想做汪彤,那需要太大的勇气。
  在巷子口的早点摊买好馒头油条,她走进地铁站,走在长长的甬道中,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地铁列车呼啸而来的味道。
  早班的地铁,车厢里乘客寥寥。
  邻座是个明朗的男人,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名牌西装穿在身上很熨贴,发型是比小平头长一点点,比分头短一点点。
  标准的男白领,身上有一股淡淡古龙香水的味道,很好闻。他要是挨近秋寒一点,她肯定不会介意。
  只可惜,眼神飘忽,疲倦写在脸上,冷漠挂在嘴角——典型的地铁表情。
  秋寒叹口气,旁人看她,何尝不是行色匆匆,面容惨淡?大家都似奴隶,被生活逼迫前行。
  下一站,一个抱婴儿的少妇上车,在男白领的前排落座。
  秋寒发现那婴儿着实可爱:粉白的嘟嘟脸趴在少妇的肩上,莲藕似的小胳膊挥舞着,在空中招朋引伴,自得其乐。他还不时把粉拳塞进花瓣样的小嘴里品咂,黑亮水灵的眸子毫不顾忌地在男人的脸上逡巡。
  忽然,那双眸子如发现奇迹般定住了,圆睁着再不肯眨动。粉拳已经垂落,小嘴却仍张着,每间隔几秒钟便咧开嘴傻笑,“呵呵”、“咯咯”,晶莹的涎水快乐地打着秋千。
  她循迹细察,才窥见奥妙所在:邻座男子端坐依然,却悄悄地挤眉弄眼做怪样引逗婴儿。
  发觉了她的视线后,他似乎有些难为情,不自然地把脸转向窗外。
  秋寒看着婴儿兀自期待的眼眸,心中有个极柔软敏感的部位被拨动了一下,很轻,很痒。
  下车时,和邻座男子无意间对视,对方僵硬的嘴角已悄然柔和。虽然只是稍纵即逝,却暗中交换了两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按理说,早上就遇帅哥,这一天应该超级顺利。
  但对秋寒来说,情况正好相反。
  晨会开了一个上午,主任分派下来的任务不近人情,人人目瞪口呆之余只有埋头拼命。她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已经肌肠辘辘,奔到食堂去抢饭,被隔壁那个给台长开车的司机撞了一肘子。
  司机吃得满面红光,打着饱嗝若无其事地走掉了。秋寒赶紧检查针织衫有没有溅上油水,心里小小地郁闷了一回:一个那么糟老的男人,做个司机,奔驰他开着,好饭他先吃,吃完还眯个午觉,神仙一样,广告不用他去拉,稿子不用他去写,还撞人!凭什么?
  秋寒嚼着冷饭冷菜,忽然警觉自己这是在嫉妒一个司机,心里暗叫了一声“天啊!”
  下午,她去采访刚从加拿大回来的海龟,一个很妖媚的女人,烫超大卷的头发,涂超亮闪的口红。在两个钟头的采访时间里,这个名叫玛丽亚的女人,大谈特谈自己如何家庭事业两厢有成。秋寒一边拿着采访笔,一边暗算着女海龟的年龄和年收,心里的醋意无从发泄,只有频频点头:“嗯,嗯”,像个白痴一样。
  采访结束,她如释重负地跟玛利亚握手,感谢对方合作。那海龟的女子握着她的手,忽然天真烂漫地说:“嘿,你看,我们俩的卡迪亚手表一模一样的。”
  秋寒气得要吐血:天知地知,她手上的卡迪亚是地摊货。
  晚上,何舒浩打电话给她,说周末不好一起过了,他被公司派去美国洛杉矶学习。秋寒正抱着热水袋连夜赶写下午的采访稿,一听这种电话,不免酸酸地要落泪:“这个周末好像是情人节吧,真走?”
  他在电话里笑着说:“老夫老妻了,放你的假。”
  “要去多久?”她离情依依。
  “大概一年时间。小寒,你现在出来,我们一起去酒吧,提前过情人节。”
  秋寒看了看腕表,已经十点了:“太晚了,我还要赶稿子。”不是她不懂风情,实在是新闻部主任催得急,明天一上班就要交稿。
  “那么,明晚七点老地方见。”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舒浩有没有生气。现在,他们连架都不太吵了,最近一次说“分手”,大概是两年以前的事。看到台里的小女生和男友吵吵闹闹,拿着电话筒泪流满面的样子,陌生得很。这让秋寒觉得自己正在飞速老去。
  秋寒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舒浩时,自己只有十八岁。
  大一时的足球联赛上,她是啦啦队员,而他是扭伤了脚的后卫,他们坐在场外聊天,等场上踢到加时赛的时候,她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何舒浩高大、帅气、时尚,却又带着言承旭那样的傻气。笑起来一口白牙,眉毛舒展开来,很阳光的样子,还有一些腼腆。
  秋寒不是那种很耀眼的女生,但很耐看。遇见了如此优秀的男生,她是欢天喜地的。
  毕业的时候,在叶秋寒父母帮助下,何舒浩顺利地留在Z城。也因此,他们没有像大多数校园情侣那样分手。
  转眼毕业已是四年,两人未能在最情浓难舍的时候成婚,便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秋寒不想用“鸡肋”来形容他们的爱情。何舒浩是她最爱的人,想起他的时候,会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男女之间的纯粹爱情只有18个月。18个月以后,是否能够转成一种亲情,是决定恋人们是否能够继续下去的关键。
  朝夕相处的日子,很快就让两人知己知彼,于是再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会潜移默化成亲情,这好像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爱情的花朵最后都结成了亲情的果实,也算一种收获吧。
  秋寒不再胡思乱想,继续伏案,写那个事业家庭两不误的海龟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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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上班,秋寒把采访稿交到新闻部主任面前。主任来不及看稿,就告诉她说台长有请。
  这倒是稀罕,自从三年前转正以来,只有每月的全台总结大会上,她才有幸能瞻仰台长大人的尊容。
  老人家非常和蔼可亲,问她吃了早饭吗工作习惯吗,秋寒眼观鼻鼻观心地点了点头。他满意地微笑,说:“小叶啊,你这样能干,台里准备对你委以重任。”
  抬起头,她满心期待地看着这位慈祥的老人。
  “是这样的,最近台里在尝试创新改革,新闻部的记者全部由新分来的大学生担任。年轻人嘛,有激情,有冲劲,更有社会责任感……”
  秋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道她要下岗了?30岁不到就不是年轻人了?她脑子里奏起了哀乐,该死的小老头还有话说:
  “这样吧,我们考虑了一下,决定调你去专栏部,主持每天晚上11点的午夜谈心节目。你去准备一下,下个月开始直播。”
  她忍不住说:“我记者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让我去主持节目?我可是新闻系科班出身的!”
  “这我当然知道,你是新闻系的高材生。我还听说,你在大学的时候,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你的普通话标准,嗓音纤细柔软,富有亲和力,非常适合做午夜谈心档。”
  末了,台长意味深长地说:
  “小叶啊,台里多少人争着抢着做主持,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哟。”
  秋寒不明白领导怎么有叫她做谈心节目的勇气,做主持人可不是念念广播稿这么简单。
  她从台长办公室出来,打开电脑,偷偷地和汪彤聊天。
  两个都是大忙人,每天只能在网上见面。
  “该死的台长!竟然叫我这样的如花美眷半夜三更对着话筒等电话?想到每天深夜一个人回家,还要穿过那条幽深的巷子,我就不寒而栗!”她狠命地敲击键盘。
  汪彤幸灾乐祸:“你不是有护花使者吗?”
  “别提了。何舒浩过两天就要去美国,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将远隔重洋。你说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叶秋寒!有点志气好不好?离了男人,你就活不下去?”汪彤咬牙切齿。
  “那你呢?今年继续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13日晚上,心缘婚介所安排我跟一个博士后见面,反正何舒浩不在,你一块儿帮我参考参考。”
  现在的婚介所真会做生意,安排在情人节前晚见面,如果一见钟情的话,正好一起过情人节。
  而“一见钟情”这种事,在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汪彤身上发生率极高,只要她不那么挑剔就好。
  下了线,秋寒想起晚上和何舒浩的约会。提前过情人节,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不记得是谁说过,只要和爱人在一起,天天都是情人节。
  下午五时整,秋寒准时出了电台大门,难得有空闲,逛逛吧。附近一家西餐店的草莓蛋糕做得委实漂亮,买一块解解馋。在门口被一小男孩撞了下,孩子脱口而出:“对不起,阿姨。”
  好有礼貌的孩子,不多见了,也伤人啊!不久前还叫姐姐的。想想一晃也二十六岁,老大不小了,下次再求婚就应了吧。
  打车到常去的“夜色”酒吧,何舒浩已经布置好了温馨浪漫的烛光晚餐。看见她手里拎着的蛋糕,皱了皱眉:“又吃甜食?就不怕发胖。”
  “你怎么比我爸还管得宽?”秋寒瞪他一眼,把蛋糕放在餐桌上。
  “你爸就是太纵容你,都把你宠坏了。”舒浩嘟囔着,“二十好几的,还天真得像个小姑娘。”
  “可在我们台长眼里,我算得上是老人家了。”
  秋寒愁眉苦脸地把台长的决定告诉舒浩,他却笑逐颜开、举杯庆贺:“很好哇,我们小寒都成美女主持了。来,干杯!”
  “舒浩,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怕走夜路,每晚十二点钟下班,还要穿过那条巷子,我真的很害怕。而你又要去美国……”
  “就是不去美国,我也不可能每天晚上接送你。”舒浩正色道,“要不,你搬到我的公寓来住?”
  “你在向我求婚吗?”她笑着问。
  他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要去美国,现在谈结婚不是时候。不过,可以先同居。”
  “去你的!”秋寒喝了一大口血腥玛丽,“我在父母面前发过誓,绝不未婚同居。”
  秋寒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中学老师,在极其宽松和自由的环境中成长,她是率性、浪漫而简单的。但另一方面,她的家教又是很严的。何舒浩新买的公寓,秋寒很少过去住,其实也不是怕什么道德教条,就是看不惯他那猴急样。
  “结婚和同居,不就是一张纸的差别?”舒浩有点不以为然。
  “当然不一样。” 秋寒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喂,你有情人节礼物送我吗?”
  “早就准备好了。”何舒浩温柔地看着她,“闭上你的大眼睛,把左手递给我。”
  秋寒乖乖地听话,感觉有冰凉的金属套进了左手腕,睁眼一看,是块正宗的“卡迪亚”手表。
  记得刚毕业那会儿,他们一起逛商场,她看中了一块卡迪亚手表。但当时两人都囊中羞涩,舒浩便在地摊买了块仿冒的卡迪亚送给她。
  那个时候,整条街道仿佛都在上演他们的爱情,背景音乐是小红莓乐队的DREAMS。他认真地说:“小寒,等我有钱的时候,一定买块真正的卡迪亚送给你。”
  那天他的样子,动人得像精灵王子奥兰多.布鲁姆,她抱住他的手臂,幸福得快要大哭。
  然而,四年后,当她真的得到它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也许,她最想收到的情人节礼物是“一枚结婚钻戒”。唉,难道自己也和汪彤一样,到了恨嫁的年龄?
  “喜欢吗?”舒浩握着她的手说,“上面调着洛杉矶的当地时间。小寒,你要每一分每一秒都想我,想我就在你身边,因为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秋寒一阵感动,忍不住说:“舒浩,我爱你!”
  示爱的后果,便是她随他回到他的公寓,整晚没有离开。
  在他的卧室,昏暗的光影里,他轻轻揽过她的细腰,她的身体像花朵一样盛开……
  他们像两个孩子,在青春的爱情里沦陷。
  微微地喘息着,她用一只手指在他胸脯上滑动,问:“你会娶我吗?”
  “会的。我从美国一回来就娶你。”
  然后,又是激情的缠绵。
  他们不停地给和要,是身体对身体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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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下午,在国际机场,舒浩的唇停在秋寒的耳垂上面,她靠在他的肩上,初春的雨沿着她被风吹乱的海藻一般的头发落下。她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
  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的时候,秋寒的心里充满了离愁和伤感。
  她是一个没有爱情就无法生活的人,一直在等待属于自己的爱情开花结果。在没有舒浩的时空里,她会是孤独和寂寞的。
  所幸,有一大堆工作让她忙,还有汪彤的婚事让她操心。
  情人节前晚,在星巴克,她们等着那个婚介所隆重推出的男人,据说是某个高校的博士后。
  看看手表,早到了二十分钟,秋寒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逛逛,迟些再来?”
  汪彤冷笑:“干嘛这么虚伪?来了就来了,何必一定要装羞露怯。”
  这是秋寒喜欢汪彤的原因。女人可以活得这般意气风发,令她心生敬意。
  可是,男人恐怕不这么看。
  果然,那个博士后看见她们有点惊讶,黑框镜片后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秋寒吐了吐舌头:但愿没有吓着他。
  理论上,她应该主动和他攀谈。但是,根本用不着秋寒冲锋,汪彤是个大方得体的人,她会控制局面。身为蓝宇公司的部门主管,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
  席间的谈话虽然不是很热烈,但也没有冷场。博士后研究的是机械心理,在汪彤的春风吹拂下,连秋寒都觉得这个冷僻的专业原来对人类这么有贡献。
  “怎么样?”博士后前脚刚走,她就急急地问。
  汪彤笑靥如花。
  “不错。他答应明天来我们公司看货,他们实验室需要购进大批电器。”
  “什么?你没弄错吧。”秋寒真后悔自己意志不坚定打了个小盹,但也不至于这般南辕北辙,“你是来相亲的,又不是开商务浍谈会。”
  “当然没弄错。这么老土的一个人,就算是博士后又怎样?”汪彤翘起小指,欣赏刚买的戒指。
  秋寒真想痛哭一场,虽然相亲的人不是她。
  “小姐,人无完人!你择偶的标准是不是可以降低一些?”
  “我的标准不高吧。无需太有钱,也不必长得太帅,只要谈得来,像我这样聪明。当然,总要比我各方面高一点点,就可以了。”汪彤拍拍她的肩膀,“你真该去看看别人的征婚条件,那可是想人财两得,天上掉馅饼。”
  “可是,你挑来挑去,不是嫌这个不够聪明,就是嫌那个太沉闷。小姐,你也知道,你已经够高了,单单你身高1.7米这一项,能配对的人就很少,各方面条件综合起来,怕只有上天找仙人了。你又这样挑剔,时间不饶人的。”她真心怕美人一朝老去。
  “你看,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缺的,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那丈夫就更不能随便了。”
  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汪彤美艳不可方物,谈笑风生。秋寒暗暗观察身边的那些男人,难道就没有被这么秀外慧中的女子迷惑吗?怎么没有,她捕捉到他们眼中火花的闪烁,然而,这些火花终究未能燎原。
  “好了,不谈男人,我们喝酒。”
  一瓶红酒下肚,汪彤似乎有点醉意了。她抱着秋寒,轻轻地说:“小寒,婚姻也是一种命吧,我要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倒也好了。”
  秋寒听了一阵心酸,汪彤,唉,汪彤。打小就聪明可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上学后把聪明的潜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路掌声、赞赏到大学毕业。本准备接着考研或出国什么的,转念一想,女人的大好年华也就那么几年,干吗还窝在图书馆青菜萝卜地过啊,于是一毕业即投身社会,混到大公司部门主管的职位。下班后别人都在公车牌前等车,她却自己开着私家车,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这样的女人,对大多数男人来说,就像参观琉璃厂时总会迷失在那眩目的光彩中,却一不小心看见了它边上凶猛的标价,于是只有干咽口水的份,只好让它搁在漂亮的绒布中,生怕拿出来就变成幻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却不知琉璃盏也很落寞。这一切不是她的错,这样的优秀,如果换成男人,又该是以白金、钻石王老五来形容,让女人们趋之若骛。
  “三高女人”,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盏,狠狠刺痛男人的自尊,转身,又成了易碎的高脚杯,挣扎在一个人的孤单中。
  从酒吧出来,已经十点多钟,秋寒打了辆车,把微醺的汪彤送回她的家。
  出租车在复杂的高架桥上穿行,车里面放着赵传的《爱要怎么说出口》。
  “你对我说,离开就会解脱,试着自已去生活,试着找寻自我,别再为爱蹉跎。
  只是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如果能将你拥有,我会忍住不让眼泪流!
  第一次握你的手,指尖传来你的温柔,每一次深情眼光的背后,谁知道会有多少愁、多少愁……”
  在出租车里听赵传的歌,秋寒忽感时光飞逝。这个长相很丑的男人,有着特别华美的嗓音,有着焰火般让夜空灿烂起来的激情。
  这样的音乐,令汪彤变得沉默起来。秋寒很害怕她这种沉默,一种灰心的苍凉。车到地方时,歌还没有唱完,汪彤突然开口,向司机请求:“可不可以等我听完这首歌再下车?”
  司机体谅地说:“当然可以。”于是,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这首十年前的老歌。
  在黑暗的街道上,赵传的嗓音有一种入骨的温柔和伤感。
  “……叫我怎么能不难过?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我还能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错!
  如果要我把心对你解剖,只要改变这结果,我会说,我愿意做,我受够了寂寞!
  只是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如果能将你拥有,我会忍住不让眼泪流!……”
  汪彤的家,是典型的白领公寓,简洁优雅,很有品味。
  她坐在那套乳白色的布艺沙发里,染成栗色的碎发有些散乱,懒懒地看着秋寒:“你今晚可不可以不走,留下来陪我?”
  秋寒微笑:“好吧。你有心事要跟我说?”
  “我现在知道,你们台长为什么要你主持午夜谈心节目!你有个最大的优点,善解人意。”汪彤低下头,静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她,“小寒,你怎样确定何舒浩是可以让你深爱一生的人?”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
  “是啊!很舒服,很自在,这感觉不错。”汪彤的表情说明她陷入了沉思当中。
  “你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人?”秋寒追问道。
  她笑笑,什么也不说。
  秋寒有点生气。她们的父亲同在Z大任教,打小就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汪彤下了下决心,问她:“你尝过单相思的滋味吗?”
  秋寒叹了口气:“谁没伤心事啊,我有一本血泪帐呢!我十二岁时暗恋过一个男生,他比我整整大了六岁。我读初一的时候,他就上高三了,毕业时考上了北大。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上北大。不过,我没有考上北大,而是上了Z大。就算我考上了北大,他也早就毕业了,也许现在都结婚了。”
  “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暂的。我想品尝爱情,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陷入一场单相思中。”汪彤的声音很轻,很缥缈,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似的。“你知道,我一直是一个很自信,并且有点儿清高的人。大多数的男人觉得和我相处会有压力。其实,我也反省过,也想让自己改变一些,在男人面前假装自己很软弱,什么都不懂,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但同事MAY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她说,那是因为那些男人还不够优秀,遇到真正优秀的男人,他自然不会觉得有压力了。所以,我一直在等那个优秀的男人出现,没有想到,我却等来了他。”
  “2003年元旦刚过,蓝宇公司总经理POLO由于旧病复发回美国治病去了,总公司临时指定LEON来代理POLO的工作。作为顶头上司,我了解到LEON是年轻、未婚、MBA、绿卡在手的一只大海龟。听总公司的人说他异常的严厉,但我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我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
  “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我敲开了总经理室的门。LEON确实是个看起来是有些冷的男人,面部轮廓十分刚毅冷酷。他淡漠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去工作吧,在我这里没有空闲的时间。这让我小小地受了一些打击,我的优秀、自信、工作成绩,甚至美貌都没有打动他,没有让他产生想和我交谈的欲望。也罢,交谈是不能代替工作成绩的,看来唯一能让他注意我的方法就是出色地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
  “不知为什么,从见LEON的第一眼起,我就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能是因为他太不关注我了,或者是我被他的冷谈所吸引。”
  “在工作中,LEON总是沉默寡言的,公司的员工都有些怕他。其实和他相处多了,会发现他是个很善良热心的人,对于员工,特别是中国员工,他总是特别照顾。”
  “LEON英俊成熟睿智,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单身金领男士。我对他生出爱慕之情,却始终没有勇气表白。日日相见就让我一天心情愉快。我不动声色,在他每天早上的办公桌上沏一杯香茗,或者下班大雨滂沱时给他留下一把伞。”
  “后来呢?”秋寒问她。
  汪彤苦笑了一下:“没有后来。虽然我们配合默契,就像是已经合作多年的partner。但是LEON一直都不知道,有个美丽的女下属在暗恋他。”
  “他有女朋友吗?”秋寒急切地问。
  她幽幽地说:“我不知道,好像没有吧。在公司,LEON的一切是那么神秘,连办公室里号称小广播的女秘书,都从不广播他的任何事情。”
  没想到,美丽聪明如汪彤者,也会陷入“单相思”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唉唉,也只有爱情,才能让纵横职场、张牙舞爪的“白骨精”,打回原型,变成敏感脆弱的“碗豆公主”。
  秋寒顿时对好友充满同情。喜欢一个人,想要袒露心迹,又怕被拒绝,就像有呼没有吸——不顺。她可不想汪彤这样耗费青春,仗着自己当记者脸皮够厚,她要为朋友两肋插刀,代劳表白。
  “你有LEON的电话吗?”
  “干嘛?”汪彤不解地问。
  “别问为什么,给我就是了!”
  秋寒要到LEON的手机号码,转身就给他打电话。
  “喂,是LEON吗?”
  话筒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你好,请问是谁?”
  “别问我是谁,我找你!”
  他又说:“请问你是谁?”
  “我是我。”她说。
  然后,她听到他笑了:“小姐,你可能打错了,我不认识你。”
  “我没有打错,我是汪彤的朋友。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见你。”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本是个极不合理的要求,秋寒以为LEON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明天下午三点,你到蓝宇公司来。”
  “OK!”秋寒挂了电话,兴奋地说,“汪彤,一切都交给我了!”
  “这样好吗?”汪彤看着她,有点犹豫。
  “都二十一世纪了,身为女人,就要敢爱敢恨!这样畏首畏尾的,根本不像你汪彤。”
  因为不知对方心意如何,从单相识到表白,难免会诞生一个傻冒。为了成全一段美丽卓绝的爱情,她心甘情愿作那个傻冒!
  “谁让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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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情人节,为了赴那个特殊的约会,秋寒软磨硬泡地批了半天假,人事部主任很不高兴:“一到情人节,你们个个都要请假,好像是法定休息日似的。”
  幸亏台长在一旁打哈哈:“情人节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事嘛,姑娘小伙子提前一星期就安排了节目,没道理让人家白兴奋一场。”
  秋寒拼了午休的时间,把上午的一篇采访赶出来,然后冲出电台,踩了风火轮似地在街上飙走,终于得以在二点五十五分,出现在蓝宇公司一楼大厅。
  汪彤昨晚告诉她,总经理室在二十一楼。她径直乘电梯上去,一位穿着名牌套装、化着精致的妆的秘书小姐上来,询问她找谁。
  “我找你们总经理LEON。”
  “请问你有预约吗?”秘书打量了她一下,狐疑地问。
  时间太赶了,秋寒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穿一身天蓝色牛仔服,脚上一双跑鞋,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学生。
  “当然有,你可以打电话进去问。”
  女秘书打通了电话,然后对她说:“我们总经理正在开会,五点钟才能结束。他说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请到旁边的休息室等他。”
  既然来了,没有理由不等下去。秋寒随女秘书走进休息室,女秘书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就退出去了。
  休息室里铺着咖啡色的厚地毯,室内装潢极富现代气息,连带整栋二十一层的建筑都有浓郁的欧美风格。
  作为Z城规模最大的外企,蓝宇公司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那只“大海龟”不守承诺,比约定时间足足晚了两小时。
  为了汪彤,秋寒抱定信念,坚持等下去。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坐在深蓝色的皮沙发上,反复练习自己的台词:
  开门见山,第一句就问:“你有女朋友吗?”然后说:“其实,汪彤一直对你很有好感,你能接受她吗?今天是情人节,你能不能晚上约她出去……”
  呵呵,准备好了。像以前的每次采访一样,她对自己信心十足。
  等待的过程似乎特别漫长,她已经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了,那个该死的总经理还是没有出现!
  秋寒百无聊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鞋带松了。肯定是刚才走得太急,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系鞋带的方法不实用。
  她弯腰下去系散落的鞋带,看见一双男人的皮鞋。再抬头,看见一张坚毅的、无懈可击的脸:宽额下的浓眉微皱着,鼻梁高而直,深邃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
  好奇怪呀,明明是一个陌生人,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秋寒抬头的瞬间,那男人的瞳孔蓦地一缩,似乎有些震动,然后才开口道:“请问是你找我吗?”
  “非常抱歉打扰你。我是汪彤的朋友,这是我的名片。”她习惯性地递上自己的名片。他瞥了一眼,挑眉询问:“怎么,你要采访我?”
  这下倒让她错愕:“采访?哦,不,不是这样……”她胀红了脸,结结巴巴。
  大概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他勾起唇角,黝黑的眼睛闪烁起笑意。
  “那你要干什么?”
  秋寒不禁一阵昏眩。天呀,他真帅呆了!
  眼前这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有宽厚的肩膀,身型笔直,面部棱角分明,灵敏而犀利的眼睛,隐约透着世故的精明。不笑的时候,表情冷而凛冽,一旦绽开笑容,却亮如一城灯火。
  难怪汪彤会这么迷他!
  因为工作的关系,秋寒见过不少大明星,她记得自己采访陆毅、陈坤时,也没这样被“电”到过。如此超级帅哥,不去娱乐圈发展真是暴殄天物!
  “叶小姐?”他再问一次。
  “哦。”秋寒从迷惑中惊醒,想起自己的责任,口吻严肃地说,“我只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你有女朋友吗?”
  她踌躇满志,剩下的话已经排好队等着说出口。
  可惜,他的答话差点让她的下巴掉下来。
  他耸耸肩,用低沉的声音道:“有啊。”
  所有预备好的台词都不需要了。
  “那就算了,再见!”
  她朝他挥挥手,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LEON立在原地,看着那个蓝色的身影,像风一般冲出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回头,凝视手中的名片,麦秸色的布纹纸上跳荡着“叶秋寒”三个字。
  叶秋寒,叶落知秋寒。
  今天真是糗大了。
  回去的路上,秋寒沮丧到了极点,好像失恋的人是自己。
  天很快就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夜色一点点浓起来。
  情人节的晚上,湿润、寒冷。
  秋寒沿着人行道走,看到恋人们互相牵手取暖,手里还捧着鲜艳的玫瑰。
  曾经听说过人生最幸福的两件事: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可是生活却常常抹煞我们的想法。这句纯净的话只能一直留在心里,不断激励自己:你为什么活着。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是汪彤清脆的声音。
  “情人节快乐,请接受一个老女人的祝福。”和以往每次一样,她仍然语调欢快。
  “你也一样。”秋寒说,真心诚意地。
  “祝你年内大婚,我这可是良言相劝。好女人不能都剩下,嫁得一个算一个啦。”
  她莫名地紧张,咳了两声,才开口道:“嗯,彤彤,我刚才见过LEON。他一直给了你错误的信息,我没能帮你表白。”
  “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真不愧是汪彤,这么隐晦的暗示她都听得出来!
  “彤彤,我……”
  汪彤反而一个劲地安慰她:“好了,你不要在意。其实,我早就猜到是这样。单相思十有八九都不会有结果!”
  挂断电话,秋寒有一会儿的懊恼:早知如此,她就不充什么英雄,代人表白了。
  手机再次响起,是何舒浩大大咧咧的问候:“和汪彤一起逛街?不要去酒吧,早点回家,别让人劫财劫色!”
  这就是何舒浩。她不觉摇头微笑。
  “知道了,人家还没嫁给你呢,就这么罗里罗嗦的。如果结了婚,我不成了夫管炎?”
  “这怎么是罗嗦,是关心!等我哪天不闻不问,你就该着急了。”
  这倒是真的。无论如何,有人惦记的感觉还是好的。
  对比汪彤,她更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平凡的幸福:没有爱,有再多的钱有什么意思?
  都是孤独的盛宴。一个女人,跟首饰华服名车缱绻,终究不如偎在男人强健有力的臂膀中来得真实。
  秋寒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无意中抬起头,看见一座高高的大门上有一行雄浑的大字:“Z大附属中学。”
  不知不觉,自己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伸头朝里面窥视。一幢半新不旧的欧式建筑隐在绿叶扶疏的花园里,在幽幽的路灯映照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和幽静。
  这是她十几年前曾就读过的中学。
  秋寒站在学校的院墙外,仰起头,数起教学楼的三楼,第五排窗户。
  她记得自己坐过的位置,在那张桌子的角落里,她偷偷地刻了一个小小的“苏”字,不知是否依然存在?
  “喂,先生,学校已经放学了,不能进去!”传达室的老头说。
  咦,先生?不是小姐吗?
  叶秋寒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座大门前。
  “老伯,我想进去看一看,请行个方便。”
  “不行,学校不对外人开放!”
  “我不是外人。我也曾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这么巧,遇到校友了?
  叶秋寒热心地走上前:“嗨, 你好!”
  男人闻声一转身,她刹时呆在那里,傻傻地瞪着这个足足高了她一头的俊朗男人。
  “LEON!”
  “叶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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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叶秋寒”叫得她的心里好温暖:自己只不过说是汪彤的朋友,他就这么重视,还记得她的名字。那么,他应该是很重视汪彤的了?
  如果他没有女朋友,和汪彤真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对了,他不是说有女朋友吗?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脱口而出:“今天是情人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怔了怔,问:“你是在审问我吗?”
  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她脸上一热,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习惯了这样和人说话。”
  “我知道。”灯光下,LEON明澈的眼睛里透出暖暖的笑意。
  她一愣:“你知道?”
  “记者通常给人的印象,不是精明干练、锐气霸道,就是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你好像属于后者。”
  她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没好气地说:“有的人虽然不是记者,嘴巴同样不饶人。”
  好男不和女斗。LEON习惯性地耸耸肩:“看在校友的份上,叶小姐肯不肯赏脸一起吃宵夜?”
  宵夜?秋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她跟他走进附近的一家小吃店,丝毫没意识到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她环顾四周,发现店面很小,光线昏暗,空气混浊、嘈杂。衣着考究、气度优雅的LEON置身其中,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真对不起,带你到这种地方来。”LEON颇有歉意地说,“不过,这家店虽然不起眼,口味不错,尤其馄饨很好吃。”
  店主看到LEON,熟络地上前招呼:“来了?想吃点什么?”
  “来两碗馄饨。”他笑着回答,似乎没感到不自在,“这家店我常来,连这儿的老板都认得我了。”
  谁能想到,汪彤心目中的王子,蓝宇公司穿着名牌西装和一丝不苟衬衫的总经理,竟然是这个路边餐馆的常客?他应该出入五星级酒店那样的高级场所才对。
  秋寒好奇地问:“他们知道你是蓝宇的老总吗?”
  “当然不知道。在这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了,LEON绅士地说:“小姐先用。”
  饥肠辘辘的秋寒顾不得客套,狼吞虎咽起来。这儿的馄饨确实很好吃,皮薄、肉鲜,还有她最爱吃的虾仁。她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碗,又叫老板再来一碗。
  正在大快朵颐,忽听得对坐的人轻飘飘送过来一句:“现在,很少有女孩像你这么能吃了。”
  她的心格登一下,抬头望见LEON略带调侃的微笑,脸一下子又红了。
  他慢吞吞地接着说:“现在,也很少有女孩像你这么羞涩地脸红了。”
  叶秋寒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子,温柔贤淑、典雅高贵这类形容词向来与她绝缘。她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应该像大多数女孩那样,面对美食正襟危坐,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没吃多少就说已经饱了,这样才有名门淑女的风范。
  可那样做作真的很累,她宁愿随意而为,结果就要面对LEON似是而非的调笑。
  放下筷子,低下头,秋寒努力想挽回自己的形象:“不好意思,我今天吃得太多了。”
  “不,没关系。你应该多吃一点。”LEON说完这话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一个爱吃的女孩其实是最可爱的。”
  叶秋寒特别能吃,每次到麦当劳,她的食量是两个汉堡、四个鸡翅和一份饮料,看得旁边的人大跌眼镜,想象不到这么娇小的人能吃这么多。舒浩常常批评她贪嘴,而LEON是第一个鼓励她多吃的人。
  下意识地抬眼望他,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
  昏暗的灯光下,LEON的双眸亮如寒星,漫溢着迷心蚀骨的温柔。
  那种温柔对女人而言是致命的,它很轻易就能穿透内心层层防线,令人沉溺其中。
  秋寒蓦地一惊,天哪,她怎么可以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怦然心动?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她看了一下腕表。
  “啊!”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已经九点钟,我要回家了。”
  LEON 跟着她起身:“我的车子就停在附近,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坐地铁。我住的房子在小巷深处,汽车开不进去。”
  他微笑着说:“那我送你到巷口。”
  秋寒抬起头,瞪着他。
  这是汪彤口里那个冷漠的男人吗?他简直……热情得过分!要知道,他们今天才刚刚认识!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他敛容正色道:“这么晚了,我不能让年轻小姐独自一人回家。”
  “这都是在美国养成的习惯吧?”
  见他点头,她叹了口气:
  “所以我最怕和海龟们打交道,分不清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话虽这样说,秋寒还是上了LEON的那辆白色本田雅阁。
  她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第一次离他这么近。LEON握方向盘的手白皙修长,指甲干净圆滑,没有任何戴过戒指的痕迹。
  孔老夫子说:“食色,性也。”这不光是说男人的,在小女人叶秋寒身上也很适用。
  她偷偷打量他映在车窗上的剪影:棱角分明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坚毅的薄唇,和深邃黝黑的眼睛……他简直就像是罗丹手下完美的艺术品,身体的每一部位都经过精心的修饰,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残酷地显示着造物主的偏心和专宠。
  虽然LEON保持着沉默,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优雅气息,仍然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涌来……该死!秋寒感觉自己的脸热得快要着火,呼吸越来越困难,头脑呈现模糊状态。
  她揉了揉太阳穴:“能不能把车窗摇下来?”
  他放慢了车速,看她一眼:“怎么,你有晕车?”
  秋寒懊恼叹息:“不,是车里的空气太坏了!”
  “现在虽然是春天,晚上的风还很凉。”LEON只将自己这边的车窗摇下来,“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沁凉的风从他的方向吹过来,秋寒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是古龙香水混合了男人特有的体味。
  好熟悉的味道!包括他整个人,都给她非常奇异的感觉。
  她盯着LEON英俊的侧脸,忽然惊呼:“我曾经见过你!”
  他回过头来,定定地望住她。
  “你还记得?”低声问道。
  “对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星期一早晨,我在地铁上遇见的那个男人就是你!”秋寒无比兴奋。难怪第一次见他,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方却不像她这般激动,淡淡地说:“那天我的车子出了故障,只好坐地铁去公司。”
  “这恐怕是你唯一一次坐地铁,难怪我后来再也没在地铁上遇见你。”害她还为此遗憾了好久呢。
  “你每天都乘那一班地铁?”
  “我哪有这么早上班?”她微微有些汗颜,“那天台里要开晨会,我才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原来如此……”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 LEON很快转移话题,“你如果觉得闷,可以听歌。”
  秋寒拿起他车上的CD片,惊奇地说:“你也喜欢赵传?”
  “十年前我出国时,正是赵传最流行的时候。我对国内流行音乐的认识还停留在那个阶段。”
  “想了解现在国内最流行的音乐,你不妨听一听我们电台的节目,很多人开车时都喜欢听的。”
  她将光盘放进CD机中。赵传深情而沙哑的歌声,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
  “叫我怎么能不难过?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我还能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错!
  如果要我把心对你解剖,只要改变这结果,我会说,我愿意做,我受够了寂寞!
  只是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如果能将你拥有,我会忍住不让眼泪流!……”
  居然是那首《爱要怎么说出口》!
  秋寒一声叹息:“你知道吗?这是汪彤最喜欢的歌。”
  LEON没有出声,后来她才意识到,他是不方便说话。
  车子停在小巷口。秋寒下了车,立在车门边,用清亮的嗓音跟他道别。
  “谢谢你,再见。”
  她身后的巷子很深,夜很静。
  他有些迟疑:“不用我送你进去吗?”
  她摇摇头,坚定地关上车门,然后独自转身离开。
  LEON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她也没有回过头来。
  车内,赵传仍在唱那首伤感的歌:
  “你对我说,离开就会解脱,试着自已去生活,试着找寻自我,别再为爱蹉跎。
  只是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如果能将你拥有,我会忍住不让眼泪流!
  第一次握你的手,指尖传来你的温柔,每一次深情眼光的背后,谁知道会有多少愁、多少愁……”
  LEON苦涩地勾起唇角。他没有马上开车离开,拨通了汪彤的手机。
  “VIVIAN,我是LEON……”
  周末,叶秋寒在家里呆了两天,哪儿也没有去。
  星期一回台里上班,一进办公室来不及放包,就被编导制片叫去开会。
  “叶小姐,午夜谈心节目下个月就要直播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新来的编导JERRY长着一张酷似F4的脸,却打扮另类,光头蓄着络腮胡子。在秋寒看来,这种人,不是艺术人士就是流氓地痞。
  “嗯,差不多吧。”
  “好。那先说说你的艺名。”
  “艺名?”秋寒瞪着他,“我又不是明星,干嘛要取艺名?”
  “笨啊,现在哪个电台主持人不给自己取一个漂亮的艺名?”制片人在一旁数落,“主持生活节目的,叫家凤、莲秀这样主妇味十足的名字;主持音乐节目的,就叫爱妮、轻舞飞扬等等让人遐想联翩的名字。”
  秋寒冲两个大男人眨眼睛:“呵呵,那容我想两天,好不好?”
  JERRY斩钉截铁:“给你半天时间,下午两点再开一次会,把艺名定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名字?叶秋寒开始呻吟。
  现在只能求助于汪彤了,她的脑袋瓜一向好使。
  秋寒上网打开QQ,呼叫“我是一片云”:“我的爱,你在哪里?快来抚平我内心的伤痛,我需要你给我力量!”
  “我是一片云”是汪彤的网名,飘逸而神秘,让许多人产生遐想,纷纷要求加为“好友”。
  而秋寒的网名“秋天的叶子”,网上很少有人相信她是女性的身份,即便相信也得不到所谓怜香惜玉的呵护。
  唉,像她这样乏善可陈的人,中规中矩思想僵化,连取网名都毫无创意。
  半分钟后,汪彤终于出现。
  秋寒对住她大吐苦水:“亲爱的,快帮我想想,取个什么艺名好?”
  “想什么想,聊天室里这么多MM,你看看哪个MM最多狼和她说话,就用那个名字好了。”
  “是哦,你真聪明。”她狠狠地KISS了“我是一片云”一下。
  停了半晌,汪彤打过来一行字:“情人节晚上,LEON给我打了电话,说他猜得出来你本来要说什么,但他已经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只能表示遗憾。”
  那个LEON,面对气质才华美貌兼备的女下属,居然能坐怀不乱,马上与她拉开距离。这样光明磊落,对爱情忠诚的男人,在现代社会,已像“熊猫”一样稀罕。
  他若一直坚持这些优点,汪彤的爱便成了绝望。像一根受潮的香烟,LEON一直吊着汪彤的瘾头。现在,她终于能很体面地戒了他。
  秋寒松了一口气,进入聊天室,寻找最招蜂引蝶的名字。
  下午的会议一开始,制片人指着叶秋寒选的名字大骂:“梦露?庸俗!不要拿听众当白痴!”
  她惶恐怨恨地看他一眼,低下头:“这个主持人我胜任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JERRY出来打圆场:“叶小姐,你稍安勿燥,再好好想一想……哦,你叫什么名字?我是指你的本名。”
  “叶秋寒。”她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写?”
  “叶子的叶,秋天的秋,寒冷的寒。”
  “OK!就用你的本名,秋寒,既有中国古典韵味,叫起来又朗朗上口。”JERRY一锤定音。
  她却一点都不高兴:“离节目开播还有半个月时间,我能不能继续作记者跑新闻?”
  “当然可以。”JERRY温柔地说,“只是不能太劳累,要注意保护好嗓子,因为你以后要靠声音吃饭了。”
  “你放心!我天天喝胖大海,直播的时候保证做到吐气如兰。”
  几天后,叶秋寒接到汪彤的电话,约她出去喝茶。
  秋寒神神怪怪地惊呼:“怎么?又陪你去相亲。这回是硕士还是博士?”
  “少来了你……”汪彤打断她,“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原来,白骨精也有求人的时候。”
  汪彤在那边轻笑:“今晚七点,你一定要准时到,过时不候。”
  怎么搞的,和她老板一个脾气!近墨者黑?
  等秋寒和汪彤在茶楼面对面而坐,才知道又是为了那个LEON。
  “小寒,你能不能给LEON作个专访?”
  “是他叫你来的?”秋寒皱着眉。太过份了,既然拒绝了汪彤的感情,为何还要利用她?
  “不,是我自己。”汪彤正色道,“LEON到蓝宇公司一年多了,他处事一向低调,不太重视宣传,但是公司新近开发了一项新产品。如果能在这时候作个专访,扩大影响,一定能很快打开市场。”
  “既然是产品宣传,在我们电台打广告,效果不是更好?”
  “现在的人都变精了,对太直白的广告,有逆反心理。小寒,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这是认识十多年来,汪彤第一次对她说这个“求”字。
  面对痴情人,秋寒只能点头:“台里这段时间正好在关注海归成功人士。LEON既是蓝宇公司的老总,又是美国回来的海龟,我可以向领导提议为他作专访。”
  “真是太好了!”汪彤展颜而笑,“你说动你们领导,由我来安排采访时间。”
  看她那样子,秋寒心疼了一会儿,才说:“彤彤,我看你对LEON是痴迷依旧,死不悔改啊!”
  汪彤无语,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说:“你听说过爱情蛊茶吗?”
  秋寒缓缓摇头:“我只听过情蛊,好像是一种小虫子吧。”
  “爱情蛊茶是一种茶。传说中,如果将血滴入这种茶中,饮下此茶的人就会爱上滴血入茶的人,至死不渝。”汪彤盯着杯子里氲氤的清茶,“假如世上真有爱情蛊茶,我一定会让LEON饮下。能被这样一个男人爱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哪怕一天也好。”
  看她一脸神往的样子,秋寒不禁心下酸楚。
  傻彤彤啊!即使爱情蛊茶真的存在,使用它的人也不会得到幸福。因为,蛊的力量只能驱使别人来爱自己,却不能使他真正地爱上自己。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爱情蛊茶所制造的虚情假意。
  虚假的爱,终有结束的一天;爱情蛊茶,也终有失效的一刻。
  LEON的专访播出后,反响非常不错。许多海归人士纷纷打电话到电台,对采访的内容很有共鸣,甚至引发了一场关于“海龟”文化空间的讨论。
  忙碌中,秋寒不忘向汪彤“邀功”:“小姐,你的LEON现在可是轰动全城、家喻户晓哦!”
  汪彤不跟她缠,直接问:“说吧,你想吃龙虾还是鱼翅?”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不是吃餐饭就可以打发的。”她故弄玄虚。
  “废话少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过两天,我那个夜间节目就要开播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上班?”
  “你这个小人!%¥#*$&……好嘛,我陪你去。”
  “你说的哦,不能反悔!”
  “你认识的汪彤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秋寒欣喜若狂:“彤彤,来,亲一下!”
  “可不可以是后脑勺?有头发的地方。”汪彤给她一个白眼,接着说:“对了,LEON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想请我们出去吃饭。他说上次让你饿着肚子回去,很不好意思。”
  “叫他不必不好意思。”秋寒说,“我们亲爱的台长大人已经给了我提成。如果他真觉得过意不去,再付一千大元给我!”
  “你这个见钱眼开的疯女人!!!”汪彤打出一串惊叹号。
  “人家薪水微薄,还要存钱结婚,不能和有房、有车的汪主管相比。”
  “哦,真的要嫁?何舒浩向你求婚了?”汪彤很吃惊。
  “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爸妈舍得吗?你可是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
  “等我过完26岁生日,父母便会允许我嫁了。”
  “你的生日是12月25日,圣诞节。”汪彤扳手指,“我还要熬十个月才能吃上喜糖。”
  “不但要吃喜糖,还要当我的扮娘。”
  “请倾国倾城、美艳绝伦的汪彤当扮娘,就不怕抢了你新娘子的光?”
  “不怕!不怕!你尽管发光发热、颠倒众生,我乐得作红娘。我爸手下那帮弟子,有几个才貌双全、非常优秀,你可以在他们中间选一个。”
  汪彤嗤之以鼻:“哼,你那些窝边草也好意思拿出手?”
  “别人都是窝边草,只有你的那个LEON最好!?”
  “LEON当然最好。英俊、成功、迷人、成熟、稳重、浪漫还有善解人意……一个好男人所应具有的一切,他的身上全部具备。只可惜不是我的。”
  “LEON太完美了,要是我,就不找这样的男人作老公。”秋寒泼她冷水。
  汪彤不解:“为什么?”
  “现在的女孩谁不想钓个金龟婿呢?LEON高学历、多金、长得帅,又没绯闻,简直没有缺点,做老公就太危险。那么多女人喜欢他,会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秋寒王婆卖瓜,“还是我的何舒浩好。虽然他没有钱,也不完美,却是最适合我的人。”
  汪彤唾骂呕吐:“叶秋寒!别肉麻当有趣啊,恶心。”
  “咿,刚才不知道是谁肉麻、恶心?”秋寒反唇相讥,“那个LEON那么抢手,难怪会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
  “没关系,他还没有结婚。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可以用美色迷惑他。”
  “最好不过,记得穿你那套大红色比基尼去上班。”
  “你呀,你这张嘴。”汪彤作抓狂状,“难怪人家说你伶牙俐齿。”
  “没办法,我是靠嘴巴混饭吃的。”秋寒结束这次聊天。
  3月1日晚11点,秋寒准时坐进直播间。
  她作个深呼吸,推上了话筒的音量:
  “大家好,这里是频率125.2兆赫……《缘分的天空》,我是秋寒。从今天开始,我和大家每晚11点准点约会,聊一天当中发生的事情。
  无论大事小事琐事,开心事还是伤心事,生活就由无数个这样的细节组成。
  珍惜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我们的天空会变得更加美丽璀璨。”
  一切都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进行。待《缘分的天空》音乐放完之后,就有“听众”打热线进来。
  当然这是他们可爱的编导JERRY,他要假扮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爱上了一位出身贫寒而纯真善良的女孩,却遭遇家庭和社会重重阻力,向大家诉说他的苦恼。
  音乐尚未放完,电话响起。秋寒和坐在工作台边的汪彤双眼交汇,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呢?有点假,听众会怀疑的!
  汪彤示意她赶紧说话。
  “你好,我是秋寒。”她放柔声音。
  “你好,秋寒是你的真名吗?”话筒里的声音低沉浑厚,不是JERRY那软得发嗲的娘娘腔。
  “嗯,这个……是……啊。”她睁大眼睛看着汪彤。这到底怎么回事?汪彤也同样瞪大了眼睛。
  他称赞:“很好听的名字。让我想起一句成语,叶落知秋寒。”
  这时,导播写纸条进来:“是真正的听众,JERRY还来不及打呢。”
  “嗯,谢谢。那,请问怎么称呼您呢?”她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
  “我姓苏。(还是舒?)”
  “苏(舒)先生您好。”她紧张地假笑。
  “我现在在车上,刚刚打开收音机听见你们的节目。生活满是细节,可惜很多人都只顾着埋头赶路,忽略掉身边的风景。”他缓缓道来。
  秋寒接口:“或许对他们来说,等到了终点再看风景,会更加怡然自得吧。”
  “那你呢,秋寒?”他柔声问。
  “我?我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对生活很容易满足,不会给自己制定太高的目标。”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快乐。”他深深地叹口气。
  “我也不一定就快乐。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别人。”她实话实说,“只不过,我比较相信命运的安排,有些东西强求不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不再去想就好了。”
  “谢谢你,秋寒。再见。”他挂断电话。
  秋寒一时迷惑。这是谁?这样温柔地唤她的名字?这样苦恼地需要和陌生人倾诉?
  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她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他们大都急功近利,不会说出“可惜很多人都只顾着埋头赶路,忽略掉身边的风景。”这样的话来。她决定节目结束后,向导播要他的电话。
  JERRY终于打进了电话,秋寒跟他一唱一和,声情并茂地描绘出一部现代版的《灰姑娘》。JERRY演技了得,说到动情处居然声泪俱下。
  秋寒最后煸情:“这个世界上有爱情真好。勇敢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吧,哪怕付出太多,哪怕伤痕累累,也不要后悔!因为爱是无法衡量的,也是没有对错的。希望所有的恋人都能有幸福的结局。”
  接着,刘若英那首《为爱痴狂》响起: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
  你也不问,你也不回答,怎么你会变这样?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到底你会怎么想?……”
  那个晚上,有很多对爱情充满憧憬的男女打来电话,秋寒如鱼得水充当众人的爱情军师,JERRY满意地狞笑。
  为庆祝《缘分的天空》开播,下了节目,JERRY请大家去宵夜。一群人吃火锅喝咖啡唱KTV,又笑又闹玩疯了,直到凌晨两点,秋寒才坐汪彤的车子回家。
  两人都筋疲力尽。在家门口,秋寒掏钥匙开门,说:“不要回去了,在我这儿睡。”
  “九点钟就要上班,还睡什么觉?我直接去公司,窝在沙发上打个盹。”
  她颇为愧疚:“彤彤,真是辛苦你了。今天晚上就不要陪我。”
  “你能行吗?”
  “我会慢慢适应。”她勉强笑道,“不就是走夜路吗?这世上根本没有鬼。而且我相貌平平,身上又没有几两肉,色狼不会看上我。”
  “这可不一定。”汪彤故意吓她,“有人就偏爱你这一型的。还有人不劫色,专门劫财。听说近来社会治安不好,发生了多起抢夺案,事主都是深夜归家的单身女子。”
  秋寒打了个寒颤。
  “逗你玩呢,怎么脸都吓白了?”汪彤安慰道,“以后只要我有空,每晚十二点开车到电台来接你。”
  “不用麻烦,我坐最后一班地铁,十二点半就能到家。”
  “那这条巷子怎么办?”
  “我带上手电筒。”她明显中气不足。
  “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汪彤疼惜地说,“就这样说定了,你好好休息吧。”
  秋寒确实吓呆了,她用钥匙开了门,半天没进去,直到屋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声。
  “小寒,是我!”何舒浩的声音,“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手机也不开?”
  她看看左手腕上的“卡迪亚”,洛杉矶时间是下午五点。
  “我的手机没电。”寂静的深夜,听到男友万里之遥的声音,她的语气不由带着点酸楚。
  他敏感地问:“你的声音怎么了?”
  “哦,”她急忙掩饰,何舒浩不喜欢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我刚刚下班回来,接了一个晚上的电话有点累。”
  “晚间节目开播了?你主持得怎么样?”
  “第一次主持节目,有点紧张,还好没出什么纰漏。”
  “那你怎么这么晚到家?早就应该下班了。” 他还是这么唠叨,老把她当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出去吃宵夜了。”
  “以后要早点回家,注意安全。”他想挂电话,秋寒叫了一声,“舒浩!”
  “还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端,却听得何舒浩浸着笑意的一句话:“怎么,你想我了?”
  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我天天都想你。”
  “那你五一节休长假的时候,飞到美国来看我呀。我带你去好莱坞参观。”
  “我们节目才刚刚开播,五一恐怕不行,十一吧。”
  挂了电话,秋寒心情纷乱,汪彤一番“恐吓”把她的睡意全都赶跑了。
  她坐到电脑前,QQ上面空无一人,像此刻心里的思念。
  正点在线搜索,突然系统消息显示,有人要加“秋天的叶子”为好友。
  秋寒来者不拒地加了他,他的网名叫“沉鱼”。她等待了半天,“沉鱼”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呀?真的沉到水底了?”
  “沉鱼”的回答却是“我不敢”。
  “为什么?”
  “有色心没色胆!”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沉在水底的鱼,而不是沉鱼落雁的沉鱼?”
  她笑了笑:“我是猜的。”
  “我也是。”
  他们很轻易地就有了知遇之感。
  在这无眠的夜,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发着狠地与那个叫“沉鱼”的男人聊着。他们聊苏格拉底,聊村上春树,聊卡夫卡……直到东方即白,手指发颤头脑发昏。看看手表,已是清晨七点。自己居然同“沉鱼”聊了一宿。
  秋寒在电脑上敲出两个字:“再见。”
  “明天什么时候见?”“沉鱼”意犹未尽。
  她不是那种忸怩作态的小女子,于是一拍即合,约定每晚一点在QQ上见面。
  她好奇:“你白天不上班吗?”
  “你呢?”他再次反问。
  “我是夜猫子,昼伏夜出。”
  “我是你寻找的那只老鼠。”
  “不怕被我吃了?”
  “没听说过《老鼠爱上猫》吗?”
  “早就过时,现在流行《老鼠爱大米》。”
  笑罢,秋寒下了线。
  一夜未眠,整个上午被秋寒用来补充睡眠。
  下午赶去电台开会,JERRY决定换一个喜剧,请人扮作一个快要结婚的新娘,和大家分享她历经爱情坎坷、苦尽甘来的喜悦。
  到了晚上,又有一大批善良的听众纷纷打电话参与。秋寒忙得不亦乐乎。
  接完最后一个电话,已经过了十二点。
  走出直播间,JERRY做了一个“OK”的手势,说:“台长没有选错人,你表现得越来越好。”
  “谢谢。”秋寒礼貌地说,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位汪小姐呢?她今晚怎么没有来?”JERRY问。
  “哪里好意思天天麻烦她。”她说,“我自己坐地铁回家。”
  “我送你到地铁站。”JERRY陪着她一起下楼。
  “你也是从国外回来的?”
  JERRY自我解嘲地说:“我十六岁就被父母送到英国,混了几年,什么都没学到,还把国语给丢了。”
  “不,你至少学会了英国男人的绅士风度。”
  JERRY大笑,然后说:“叶小姐,你是个容易让人快乐的女孩。”
  他们刚走出电台大楼,就看见汪彤优雅地靠在她那辆红色的宝马上。秋寒向汪彤走去:“你还是来了?”
  她点点头,很直接地说:“上车吧。”
  秋寒微笑地和JERRY道别,上了汪彤的车。
  “这么个古怪的男人,你和他罗嗦什么?”汪彤不屑。
  “除了打扮另类一点,其实JERRY是个很好的男人,长得也蛮帅。”
  “哈,你终于忍受不了寂寞,要红杏出墙了?”
  秋寒白她一眼。
  “小寒,你和何舒浩并不太适合。你需要一个成熟稳重,能真正懂得你、关心你、体贴你的男人。”
  秋寒不以为然:“我看你是患了失恋综合症,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失恋。”
  汪彤没有说话。
  秋寒转移话题:“今天早上没有迟到吧?”
  “我睡在办公室,怎么会迟到?”汪彤说:“倒是LEON过了九点半才来。”
  “他是老总嘛!”秋寒撇了撇嘴。
  “这你可搞错了。LEON非常敬业,只要他人在Z城,每天一定是八点到公司,也一定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
  “不要再说你那个超人老板!”秋寒抗议,“我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
  汪彤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小寒,我总觉得LEON在撒谎,他没有女朋友。”
  秋寒呆住,问:“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只是凭直觉。”汪彤说,“他很寂寞,并不像一个处在热恋中的男人。而且,我也从没看过他和女朋友约会。”
  “这有什么稀奇?也许他的女朋友在美国。两地分居,中间隔着一个太平洋,当然会寂寞。”
  汪彤凝神想了想,再次摇头:“如果是这样,也不会存在分居的问题。因为LEON每个月有一半时间在美国。”
  “但是,他为什么要骗你?”秋寒困惑。
  “或者是为了不让我难堪,或者是为了……”汪彤甩了甩头,“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秋寒打了一个呵欠说:“不管是何种理由,你都不应该再对他抱希望。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恐怕单恋的不只我一个。”汪彤低声说。
  许久没有回答,看秋寒,她头靠在椅背上,已经酣然入梦。
  这时手机响了。汪彤看一眼,是从秋寒手袋里传出的。把车停在路边,她取出手机,小心翼翼地问:“喂?”
  “小寒吗?”
  是何舒浩!她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我是汪彤。”她镇定下来,“小寒在我身边,已经睡着了。”
  “那就不要吵醒她。我明天再打。”
  她揶揄:“每天一个越洋电话,好体贴的情人!”
  “呵呵,”何舒浩尴尬地笑,“你又拿我开心。”
  “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她不要贪玩,早点回家。”
  “有我照顾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汪彤,谢谢你了。”何舒浩说。
  “不用谢,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一个大红包。”
  “这是当然。再见!”
  汪彤把手机放回秋寒的包里,重新发动汽车,驶上了灯火辉煌的高架桥。
  接连两个月,汪彤都在深夜十二点半,把熟睡的秋寒送回家。
  随着《缘分的天空》人气越来越旺,秋寒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中午十二点,秋寒还沉迷在温柔乡里,一阵恼人的电话响起。
  她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摸到电话,迷迷糊糊地问:“哪位?”
  “是叶秋寒吗?我是宋微微。”
  “宋微微!”她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我打电话到电台问的,你如今可是名人了。”
  “哪里。”秋寒谦虚地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同学,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啊?出来一起喝咖啡?”
  “好啊,你现在在哪里?”
  放下电话,秋寒趿着拖鞋去淋浴。十五分钟后,她焕然一新从浴室出来,挑了一身淑女的套装,浅浅的蓝色,中规中矩的格子。她把头发拉直,搽上价格不菲的粉底,以此遮盖熬夜之后的黑眼眶,最后用了兰蔻的香水。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优雅的白领形象。
  “我是叶秋寒,Z市最明艳动人的女主持人!”
  她对着镜子臭美一番,顾不上吃饭,打车去赴宋微微的约。
  宋微微是秋寒大学同学,新闻系的系花。一身洁白淑女裙,有安静恬淡的微笑,内里却藏着比秋寒更加不安定的气质,稍稍一个触碰,便泄露出来。
  她们一个典雅、文静,长发飘扬;一个活跃、俏皮,奔跑时短发乱颤,气质截然相反,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被人称作“哼哈二将”。
  在学校时,宋微微有很多男朋友,她细细安排这些男孩子,谁打开水,谁补习,谁陪跳舞,让他们在她生活里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
  她告诉秋寒,每一场恋爱都是互利的,她要找的人必须对自己有帮助。
  而叶秋寒,在相当长的时间没有男朋友。不是没人追,而是她不需要谁来帮助自己。她家庭条件优越,不缺钱,也不怕孤独。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爱情。
  说起来,她和何舒浩相识,也和宋微微有关。
  大一的那场足球比赛,宋微微是啦啦队的队长。为了壮大声势,她硬把因为过于热爱篮球而对足球不屑的秋寒拉了进来。
  当啦啦队员,除了要使出吃奶的劲大喊“帅哥加油”外,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需要服务的队员。秋寒分到的是8号。宋微微告诉她,服务的内容包括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给队员递水、擦汗,并辅之以语言上的鼓励。如果需要,还要进行特殊服务。
  秋寒不解,问何谓“特殊服务”。宋微微说:“很简单了,就是帮他捏捏胳膊捏捏腿,放松放松肌肉。”
  中场休息的时候,秋寒目不转睛地盯着往场外走的队员,寻找她的“8”号,可找了半天愣没找到。在她沮丧不已的时候,有人拍她的肩膀,一回头,看见白色球衣上那个黑体的“8”字。秋寒大喜,赶紧递水,然后踮起脚,拿她的印花小手帕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擦了十几遍,擦干净后她自己也满头大汗。
  秋寒很敬业,顾不得喘口气休息一下,接着问:“你需不需要特殊服务?”
  “8”号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哈哈狂笑起来。她一看,宋微微,还有周围那么多的人,都一个个看着自己狂笑。
  秋寒生气了,皱着眉头,拿眼直直地瞪住那个“8”号。他忽然停住了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好,我叫何舒浩。”
  忽然发现,站在对面的是一个帅哥,一米八0的身高,俊朗的脸,目光诚恳,笑容灿烂,又略带一丝腼腆。
  她是知道他的,计算机系的何舒浩,学生会干部,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很多女生暗恋他,却不敢轻易接近。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宿舍里只有叶秋寒一个人,其他人都出去约会了。
  她把爱华的随身听打开,里面是林忆莲的歌《不必在乎我是谁》。那时,她还没有成为李宗盛的妻子,悲悲切切地唱着:“女人若没人爱多可悲,就算是有人听我的歌会流泪,我还是真的期待有人追……”
  播音器里传话说:“叶秋寒,楼下有人找你。”
  是何舒浩。
  他穿着白色的T恤,双手插进口袋,脸上是那种阳光而腼腆的微笑。
  过了不久,宋微微对她说:“小寒,怎么办啊,自从何舒浩开始跟你约会,我们啦啦队的女将们都一个个一蹶不振,全倒下了。”
  秋寒对着她耸耸肩咧咧嘴,表示对此爱莫能助。
  很多人羡慕秋寒。宋微微却不以为然,说:“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何舒浩来自农村,又没有钱,就算在学校还混得不错,也无非是表面风光。”
  是的,除了外表的风光,何舒浩拥有的不多。甚至,有时他的应酬还需要秋寒拿钱。大学毕业也是靠她父母的关系,他才留在了Z城。
  但是,叶秋寒接受了何舒浩,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她的爱情很简单,能让她快乐的人就是她要的人。
  第10章
  午后温暖的咖啡座里,叶秋寒和宋微微相视微笑。
  她惊异于秋寒的耀眼:“哇,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还和何舒浩在一起?结婚了没有?”
  秋寒摇摇头:“你呢?”
  “我五月二十号结婚,这次是特意给你送喜帖的。”
  秋寒接过大红喜贴,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章琛”,问:“新郎是你第几任男友?”
  “当然是最后一任,他是个博士。”
  “恭喜恭喜。你终于当上博士夫人了。”
  “唉,博士有什么用?空有一肚子学问,又不能当饭吃。”停了一下,宋微微问,“听说何舒浩在美国?”
  原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宋微微的博士老公申请了一项专利,他想推到美国去,看看有没有美国资本家愿意收购他的专利。
  “事成之后,你和我五五分成。”她信誓旦旦。
  秋寒生气了:“我们之间提钱的事,岂不太俗?”
  “呵呵,小寒还是这么纯。”
  秋寒开始拨打何舒浩的手机。平常都是他打电话给她。因为何舒浩说,他从美国打国际长途,便宜过她从国内打给他。
  电话那头,她听见歌舞升平。在一阵嘈杂声中,何舒浩匆忙地说:“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不方便听电话。回头我再打给你。”
  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是洛杉矶的凌晨二点。
  她向宋微微保证:“我会和何舒浩说这事,明天给你回音。”
  回到家,她再给何舒浩打电话。他却说:“我好累了,明天再说好吗?”
  秋寒没辙,突然想到了LEON。这只大“海龟”不是从美国回来的吗?
  那11位的号码,只拨了一次,不知有没有记错。
  她照着记忆打过去。
  铃响几下,很快有人接。
  “你好,我是LEON。”
  真的是他!秋寒从没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
  “我是叶秋寒。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她很努力地斟酌词句,使自己不至于太冒失。
  “我正在G城出差。有什么事,你在电话里说吧。”
  在G城?她一下子凉了半截,识趣地说:“那就算了。”
  “为什么要算了?”他语调沉稳,“如果没有急事,我想你也不会打我的电话。”
  并不在乎长途电话的昂贵,LEON耐心听完她的话,当机立断:“你朋友的事我可以帮忙。明天我就回Z城,你约他们出来吃饭,我请客。”
  “应该我请客才对。”秋寒不好意思。
  “不,这顿饭是我欠你的。”他霸道得不容拒绝,“明晚七点,裕丰酒楼见。”
  第二天阴雨绵绵,这种天气,在Z城早已司空见惯。对于白天黑夜颠倒的秋寒而言,正好拉上窗帘睡觉。
  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六点半。她冒着大雨,打车直奔市中心的裕丰酒楼,一路上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她胆战心惊,嘴里念叨着:“哎呀,天是不是要塌了?”
  司机强做镇定安抚军心:“没关系,我开快点早点到。”
  话还没说完,车子突然一阵颠簸,然后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巨雷轰隆隆砸下来。秋寒在车里鬼哭狼嚎。
  司机下车看了看,一脸沮丧地走回来,说:“轮子飞掉了。”
  秋寒欲哭无泪,只得换乘另一辆车。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安全抵达裕丰酒楼,雨也渐渐小了。
  下车还没站稳,宋微微就眼尖地扑了上来,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来?都在等你呢。”
  抬头,酒楼前立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她对住右边嘴角含笑的那个:“LEON先生,下次请你挑个好天气。为了一顿饭担惊受怕,不值得吧?我宁愿回家吃白菜萝卜。”
  片刻的错愕,众人随即大笑,现场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叶小姐,我建议你点一大桌海鲜来压惊。”进了包厢,LEON把菜单递给秋寒。
  想想也是,出生入死才吃到这顿饭!她对一旁的服务小姐说:“来一个清蒸熊掌红烧大熊猫,外加一个东北虎头煲。”
  “对不起,您点的菜,我们这里都没有。”小姐一本正经地回答。
  掩藏不住内心失望的秋寒对她说:“那换点清淡的,我要西芹百合。”
  席间,宋微微和LEON 相谈甚欢,她那博士老公却是典型的书呆子,沉默寡言,木讷迟钝。
  在谈话的间隙,她忽然停下来,说:“行了,行了,太多啦。”
  秋寒看到,一屋子的人声喧哗中,章琛正把宋微微爱吃的菜拣到她的小碟子里。
  记忆中,何舒浩从未替她夹过菜,更别说在这种公共场合。
  看宋微微一脸幸福又佯装生气的样子,秋寒心里感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能碰到这么疼她的男人。
  分手时,秋寒在她耳边低声说:“微微,你选对了老公。”
  宋微微瞟了一眼英俊不凡、风度翩翩的LEON:“你这位也不错。”
  她脸色一变:“不要胡说!”
  “我才不是胡说呢。”宋微微诡秘地笑,“这种事,旁观者清。”
  热闹散尽,宋微微夫妇相拥着离开。LEON走过来:“我送你回家。”
  已经十点多了。
  “我不回家,你送我去电台。”
  LEON扬了扬浓眉,她解释:“我现在主持晚间谈话节目。”
  他先把右边车门打开,等秋寒坐好,他替她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左边开门上车。
  她问:“你对女人总是这么绅士吗?”
  LEON摇摇头:“那要看我的心情而定。”
  “你今天的心情很好?”
  他笑,说:“当然。”
  她看着他那迷人的笑脸,问:“你真的有女朋友?”
  他愣了一下,盯住她:“为什么这么问?”
  “汪彤猜你没有女朋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你了。”他转过头去,专注地驾着车。
  一旦沉默,LEON就变得高深莫测,表情冷漠而严肃,让她有些害怕。
  秋寒不敢再开口,直到汽车停在电台门口。
  “谢谢你。”她下了车。
  LEON不肯离开:“待会儿几点下班?我记得VIVIAN说你怕走夜路。”
  “多谢关心,汪彤会来接我。”她迳直走进了电台大门。
  直到叶秋寒的身影完全没入那栋高楼大厦,LEON才把白色本田开走。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他踩了刹车。一转头,看见车窗的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
  一双眼睛,那么寂寞冷清,模糊在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火中,
  晚上没喝多少酒,所以注意到了叶秋寒看章琛给宋微微夹菜时那充满艳羡的眼神。
  伸手打开收音机,有个女人正在甜蜜地描述她的爱情——
  “我真的好幸福,能遇到一个这么爱我的男人!”
  爱情,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早已是遥不可及的陈年往事。
  从他出国的那天起,便注定再也逃不开那段记忆。
  十年了,只听赵传悲伤的情歌,一如心底的暗区。
  那是1993年的秋天,他刚大学毕业,在北京的一所中学教书。
  谈了四年恋爱的漂亮女朋友对他说:“我们分手吧,希望你不要恨我。你每个月那点工资,在北京还不够买一平方米的房子……每天上下班挤公车,为一块钱和摊主讨价还价,打一次车总紧张地看计价器,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于是,学生时代的爱情在现实里无疾而终,曾经熟悉的两个人各奔东西。
  人往高处走的道理谁都懂。不是有人说过吗,男人的风度不外乎是三个度:房子的宽度,车子的长度,钻石的亮度。当时的他一度也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结局,宿醉了几晌一个星期后才清醒,然后一头扎进图书馆。
  一年后,他独自飞往美国,读MBA。在地球的另一半,他和金发碧眼的异国人生活在一起,每天读书写报告打工,像一株顽强的植物,执着向上生长。
  毕业后,他进了蓝宇总公司,从曾经教“汇编语言”课的年轻先生,变成了硬件工程师,又从一个小工程师升到了总监。他穿蓝色衬衣留精神的板寸头,每天和主板、显卡、硬盘用机器语言交流,收入让人眼红,生活不过朝九晚五。
  身边总有人替他介绍女朋友,自己也别有用心地上上MSN,或者和狐朋狗友在夜场里喝酒,或者参加面目张狂的时尚派对。无论热情奔放的美国女孩,还是古典婉约的东方佳丽,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认识的漂亮MM,秘密地调情,若即若离地约会,然后很绅士地开车把她送回家。
  他不会留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过夜,也不会让自己对陌生的床产生任何误会。朋友聚会时,他介绍身边的女孩为“我朋友”,而不是“我女朋友”,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他是人人瞩目的“钻石王老五”,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单身的资本。他从来不愿让自己的心真正地陷入一段感情,直到有一个女孩含着泪对他大叫:“你只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敢再去认真地爱一个人!因为你害怕!”
  他至今还记得那女孩的模样,虽然早就忘记她的名字。她身材瘦瘦小小的,留着齐耳的短发,浓浓的眉,大大的眼睛,瞳仁几乎占据整个眼睛,很少的眼白。
  他愣在那里,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那么长时间了,他把自己变得很忙,可是曾经因为一个人而在心里留下的那个缺口,原来到现在它都还在。
  他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看完《50次初恋》。黑暗里,音乐浪漫银幕灿烂,他努力地想记起,上回是为谁买了可乐和冰激淋?再上回又是和谁笑得像两个傻瓜?每一次都假装是初恋在隆重上演,然后散场说再见,可是心里知道再也不会再见。
  回到家里,打开灯,所有的家具物品都沉默不语,它们面色雍容其实内心空洞。他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害怕孤单,虽然手机里要求约会的信息不断,MSN上的MM名单排了一大串。
  他坐到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开始玩俄罗斯方块,因为总是没有合适的那一块出现而面临失败。他想,我该继续这样随便摆,还是选择从头再来?
  三个月后,他被总公司派回国,代理蓝宇中国分公司总经理。
  到家的时候,接到了汪彤的电话。
  “你从G城回来了?”
  “乘下午的班机,六点就到了。”
  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急着赶回来。”
  “为什么?”他的语调还是那么冷静。
  “LEON,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他恍惚中想起汪彤那张妩媚的笑容。
  “告别三十二岁,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出来喝两杯?”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离十二点已经不远。
  “很晚了,我想早点休息。”
  “那不打扰你了,再见!”
  搁下电话,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
  这是一座旧公寓,房子的造型和内部布置都是优美雅致的欧式风格,艳丽的壁纸和奢华的陈设,总让人感受到曾经有过的绚丽和伤感。
  他倒满一杯威士忌,然后对自己说:“Happy Birthday to you!”
  这座公寓舒适、豪华,可是却没有人给他做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或者靠在旁边讨论该买什么颜色的窗帘,又该往什么地方挂油画。
  窗帘把外面的风雨掩藏得严严实实。世界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曾经想过有一天,这里会有一张年轻而纯真的脸,也想过她会如何快乐地跑到自己面前,笑起来又该有着怎样可爱的轮廓线……
  他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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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秋寒每个月都会乘地铁,穿越大半个城市,和住在z大的父母相聚。
  在那座美丽的校园里,他们拥有一个小小的,花木扶疏的院落。
  初夏的阳光,从葡萄架繁密的枝叶间筛下来,照着叶教授那稀疏而斑白的头发。他正在为一株植物修剪枝叶,而叶母在一旁给姹紫嫣红的月季浇水。
  她站在家门口,伫足了许久。
  好一幅温馨而美好的画面!
  谁曾想到,画中的男主人也有过一次外遇。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大学生,效仿《西厢记》里“不恋豪杰、不羡骄奢”的崔莺莺,要和讲授“中国文学史”的叶教授“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于是,平地起风波,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差点被倾覆。
  那一年,秋寒十二岁。
  她甩甩头,把不快的记忆甩掉,然后重重地咳了一声。
  叶父抬头,见是她,嗔怪道:“回来了,为什么不进门?鬼鬼祟祟的。”
  她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母亲,撒娇地说:“妈,今天给我弄了什么好吃的?”
  “一回来就要吃的。”叶母摇头叹息,“难怪舒浩老说你像个小孩。”
  “还说呢!有他这样当男朋友的吗?把我扔在这里,一个人跑到美国去逍遥快活!”她没好气说。
  叶母再次摇头:“你这脾气!我看除了舒浩,大概没有任何男人受得了你。”
  “这可不一定。”秋寒推开客厅的门,然后愣住。
  柜子上摆着十几盒包装精美的糖果。她傻傻地看了一分多钟,再回头看看母亲,然后尖叫:“妈!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糖?还是外国进口糖果?”
  “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我说呢,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奢侈?”她拆了包装,剥了一粒酒心巧克力,老实不客气地塞进嘴里,“是哪个冤大头?”
  “我过去的一个学生,上个星期来看我,顺带送了些礼物。”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大嚼着巧克力,一边不屑地说:“现在还有谁送礼送糖?老土!”
  “那是送给你吃的。”叶母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记得你小时候爱吃糖。”
  “连我小时候的事都知道?谁啊?”
  “他叫苏磊,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一刹那的惊异。
  “苏磊?”她停止了吃糖,“就是你教书几十年,最得意的门生苏磊?”
  “是啊,是他。”叶母欣慰地笑,“难得他从美国回来,还记得我这个高中老师,想到要来看我。”
  她又一愣,“苏磊不是在北京吗?什么时候跑美国去了?”
  “听说,他大学毕业不久就出国了,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当老总。”
  又是一个海龟!留学归国,学到了美式的浪漫,富有生活情趣,还富有金钱。这类男人在社会上俗称“精英”,是众多MM垂涎三尺、一心要钓的金龟。
  秋寒酸溜溜地想,然后问:“他那个女朋友呢?他们有没有结婚?”
  “这我倒没有问。”
  “苏磊现在什么样子?还是不是那么英俊?”
  “我看他比以前更英俊,而且成熟不少。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气宇轩昂。”叶父插进来说,“如果在路上碰到,你一定认不出他。”
  这有什么?男人有了钱,自然大气起来。
  “我想睡一会儿觉。吃饭的时候叫我。”
  秋寒对父母说,起身回了房。
  关上房门,她却没有睡觉,而是坐到书桌前,撑着下巴,愣愣地发呆。
  苏磊回来了!
  她对自己说,恍恍惚惚不知坐了多久,窗外阳光灿烂,照着满院的绿肥红瘦。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一种前世今生的错觉。
  初识苏磊,也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
  12岁那一年,她读初一。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教学楼后面是一个小花园,有一池绿水,还有长得很茂密的小树丛。
  那段时间,秋寒常常在上课时走神,望着窗外发呆。她无助而且紊乱,因为爸爸的外遇,她自小架构的世界完全崩覆了。
  如果发呆是她的一个绝招,她还有更绝的,那就是迟到。几乎每天过了七点二十分,晨读铃声响过后,她才啃着馒头,晃悠晃悠进教室。
  她的学习成绩一路下滑,迟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忍无可忍,把她叫到了小花园的一角。
  “叶秋寒,你为什么总是迟到?有什么理由?”
  “我的理由很多啊。有时候是身体不好,有时候是家里的闹钟坏了,有时候是我的自行车没气了,有时候是公交车堵车……”
  “你不会早起几分钟啊?”班主任近乎愤怒地爆发。
  “早起几分钟会要我的命。老师,你们不是提倡个性发展吗?那就应该尊重我爱睡懒觉的个性。”她的声音始终如一的懒洋洋。
  “噗——”小树丛的背后发出一阵笑声。
  班主任看了看小树丛,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叶秋寒,撂下一句话:“你再敢迟到试试?别以为你妈妈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就拿你没办法!”怒气冲冲地离开。
  她迅速冲到小树丛后,看到一个陌生的大男生,在午后的阳光下,咧着嘴笑得很可恶。
  “你笑什么?”她一脸的凶恶。
  “哈哈,有时身体不好,有时家里的闹钟坏了,有时自行车没气……这位同学,我看其实大部分时间是睡懒觉吧?哈哈。”
  “关你什么事?”秋寒问,有些恼怒。
  “哈哈!”他笑着,突然走近了一步,低头看了看她胸前的挂牌,轻轻念道:“初一(2)班,叶秋寒。”
  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一步。
  “你要干什么?”
  他也呆了呆,挑了挑眉,向后退一步,说:“对不起,我走得太近了。”
  她转身就走,不料踩到了自己松开的鞋带,一个趄趔,摔倒在草地上。
  “小同学,你还好吧?”男生关切地询问。
  她不理他,把蓝色的百褶裙捋上膝盖,一大片瘀青,还夹着鲜红的血丝。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委屈,她突然哭起来,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旁边有人递过来纸巾,她没接,依旧哭得稀里哗啦。
  那男生却俯身过来,拿纸巾轻轻地替她擦干眼泪。
  仰起头,耀眼的太阳照射下,男生的衬衫明晃晃的白,白得脸的轮廓都有些虚了。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
  她一下子安静下来。
  “要不要去校医室?”他问。
  她摇头,开始给自己系鞋带。
  他在一旁好奇地说:“咦?你系鞋带的方法很奇特啊。”
  “大同学,要不要我教你?”她歪了歪脑袋,调皮地问。
  他点点头,于是她教他系鞋带。
  很繁复的系法,也不实用,跑几步就松了,他却学得很认真。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一个漂亮的女孩出现在他们身后,说:“苏磊,我们该上课了。”
  他一边往树丛外面走,一边跟她说:“再见,叶秋寒。”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那时候,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陌生到她不清楚他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俊是丑。
  她只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她只记住了他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
  还有,他的名字——苏磊。
  再次见到苏磊,是在她的家里,确切点说,就在外面的客厅。
  那天,她很晚才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一屋子的喧闹。叶母那时是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常常召集一帮尖子生到家里来“开小灶”。
  她蹑手蹑脚,想等客厅里的人不留神,溜到自己的房间去。
  眼看就要接近房门了,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
  “嗨!你好!”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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