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资阳二手房.资阳.李羡林好想见她

[转载]黑牢雷霆泪雪录----邓子恢,马寅初,邓自力书信陪我坐牢(李盛照于四川隆昌
第一章:黑 牢 雷 霆 泪 血 录——邓子恢、马寅初、邓自力信陪我坐牢
           (李盛照于隆昌粮食局)
           
         日初稿    1994年12月增补
           提  要
   一、呼救饥民陷黑牢。
   二、刹威拳脚。
   三、黑牢中的抗争和宣传。
   四、唇枪舌箭斗法庭。
   五、人间地狱——小监。
   六、从冤狱遍于国中——无处不监狱?
   七、30年前苏联惨剧的重演。
   八、出狱及为解锢信件、文稿而抗争。
   九、结束语:对巴金创议“文革博物馆”的补充。
    (附寅初先生、邓子恢、邓自力同志信复印件注释和说明)
          一、呼救四川饥民陷黑牢
   您信吗?
   原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邓子恢的两封信竟陪我坐牢24年。
   原北大校长马寅初先生的一封信,也陪我坐牢22年。
   千真万确,有文字可考,而且陪牢的还有邓自力(原泸州地委书记、四川文化局长、省人大副主任)的信。
   一九六一年六、七月,先后收到邓子恢同志两封信:
李盛照同志:两次来信都已收到。你对农民生产生活极大关心,对农村情况勇敢反映,很好,已将原信转呈中央设法查处。中央三月间曾颁布60条草案,此次中央会议又根据各县社队群众在讨论60条草案中所提意见加以修改,制成新的60条,不久当会发到农村贯彻执引,你信所提严重情况,当能逐步解决,以改变农村严重情况。你所提个人工作和生活问题,也已转有关部门加以注意,特此函复,并询近好。                              
邓子恢六月十九
李盛照同志:七月五日来信收到,所反映问题和要求,已转西南局李井泉同志,他是老红军干部,西南局书记,以后可直接找他商量,当能解决。特此函复,此致
       敬礼                           邓子恢七月二十六日 注(1)
        马寅初先生致李盛照信:
&   盛照先生
   大函敬悉甚佩
   先生说真话的勇气并怜
   先生所遭迂的苦难我以为这些事
   实报告理应送给党内高级领袖决
   定读完[两集]之后把它送给最得人心
   的党员这是我对“实事求是”的态度我的
   爱人和小儿亦犯同样的毛病幸已得
   救附上票洋五元不能说帮助略表敬
   佩之忱不多写了祝 早日康复   马寅初  1961年9月  (原信无标点)
         邓自力致李盛照信之一:
         一下为上图文字抄写:
         邓自力致李盛照信之二:
&   我真算天字第一号傻瓜,竟干起“与虎谋皮,与象谋齿”的蠢事。
   1962年3
月12日,我持邓子恢同志信到西南局为民请命。一身细呢料、人称唐科长的说,李井泉办公室在省委。我赶急到商业街。一穿军棉衣的人,在大门外接见说:“情况全部了解,你尽快回去。”
   我挺着大肚子、拖着象腿般的脚蹒跚在川大老邮电所侧路上(今博物馆后面),银灰色伏尔加轿车悄然滑到身边。
   保卫科的弓月明,乃德昌苦役流放学生的长官,任务是大背一枝步枪,押解挑夫,不分昼夜多快好省超额完成任务。
车门开处,弓月明一把将我拉进去。动作准确麻利,两秒钟完成任务,近在只呎的俄语老教授吴明照肯定没觉察。等我反映过来,车已过九眼桥,直奔天回镇新生电机厂。
   玩轿车是大姑娘上轿,前途却是监牢。
   二、刹威拳脚
进楼前就听人吼:“医务室有人吗?”跑步前来的人摸摸腹部,手指按了踝及胫骨、胸前摇幌着的听诊器也没用就说:“不收!有腹水的晚期肿病号。”后来才知道,来人是医生,姓尤名安,犯人。专政对象的决定当然无效。
   下个节目是“退神光”,译成白话:“打下马威”。此乃民族传统,古典文学称为“刹威棒”。
   当胸一拳,倒地后拳脚交加,至到无力呻吟,“神光”当然就退个净尽。被人架起就搜,四封信开始漫长的牢狱生涯。
   邓子恢同志信竟成我入狱通行证。当时他肯定不知道,以后是否了解不得而知。
   信是回复我以下文字:
  “愚蠢的错误,悲惨的恶果”——成渝线饥饿、死亡调查;悲剧及收场之法;普遍饥饿引起的盗窃风以及诗稿《忧心》、《饥饿》(附民谣辑录)。
   不几天开始腹泻,每天十次八次,当然不分昼夜。动作迟缓必然弄脏衣裤,臭气薰天的牢房就更升一级。
牢房是人口最密地区,每平方公尺2—3人,只能侧卧,翻身得数1、2、3,迅速一致动作。因翻身打斗、骚动每间牢房都时有发生。
   怕死于牢房,我被抬到楼下的新生医院——成都市劳改系统集中病犯机构。
不知昏迷多少天,若干葡萄糖才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是后来病友加难友告知的。在新生医院为我治病的,有刘章宇(音),高挑个儿,张医生矮而胖,俱为川医劳教;另一女医生(或护士)姓林。新生医院后搬迁至九里堤,我道谢的机会都没有。
   新生并非学校用词,而是劳改单位专用述语。不少单位及产品以之命名,并保存至今。
医院有真正的床,80公分宽,大多睡两人,只重危专用。囚粮全省统一:2—3—3两,即每天400g。这里能见到油星星,偶尔还能尝到蛋花儿和糖味儿。
入监犯人“功课”:早午晚学监规,除认、悔罪,交待余罪外禁止交谈,否则有串供、逃跑之嫌,定会招来打、铐、捆。沉默就是反抗,也难免严惩。医院也禁串房,但同房或厕所却有可能说悄悄话,当然时刻提防告密、揭发。
   新生医院搬迁,我就地移交给新生电机厂医务室——休养队——副业队。
正是在这里,我可大开眼界,既接触到忠臣孝子、节夫烈妇,也和引车卖浆者流、鸡呜狗盗之徒交谈,从而了解无数饥饿逼良为娼、逼良为盗案例,见到扒窃全国的少年犯,以及种种“投机倒把”犯、吃人肉犯。
这个“投机倒把”要特别注释:绝非曹禺《日出》中能呼风唤雨的金霸爷之流,在黄金、股票市场大赚钞票,而是从外省(如陕西)贩回四川急需的辣椒、白菜、萝卜、大蒜——这是四川私有尾巴割得彻底的旁证——种子,在车站、码头或拉网打击、清理自由市场的俘虏,货被没收,人即入牢。还有钟比林样的农民。
他家龙泉驿红河公社,中上个子,头裹白布长帕,约二十来岁。脸黄,眼皮浮肿,一眼就能断定长期饥饿所致。在公社、管区书记足迹不到之处,他非法种了数十棵辣椒,提篮叫卖被抓进收容所。跨电网逃跑没烧死而进监牢。
   这是列宁“小生产者无时无刻不产生资本主义”,因而必须割“私有尾巴”的必然结果。
   井底之蛙终于明白:饥饿是全国性的,并非四川特有。
我急切联系师友求助。当时唯一办法是写信交当局邮寄。虽然明文规定不准封口,但心存侥幸;后来托人:有认识的,也有素未蒙面者。全徒劳,一一落入狱卒手转入档案,成为新“罪证”。
   周围是铁板一块,密封罐头样严严实实。
不认罪为监规严禁,因而就成为“罪”,足以在斗争会上当主角,挨打、铐,关禁闭。反手戴铐,人成两足动物,只能猪狗般用嘴进食。我只好绝食。强灌鼻食的辛辣,非任何语言、文字所能描绘。历次经验证明,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的记录是124小时——还算有效。
二年多的牢囚,结晶于《监狱劳改队状况。司法改革及改善劳改队经营管理及大赦建议》、《诗稿》:“黑牢吊民伐罪篇”。这当然是攻击、诬蔑专政和修正主义铁证,于日被捕,此前是劳教。
按《劳教条例》,任何单位的书记都可将其不喜欢的人送进监狱。《条例》原本是对付右派的凶器,但究竟有多少受其害者,只等历史回答。最初的劳教没定期,有人称之为无期徒刑。
   节日前夕抓人、杀人成了传统,至少保留了40余年。
成都市劳教五人组长,小个子老头儿,陕西腔,有个苏联式名,(似乎叫吴佐夫):你还是普天下写文章的角色喃!这表明当时已搜集了我所有文字。料定必判死刑,解差潭培英敢于搜去我饭票和五元钱。钱是菜票换的,是我仅有的“财产”。
谭培英,邛崃城关人,少壮派。在新生电机厂以狠毒闻名,经常亲自动手毒打、狠捆。有位劳教期满的就业人员,按理说已由半公民晋升为全“公民”,但其遭迂仍是奴禁。
厂长们的孩子在饭堂调皮。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沙子撒进碗是事实。余永德感到愤怒,抓把泥沙回敬,一个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谭培英善抓阶级斗争新动向,以阶级报复,用细麻绳将余狠捆,拉至各车间游斗,揭其老底:父亲任伪保长被枪决,他扬言去联合国控告而劳教。
   谭培英命人以冷水浇捆绳。三小时酷刑,这位“公民”汗毛滴血,双手和臂乌黑如茄,从此生活不能
   自理,吃饭要人喂,成了残废。
中国史把结绳记事视为进入文明的大门,为文字的发明、应用奠定了基础。但任何史家都不知道:绳是轻便、简捷、随处可寻的有力凶器,既可使人极度痛苦,也可使人终生残废甚至了却一生。1994年冬,成都十二街民政厅假肢厂,我打听到退休后在厂门口农贸市场收管理费的余永德。坐进小茶馆,第一次面谈。作自我介肇,再提及彼此相识的“同窗”。陌生感消失,他记起我这个人,共同回忆起牛马般往事。
   他出生平民,1959年14岁进假肢厂当徒工。父亲保长被枪毙,全是谭培英强加的“莫须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1962年,毛泽东号台:“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厂党委闻风而动。当时全厂生产任务完不成,党委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教规,把曾是国民党军官的师傅及几个徒工送劳教,罪名“反革命”。
   定量口粮一降再降,蔬菜、副食品极少,肚子空空当然要说怪话、发牢骚,被某个党负告密,师徒同进监牢。
1979年全案平反,三人回厂工作,惟余永德安置成了问题。假肢厂说:“残废人回厂干什么,谁叫你们把人整成残废?电机厂:谁叫你们搞冤假错?
   两家党委各执一词,扯皮不休.倒霉的当然只有余永德;几年上访、告状才回厂协助守大门,以残废提前退休。
   他已婚且有孩子,月工资400元,还分了套房。经大医院诊治,双手功能有所恢复。
   对现实他没有什么不满意!
   谈及酷刑,他认为不能怨共产党,只怪个别坏党员的胡作非为。
   当我说明将把其遭迂形成文字时,他一再叮嘱,最好别再找麻烦。
解放军战士牟士生,什邡县人,探亲回家控告活埋其妹而劳教。实为久饿奄奄一息,无可救活。他视其它劳教为渣滓、垃圾,齿与为伍,这与其指导员政治课所教专政论吻合,却因不认罪而吃苦头:关进集训队。他嘴唇不住颤动,也不仃骂人。厂叫他打扫办公室,别人视为美差却遭其拒绝。
泸州二五厂(军工企业)一姓谌工人,家庭纠纷,殴打父亲而劳教,不认罪也入集训队。抗拒劳动,由人在其肩掛背架背砖,绳套颈项,牲口般拉着走。
   这二位劳教精神病症状明显,我被扑就不知其下落。
   少年劳教贾少西,成都人。解除劳教后,文革期间企图偷渡香港,抓回枪毙。
扑前不久,独囚牢门上小孔突然掀开,一人厉声问:你竟敢如此反动!当时牢房12m2,前后窗被木板钉死,无灯光他当然看不清我,我却能看见他那年青面孔。全身警服定是狱卒,但我从未见过。
   由此断定:他见过我的文字,或者在狱卒会上,点名批判过我的论点。
              三、牢里的苦斗和巧斗
到宁夏街看守所,我秉性难移,坚持不认罪,照旧挨打、戴铐、戴镣,老对策外加新办法:大声宣传自己冤屈并控李井泉对四川的罪行。最初是对殴打、酷刑的抗议,后来以之自卫并成先发制人的手段。
   隔墙是成都监狱,范(或樊)家孩子能重复我的广播词,我也能听到他家呼唤声。
当局立即反击:发动全监消“毒”,写批判稿。其中最突出的是武汉大学哲学系毕业生、水电校老师王济时。他批判我诬蔑三面红旗,反党反社会主义。
   我广播时,有人对其同牢说:“李盛照给你们上课了!”这是张文玉后来对我说的。
   一个姓章的狱卒把我和林德方并列,“你们两个把看守所都闹酸了。成都活“酸”意为味道不正或变了味儿”。
林德方是化名,据说查旅馆无身份证明被扑,受尽酷刑不报真名。我们俩都争得独囚特权。倒马桶时,狱卒怕臭,不愿紧跟,用十分之一秒时差,我们以纸条互致问候。
   后来听说,林德方是内蒙大学生。
   许以戴罪立功、从轻发落,唆使刑事犯拷打政治犯是监狱、劳改队管理的普遍规律。
不知怕自杀还是弄清想些什么,很可能是准备判死刑,派四川化工厂姓陈炊事员(金堂城廂镇人)来陪牢;他奸污或猥亵幼女被扑。要我认罪,争取宽大,竟敢欺我被铐,而动手打我;举手铐自卫,伤其头而哭嚎,招来高所长,立即为我带镣。这是美式脚镣,比洋铐重,约2公斤。
   高所长
,因其面部特征犯人称之为高麻子,不穿警服完全是个老实巴交农民,平时言语也不多。我在“广播”中控诉亩产八万斤骗局,导致我们一次简短辩论:这个事情我知道的比你多!从脸部表情我完全相信他说的老实话,其口音可断定是郫县人。
以后,同时派来甘肃师大姓傅学生(甘肃成县人)、同济大学毕业在西北工作的老郑(大名似乎是聪武)来,相安无事。傅因贩布票被扑。老郑从福建探亲返程捎带尼龙丝,长途贩运,有特嫌而取其脚模手印。
张明泛成都军校第一期学生,学辎重。协助章伯钧办鞋厂,开书店。重庆较场口事件,郭沫若挨打后,张明泛奉章伯钧之命前往慰问。国共和谈破裂,章伯钧流亡香港,从港寄钱为张治病。成都解放,张任四川省农工民主党行政处长。
章伯钧成大右派,张作为心腹纵然一言不发也当然成右派,而且算其历史帐,先降级后下放苦役。这没把他改造好,总是破口大骂,继续攻击、诬蔑而被扑。病情加重生活不能自理,独囚无力倒马桶,因而派傅、郑监督,在生活上加以照顾。张死后再来监督我,照顾镣铐披身的我。
最后,把离我家十来里路的老乡派来。高所长只知我川大学生,忽略我籍贯。他在天原化工厂工作,贩雅片判六年,去盐源农场服刑。留场就业廿年释放,曾来我家小坐。
我总想和牢外通信,但蚊、蝇也难飞过高墙。忽然想起牢房有人晾晒衣服,只狱卒有此特权。特制微型信封装入其衣袋。当然转入档案,至今仍有样品作为游戏纪念。
            四、唇枪舌箭斗法庭
  被扑半年多才提审。陈道宽(予审科长)吴明富(据传专煮政治犯)关注我诗词,尤其是“屠民不见血”一句陈道宽对《怀杜甫》感兴趣。起诉书内客之一是:书写大量反动诗词,用心极其险恶。
  1966年4月或5月,西城区法院开庭。吉甫车窗紧闭,两边有人挟持,不可能辨别方向、路程。法庭似乎曾是教室,无黑板却有讲台。从讲台窗口正好看见第三人民医院吊牌。讲坛上几人在忙碌:记录或录音。这些人身份当然不可能知晓。讲台对面是审判台。听众席上有二、三十张年青面孔,估计是政法或警察院校学生,或者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
  审判长是院长王冰(女),审判员程志得,人民陪审是70岁老太婆晏廉泉。她几次发言只重复几个字:“犯人,你要认罪哟!”据说她是五保户,靠救济生活;当陪审员出庭一次,津贴7毛钱——世界上最廉价的花瓶。
  所谓“证人”竟是电机厂副业队二狱卒:一姓傅(驼背,人称驼子);一姓李,转业军人。他们发言:“竟敢用绝食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反动透顶!”
  川大政治部派尹(或余)XX出庭,指控我诬蔑、攻击斯大林,反苏、反共;对长短句意兴趣,在其小本上作记录。
  怕我“罪行”远播,关门闭窗禁人旁听。审判是密秘的。
  两页起诉刚看完就开庭,市检察院高儒进读完起,我首先发言:我不是被告而是原告。我控告饿死四川1,000万人的罪恶。
  程志得,显然少壮派;王冰,老干部,发言、提问极少。程以《监狱劳改队》一文,指控我攻击、丑化无产阶级专政。我面对听众发问:被专政者中有吃人肉者,为什么,人肉好吃吗?法官不予置答,因而至今欠着我的答复。有位穿着短呢大衣微胖的十八、九岁女听众,听了我的发问,禁不住一笑。立即觉得自己失态,当即敛住笑容。
  我有首长短句:“公社涌现,跃进把铁炼,洒向人间都是怨……“副标题”和诗人”,程志得追问:“和哪位诗人?”我没正面回答。这表明他聪明、机警,中毒极深,暗藏杀机。
  文革期间,新都县布告,处死书写大量反动诗词的反革命。我以“诗无达诂辩护,惹起程大怒,进而迁怒右派份子张默生的“谬论”。
  四川有两个张默生,同是右派。但一是南充师专教授,一为川大中文主任。
  李亚群大力批判《草木篇》受嘉奖。省文联会上,禀承旨意,舆论一致指出地主出身的流沙河反党反社会主义,唯川大张默生以“诗无达诂”为之开脱。忤逆圣命,加之有人告密:“他耽心学生一上街,中国就完了!”当然成右派。
  川大张默生先生,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我控告李井泉饿死四川1000万人。所有管教干部教育我:夸大饿死数。我认为编低可能却大得多,等有了公开性,历史学家就能评断我所估计的精确度。其实只要见过田家英韶山冲、炭子冲、抗嘉湖平原饥饿死亡调查的人,就有权评断了。“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华阳国志》的金温江,银郫县也肿尸盈野饿载道,我敢肯定我的估计,较之斯大林及其统计公报(包括人口数)精确度要高得多,因为那是为专政而捏造的。正如俄罗斯谚语所说是“用大粪做糖果”。斯大林及其御用工具:共产国际就是用这种“糖果”喂养了数亿人,把他们改造成豺狼和暴徒。
  我引“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金温江、银郫县也饿殍载道驳自然灾害论,同时驳卢鋈(极可能是化名)的气候预测,他用太阳核子爆炸来论证“自然”灾害。
  我的很多文字表达了农奴对土地的渴望。检察官高儒进指控我鼓吹复辟地主阶级统治。由此可见奴化教育魔力;还有更实际原因,这位奴隶制坚定维护者,制造言罪文字狱、强奸民意行家、,有主人赏赐,土地对他来说当然无用。
  对攻击、诬蔑的指控,我的答复:帽子太小,应该是控诉。
  宣布以“反革命”严惩后,我当即回答:当然反对“革”无数老百姓的命!不容最后陈述,跳出四、五个精壮。载上刑具拖出法庭。
  王冰和年青女书记员来校对庭审记录(不知为何程志得没来?)又是一场舌战。
  我的答问和发言被砍去99%。要求增补遭拒,我以拒绝签字作回答。
  收到15年判刑,立即上诉。
  《四川的饥饿及因果之研究——我控告李井泉对四川的六大罪恶》——饿死者儿子、水肿病号、判刑15年的政治犯在法庭上的控告、申诉和自白[注]。
  四川大学不准完成的毕业论文,却在镣铐中补上。16开纸密密麻麻写了40余页,约十万字。刘科长不给纸、不开铐,即不准写,我当然就不能写,是篇未完稿。
  刘俊清为市公安局狱政或监管科长,信奉专政论并积极执行,在看守所以酷刑著称。时过境迁,瞬间他也成了专政对象。据《红色电讯》(《四川日报》夺权者编)报道,川大八二六将他绳捆索梆(正是刘所专长)拉至全市各处批斗。他曾对江海云及“八二六”人员用酷刑,故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喜剧、悲剧还是闹剧,任人评说。
  这使我想起鲁迅文字:“中国历来排着吃人筵席,有吃的,有被吃。被吃的也曾吃人,正吃的也会被吃《灯下漫笔》。
  造反派失势,刘俊清必然以受害者获嘉奖,禄位高升。有人称此为优越性——正是社会主义必然性和特点,而为资本主义所无。真是祸福无常,“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呀!
  审判委员会涂庆云裁定书:
  “原判引用法律条文不当,发还重引更审。”重审乃儿戏。原陪审、书记、审判长三人(不知程志得为何缺席?)20分钟走完过场。
  一九六六年九月六日判刑二十年。我再上诉。
  无底稿只能重写,内容大体相同,只增长短句。(原件犹在,今存市档案馆)
  清平饿(古有清平乐,今记和平年间李井泉对四川的暴虐,动一字非改词牌也。)
  公社共产,私有尾巴断。洒向人间都是怨。骗局亩产八万。   魔王舞动黑嶓,千万饿鬼死冤。仇渊恨海难填,罪恶等人清算。
  钗头凤?答法官(预审员:陈道宽、吴明富;检察官:高儒进;法官:王冰、程志得、涂庆云、吕昌永、赵方、兼答四川大学政治部尹(余)存信(音))
  搞公社,炼土铁,田地荒芜山改色。共产风,榨尽剥。家家赤贫,奴禁死饿。
  错!错!错!  大跃进,反右倾,骗局亩产八万斤。怒骂吼,救饥饿。
  吊民伐罪,有何过错?莫!莫!莫!
  述苦难,数罪恶,控诉黑邦命病难活。镣铐捆,日夜课。有口能言,国灾人祸。
  说!说!说!  卫真理,古今多,英勇忠烈被枷锁。救饥民,任折磨。
  怒对刀枪,不图苟活。学!学!学!
  对刘科长(俊清)毒打再加铐加镣的回答:
  “镣铐磨心疼,国灾救百姓。残害李盛照,自有申冤人。”
  信手拈来,平仄不合。1949年后没出版过词谱,牢中也不可能找到,只能算长短句。郭沫若定将其列为反动、打油之内。确为怒不可遏而发,故照录。此前此后,所有审问、“教导”我者俱指责四川饿死数夸大。凡估计必有偏差,夸大缩小均有可能。如只999万都会治我夸大罪——这是当时回答。现查各《县志》表明,夸大可能被排除,而国外有些估计确实很低。
“据说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曾经饿死2,000万人。”(见荒井利民:“中国农业开始从增产向提高质量和效益方向转变(载《读卖就闻》日)
  国外不可能了解铁幕详尽内情,连美中央情报局对苏联国内生产总值估计都大大偏高。这是由于严格封锁的保密制度及颠倒黑白、无中生有的欺骗宣传所致。逃亡的原国务院秘书陈一谘在国外说:他所见的材料(当然绝密)四川饿死900万,河南800万,安徽700万,全国约5000万。
  美国一研究中国饥饿的学者,估计三年灾难期间饿死5000万人。有中泽本,曾在成都书市展销。
  我估计数的精确度,要等藏之秘阁数字、资料与老百姓见面,历史学家就能作出判断。但我确信:较之斯大林和前苏联统计公报(包括人口数),我的估计数精确度要高得多,因言之有据,绝非凭空捏造。
  我引《华阳国志》:“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的:“金温江、银郫县”也饿殍载道实例,驳斥了“自然”灾害论,也驳斥卢鋈(可能是化名)在《人民日报》所作气候预测。
  十月十五日,成都中级法院裁定书:“维持原判”。加刑5年,审判长吕昌永认为“当”了,虽然两份判决引用《惩治反革命条例》同一条文。
  我将裁定书掷于地,申明保留向高院及最高人民法院申诉权利。穿细呢中山服的送达人(后来知道就是吕昌永)怯生生说:他是“独立”审判!
  至今不明白为何没判死刑?估计和李井泉有关。当时西南王宝座摇摇欲坠,他自身难保,也可能有不知名的师友从中暗助。
  正式判刑,幻想全消失。
  对我审判完全闹剧。作为导演、编剧的赵方,在热闹场面从不露面,木偶提线人当然只幕后操纵。
  起诉书正文指控我“反改造”,作为刑事案件判刑比“皇犯”(劳改队述语,指政治犯)会轻些。大约是临开庭“反改造”划去,用钢笔改为“反革命”,很可能是赵方旨意。
  在新生电机厂,赵方单独提审,随即被扑。这表明:逮捕是他决定的。
  在宁夏街,他旁观过斗争我的会。
  开庭前作侦审终结,他又来谈话,力图说服我认罪,并说资产阶级头面人物“保”不了你。这显然指马寅初、彭迪先(原川大校长、副省长、全国人大代表)徐中舒(川大历史系教授、全国人大代表),从档案中能找到我和他们的联系。)我反问:罪犯何条?并说明非法逮扑是严重破坏法制,贻害国家民族,后果可悲。
  要严惩!——他从牙缝中挤出冷冰冰三个字。
  他中等个子,下颌有痣或疤痕,山西腔,一副阴森、杀气面孔。两次对面辩驳却一反惯例,既无书记员也不作记录。他不自报家门,我也不能问,但心知此人定有大来头。
  出狱后有人告诉我:从1965年起政法系统就配录音设备,由此推断我们的辩驳和庭审可能有录音,能从省或市的有关机构找到。
  第二天,张姓狱卒(据说市中级法院院长张宗林是其叔)说:“昨天赵方同志同你谈话,态度该好点儿,争取宽大。从此方知,他就是赫赫高级法院院长。
  赵方原十八兵团(政委李井泉)参谋长,成都军管会常务主管,应对昭觉寺血海负责;当时任高院院长、省政法委书记。
  从我所知点滴可见其心狠手黑。
  省政法委副书记李成俊,当然是其副手,也许是竞争者,被他打成右派,送进劳改队并置之死地(据说自沈于灌县劳教支队)。
  重庆市委党校教师周居正——渣滓洞幸存者,逃脱机枪点名却被赵方送上刑场。就我所知渣滓洞白公馆的幸存者,其中有大名鼎鼎《红岩》作者罗广斌死于拷打。杨益言也没逃脱劳改营之灾。
  重庆渣滓洞举世闻名,一九四九年后四川有多少渣滓洞、白公馆待史家论证。
  五人帮覆灭,赵方在学习班跳了楼。是真诚忏悔自判死刑,还是失宠自愿殉葬不得而知。他擅长残酷专政,在其圈子中也能听到对他的诅咒。他似乎属康生、谢富治团伙,树倒猢狲散嘛!西城法院判刑15年,我上诉。
  【注】:
  上诉书《四川的饥饿及因果之研究》——我控告李井泉对四川的六大罪恶。
  饿死者儿子、水肿病号,判刑15(20)年的政治犯在法庭上的控告、申诉和自白。
  六大罪恶:
  一、饿死1000万,3000万饿肿。20个死亡10—20%社队资料。全国5,000万、2亿的估计;
  二、监狱劳改队长期持续大跃进,犯人由50万猛增至300万。逼良为娼、逼良为盗、吃人肉犯;
  三、大炼土铁,破坏国民经济平衡,种下经济崩溃祸根。森林损毁,50年难恢复;
  四、公社化——共产风绞杀了农业,30年前苏联劫掠农民惨剧重演。不许继续重演;
  五、制造亩产八万斤骗局及种种起杀人作用的倒行逆施;
  六、疯狂文学、吃人哲学。斥郭沫若。人祸非天灾,斥卢鋈(很可能是化名)的气候预测。1957年大兴言罪文字狱播下灾祸种子。
  我为防止灾祸所作种种努力。
  全文40页约十万字,有两份大同小异的原稿,今存成都市中级法院,屡次交涉归还未果。已四十年,该解密了。有生之年我将极力索还。现在当然有更多资料、数据补充。(成都档案馆有被阉割残稿可查——2006年10月补注)
         五、人间地狱——小监
  日的一个凄风苦雨日子,成都监狱重兵押千人至苗溪茶场。以后才知道是腾空监狱备用。
  四围机枪的土坝下车,眼见受捆人倒地呻吟。据说是刑满就业人员,探亲超假不归,从其家中捆来。
  苗溪原名庙溪,本是庙宇,距芦山县城5公里。茶场成立于1952年,第一批犯人由重庆押来。它下属30余个单位,万余人。地跨天(全)、卢(山)、宝(兴)三县。以出口红茶著名,兼营农、果、畜、建(筑)、林、矿、砖窑。
  十三队是长刑政治犯监狱,有电网、加强警卫班。以往关押国民党县区人员,1957年起涌进大批右派、现行反革命及造反派,也是死囚牢和刑场。它是农业队,晾晒粮食的坝子,成了集合犯人宣布、执行死刑的刑场。我认识、了解的几个人,就从这里拉出去处决的。
  当时正为建水电站修公路。我长期遭酷刑折磨,体弱,难以支持重劳动,要求中间坐地休息片刻也不准。我不认罪,公开要求上诉。当然成为重点打击对象。斗争会上饱尝积极份子拳脚,狱卒把我从楼梯上倒拖下来。幸好是木楼梯,否则定会脑浆涂地。狱卒唐丙南强迫下跪,我只有倒在地上,当然会增大挨打面积,但得免下跪并当面骂(唐):“狗&的,法西斯份子!”这就轮着警卫施展其爱民拳、爱民脚的大好机会。最后一幕上铐、上镣,关进小监。
  以前戴的洋镣,只是洋铐的放大加重,约2公斤。眼前是民族遗产,由五个椭园铁环联结而成,两端各有二半圆铁环,套上脚、捶上铆钉就插翅难飞了。
  我的镣属最轻级,仅28斤,一直伴我到1973年。偌大一个劳改场,制造镣简直轻而易举。用狱卒徐少华话说:“要多少有多少,13队就能造。”锻打农具的炉、铁匠,随时可转产。
  当时只小监二,各5m2,再增为12间独囚牢。随着大革文化命发展,在3公里外的三角庄及13队又新建10间独囚牢。三角庄山下磨房沟,曾关押胡风及自愿陪夫坐牢的梅志。
  独囚牢2&1.5&3m2(13队仅1.8&1.2&2.5)。“优待”监有60厘米宽木板作“床”,其余只草和马桶。“窗”30&50厘米,有12片百叶板,叶片向外倾斜,防阳光及外投物入内。姆指粗钢筋外是涂有兰漆的双层玻璃,牢房伸手不见五指,名符其实黑牢。0.6&1.5m牢门上有一终日关闭小孔,仅三次送牢饭时开几秒钟。十天八天才开门倒马桶的狱卒,开锁后赶急逃离。深知臭气薰天滋味儿。钢筋水泥墙是良好冷凝器,屎尿蒸气还原成水,晴天也滴水不停。称之为水牢也不是凭空捏造。
  这里没有放风规矩——狱卒徐少华语。
  原中央委员、组织部长安子文,曾是人上人,信奉“民主集中制”,即你“民主”我(既不是安子文,也不是刘少奇)集中。当然把民主称之为资产阶级,极力否定人道、人权。他四次坐国民党、日本的牢。在北京草岗子监狱,还能学习廖鲁言(反右后任粮食部长)从英文版译出的《共产党宣言》。当坐进自己党立的专政牢时,经过比较称之为超法西斯(见王光美:“时穷节乃见,正气万古存”)载《工人日报》日)。
  王光美曾一度低呤《长恨歌》,但她似乎不知道:“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更多”。她当然不知阿基诺夫妇故事。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嘛!
  安子文、王光美坐的高干牢,比之囚禁奴隶的黑牢差距可想像。他们坐的是超法西斯牢,我们坐的牢称为什么?搜索枯肠难为之名。
  白公馆全为木棒牢,至少空气各取所需,而钢筋水泥牢,空气也就定量了。
  这种非人环境能把人改造成什么模样?张文玉,木里藏族县人,动力机械厂(成都市最大劳改厂)劳教,组织马列小组判20年,反改造关小监。在十三队新小监与我一墙之隔。头二年整天只听他自言自语,当然听不清说什么。以后声嘶力竭骂天皇、贵妃,也骂自己,当然招来狱卒、警卫甚至就业人员毒打、狠捆。在三角庄,就业人员胡兆亨(长寿人)将他悬空吊在兰球架上。一反常态半声不响,直到休克。
  一天,忽听噼啪木板、碎玻璃声。他用手铐砸百叶窗及玻璃。狱卒急忙赶来拍照,再加一顿毒打,他仍一声不哼。随即以辱骂、打监闹狱死缓,押去南充省一监。后来有人在一张死刑布告上,看到张文玉大名。川大生物系女生冯沅春,和我同时成右派但当即被扑,判刑15年。先在成都、平泉服刑,两次加刑后押去南充省一监,不认罪判死刑;交群专斗争、狠打,仅存一息再枪决——细节待查。
  谢国基,成都祠堂街人,动力厂劳教。患颠痫,倒地乱滚,口吐白沫,弄脏语录牌判20年。
  成都方言茅司、厕所、东池是同义词,连起来念就犯大忌。他正是犯大忌而镣铐小监。不几日就沏夜嘶吼,声音大多含糊,但犯忌之词多重复。为制止嘶吼,专门命铁匠打制铁口罩,但收效不大。
  早就听闻斯大林把政治犯关进疯人院,但把疯子关进监牢竟是目睹。
  李啟高:“汉源人,个子高大,总是乱吼乱叫,即使背架百余斤,颈项套索前由人拉,后由荷枪实弹押送,仍照常吼叫。
  李啟高于1970年被折磨死。
  刘俊文,成都毛巾床单厂工人。东门大桥附近居民多年来称之刘疯儿,弄脏语录牌坐牢,颠狂如昔戴铐关小监。我们曾一度三人同牢。他骨瘦如柴,吃不完囚粮,全天只能安静二、三小时。当呼及其女“乖乖瑞华儿时”,干枯眼中泪珠在干枯脸上纵横,但家住九眼桥新村却记得真切。狱卒宋晓光开门,意在制止嘶喊,当然无效,饱以拳头,呜呜哇哇声中喊出刘文采……刘文采。竟敢骂人!宋晓光狂怒,偿以无数铁拳铁脚,他们都按李井泉定义理解刘文彩。
  刘俊文死于狱中。
  宋晓光可算得上大人物。原是有数万犯人的广旺煤矿副矿长,南下干部,山东人,中上个子,大块头。把女秘书肚子搞大,下放苗溪成了狱卒。他识字较多,奉命管集训队学习,严禁唱《红梅赞》。对知识份子犯人偶尔略施怀柔,如提前松绑,制止犯人头儿毒打,以致一般人将他列狠毒之外,实际是鸠山级人物,虽然他没对我动过拳脚。
  他知道甚至可能见过我怀念彭总文字,以为右倾头子鸣冤叫屈,扬言对我“不吝惜一颗子弹”。有多大本领全亮出来——当时我就这样回答。
  隋着造反派夺权、宋晓光入了“另册”,原三角庄犯人集训队撤消,就地办走资派学习班,宋晓光在发号施令处成了人下人。定因坦白交待好又当狱卒。他先我二年离苗溪。四吨卡车,装队产梨、西瓜、苹果、芦山特产和细软箱笼满载而归。下放锻炼成绩优异,胜利完成任务很可能官还原职。
  三角庄曾囚一流落宝兴县的红军战士,川北口腔,远远望去年迈、衰弱,精神恍忽。
  傍晚,三角庄就业人员在牢门外喊:卷好被子、衣物,特别强调留件干净衣服在外。我衣无二重,他说裤也行。有人用裤带在大监钢筋窗上吊死,宋晓光下令没收所有裤带,捆包绳只好由就业人员想法解决。
  牢门开处,闯进几名精壮,以裤蒙头夹持双臂飞跑,脚胫牵引的镣在地上怒吼。流水、蛙鸣相继入耳。倏地自觉全身上腾,随即货包似地哐铛扔于木板上。其后是马达、喇叭声,料想是上刑场。觉得从此解脱,无牵无挂反而坦然。不知过了多久,人如货包抛于地上,镣被什么物件阻挡,随后才落地,砸在腿上生痛,吃苦头的只是脚胫和神经,脚已不存在。接着又是挟持飞跑,再货包似地扔于地。此后发生些什么就再也不知了。第二天猛敲牢门,高呼拿碗来;外加牢锁、钢筋门栓哐哐铛铛碰撞,我被震醒了!掀开蒙头裤方知又回到13队。我休克在地上已13小时。
  脚胫血肉模糊而无完肤,踝骨外露,经犯人医生廖觉先治疗、换药,半年多才愈合。
  不知碗在何方,只得手臀并用,挪近牢门接过馍馍,手和嘴密切合作,玉米馍馍快速下肚,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封活棺材中。
  事后方知,为节约、快速同车运送小监囚犯,怕其见面交谈、串供只好用蒙面拖走法,带镣者就只有死去活来,有的不久就再死一次,而且永远不能复生。
  我的近邻是军犯,呼倒毛口号而镣铐小监。不几天,他狂呼肚子痛,警卫开门偿以爱民拳脚。第二天早晨,犯人炊事员张树成(名山人)送饭,无人应声,不吃算球!——骂完就走。中午仍无应声。提审去了?他边说边走。晚饭又无人答话,开窗也看不见什么。狱卒来开牢房,已用建牢时遗留铁钉,挑断动脉死去,时间是昨晚,即挨打后不久。犯人医生要打急救针。打个球!——唐丙南厉声喝止。
  开死者脚镣动用钢锯、二锤,王祖锡,(内江交通路人)劳改积极份子,花二小时。死十个,五双就数了——当时狱卒的口头禅。
  军犯母盛才,筠连县人。父长工,他小放牛,翻身户当然欢迎参军。他随身有枚蒋介石头像银角子——盼蒋铁证。加之说过要&江青,现行反革命判20年。他孤高自傲,齿与他犯交谈。所带被面、床单、毛衣被偷一空也不报告。劳动要求分单份儿,虽然高得多,总是最先完成。从不偷食农副产品。其口头禅:“没得吃的也没得&的,分给老子一块地,做不出来吃,枉自长了鸡巴“(检察官高儒进也要控告他复辟地主阶级!)这些”三自一包、“复辟”资本主义言论,当然要挨打、铐、捆。以下一幕是我从门缝中目睹。
  斗争会完,狱卒徐少华把他交给警卫罚站岗楼下,徐锁门睡觉去了。警卫先让他跪在碎石路上,再剥去棉衣跪。其后讲“宽大”,让他站起来跑步。当时屋顶墙头积雪未消,我第一次听见他哭。
  从此抗拒干活。抗拒劳动又是罪,免不了挨打、遭捆,戴上铐关进小监。
  他拒绝领受囚衣。单军衣穿碎,军棉衣穿了十二个寒暑,无一寸完好的布。从不洗脸刷牙、剃头。长发足以编成辫子。只见他猫着腰、瘸着脚走路。腰腿伤残程度不得而知。整天只和自己说话,不时哈哈大笑。1979年部队来人接走。
  只有神话才能把这个被改造成“鬼”的兵,恢复正常。
  斯大林的屠刀、刽子手之一叶若夫,把米高扬推荐的《西班牙刑讯史》作课本,以同志们为试验品检验效果,当然还有不少发明创造,如当着斯大林使用拨牙刑,用铁椎刺女犯乳房。雪夜剥衣长跪,定能补《西班牙刑讯史》之遗漏和发展。
  警卫绝多农家子弟,以斗争、专政充满其头脑,对“敌人”当然不会手软,更不会承认人权。苗溪逃犯在他们枪托、“打杵”(背夫用以支撑负重背架而得喘息的短小木棒)下丧生的以十计数。
  他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除吃穿月有10—20元人民币,为此就必须对奴隶狠狠专政,甘当打手和刽子手。
  德国哲学家坎特说过:人,只有受过教育才能成为人。斯大林、毛泽东特别重视“教育”。“六四”以后,特别是苏联崩溃,邓小平感叹说:“最大失误在于教育”。但是灭绝人性的纳粹份子、日本军国主义份子也是教出来的,根本问题在于教育内容。排斥人道、人权的教育,只会培养出红卫兵式的暴徒和刽子手。
  三、五警卫(有的面孔完全是孩子,可能是新兵),参观动物园似的打开牢门小孔。在他们头脑中,小监囚犯定是青面獠牙的食人生番。借此机会我又故伎重演:介肇我的冤屈,控诉西南王饿死四川1,000万人的罪恶。以后这类猎奇者越来越少。特别是搬到完全隔离的新小监,可能怕中毒而被长官禁止。
  苗溪处死的军官至少有两位。
  潘庆云,某部团长,山东乳山人,指控他在简阳平泉农场,企图组织人冲出牢门而判死刑。平泉合併苗溪才执引。宣判会上揭露其罪恶:奸污生女。后来平反,据说其妻来收取遗骸。由此对其指控的真实性令人怀疑。宣判即执行,上诉、无罪推定、有利被告论——资产阶级民主,不论江青及其后台,就是列宁、斯大林也不喜欢,当然列入批判、禁止之列。
  潘团长在职和积极努力升职期间,定会背诵雷锋日记:对阶级敌人像秋风扫落叶般残酷无情。他上了刑场能明白这些话的内涵吗?
  雷锋热衷政治而不钻技术,自己驾驶汽车撞死,完全是自杀。他在故乡及行车途中没见过水肿病和饿死者吗,是见过没敢写,还是写了被指导员砍掉?只等后人考据。有传说:“雷锋日记”是他死后,由“秀才”们代笔而成。我无力考据。
  女中尉郑远惠,富顺县(另说宝兴)人。在平泉呼打倒毛泽东,苗溪宣判、执行死刑。前一天还劳动,要她立功赎罪哩!
  还有转业军官被处死。
  张洪礼,湖南郴州人。18军军旗长、战斗英雄、西藏军区司令部负责首长安全的警卫参谋。转业到成都商业局花纱布公司保卫科工作。据说散发传单判刑二十年,先在新生电机厂服刑,后押至苗溪。组织小集团,长期独囚处死。
  据说西藏军区为其平反。
  另说:他同戴集陶女儿(成都实验小学教师)恋爱,以反革命被捕,我无力考据。
  余摆摆,成都三砖厂强制劳动、劳教单位工人,判刑二十年。本名已罕为人知。工伤后头部每1—2秒摆动一次,每摆一次就打嗝儿。完全丧失劳动力,只好到蔬菜组择菜、保管工具。不到一年,他以农药解脱了自己。
  李先德,志愿军六十军战士,五次战役,部队遭包围同林学甫等相继被除俘。在战俘营,他参加演出《白毛女》,还扭秧歌。经过生死斗争回国,但祖国对他却是后娘。
  先在东北集训,当然要坦白、交待以及调查研究,开除军籍遗送回笈,以小卖、苦工、架车为生,后去红旗橡谬厂工作。三年特大灾难期间,他在一些角落种菜、种瓜,洋洋得意说有菜吃没挨饿。这就同“三自一包”掛上了钩。文革期间清理阶级队伍,全厂皆知的李疯儿作为“特务”进了监牢。
  他成天自言自语,但劳动不含糊。他种菜、找菜,为大小厨房运菜。一天,场部追扑组魏姓狱卒要他背负的南瓜,遭其拒绝,还说大南瓜是“喂猪的”。侮辱“政府”就是“反革命”,招来狱卒以“打杵”毒打,手臂打断致残。
  李先德平反,回厂补发工资4,000元,算是罕有的幸运者。在成都见着难友,他侧着头,眼仍不停地眨。说:老子买三个电炉,一个煮饭,一个煮菜,另一个烧水。就是要多用些他们的电。
  成立集训队,小监——牢中牢的目的之一是重重惩罚逃奴。逃跑是家常小菜,全场每天平均一次。不说一时冲动,就是经过周密筹划,成功率也极低。
  西北为二郎山。宝兴、天全居民多藏族,加之山高路险,几不可越。东有邛崃山横亘,只有南向雅安,飞仙关设卡就自投罗网。
  地形险峻正是当年选址建场的首要原因。
  纵然逃过雅安,警察、民兵密如蛛网,除盗、扒无以为生,早晚抓回。为缉逃奴,场有庞大追捕组,配有摩托,闻风而动。逃奴抓回,先在斗争会上任人“有仇报仇,无仇打‘欺头’(成都方言:便宜)”这是劳改队管理的诀窍——私刑;以交待不老实受捆刑,再“抖”即抖动捆绑绳索,使嵌入肌肉愈深,立即发出撕肝裂肺惨叫,屎尿流,妇女则来经血,有的甚至当场休克。其后是铐、镣关小监。
  斗争会对中国人,乃小菜一碟儿,现今三十岁以上人都亲历或目睹。
  彭德怀、吴晗……都曾会上成主角。
  毛曾号召:“要文斗”,因武斗广布全国,但不适于劳改队,而“轮流坐庄”却完全适合。
  主角被称“站中央当主席”,众矢之的,以别于大墙外高倨台上,对人号令、训示者。与会必须发言,以免同情、勾结之嫌而飞来横祸,也藉以求幸免。动手脚者,由被授意者代头,争当“臭虫”,复仇及打“欺头”者蜂拥而上。
  主角时时更换,这次打手,下次必遭报应。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正是导演安排的“车轮杀”,“二挑杀三士”只是小巫。这在清匪反霸、土改中就涌现这种场景。
  据北京作家丛维熙记述:眼见反右斗争会上揭露、批判者自觉为左派,以期幸免,岂知发言未完当即判成右派。由此想起鲁迅笔下《暴君的臣民》:“只愿暴政暴在他人头上,他却看着高兴,残酷当娱乐,他人做赏玩,做慰安。自己的本领只求幸免。从幸免里又选出牺牲,供给暴君治下臣民的渴血欲望,但谁也不明白。
  死的说“阿呀”活着的高兴。(《全集》P、)
  胡世富,射洪县人,父长工,本人省建公司木工,因探亲假和班长争执、斗殴,以反革命判刑15年。他中等个头身强力壮,使犁踏耙样样会,背负200斤能快跑,就是戴上镣,照样完成劳动任务。逃跑抓回,斗争会上无人敢动手脚,力气对比差距太大,怕当场更不说会后吃亏。耽心捆不狠,狼(唐丙南)干事亲自动手。但那是力气活,难以干好,他就加道工序:吊在梁上,至到昏死。不几天他又能干活了,人称“莽娃儿”、打不死的程咬金。
  他是偷食生冷、农副产品高手。春节期间不出工,只吃两顿。中午混出牢门,到小厨房潲水桶捞剩菜剩饭,被指导员周金仁(芦山人)当场抓住,罚跪岗楼碎石路上,过节才没挨捆。
  加刑至二十年又逃跑,而且创下奇迹。
  戴铐镣押回途中,卡车翻车坠河,狱卒淹死他却安然无恙。回队即四马躜蹄吊上桂花树。死者妻儿在其身上发泄悲愤,一阵狠打,直至精疲力竭。棍棒成为“荡秋千”的动力。
  胡世富加判无期,押往重庆省二监。据说已平反。
  胡世富流氓气十足。
  内江郭北区少年政治犯张明初,其父饿死尸骨未殓,母以反革命入狱,父亲遗体只得任老鼠啮食。文革初他书写反毛标语判刑二十年。胡世富竟企图对其鸡奸,并使一受诬者为自白而断手。
  桂花香世人共知,但她能结果,且不论春夏秋冬却罕为人知。
  十三队牢墙内有棵桂树,碗口粗,据说百年前一僧人所植;位于三次开饭、两次出收工及晚点名,每天11次集合场的后壁土坎上。每有逃犯抓回,人们话题:今夜桂花结果不?其中相当部份成了桂花“果”。
  她枝繁叶茂。每当金秋,色香四溢,是奴禁们能领略的人间唯一温馨和美味。正因香而遭摧残,虽然她就在刺刀、枪口护卫之下。
  赏花人络绎不绝。除奴隶外,包括官家儿童都有资格折枝采花。把她踩在脚下。不出两天就枝残叶败。到了春天,她却长得更加茁壮、挺拔,从而导致彻底毁灭。
  有碍监视大小牢门、妨碍瞄准射击目标,警卫班长判桂花树死刑,立即执行。
  奴隶只能暗暗愤怒、仇恨!
  13队同机砖厂紧邻。机砖厂全是满刑人员。官方称之为刑满就业队。按理他们有公民权,当然就是公民了。队长性郑,山西人,抽叶子烟,有长长烟杆儿,因以为号;烟锅焊于无缝纲管,成为其工具加刑具,随身携带。叶姓就业人员脊柱、手臂遭其打断而终身残废。
  逃跑犯公开被处死。
  尹显慧,新繁县人。甘肃某高校毕业,分配到新疆工作,据说伊塔事件时曾逃往苏联,回来被遣送回乡,再以苏修特务判刑二十年。在苗溪逃跑,当局宣称盗马越境被抓回,实际是逃走不远被抓,诱其供认逃苏。日被处死。当时中苏关系紧张,需鲜血镇邪。
  王美成,成都人,三年特大饥饿培养出的扒窃犯,累次逃跑,加刑至二十年,锯镣又逃,抓回囚于小监。他似乎心知必死,当管教股朱姓狱卒提审时跪地求饶,却遭鄙视,朱用脚踢他,并打开其它牢门让人看其可怜相。
  他总是检举反动言论、反改造行为,且多凭空捏造,故为人所不耻。
  王美成在庐山县城被枪毙。据被勒令参加公判会的当地农民说,临刑怕其呼吼,割了舌头。证据满嘴是血。另说:以木棒堵嘴而流血。
  按常识,如不捂口,木棒难堵嘴。后一说不大可信。
  江苏射阳县陈波,转业前被南京部队树为特等射手标兵、毛著学习积极份子。日,射阳城关公判会上,怕他呼喊反动口号,钳夹舌头后枪毙。(见《带血的命题》)《文摘周报》摘刊
  陈波物理、化学及格,深知事物有分解也有化合,从而对“一分为二”质疑,上了黑名单,友好通风逃至内蒙沙漠,孤身老妇收留。康生全国通缉而终陷魔掌!特等射手,终成刽子手靶心。
  共产党员张志新就被割断气管再枪毙。
  对逃奴的惨酷刑罚,以致苗溪有人逃进深山,追扑紧逼而跳进深渊。
  上文提到的朱姓狱卒,官名朱干事。大名不详(多方打听为朱庆丰,金堂人)被专政者不敢也不必问,只称其绰号“朱歪嘴儿”。其下鄂特短,且略歪斜而故名。加刑,上报死刑材料俱出其手。被其提审,必定凶多吉少。
  我被囚黑牢,惟一乐事是在头脑中翱翔,低声吟哦。“独行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朱淑真《减字木兰花》,成为我苗溪独囚十年的真实写照,她“凤玮寂寞无人伴”,是自我排遣而有断肠词,我却因重锁黑牢镣铐伴,自作自受而有怨怒句,但也因祸而得福:免读免背红宝书,免祝万兽无缰从而有闲暇自吟自哦还自乐。“苗溪奴隶歌七百字”是凿壁偷光,写在经济烟盒上,藏之砖缝。此乃《赴奉先咏怀五百字》效颦。
  小监地基下沈,折除重建被基建犯人发现,辗转送到朱歪嘴儿手。他每念一句,如有攻击、诬蔑就在地上划一横,共7正字。周围是劳动者,众目睽睽,动手脚似有不便,也可能估计到我会抗议。作为惩罚,把裹镣破布、碎棉全撕去,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只动嘴就能唤人办到。当时寒冬数九,我仅以饥肤对抗钢铁,当然无能。七、八年间,钢铁在踝、胫骨周围刻下印痕,至今清晰可见。这才理解大炼钢铁的伟大战略意图。
  鲁迅控诉国民党对政治犯用镣,但他做梦也不会料到,他为之奋斗(据说是工人、农民)的专政,对政治犯和异教徒,统统戴镣铐,就连老党员、曾毁家纾难的傅琏璋,荣任卫生部长、御医,拷打致死后,铐犹在身。明史专家北京副市长、反右积极份子并因而入党的吴晗,拷打致死后犹铁铐被身,北京副市长刘仁、宣传部长陈克寒脚镣磨蚀皮肉而见胫骨(见《特监轶事》)。正如民谚所说:“木匠戴枷——自造。
  450g囚粮当然难饱饥肠,但农业队蔬菜多,如“莲花青”一铁勺也就不敢再奢求。位于最高峰的十六队,重刑刑事犯,逃跑多,高寒蔬菜少,七十年代仍有大量水肿病号,由山下各队支援蔬菜、副食品。扪心自问,无论于国、于民、于人,概无愧对。处境险恶有怨怒而无恐惧,对未来犹有朦胧设想,当然不会有自杀、自残念头。为免弱不禁风就自己设计锻炼项目:侧身、上下蹲、骑马桩、仰卧举腿,直至出汗,早晚一次,雷打不动,只是不能弯腰。出狱后照片显示,腰椎4、5右偏,此乃狱卒、警卫皮鞋尖所赐。
  年,宣读有毛、周批示的“关于取消法西斯审查方式及刑讯逼供”文件,我才告别镣,但手铐仍在,到1976年才出小监,斗争、打、捆仍为家常便饭。
  小监囚徒不可能长期白吃牢饭。
  小麦、玉米、水稻、红苕收获季节、田间、晒场同时急需劳力,小监囚徒就派上用场。正如恩格斯所说:“人是劳动的动物嘛!”
  戴上手铐,能劳动的手就无所作为,要劳动只有开铐,不开镣却可干不走或少走的活,当然就不必也不能开。铐在离监时开,傍晚收监时再戴上。进出牢门集体行动,十副八副镣同时轰响,虽不能声震山岳,也能远播公里之外。这种众镣齐鸣曲,在大型劳改队都能欣赏到。
  安娜、斯特朗说,斯大林死,西伯利亚劳改营发出欢呼。类似情景在苗溪小范围发生,女队有戴红花,山野荒径找朵小花还是可能的。
  世界很小,中国、四川更小。
  王济时因与某使馆联系留学,以投敌叛国判二十年,也押到了苗溪,真谓冤家路窄。学监规他重复原批判稿,从而捞到轻劳动,去老残组打草鞋,他的“同改”中有对瘸瞎伙伴引人侧目。
  张泽厚,南充师专、四川师大教授。30年代在上海入左联、入党,不幸落入渣滓洞;酷刑断其一脚,只能以双拐走路。1957年成右派,随即被扑,判20年。《四川日报》曾揭露其罪恶“泄露地下党秘密以致其弟被扑并处死(是否真实不得而知)。瞎子姓张名紫阁,对经历讳莫如深,据说曾是新疆地下党员。
  瘸子领路,瞎子紧跟,每天四次进出牢门、出收工。必须立正报告,允许方能起步。双拐在石子路上,声响重浊,简直铜壶滴漏般准确。瞎子探路竹棍儿声沙哑,无节奏。这出跛瞎奏鸣曲,对隔墙独囚人直如针扎心肺。
  这对如影随形、吃住不离的伙伴除打草鞋,还要去厨房择菜。张泽厚严格执行不偷吃农副产品监规,任何人不可能从他眼皮下偷食生菜、生豆,他本人也模范遵守。囚粮相同,他的四两玉米馍吃不完,但不理解田间劳动者的肚子容量。
  张紫阁出狱后,在成都《龙门阵》上发表文章,谈及苗溪茶场经历。他是国民党《新疆日报》编辑,以曾策反于右任自豪,但我未见其文。
  “张紫阁时任新疆大学教授、新疆警备总司令部少将高参,与张治中相交甚笃,过从密应邀出任《新疆日报》社总编辑。《夹缝中生存》忆张治中将军一书是作者根据其亲身经历和耳闻目睹之事实,回忆撰写而成。”——石琼生:“一本熔历史、文学于一炉的好书”(见《人间》月刊(重庆)1987年9月——1996年6月补录)
  握惯教鞭、粉笔的手,改行搓草绳当然不易完成任务。王济时开始盗窃犯人衣物、钱粮,并采取重大行动:穿白大褂,胸悬听诊器,搭乘公共汽车逃跑,在飞仙关被挡获。当然难免皮肉之苦。出狱回水电校,对其信任的人说:“周围全是克格勃。”
  监狱真使他明白了什么,似乎对其所学、所教的内容重行思考。
  李尚固,荣昌县人,永荣矿务局干部,右派判刑15年。水田组值星员。陈姓狱卒查牢房,发现他用报纸包队产土菸叶,当即成“缠丝兔”(受捆入似广汉特产,故名),因纸上有毛像。在大革文化命中,有几张报纸无像?陈伯愚乃四川农学院右派,下放苗溪成狱卒,在劳改队推广杂交稻有功,后任五通桥劳改农场场长;李尚固刑满回荣昌,备受折磨而早死。
  在兽性论疯狂的岁月,人和人关系是狼的有毒环境中,孕育了江场长这个怪胎。
  他是第二把手,到各单位视察,腰佩小手枪,背盒子炮的警卫不离左右,防阶级敌人报复。一天,人们发现其尸体悬挂树枝。据说他被指控鸡奸其警卫员,见不得人而“自挂东南枝”。
  他与西方同性恋有本质不同,因他俩属不同阶级。
  泄密奇案:
  省委宣传部长要查清川大师生在想、干些什么,派人打进外语系。此人身份、任务只校党委书记丁耿林、外语系党支书周纪勋知道。这个肩负特殊任务的人在各种场合、各个阶层散布异教思想和犯禁言论,很快激起反响,纷纷指责周纪勋纵容反动份子。斗争会上,连珠炮般指周为后台老板。他万分恐惧,被逼说明特务的身份和任务。自知闯了大祸,连夜逃往上海姐家。抓回以泄密并企图偷越国境,1966年判刑二十年。怕其又泄密,在宁夏看守所长期独囚,到13队当然不会反改造。
  他川大老英语系毕业生,俄语热把英语打入九重地狱,英语系也撤消,1956年才重开英语课。他一贯听话;积极完成党交的各项任务,业务也过得硬,而且积极上进;计划把朱森豪未完的《莎士比亚全集》中译本完成并出版。朱弟是本系教授,因而川大有条件完成这项大工程。但是,没有省委宣传部批准,这个宏伟计划就泡汤,所以他乐于接受部长大人亲自交给的这项光荣、伟大、艰巨任务——把颈项伸进圈套。
  周夫妇同班同学。她是否知道入狱原因不得而知。他可能把“机密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儿”。她同他划清界线是事实,而且文革真把她改造好了,成为工宣队长夫人。
  1980年后,不少冤案平反,但周案不能平,一则保守党的机密是原则问题,二则宣传部长杜心源已高升为省委书记。
  周刑满释放,当然不能回川大,分配到绵阳材学院工作,不久即去世。
  周妻孙文礼,原在川大工学院教英语。工院独立成科技大,孙仍在英语系教书。周被扑她以大学报表态:同反革命划清界线。大革文化命中,同工宣队长结婚,80年与黄某(邮电系统造反派)离婚,携二子去广州。
  周被扑,川大放出风声:正是“特务”周来俊觉察他企图“投敌叛国”,并亲自将其扑获。
  这算得上奇案吧!中国史上真算得史无前例,无论夏舛、殷纣,还是秦始皇、慈禧时代俱无产生这种案件的环境和条件。
  谁有罪?
           六:从冤狱遍于国中到处处是监狱
  如果说1957年前是冤狱遍于国中,1957年特别是大革文化命,全国就成了监狱。
  大跃进起,农村普遍推行丰产田、丰产片、丰产路。为此,将地主、富农及其子女、社队犯右倾的干部、偷食农副产品的社员,自带镰刀、锄头,实行军事化管理,大兵团作战,夜以继日赶急完成紧急政治任务,特别是为了迎接各种名目的检察团和领导的视察。
  集中食宿的“战士”们,在公社范围内战天斗地,离家只尺也不准回家探视,更不准住宿。
  右派最初被捕的不多,大部集中在劳教队,最有名的灌县筑路支队(代号415信箱),最兴旺时达五万人。任务最初修成都——兰州铁路,再改内昆(邓自力曾任珙宜段指挥长)、广(元)旺(苍)铁路,后分散于各劳改队,水川新胜茶场有二、三万人。西昌沙坪劳教农场,以饿死多著名,李井泉找替罪狗,杨场长被捕,在平泉农场同姚青(荥经县委书记,县人饿死过半被捕)成“同改”。大革文化命起,姚、杨以受李井泉迫害获释,姚青成荥经革委会主任。
  史无前例饥饿以来、流浪、逃荒人员巨增,除劳改队大跃进外,各县成立收容所,囚粮3、3、2两、岂能白吃,一一押往其所属强制劳动所干活。
  毛林军事政变,四川省委、政府遭一锅端,全部押往盐源劳改农场,白天劳动,晚上在工宣队指挥下交待问题。
  省委宣传副部长李亚群,在上海参加“左联”。抓出《草本篇》、《吻》得毛赏识,反右运动中在四川大学大操场做报告:鞭挞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抨击《莎菲妇女士日记》,捎带地主出身的流沙河,因他曾在丁玲主持的文学研究所学习;指控川大女生冯元春为三青团骨干。
  冯沅春1953年考入四川大学生物系,由此推算1949年她是在校生;如当时是三青团骨干,必列为战犯,纵不入狱、枪毙,定难过川大政审。四十五年后方知三青团骨干的由来!
  南充师院马列主义副教授段辉莲(四川大学经济系55级毕业生)告我:
  川大女生食堂(今红瓦餐厅)冯沅春遭围攻,纷纷指责冯沅春曾入三青团,只见她昂首回答:“我是光荣的三青团员——这就是三青团骨干的来由。
  段辉莲教授目击现场,且认为出自“话撵话”(即对指控的辩驳)。
  这能成为罪证吗?留后世评论。
  鸣放中她认为:斯大林把苏联搞糟了,毛泽东把中国搞糟了。在大操场全校大会上,宣传部长谭洛非(八十年代四川社科院长)宣读:冯沅春逮捕证。判刑15年在成都监狱服刑,不认罪,加刑至廿年,押去简阳平泉农场劳改,再不认罪判死缓,押至南充省监狱,一打三反中被枪毙。川大右派同学中传言:临刑前交群众斗争,殴打至仅存一息再行刑,当然是鲁迅所说“虐杀”。
  我不知传言是否属实,多方求证未果,请知情人指点。
  李亚群在川大大操场指控艾青写反诗。时过境迁,十余年后他在盐源农场也写起了反诗:
  “安宁河畔安宁未,抚犊呼雏盼天明。”———他属后知后觉者!
  与此同时,中央机关、高等院校也成了监狱。嫌这名称不中听,人们美其名曰“牛棚”。
  中国古代史专家、全国人大代表徐中舒,军垦农场改造归来,在川大“牛棚”受拷问。北大副校长李羡林《牛棚杂忆》成畅销书。
  专政机器无限膨胀,专政当然得到巩固,而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当然得到保障,统购统销进一步巩固,修正主义当然被根除。
  凭票供应粮、油及一切副食品,因而创造史无前例奇迹:
  “1960年,上海市发行5钱(半市两)粮票。”
   500g=1市斤。50g=1市两,半市两=25g。我藏有一两、二两粮票各一张。
  “河南省镇平县1965年发行的临时食用油票5分5厘(0.055市斤,折合2.75克)。(见《晚霞报》日)”1961年四川1.2尺布票/人,一市寸布票成珍稀品。
  这就是卡尔加秦始皇理论指导下的社会真实。
  海瑞曾写道:“竭泽而渔,非不得鱼,明年无鱼”。红卫兵领袖斥为“极端反动”。红卫兵闻风而动,已死去400年的海瑞就得再死一次,而且毁尸灭迹。
  海瑞却忤逆圣命,死而复生,因为他说出了一个简单的基本社会法则,在人类足迹所到之处都颠扑不灭。
  梁漱溟向毛泽东要仁政,遭无数狗血淋头,但有罪有恶的,而且罪大恶极的却不是粱漱溟。
  我现在还清楚记得:1953年实施统购统销的报告会,报告人:陈云;会议主持人:总书记邓小平。
  作为留苏学生,陈云趸回“余(有)粮收集制”,而且进一步扭紧螺丝,这就保证经济军事化、军国主义远超德、日。
  我曾听到以下传言:“开国有功,治国无方,文革有罪”。据说是陈云对毛泽东的评价。
  陈云一直是中国经济政策的掌门人,只是大革文化命期间似乎被冷落。他是否对治国无方负部份责任,留专家评断。
  类似故事,在数十年前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是家常便饭。戈尔巴乔夫在《自白》中指出:“大家公认:官辽主义的力量在于保密。保密同时也是旧的极权制度力量之所在……因此必须有公开性。”(见《参政消息》日)
  一剂公开性处方,导致其庞大帝国崩溃。冰冻僵尸见阳光必现骷髅原形。
  戈尔巴乔夫被中国党斥为反革命修正主义者,理由充分。
  有了公开性,无数惨绝人寰、灭绝人性暴行得以公诸于世。如:诿罪于希特勒屠杀波兰战俘的卡廷森林案;明斯克苏联人的十万人坑,为节约,一弹二命;以及枪决12岁儿童法律——社会主义特色,世界级的弥天大谎和阴谋也大白于天下。如斯大林——希特勒(他们的社会主义仅差国家二字)秘密瓜分波兰的互不侵犯条约。马克思、恩格斯青年时代曾抨击俄普第八次瓜分波兰,他俩想不到嫡传信徒第九次次瓜分波兰;谋杀基洛夫并栽赃,从而掀起屠宰老布什维克狂潮——他们大多“自愿”挨宰,包括布哈林、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等等在法庭上一一认罪,据说是为了世界无产阶级“解放”、为了苏维埃政权永垂不朽、为了布尔什维克党的荣誉或为了娇妻幼子、自已狗命;这些就是斯大林称之“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员”。就连苏联人人皆知的公开绝密:1930——1932年大饥饿的规模、饿死人数也见诸报端。
  这一切都是赫晓夫极其害怕的,因为是现代奴隶制的真正业绩,所以像一切黑道邦派样闭门清理门户。它在长达40年间是世界最大最血腥的黑手党。
“我们必须极其严肃地对待个人崇拜问题,不能把这件事捅到党外,尤其不能捅到报刊上去发表。正因如此,我们才在代表大会关起门来的会议上报告这个问题。我们应当知道分寸,不要把炮弹送给敌人,不要在他们面前宣扬我们的家丑。”《廿大秘密报告》
  秘密报告中译本1988年才为中国平民所见。1956年见过中译本的王公显贵,无保留赞同专政者中,万万料不到他们自己也会被送进镰刀斧头牌绞肉机,或者瘐死在自己亲自立起来的专政黑牢中。
  赫鲁晓夫把现代奴隶制在苏联的统治拖长了35年,以致它能扩展到亚、非拉丁美洲二十国,因为他隐瞒了大饥饿和经济危机导致的政治危机。
  从女犯队调位管教来,中上个子,没见过他凶神恶煞、粗言鄙语,却想在我身上睹运气。能把死不改悔的顽固改造“好”当然是赫赫政绩,定成爬高梯。他主持三人会议,规划题目和形式:和风细雨邦教会。
  值星员、历年劳改积极份子、全队有名“臭虫”许成首先发言,劝我改变立场、观点,历数与人民为敌、同无产阶级专政对抗不会有好下场实例,如&&&、&&&(这些都是我们熟识的人)遭枪决。这些话在每次斗会上,他鹦鹉样重复,真是滚瓜烂熟,但语调从没如此平和。
  我为饥民清命,得到国务院、中央农村工作部领导认可,并转呈中央设法“查处”,如果因而略为减轻了四川老百性的痛苦,少饿死些人,就是我最大心愿.遭到地方领导残酷迫害,我将不断向中央申诉.不信浮云终蔽日,重见光明定有时,至于会落个什么下场,非我所能左右,只好听天由命。有位诗人曾说过:“当群众在水深火热中,正直人应置身监牢”(何塞?马蒂)。
  管教开导我:那位国务院领导,在农村工作领导上早就犯了错误,是“小脚女人”、“老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另一与会者原《四川日报》记者、川大中文系同学(注)发言,证实并解释管教正确无误。奉命发言,是否相信惟其心知,当然用不着与之辩驳。管教警告我:不要幻想“现在阶下囚,将来座上宾”。
  【注】:这位既同书窗又同铁窗的的难友同南斯拉夫使馆有联系,以叛国投敌判刑15年,逃跑加刑6年.刑满在卢山教过英语,编过雅安文联刊物;新闻界老领导帮助,调成都省直机关,经常报刊发表文章。我们经常信函,电话联系,共话牢中旧事。
  我回避了对邓子恢同志评价,重申于国于民于人无罪,无意座上宾,愿成自由人。“不愿当奴隶、奴才,愿作有人权的人”——当然就省略了。
  许成纤正我:“不能称同志,因为你是人民敌人。”与此同时拳头紧握,膘了主子一眼才没举起来。
  有人称我同志,我觉得算得上志同道合,也同样对待。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嘛!而且在改变农村饥饿困贫上,我们确实志同道合。
  事过14年,当时情景至今不忘。在漫长囹圄中,惟一各自阐述观点而非镣铐散场的斗争会。
  那位管教到13队不久,我离开苗溪,不知其名,姓也记不真了,后来才打听到叫向义文。
  许成,重庆人,似乎在《新民晚报》工作过。一惯听话,接受改造,全队著名臭虫只斗他人而没挨过斗,当局不公布,本人从不说入狱原因。
  作为值星员,即犯人头儿,以“打杵”把六十多岁、体弱多病、行动迟缓的康约举手臂打断,致其早死。斗争会上我遭捆,在狱卒徐少华支使下,他以拳头在我胸膛上表现其忠诚。真是习惯成自然,总是斗争、批判不离嘴,奴化教育在许成身上得到完美体现,也是列宁强制灌输社会主义的成功范例。许成平反在天全工作,据说他也撰写回忆录,大谈平反后业绩,当然回避打手的诸多立功表现。
  六、出狱及为解锢信件、文稿而抗争
         刑事判决书 (80刑申字第50号)
  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六日,成都西城区人民法院(六六)法刑更字第一号刑事判决书以反革命罪判处李盛照徒刑二十年。宣判后李不服上诉,同年十月十五本院以(66)刑上字第二十四号刑事判决书判决,维持原判,驳回上诉。李仍不服,继续申诉。
  现经本院复审查明:李盛照的右派问题,四川大学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已复查改正。原判认定李盛照进行反革命活动的事实,不是反革命犯罪,故原以反革命罪判刑二十年是错误的。据此,本院依法判决如下:
  一、撤消成都市西城区人民法院(66)法刑字第壹号刑事判决书和本院(66)刑上字院第二十四号判决书;
  二、将李盛照立即无罪释放。
                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  日
  我3月24日才收到平反书,已多坐牢近一个月甚至近一年,根子在川大党委。
  按当时规定,右派不改正,冤狱不能平。“右派问题四川大学日已复查改正”。但我收到另一份《极右份子复查结论》:“整风反右中,李盛照有某些右派言论,并公开攻击斯大林,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川大落日期原为日,涂改为日,痕迹明显,除傻瓜都能看出。日期提前40天。第二份《改正通知》文字减半,所留尾巴也割掉了。我还有第三份《被错划右派份子改正结论》,日期竟是日,即又提前近3个月。川大党委所玩儿游戏原因未完全明白,但以下一点很清楚:以践踏人权、搞言罪文字狱起家的党棍子们不愿我出狱,以免罪行败露,为此确实抵抗了一年多。但风向标有所变动,斯大林份子没能扭转历史前进车轮。
  川大党委、王冰、高儒进、涂庆云、吕昌永以及他们的总导演赵方炮制的判决成了废纸。19年我经历无数打、铐、镣、捆、吊,九死一生,刑伤累累至今历历可数,终以病残之驱获得自由。无数酷刑与及酷刑时我抗议、嘶吼、诅咒而致神经性痢疾、便急至今。腰椎骨错位虽经治疗,但仍留遗痛。
  1980年4月初,我到西城法院索还邓子恢、马寅初、邓自力信,以及上诉书《四川的饥饿因果之研究》……等文字,竟以“立案依据”为由头遭拒。
  无数次交涉,川大拒绝赔偿,要求按文革期间冤案(我于日才最后判刑)补发工资,川大以莫明其妙理由推脱,我也无可奈何。
  在省文化局见到已高升的邓自力局长。省委知道你——这是他的第一句话,却拒绝代转我要求在川大或社科院工作的报告。1962年初我们有信函往还,现在是麻布洗脸——初(粗)相会。
  就我所知,大邑“水牢”纯属乌有,冷月英坐水牢更是子虚!我们派人调查——邓局长当即作答。
  喧嚣30余年的“水牢”闹剧已收场。如果邓自力真的组织了调查,说话还算数,同专耍嘴皮子的党棍有别。可是,因否认有过水牢的安仁镇人曹克明——正是他向我提供另人信服的反证——以造谣、攻击判刑15年。经人帮助申诉,提前数月出狱。出狱后年老体弱、生活无着上访大邑、温江法院,要求平反,被斥为无理取闹。他只好在大邑法院大门前以死抗争:吞食剧毒鼠药,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我去安仁见到其妻、儿、媳,生活困窘。我无能援助,深深内疚,抱愧终生。
  真正造谣者、自称坐过水牢的冷月英曾任公社副书记:县革委副主任、省人大代表,她非常委,但开会时,李井泉有意安排她同刘文辉比肩而坐,意在侮辱起义将领。
  曹克明,认识他的人难以计数,见过的就更多。这不仅就大邑县、四川省而言,就是全国也如此。当今明星、歌星甚至大多社会知名人士,很少能与之匹敌。就其社会地位而言,有如此知名度,不是绝无也属仅有。
  他的形象一定光辉吧?否!生得獐头鼠目、刮骨脸。嘴角似动非动,随时会发出狞笑,只舞台上“娄阿鼠”可与之比丑。但他手持折扇,一副小人得志猖狂相,也表明其身份高于宵小之辈。
  人们一定会说:此乃天方夜潭。但我保证,千真万确,绝无戏言。
  还得郑重说明:人们认识的、见到的还不是曹克明本人,只是他的塑像。它站坐在大邑县地主庄园展览馆,参观者进门就能见其真容:凶想毕露,如猎犬样随时会扑向猎物。
  从建馆到毛泽东号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特别是大革文化命期间,“收租院”参观者络绎不绝,年以百万计。成都市及川西平原各县,以展览馆为干部、职工、青少年进行阶级斗争、忆苦思甜教育基地,藉此使人忘却水肿病院三年特大饥饿惨像。
  四川所有地(州)市乃至全国纷纷组团参观、学习,见过塑像的人真是难以计数。而且图片由新华社发,哪家报刊敢不刊载!
  至今我还记得清楚《四川日报》的一幅图片:冷月英(当时公社副书记)藤椅上正襟危坐,一队红领巾全神贯注听其讲阴森、恐怖水牢,以及她置身其中的惨景。为了加深孩子们对地主仇恨、对毛主席爱戴,特别强调:她坐水牢时正值分娩不久,身有血污。作为闹剧主要演员,她表演出色,当然归功于编剧及导演的调教。
  由于展览解说员、记者、作家的“关怀”,曹克明的身份,地位不断晋升:由狗腿、管家直到庄园总管。他何许人也,竟如此受到青睐?
  曹克明在大邑县安仁镇开一片茶馆。干这一行必然要和当局及地方头面人物有联系,需要他们支持、至少默许。他当然参加了“袍哥”。要在刘姓家族势力根深蒂固地区讨生活,作为外姓人,必然要对家有万亩良田的大地主刘文彩巴结、恭维。
  刘家无论红白喜事,他都积极帮忙、跑腿、打杂,全是白干,至多赏几顿酒肉。他同地主庄园的关系仅此而已。这离管家、总管,何异十万八千里。他如真是刘家打手、帮凶、忠实的走狗,定难逃清匪反霸运动。
  他吸食、贩卖过雅片,当过乡丁,在捕捉抢劫后来安仁避风的三土匪时,当场打死一人,缴廿响枪一支,刘文彩儿子刘元龙以20块大洋买去;接管前被当地游击队抓扑,囚于大邑东濠仓,后查明三人确系土匪,判处管制三年。收租院为曹克明建专馆,还展出据说是受害者血衣。
  筹建泥塑“收租院”时,雕塑家们需要在当地找“模特儿”,领导动员加之对政治任务不许拒绝情况下,只好听命。
  “模特儿”与塑像当然有差距,因艺术家追求的是像与不像之间——一切艺术加工必须遵守的法则。
  以他为原型的塑像立在收租院,就“等于”曹克明立在收租院,不仅参观者、记者、作家如是观,就是当地年青人也如此说,他不断“晋升”就顺理成章。
  正是相中他的那位艺术家,决定了他后半生。
  我见到的曹克明已年过花甲。额头沟壑纵横,双眼昏暗,面宠憔悴、瘦削,下巴显得更尖。总是咳嗽,菸叶也不敢抽。他和十几个老弱病犯编成灭螺组,每天在四、五方公里的13队范围内查找、铲除或喷撒五氯酚纳灭钉螺。芦山县是血吸虫病流行区。
  经过长期了解,彼此熟悉后,我问他咋成长刑反革命?
  环顾四周无人,咳嗽暂仃的喘息间隙,他才断断续续忿忿地说:安仁镇哪来的水牢?我就是说莫“水牢”那回事儿,而成了造谣、破坏的反革命。
  现在的“水牢”侧,附近是刘文彩卧室,200米外原是刘公馆的闺阁绣楼!哪里不好建水牢,偏偏在绣楼边,小姐们听到哭哭嚷嚷安逸吗?——我专心听解释。
  是呀,不说大地主千金小姐,就是未暗世事的丫头仆妇也禁忌凡多,仆妇也怕鬼呀!近在只尺的水牢传出拷打哭、嘶、喊,不惊醒小姐们的好梦吗?
  他有力反证,使人从头脑中否定了“水牢”的存在。出狱后,我把对水牢的看法告诉了邓自力。局长回答干脆:我们派人查!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一些冤假错案开始平反,这给曹克照带来一线希望。一位云南师范学院的反革命同牢为他写了申诉。原判法院复查结果,以轻罪重判提前释放。
  此前同“窗”一直耽心他会欠劳改“债”。
  年近古稀的曹克照完全丧失劳动能力,无谋生手段。妻子、儿女因他入狱受尽株连,视他为不受欢迎的人。贫病交迫只得以死抗争。
  今年4月5日,地主庄园里“水牢”的牌子悄悄消失了,代之以“鸦片烟库”,“行刑室”也不见了,代之以“年货室”、“瓷器室”(见龙小舟:“大邑地主庄园有没有水牢?)(见《四川日报》日)
  曹克明泉下有知,定会说:“造谣惑众、有罪有恶的人大大的有,但不是我曹克明。
  还是大革文化命期间。川报一幅彝族奴制罪恶展览图片:突出一条条粗大铁链。当时就想:“美化奴隶制!”不说解放前,就是大炼钢铁年代,到过彝族地区的都可作证:铁器对彝族奴主也是珍希品。茅屋之下三石顶锅,而锅多砂锅,铁锅纵非绝无也属仅存。盛食物的“马勺”——木制。奴禁主所用刑具也只是木枷和木栲,就我所知,只有川大历史博物馆才有收藏。
  那个博物馆的镣铐,如非紧急赶造,定是借自某劳改厂(场)。
  刘志丹在押解赴延安受审途中,怕他逃跑晚上捆他脚的也只是绳索而无铁丝,更不说铁质镣铐了。
  那个奴隶制罪恶展览的设计师,把现代奴隶制的范畴移植到旧奴隶主的花园中,为此他定会评为毛著活学活用积极份子。
  我向马寅初先生报告出狱,并多谢当年厚赠和关怀。马仰惠日信:“马老年迈多病,住院时多,一切日常事务已不能处理。”
  不敢再扰!纪念马老逝世周年,我撰“当世师表后生楷模”中,提及马老61年信伴我坐牢事,呼吁归还应属于我的历史文献。多谢《光明日报》及全国人大常委办公厅相助,成都西城法院于日,通过隆昌县法院将信交还。她坐牢计二十二年。
  此后,我为归还邓子恢、邓子力信及文稿而抗争。
  成都西城法院日信:“近接全国人大常委办公厅信访局来函称:”说我要求将六十年代初写给中央有关部门的信函全部退还。经查阅原件,你当年写的那些信函是定案依据。根据中央对档案管理的有关规定:“……凡属定案依据材料,一律不退还……精神,经研究,决定对你要求退还的信函,不再退给本人”(省略号照录)——旧调重弹。
  我继续争取归还原物并专程去成都交涉。
  1985年4月,西城法院终于同忌把11种17件材料(有残缺)、信件物归原主。但上诉书《四川的饥饿及因果研究》、《斯大林历史反动作用初探》牢囚至今。
  邓子恢同志信终于从禁锢中解救出来,牢龄23年,比我多4年。
  今将邓子恢同志信公之于众,供研究邓老专家研讨、参考!
  邓子恢同志五十年代抵制苏联集体化——现代奴隶制而被诬为“小脚女人”。在三年特大灾难期间,他对饥民苦难忧心如焚,表明其人心、仁心和责任心,这在位高权重者中有几人?这足以把他和饥饿制造者区别开来。我是否被疯狂派、五人帮视为邓老“同伙”或“爪牙”不得而知。果真如此我也无悔!
  我敬重邓子恢同志!为改变饥饿农村惨境,我们志同道合!
          七、结束语:对巴金创议“文革博物馆”的补充
  巴金写道:“我明明记得我曾经由人变成兽……这只不过十年一梦。”见《文革轶事》序:“没有神”,华东师范学院出版社,下同不注。
  巴老十年一梦,我论为奴禁24年;他是名作家,不知三年特大饥饿内容,而我只蝼蚁小民。
  巴金写道:“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也决心不再变为兽。无论谁拿着鞭子在背上鞭打,我再也不进入梦乡,当然也不会相信梦话。”
  人成兽岂止巴老。为社会主义而竭尽心思才力的彭德怀、刘少奇、贺龙、陶铸、李天佑……等等前高级人民转眼也变成了兽。
  还会做梦吗?肯定会!而且连肉体也被消灭。军队仍属个人所有的专政工具,就有了制度保证。在人权被认为是资产阶级“假”民主的专政社会,肯定还有噩梦。
  巴金封笔前,提议创建大革文化命博物馆。
  巴金以百岁高龄逝世。此前二十年,我从未见过有人提及巴老,这一有创意性建议。以致年青一代,根本不知道有此建议,1990年四川版《讲真话的书》竟缺《文革轶事》。
  歌德派、粉饰太平的作家、诗人、名人、要人、巴金的崇拜者、巴金的亲属甚至他创办的《收获》,也没提过他的这一创议。
  更可怪异的是:数以千万计的文革受害者,尤其是其中的翻身户;他们不仅有权而且有钱,也不提这一建议。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痛!
  原因很简单:大革文化命纪念馆建成,定会唤醒水肿病号亡灵,产生骨牌效应;就会有人创立水肿病纪念馆。
  水肿病患者至少有两亿,现存活有数千万。
  以其相适应,被篡改、阉割、强奸的历史就会按本来面目绘制。既得利益者群,恐惧翻天覆地变化,当然极力阻止而处处设防。大革文化命翻身户,对现有秩序似乎没有任何不满,而且从不考虑:他们的子辈、孙辈会有同样的经历,更不顾及中化各民族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毛泽东赌咒发誓:8—10年又有次大革文化命[请读作军事政变],1989年“六?四”可作例证,虽然推迟了三年。
  阿Q: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前苏联、东欧变革以及颜色革命,完全是和平演变,和平过渡!
  一个不能反思的民族,必然沉沦、毁灭!
  【补注】:
  1967年,5月我身被镣铐,由值星员.历年劳改积极分子王祖锡(内江市交通路人)手提风雨油灯,路经距02号仅500M的茶厂,走三.四公里上山路,夤夜押往三角庄小监.军事禁区,当然无人路迂,四围旷寂,只有脚下重镣铁环碰击声,为我呼哧呼哧沉重呼吸伴奏,要求坐地片刻也不准,不知夜行多久,推搡入牢,哐当关上牢门,我就瘫倒地上.
  三角庄山脚,就是囚禁胡风的磨房沟02号牢房,两牢直线距离不出一公里;我们可谓近邻,至到”日,胡先生被押到成都为止”(见马蹄疾&&胡风传&&,P.308,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八十年代,胡风囚于02号牢房的秘密,才由当时的看守后任十三队长的张成英透露出来.02号牢房于九十年代中期圈入8米高墙.随后撤除建电镀车间.
      李盛照2007年8月月补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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