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龙运宾馆到双鸭山的龙运客车,上午10点半发车的,路过福利嘛? 在福利哪里停,最好截个停靠地点的地图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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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然而,似乎希望彻底落空的时候,希望又无处不在了。  有三次我都看到了那三个姑娘。她们仍是那么悠闲自在。甚至有一次,我只差一点就逮住她们了。当时她们与我仅仅隔着一条马路,我正准备招呼,忽然一辆加长货柜车呼啸而过。一眨眼的工夫,姑娘们立时就无影无踪了,像被车刮走了一般。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来。或许是我看花眼了?我已经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觉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逮到了姑娘,尽管只是三个其中的一个,但仍使我兴奋不已。尤其当她作出愿意去“见义勇为基金会”帮忙作证的表示时,我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见义勇为基金会”,还是原先的一男一女接待了我们。见到我和姑娘时,他们均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  男人酸溜溜的说:  “还真让你找到了!”  我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和轻松,谦虚的说:  “运气,运气。”  女人阴冷的笑笑,说:  “好吧,人既然找到了,那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情况。”  说罢招呼姑娘坐下,就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和细枝末节展开了挖土机式的挖掘。姑娘很努力的回忆每一个细节,在每一句话说出前都进行了仔细推敲。她在回答问题时表现得过于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一句话。  女人问了很多很细致的问题,似乎在寻找什么破绽。可惜我带来的姑娘头脑非常清醒,一切均按照事件的发展有序的进行叙述,因此绝没有说出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来。  最后,女人有些泄气,连自己都问烦了,她再问不出可问的问题。于是摆摆手,作一个暂停的表示,转身走到男人身边悄悄商量起来。  姑娘紧张地望着我,眼睛似乎在问我她回答得怎样,会不会有问题?我走过去,微笑地轻拍她的肩膀,意思告诉她回答得很不错,没有问题。其实,在我安慰她的同时,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因为看到男人跟女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让我心生不妙。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像潮水般一波一波叩击着我的心门。  果然不出所料,男人以对姑娘表示怀疑为由拒绝了对我们的援助。问题出在姑娘的穿扮上。当他提出来时,我真的大吃一惊。姑娘的穿着的确暴露了些。要命的是,这居然是个问题,居然就成为他拒绝的理由!事实上,对于坦胸露背的姑娘,在这个伟大光辉的时代早已见怪不怪,眼到之处不再是一种能撩拨人的所谓风景了,甚至让我们的眼球都感到疲劳至极。  女孩无声的流下了眼泪,为她见义勇为的恩人抱屈不已。她能做的到此为止,对束手无策的无奈,她感到的是无处遁形的羞愧。  我想据理力争点什么,但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能做的,只有静静地呆在原地,沉默的听墙上石英钟“滴答滴答”的走步。它永远是这样麻木的走着,永远永远。  或许,我沉默的蠢相再次勾起了男人的欺骗欲。他正经八百的向我解释了所谓的政策规定。他声称他有责任对应当怀疑的对象表示怀疑,他的难处在于我未能提出有效的证明,而让一个本身疑窦丛生的姑娘去证明一件扑溯迷离的事情,岂不是疑上加疑?他甚至建议我去找当晚的目击证人,第三者的证言应当是无懈可击的。  我知道他一层层加码无非是想要我主动放弃,但我认为他完全可以坦诚的跟我说,他们根本就不想帮我们,从一开始就是。  在他对我怀疑的同时,我也对他所代表的所谓“见义勇为基金会”产生了怀疑。他们的存在是不是一种冠冕堂皇的摆设呢?只有天知道。  对强大的他们,我绝无应对之策。愤懑,只能隐藏在心底,表面上却还得摆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我唯唯诺诺的退出房间。他们对我识时务和知难而退的表现深表满意,因此笑脸相送,直到一楼楼梯口才折身返回。  走到街上,我狠啐一口,破口大骂他妈的乌龟王八蛋什么玩意!我知道我的行为不够厚道,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但对一介草民的我来说,胆敢做的只有这样背后泄愤罢了。骂了以后,我又巴巴儿对他们心存幻想,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姑娘这时候还没有离开我。她陪着我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遇到有人走过,我们便像神经病似的追问人家有没有目击到那晚的抢劫,结果被问者无不惊恐的瞪大眼睛,落荒而逃。姑娘最后提议去找电视台,希望通过电视台的宣传找到当晚的目击证人。  我想想也是,好多这样或那样的难题,哪个不是一经电视台报道,“活雷锋”便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呢?数不清的单位或个人这时候就会站出来,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义愤填膺、愤世嫉俗,无不令人感动感慨。  于是,我接受了姑娘的建议。但我不无担心的指指她身上时尚的吊带背心,姑娘吐吐舌头,心领神会。她让我稍等片刻,然后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当她再出现的时候简直就判若两人了。  她换上了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土气的衬衫,虽然遮住了大部肌肤,但于她是相当不合时宜的:她苗条的身段撑不起过于肥大的衣架,以致走起路来,衣襟的左右摇摆显得里面空若无物。  她居然连风纪扣也扣上了,我便知道她这次更是紧张得不行,于是告诉她尽可能的放松些,一切听天由命。    32  电视台给我们做了一个专题片,一经播出果然反响巨大。很多人跳出来声称愿为我们作证,我有点受宠若惊既而惶惑不安了。我清楚的记得当晚的目击者不过寥寥几人,但现在的人数却以几何数成倍的膨胀,显然是有人滥竽充数了。他们的动机着实令人感动,是同仇敌忾吗?但他们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接下来,对于甄别真伪让我伤透脑筋。我一再表示我不是在招兵买马要去踏平谁,我只是想证明一个人他真正做了见义勇为的事情而已。    在我再三劝服下,众人才渐渐散去。我挑了几位真正的目击证人前去“见义勇为基金会”。  “基金会”门可罗雀,两位工作人员正落得清闲,一边眯起眼睛隔着窗玻璃晒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着什么。见我们进来,男人反应快,首先从椅子上弹起来,用惊讶中稍带不满的口气埋怨道:  “你怎么又来了?!”  我心里有气,表面上却温和的说:  “你不是说要找证人吗?我找来了,这些都是。”  男人酸酸地说:  “你也真是神通广大。”  女人故伎重演,招呼证人到另一张桌旁坐下,然后煞有介事的作调查笔录,问完话照例找男人磋商。铁证如山,男人似乎傻了眼。他点燃烟,默默地抽着,似在思考什么。我冷眼觑他,看他还耍什么花招!但我还是估计错了,他没再耍花招,而是摇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他居然向我们大吐苦水说:  “虽说是个‘基金会’,但我们的经费实在少得可怜,想帮忙到底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希望你们体谅我们的苦衷,对于你们,我只能表示同情……”  我觉得奇怪,口口声声说经费不足,但看他们财大气粗、气度不凡的办公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难道设立一个“见义勇为基金会”是因人设岗,是为谁撑门面吗?每年拨下的款项难道仅是为他们发放工资吗?真是岂有此理!  我不禁悲从中来,愤怒地骂道:“一群畜生!”然后甩手离去。我既然这样骂他,也就不打算幻想得到援助了,但我觉得还是骂得不够解气。  回到医院,看着渐渐康复的阿越我只有默默地流泪,不知道钱花完后又将怎么办!  后来得知,在我离开“见义勇为基金会”后,那几位证人并没有随我一同出来,他们在里面大闹了一场,还打电话叫来了电视台记者。当晚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基金会”的那个男人,他正脸红脖子粗的在解释什么,模样十分好笑。他诉苦说没钱,但记者马上就富丽堂皇的办公室给了个大特写,让他自抡嘴巴。  报道一出,社会反响顿时风起云涌,一浪高过一浪。人们纷纷谴责“见义勇为基金会”名不副实、不负责任。接着,有人开始为我们捐钱捐物。从一毛、两毛、一块、两块到几十、上百元的都有,还有很多半新不旧的衣物从四面八方寄来,报刊杂志纷纷转载阿越的英雄事迹,电视讨论经久不息,呼唤正义和社会良知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可遏止。我们感动于着社会的温暖,热泪盈眶。  医院似乎也被感动了,居然声明要免去阿越全部的治疗费用!很快,医院院长、科室主任、主治医生、护士分别受到电视台的专访。一个晚上,院长对着电视镜头说:  “惩恶扬善,弘扬正气是我们每个公民的责任,对于因见义勇为英勇负伤的勇士,我们一定要坚持做到治疗费用分文不取……”  “见义勇为基金会”也不甘落后,立即送来一万元援助款。电视台的风向马上扭转过来,极力称赞“基金会”是“及时雨”,那男人在电视上振振有辞的说:  “见义勇为的勇士,人民不会忘记,受了伤,政府更不会撒手不管,‘见义勇为基金会’就是专为你们设立,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于是,院长和“基金会”的男人成了新闻人物。他们在镜头前唾沫横飞的畅谈有关见义勇为的话题,夜以继日,乐此不疲。从电视上看,我们社会正义的力量空前强大,我们的人民极负责任且极有爱心,一派欣欣向荣、繁荣安定的局面。  我们收到的捐款越来越多,衣物也源源不断的寄来。我们只好借用医院的一间房间专门接收衣物。我有些着急,钱收多了必然会引人眼红,衣物也总有装不下的时候。于是,我把捐款和“见义勇为基金会”的援助款合起来一分为二,一半交了医院的治疗费用,一半存入阿越的□□里。尽管医院方面刚开始一再表示不要,但我的态度稍一坚决,院方马上半推半就的收了钱。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最不想落下人家任何便宜的。欠人家的终究要还的,躲是躲不过的。  我又赶到电视台,请求电视台代阿越感谢所有帮助过他的热心市民,同时请求停止捐款捐物。  大规模的捐献活动最终平息下来,但零星的捐献还在细水长流。最后,我们收到的捐款达到68000元之多,收到的衣物也堆了整整一屋子。  正当我为一屋子的衣物发愁时,粤北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涝灾害,无数良田房屋被毁,很多人无家可归成了灾民,电视上开始呼吁全体市民捐款捐物重建家园。借此机会,我便把一屋子的衣物全捐了出去,并从阿越的银行帐户上取出一万元也捐给了灾民。做完这些,我才稍稍感到心安理得。  阿越在医院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基本上不用我操心什么了。慢慢的,阿越已经可以跟漂亮的护士小姐开心地聊天了,因此我每天一次的探视就显得绰绰有余。    回到住处,我突然感到少了阿越女朋友的日子是多么的不正常,尽管她在晃来晃去的时候曾惹得我是那么的厌烦。后来阿越康复后,我们在路上有幸遇到了她,她当时的光彩照人使我们第一次感受了她前所未有的美丽。或许,她本就这么美丽,而我们那时没有发现,只不过是被什么迷住了眼睛而已。她让我觉得,这世上真的没有不漂亮的女人,而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  阿越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居然说了些重归于好之类的话,不幸姑娘已经言语冰冷,只当行同陌路了。女人绝情起来,有时候是令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的,此言不谬啊!    我孤单的度过一些时日,洗衣、做饭、看书、散步,勉强打发无聊的时光。阿越躺在医院里和护士小姐打情骂俏,乐不思蜀,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出院。现在,要等他一起去深圳几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与护士打得火热,势必要以金钱做后盾的。我了解他的性格,假如我坐吃山空了他泡妞的钱,让他落下难堪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会恼羞成怒的。因此,我打下借条,从他的□□上取出1000元,然后将卡交到他手里,并告诉他我要出去找工作了。    33  我走进“湖山人才大市场”,对散布在它周围的大小职业介绍所却是不屑一顾,因为我不相信凭他们能介绍什么工作!基于我的认识,我认为“寒碜”是我对它们不屑一顾的理由。与之相比,“人才大市场”的擎天大厦更让我一见倾心。  走进大厦后,里面的平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所谓“市场”应是熙来攘往、摩肩接踵、人满为患才对,显然这里没有个市场的样子。我看到的只是稀稀散散几个“人才”在大厅里游来荡去。他们缩首缩脚,满脸的委琐与落寞。  偶尔有个“人才”趴在柜台上,向油头粉面的工作人员询问着什么,但往往得不到任何回应。各种表格雪花般甩到询问者眼前,工作人员金口难开,手指往表格上象征性地一指,意思简单明了,好象在说:填表少废话!“人才”只好把半截来不及问出的话吞回肚里,拿起一张表格横看竖看,仔细端详了好久。  我不好意思的凑到柜台前,挤出一副谦卑的表情,试探似的问:  “请问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  我递进去“汉语言文学”和“会计”两张学士文凭,心里暗暗得意,以为工作人员一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谁知估计失误,此工作人员非但不佩服,反而露出鄙夷的神色,令我好不尴尬。想必牛津、哈佛的毕业生他定是见过不少了。  我赶紧收起良好的自我感觉,诚惶诚恐地望着他。他的嘴角抽动一下,似有话要说。果然在短暂地酝酿之后,他发话了。他说: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所谓的全才,什么都懂一点其实是什么都不懂!”  工作人员的脸因愤怒而夸张地扭曲着,这让我觉得他的愤怒的确是发乎本心而非一时兴起。  我面红耳赤,懊悔自己万不该把两张文凭同时拿出来。我的窘相令工作人员非常满意,似乎在他享受羞辱“人才”的惬意后,立即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讪讪一笑,说:  “当然了,你的文凭还不算最多的,上月有个家伙一下撂给我6张文凭!想想挺唬人的,其实都他妈的半桶子水,文不文武不武,有什么用呢?!”  我连连称是,他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刚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  他递出来一叠表格叫我填上,我欣然从命。我操起钢笔沙沙填起来,填完后竟发现手指有点酸痛,不知我究竟填了多少张。我把表格推回去,天真地望着他,好象他马上可以安排我一个工作似的。  当然,天真的梦想破灭起来也够快的,像肥皂泡一样。他没有看我填的表格,只是把它们收拾整齐,然后放进抽屉里,认真地说:  “我们将给你建立一个人才档案,一有适合你的工作我们马上电话通知你。当然了,这并非完全免费的,我们将收取很小一部分管理费用。必须告诉你的是,档案一经建立三年有效,意思是三年内我们将免费为你和你钟意的公司牵线搭桥,直到你满意为止。20块钱如今对每个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但这一次付出,日后得到的受益却是谁也估量不到的。”  他的语速特别快,快到像一口气说出来似的。诚然,要说服人家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没有一张利嘴怕是万万不成。看来这位工作人员的确是训练有素。  20块钱虽不多,但也不应成为我随意挥霍的理由,他得让我相信我的钱不会像丢在水里,泡都不起一个。如果我现在还有什么顾虑的话,当他说出一句足以以假乱真的话后,我便彻底打消了疑虑。他说:  “我们是湖山最大的人才交流机构,有信誉保证,绝不会骗你那区区20块钱。”  想想刚进来时看到的高耸入云的大厦,“湖山人才大市场”几个镏金大字就贴在大厦上,我心里踏实不少。琢磨着他声称的“湖山最大”并非浪得虚名。我毫不犹豫的掏出20块递给他,他利索地接过钱,同时说:  “本周六这里将举行一场现场招聘会,你回去准备一下,到时来看看吧。你的人才档案马上就会建立,我们将兑现承诺,帮你找到满意的工作,注意等电话通知。”  说完,他把脸扭向一边,继续向下一个“人才”分发表格。  我本想问一句“多久才能等到电话?”但马上感到这将是句废话,便不再作声。为不影响他专心致志的分发表格,我没有说声“谢谢”或“再见”就离开了柜台。想必他不会介意的。  我在大厅里东游西逛,对工作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自信。确切地讲,自信是寄托在别人肩膀上的,因此这种自信就显得无以伦比的荒唐,像个傻子一样,但当时我的确是超乎想象的自信,心情不能说不感到十二分的轻松与愉快。  墙上挂的广告牌和宣传口号从头至尾我看了不下三遍,大厅被我用脚掌反复丈量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是挤得密一点肯定能容纳四五百人。我兴致勃勃地走着、看着,乐得逍遥。当再无可走、可看之处时,我对楼上偌大的空间产生了好奇,并想一探究竟。但不幸的是,我找遍大厅的角角落落,就是找不到一条可以通往楼上的阶梯。  但我没有泄气。门口正站着一位门板般高大的保安,好奇促使我鼓起勇气向他走去。保安听完我的解释后非常生气,问:  “你上去干什么?!”  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得我顿时矮了一截,于是战战兢兢说:  “没,没干什么,只是想看看。”  保安说:  “人家居民楼是你进去的?要看回家看去!”  原来楼上不是他们的!原来他们是拉虎皮,做大旗呢!看他们的招牌做得多嚣张,比谁都阔气、霸道。我吐吐舌头,灰溜溜地赶紧从保安身边溜了出去。我的心情顿时没了刚才那般轻松,对他们的承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他们声称的“全湖山最大”未必就不是牛皮吹得最大。  一连过去四天,我的手机断然没有传来“人才大市场”的任何消息。周六,我带上一大撂证书、证件前往那里参加现场招聘会。  当我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透过玻璃窗望进去,里面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几个求职者堵在门口要进不进,要出不出,正高声与保安理论着什么。我拨开众人艰难地挤到门口。我并不想凑什么热闹或者打听他们如此这般的缘由,我只是想赶紧进去,找份工作是我现在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情。  但当我跨进一只脚时,保安一边接应求职者的口水仗,一边用手勾住我的后衣领,我被这大不体面的挑衅行为激得七窍生烟,回头质问:  “干什么你?!”  保安对我的恼怒并不理会,继续与求职业者对骂。我愤怒地打开他的手,他才把注意力转向我,说:  “进场买票,5块!”  我始料不及,没想到“逛市场”是要交进场费的。我想据理力争点什么——尽管只为可怜巴巴的5块钱。但我马上发现,澎湃的声浪潮水般从后面涌上来,将我淹没。想争也争不成了,我听不清楚任何声音,尽管当时声音很大。  求职者嗡嗡嘤嘤各说各的,到头来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我就这样傻傻地站在他们中间,沐浴着飞溅的口水,不知所措。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口水仗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我心急如焚。决定还是交钱吧。  于是我交了进场费,矛盾一下不复存在。勾住我后衣领的手松开了,我的前途变得畅通无阻。身后倔强的求职者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气势,誓要将斗争进行到底。真是气贯长虹!我回头瞥一眼,赶紧将目光游移开去,胆怯得仿佛自己是个叛徒。  钱真是个好东西,无论多高多大的障碍,它总能让你毫不费力的逾越而过。而事实上,很多障碍就是为钱而设。有了钱,障碍便如同虚设。因此在钱面前,没有什么障碍能真正成其为障碍。  这次招聘单位的确来了很多,但求职者更多,供求双方仍然是这种僧多粥少的局面,很难打破。往往是一家招聘单位档口前,硬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铁桶般瓷实。无论哪个档口我都挤不进去,只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眼巴巴的望着人家的后脑勺。  快到中午的时候,招聘单位似乎个个盆满钵满,便纷纷开始撤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打道回府。在他们要撤不撤的当口我终于逮到了机会。  一家招聘会计的公司宣布停止招聘,刚才还死死围住他们的求职者哄地散去。未等求职者散尽——其实“铁桶”也就豁开一条口子,我便像泥鳅般哧溜钻了进去。招聘人员正把合适的求职者简历装进塑料袋,准备离场。  我的出现令他们很不高兴,其中一个只是斜睥了我一眼,说: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招够了。”  我知道他们招够了,但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走。我赖着不动,好说歹说恳求他们带上我的求职简历。一个貌似领导的中年人接过我的简历,一边浏览一边嘀咕道:  “毕业半年了……没有工作经验……还是外地人……要命的又还是男孩子,唉!你为什么要学会计呢?你的条件哪一条都不适合做会计啊!”  说完,他讶异的望着我,眼里不无惋惜之意。  我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经过系统专业的学习之后,我希望学以致用,拥有一份工作,但眼前这个人却残忍的指出我根本不是做会计的料,想想怎能不叫人欲哭无泪!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人才大市场”,泪水模糊了双眼,让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我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不能自拔。每找一次工作几乎就要承受一次椎心之痛。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竟忘了打开手机。我每天以泪洗面,心里像刮起了凄风苦雨。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之交流,我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  当蓦然警醒的时候,我居然还记得那个天花乱坠般的诺言。人才市场的工作人员不是说过,一有适合我的工作就会给我打电话。懊恼逐渐浸湿了我,如果是由于不开机而丧失了一次得到工作的机会的话,那可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于自己时乖命蹇的机运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我忙不迭的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他们一周前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我竟感到暗暗地庆幸,终究没有发生让我痛悔的事情!再一个星期过去,我的手机像哑了一般始终没有响起,我才想到这是个骗局无疑。  我气呼呼地回到“人才大市场”,要求退还20元钱。工作人员慢条斯理地说:“你的人才档案已经建立了,叫我怎么退你钱呢?”稍后又开导说,“你不要急嘛,慢慢等通知,我们有过承诺,本档案三年有效,三年的时间别说找一个工作,就是十个、二十个都给你找到了。好了好了,回去吧!”  我还想申辩几句,保安马上走过来将我赶了出去,并威胁道:  “再闹送你到派出所!”    34  我走在这条街上,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家庭式的职业介绍所。它们不像“人才大市场”那样虚张声势,将招牌做得天大以迷惑人。它里面也没有蛊惑人心的广告语与宣传画。一切从简:几张桌椅,几部电话,几个工作人员便个个以职业介绍中心自居,理直气壮的给求职者介绍工作。  我走进一家不起眼的职业介绍所。这里的每一家介绍所几乎都这副德性:随随便便,不修边幅。一位女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问我想要什么工作。这让我很奇怪,似乎在她这儿找工作就像菜市场买菜一样轻松容易。  碰了多少次壁以后,我依然不屈不挠,说:  “我想做会计。”  我把毕业证递给她,谁知她摆摆手表示不用看。随即她掏出一沓资料作一番迅速地浏览,然后告诉我至少有13家公司要招会计,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面试。我明显被她吊起了胃口,迫不及待地问:  “哪13家公司?在哪里?”  工作人员笑而不答,只是说:  “公司都是正规公司,‘出粮’(发工资)也很准时,如果想做,我帮你联系一下。”  我喜出望外,说:  “好,那麻烦你给我联系一下吧。”  工作人员说:  “没问题,我马上打电话,不过请交50块钱中介费。”  我吃了一惊,脱口说道:  “这么贵!对面人才市场才收20块呢。”  工作人员呵呵一笑,说:  “我就知道你会拿它来作比较。问题是交了20块钱他们给你找到工作了吗?没有!否则你不会找到这里来了。他们给你建个所谓的人才档案,还承诺三年有效,然后叫你回去等电话,其实电话是一年半载都不会打给你,是不是这样?我说得没错吧?我们跟他们不同,我们不仅要收50块钱中介费,而且期限也只有一年,两相比较,我们的确很苛刻吧?但我们保证马上给你找到工作,根本用不着回去等电话。”  说完露出得意的笑脸,显得非常自信。  我犹豫不决,工作人员趁热打铁说: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但时间不要拖太久,机会不只等着你,很多人分分秒秒都在争取的。”  我心一横,伸手将50块钱拍在桌上,决心再赌一把。  工作人员见钱眼开,立即操起电话照资料上的一组号码拨了出去。三言两语便丢下话筒,一边在纸上沙沙写着什么,一边说:  “你带上这个介绍函马上去**公司面试,乘车路线上面都写有,如果没聘上或对公司不满意,你立即回来,我给你介绍另一家公司。”说完,一张印有“介绍函”的巴掌大的短笺递到我眼前。公司名字稀奇古怪但毫无个性,几个毫不相干的汉字胡乱拼凑在一起就想冒充“外企”。不过乍一看似乎来头不小,唬唬人效果的确不错。  我懵懵懂懂的接过“介绍函”,踏上一辆被工作人员指定乘坐的公交车,直奔**公司而去。售票员称此路公交车实行的是分段买票,根据我的乘坐里程应收8元,我的额头立即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感到这将是一次长途旅行。  果然不出所料,车行一小时后出了湖上地界,进入一个名叫西坑的地方。代表湖山的参差不齐的建筑物逐渐消失以后,取而代之的是苍翠的丛林和高速公路两边凿出的光秃秃的峭壁。  车开了很久,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憋闷的空调车箱令我昏昏欲睡,我耷拉着脑袋打起盹来。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推我,车已经不再摇晃了,车上有人扭动起腰肢,还夹杂着伸懒腰和打哈欠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忽然觉得头痛得厉害,想必是闷得太久,大脑缺氧所致。售票员告诉我到站了,再往前就得补票了。我不顾头痛挣扎着站起来,说了句感谢提醒的话,便匆匆下车了。  公交车绝尘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边。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的氧,大脑渐渐恢复了清醒。  环顾四周,已然出现了高大的厂房。厂房并不密集地聚在一起,而是稀稀散散的处在一种要远不远要近不近的距离之间。顺着马路往前走一点,我看到了“介绍函”上写着的那个公司的名字,终于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公司保安把我送到经理室外间的会客厅,并嘱咐我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然后折身返回。会客厅没有其他人,显得静极了。我坐在擦得锃亮的椅子上,真的一动不敢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通过监视器在监视我似的。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一个满头白发的经理模样的人推门进来,我忐忑不安的站起身,向来人抱以谦卑的微笑。当经理看清我时,笑眯眯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失望,这让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经理意外的说:“你好年轻啊。”然后招呼我坐下。  我把毕业证和一叠求职材料递给他,他随手翻了翻,显得漫不经心。我的心直往下沉。接着他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对于是否聘用我却只字不提。  交了那么多钱,跑了那么远的路,我真不甘心就是这么个结局,我有些生气地说:  “你觉得我怎样?能聘用吗?”  经理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说能也不说不能。看他进退两难的模样,我突然鄙夷起他来:就这么个人也配管理一个公司吗?  我觉得不应再与他磨蹭了,于是直截了当说道:  “行与不行完全在你一句话,你说不行,我马上走人,好歹不耽搁两个人的时间。”  经理听我这么说,脸一红,支支吾吾说:  “说实话,据我刚才的观察,你的确是个有相当能力的人,作为我本人是非常欣赏你的,但今天聘用你的是公司而并非我本人,所以很遗憾,按公司的要求,公正的讲,你的条件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因此我想公司与你的合作恐怕是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而不是现在,这点希望你能理解。”  他罗里八嗦绕口令似的讲了一大堆。我知道我是聘上无望了,但我仍不甘心地问:  “按公司的要求,我的差距在哪里呢?”  经理说:  “很遗憾,你唯一也是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经验。你太年轻啊!”  我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说:  “没有一个人生来是有经验的。对于刚刚毕业的学生,如果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愿聘用他,不给他实践的机会,那么他的经验从何而来呢?”  经理说:  “不能说你不是正确的,但公司有公司的难处,公司需要的是一上岗就能独立处理事务的熟手,而你目前的情况是必须有人带着你做,这就给公司带来了麻烦,得不偿失啊!”  我气愤地说:  “没有经验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必然就永远没有经验,你不觉得这是个怪圈吗?”  经理说:  “大事所趋,每家公司都是这么做的,我们也没办法,公司没有义务培训刚毕业的大学生啊!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好高骛远,动手能力又差,怎么说都不是公司想要的人啊!”  我无言以对,只有无奈的摇头,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按经理的说法,年轻是一种缺憾,我真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年轻的时候!    我回到职业介绍所,工作人员便明白面试没有成功。她安慰我说:  “没关系,我给你联系下一家公司。”  然后,她在一张空白的“介绍函”上照抄我退回的“介绍函”上的求职资料,只将公司名称、地址和乘车路线作了变更。她一边填写一边问:  “那家公司说为什么不给聘用吗?很奇怪啊,你的条件那么好嘛!”  我黯然神伤,说:  “那家公司的经理说我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实际工作经验。”  工作人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问:  “经理还说了什么?”  我说没有。  这时她已填好了一张新的“介绍函”递给我,说:  “这次过去人家问有没有经验,你就说有,当表现的还得尽量表现,不要怕,牛皮吹破了不犯法。”  我说我知道了,拽着“介绍函”再次踏上寻找工作的征程。  这次去得更远,公交费就花了15元。公交车爬山过桥,在崇山峻岭里颠簸了很久,最后来到一座有武警把守的检查站前停下。我吃了一惊,忙问坐在身边的一位老先生:  “请问这是要出国境吗?”  老先生微微一笑,说: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哪里是出国境,是要进深圳了,待会儿有武警会上来检查边防证。”  我一怔,显然不明白边防证是个什么东西。但对于一会儿武警来检查,我充满了恐惧,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没有边防证而遭逮捕。又急又怕,于是问:  “老先生,你有吗?”  老先生立即掏出一个绿封皮的本子,上面赫然印着“边境出入通行证”。我又问:  “为什么进深圳要边防证呢?”  老先生得意地一挥边防证,说:  “因为深圳是特区,自然不同于其他地方。特区要有特区的样子嘛,这是肯定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说:  “特区是指经济上的特区,而不是其他任何形式上有特权的特区。深圳不是中国的领土吗?搞得像出国似的,像什么话!”  老先生说:  “是啊,我还想这边防证是护照就好了呢,这样我就算出国啦!”  我心想你别做梦了,不就一“良民证”吗?还指望变护照,真是痴人说梦!  说话间,两个武警战士已经跳上车来,车内顿时鸦雀无声。老先生立即闭紧嘴巴,将边防证高高举起来,等待武警战士的检查。    35  公交车缓缓驶过边检通道进入深圳,我因没有一纸边防证而被挡下车来。一条连接深圳的笔直的高速路被人为的截成两段,我被孤零零地抛在属于中国但不属于深圳的地界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心底一个绝望的声音在不停地呐喊:我也是良民呐!  络绎而过的汽车扬起的烟尘,把我眼前的一切弄得扑溯迷离。  我沿着来的方向慢慢往回走。“介绍函”在我手里紧紧地捏着,像要挤出水来。我一会儿把它展开看上一眼,又朝着深圳的方向望了望,心里委屈得要命,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走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散步来着,便停下来,决定等一辆公交车回湖山。真是被刚才给气糊涂了!  这时走来一个瘦瘦矮矮、三十几岁的男人,问我是不是要去深圳,我点点头。他又问是不是没有边防证被挡在外面了。我惊讶地睁大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  男人说:  “在你从公交车下来时我就知道了,这会儿我一直盯着你呢!”  我望了望附近稀稀落落的行人,警觉道:  “你盯我干嘛?”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看你眼睛红红的,想必去深圳有急事要办吧?我是来帮你的。”  我又吃了一惊:“帮我?”因为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虽然惊讶,我却还是不敢贸然喜出望外。  男人说:  “他们不是要查边防证吗?给他们看就是。”  我说:  “就是没有嘛!”  男人凑近我,神秘地说:  “我给你办一个怎样?”  我后退几步,害怕地望着他,说:  “这不是□□吗?不敢不敢。”  男人说:  “假归假,不过你放心,包你通过检查。”  我直晃脑袋,说:  “不行不行,我还是回去吧!”  男人说服不了我,但也不泄气,继续说:  “我在这里七八年了,不知给多少人送进了深圳,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人,他们进到深圳后也不见惹出什么乱子。好人、坏人还是一眼能看出的。我从不给坏人□□。我看你也不是坏人,因此我决定帮你,其实这也是在帮我自己,我靠这个混口饭吃呢。你也看见,在我这个年纪,身体又不好,是没哪个老板愿意聘我了。我送了那么多人,没一个不成的,偏偏你不行?没道理啊!我保管你能过去,假如万一不行,我退还全部□□费用就是。”  我多少有点心动了,便问:  “多少钱?”  男人说:  “六十。”  我说:  “太贵了。”  男人说:  “不贵的,把担的风险算上,绝对不算贵了。上次有个干我们这行的老乡被抓了,不但罚了钱,人也呆号子里了。他倒好,进去后政府管吃管住,啥事不用操心了,却可怜了他老婆和一双儿女,缺衣少吃的,境况惨啊!前不久看见她们娘母仨已经上到街上乞讨来了,可怜啊!我劝她这样子还不如带两个孩子回老家去,但她不肯,说什么也要等她男人出来一同回去,你看这怎么说呢?咳!”  他说得可怜兮兮,我轻轻叹一口气。  “是真的吗?太可怜了!”我说。  但一想到要付六十块钱,我忍不住嘀咕道:  “还是太贵了!”  男人揩一把润湿的眼眶,说:  “你出个价吧。”  我说:  “五十。”  男人想了想,一咬牙说:  “算了吧,这年头谁都难啊——你跟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来到一座民居前。男人要了我的身份证和一张一寸的照片,交代我稍等片刻,便匆匆走进楼去。  十分钟后,一本崭新的边防证落在我手里,外观式样跟刚才在公交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打开一看,签证机关变成了“湖南省**市驻湖山办事处”,公章宝印,清晰端正一丝不苟,防伪标识也做得鬼斧神工,足以乱真。我不禁为此人精湛的技艺暗暗叫绝,二话没说当下将五十块钱塞到他手里,并从心底里赞赏他的活儿完全当得起这个价码。  男人表示感谢,为了证明对自己的充分自信,他主动要求送我入关,我求之不得,同时对他的勇气也大为称赞。  在走向边检站的一段短短的路上,我的心剧烈的跳起来,并且这种狂跳影响到我的大腿,使之跟着心脏的节律也一齐抖动不止。尽管男人信誓旦旦地一再保证一定会畅通无阻,但他那羸弱的身躯看着实在叫人心寒,像风雨飘摇里的风筝,随时都会没入黑暗的深渊,万劫不复。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个男人身上,无论如何都是一场误会。  男人走得非常轻松,在别人看来就像去赴宴一样。快到入关口的时候,男人停下脚步,拍着我的肩膀故意大声说:  “到深圳安顿下来就打个电话回来,省得家里担心。”  旁边一个站岗的武警战士瞥了我们一眼,马上将目光移开了。我心里打起了小鼓,木着脑袋继续往前走。走到入口处的一个武警战士面前,我战战兢兢地递上边防证,武警战士打开一看,将威严的目光迅速移到我脸上,仔细核对照片与本人是否是同一个人。照片是我两星期前照的,自然再相象不过,武警战士便挥手放行。  越过边检站,踏上深圳的土地,我的心既激动又悲伤。回头望见那个男人正挥手向我致意,他瘦弱的身躯被挡在高大雄伟的边检站外面,显得那么渺小与卑微。我不禁感慨,即使最卑微的人也不是一无用处啊,他至少可以将我送入深圳!我进深圳的目的不过是想找一份工作,我并不想扰乱特区的经济秩序和社会治安,况且我也没那么能耐。  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的确让人心生畏惧。我赶紧爬上一辆公交车逃之夭夭,要是他们改变主意追了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36  经过转弯抹角的寻找,我终于找到了“介绍函”上指定面试的那家公司。一个主管人事的女经理接待了我。在装潢阔绰的办公室里,女经理首先问我在哪里做过,有没有工作经验。不会撒谎的我顿时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竟是如此贫乏,像家乡贫瘠的土地一样朴实无华。我实在编不出一个恰当的公司名字,并自圆其说曾在里面有声有色地干过一场。我干巴巴地说“我有经验”,但因缺乏令人信服的佐证而显得苍白无力。  女经理摇摇头,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本地人?或者说不是本地人,有没有可以提供本地人的担保?”  我老实说:  “我既不是本地人,也没有本地人为我提供担保。”  女经理又摇摇头,很快她没了要问的问题。我知趣地退了出来。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我心里空落落地,仿佛肩上压着沉重的担子,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发现自己最近一遇到伤感的事总喜欢闷头赶路,像傻子一般。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我来到一座立交桥的桥下。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鼓起腮帮子在咀嚼着什么,对我木然地一瞥,又聚精会神地咂起他嘴里的美食。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最多的是“招聘男女公关,月薪过万”之类。还有招工广告,开出的薪酬待遇普遍都很优厚。  我的目光被吸引到一则招聘经理助理的广告上,开出的月薪是2800元,真让人怦然心动。我想,如果有可能,不做会计也罢。于是我拨通了它上面的联系电话,接听的是一位姑娘,听起来她的声音轻柔曼妙,悦耳动听,口气也显得简洁干练,颇具气质。我猜想她应该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  她简单问我是哪里人,年龄多大,住在什么地方,然后要求我按照招聘广告上提供的地址马上过去面试。她似乎对我非常感兴趣,语气里透露的意思是非聘上我不可。我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刚才的沮丧抛到了九霄云外,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甚至我还吹起了口哨,引得路上的行人对我是一瞥一瞥的。  换乘了几辆公交车后,我来到一座居民小区的入口,往里再走二十几分钟,一栋高大的楼房最后挡住了去路。我打电话请示该往哪里走,姑娘说:  “你哪里也不用走了,因为你已经到了。”  我感到惊讶的是,这分明是一栋居民楼呀,哪有公司的影子!  电话里继续指示道:  “你走到一单元楼梯口,在门上密码器上按下774586。”  说话间我已经走到一单元楼梯口,按下密码,坚固的不锈钢铁门“喀嚓”一声自动打开。  我对着电话说:  “我进来了。”  姑娘说:“径直走到104房。”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循着门牌号往104找去。突然一扇门“哐”地拉开,走出一个矮矮胖胖的姑娘,正笑吟吟地望着我。我一看她头上的门牌号,正是104,便向她走去。  姑娘首先招呼道:  “你好,是来面试的吧?”  我说是,忍不住问道:  “刚才电话里是你吗?”  姑娘莞尔一笑,说:  “电话里感觉不错是吧?现在失望了吗?”  眼前的姑娘确实不敢恭维,与她电话里甜美的声音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出于礼貌,我还是说道:  “哪里哪里。你很有气质!”  姑娘呵呵一乐,似乎并不介意我话里明褒暗贬的意味。她将我让进屋,招呼我坐下,并倒了杯温开水给我喝。  屋里熙熙攘攘挤了十几个求职者在咨询着什么,几个闲人在逛来逛去,一会儿逛到我身边,姑娘忙起身介绍说:  “这是我们经理……这是主任……”  被称作经理的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颧骨突出,脸颊往里陷,精瘦得像个猴子。说是经理,气质明显不足,若说是街头小混,多少还讲得过去。经理平易近人,不等我开口,便热情地捉住我的手握了又握,似乎要说:“公司可把你等来了。”我受宠若惊,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经理和主任又逛到别处,不是握手就是把胸脯拍得怦怦作响,仿佛在承诺什么。那情形就像竞选美国总统的候选人在拉选票。  姑娘把我带到一间小房间里,关上门,开始面试。首先她把公司天花乱坠的吹嘘一番。这一招的确够毒,顿时唬得我肃然起敬,大气都不敢出。姑娘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就面试大体上须要问到的问题煞有介事的问过一遍,我正襟危坐,回答得极其虔诚。  最后姑娘总结道:  “非常满意,据我个人的看法,你非常适合进入我们公司来发展,我们公司也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拓展壮大,因此,我决定对你进行预备录取。我马上把你的资料报给总经理作最后审批,你先回去等电话,三天内一定会有消息的。”  接着,姑娘要我交60元钱报名费。突如其来的惊喜已经令我丧失了理智,想都没想我就交了钱,还一个劲的对她说“谢谢”。仿佛这钱原本就是她的,这会儿只是完璧归赵而已。  我乐颠颠地爬上返回湖山的公交车。经过边检站,我看见几小时前那个向我兜售假证的男人,此时正孜孜不倦地向一个路人游说着什么。我不禁对他投去充满感激和敬意的微笑。    37  回到湖山的住处夜已很深了。我随便泡碗方便面吃下,倒头便睡。美美地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后发现,脑袋几乎都睡扁了。下午两点多钟,我听到了姑娘喜鹊报喜般欢快的声音。我被正式录取了!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仍使我欣喜若狂。  姑娘告诉我立即带上500元钱来公司报到。我感到诧异,为什么要带那么多钱呢?刚想一问究竟,姑娘“啪”地挂断了电话,没给我任何机会。事不宜迟,我赶紧取了钱向深圳飞奔而去,自然也带上了那张有效期为三个月的假边防证。  赶到那栋号称公司的居民楼里,姑娘已经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与我热情的握手并亲切交谈。姑娘说:  “非常高兴你能加入我们公司,这是一个非常务实、非常有凝聚力的团队,相信你在这里会得到充实、提高并生活愉快,欢迎欢迎。”  我像吃了迷魂药似的昏昏欲醉,神魂颠倒。前途似乎金光铺路,成功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脚下。  姑娘给我办理录入公司的手续,填了几张表格后要我签字确认,我一一照办。最后姑娘伸出手高兴地说:  “恭喜你现在正式成为我们团队中的一员了!”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忙伸出手与她握了握,说:  “谢谢,谢谢。”  姑娘接着说:  “现在麻烦你把押金交了。”  真是出乎意料!我惊讶地问:  “要交押金吗?”  姑娘说:  “是啊,这是公司的规定,每个新进员工都必须交的,我也交了,包括经理、主任也不例外。”  姑娘指向一边坐着的经理,经理立即会意,点头称是。然后姑娘补充道:  “既然是押金就肯定要退的,在你离开公司的时候,公司会一分不少、无条件的将押金全部退还。这点你放心,我们是正规公司,绝不会乱来。”  姑娘最后一句话像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立即放下心来。终究要退的,还担心什么呢?于是,我大方地献上500元,换回一张手纸般大小收款收据。  姑娘把钱收入口袋,脸上堆满了笑容。她从抽屉里掏出一沓印刷品推到我面前,说:  “这是公司产品的资料,你拿回去熟悉一下,从明天起就正式上班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甜滋滋的。谁知姑娘接着又说:  “每个新员工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为熟悉公司业务,新员工在试用期内的主要工作就是推销公司产品,而不管你应聘的是什么职位。有信心吗?”  我有点头脑发晕,当初真不知道会这样。但想到只要试用期一过,马上就可以做经理助理,拿2800元的月薪,心里顿时又充满了希望。于是咬咬牙,说:  “行,有信心!”  姑娘赞赏地点点头,走进另一间房间,出来的时候胸前抱着一堆玻璃瓶,瓶内装着黄澄澄的油状液体。姑娘将玻璃瓶一股脑摊到桌子上,再一瓶瓶摆正。一共五瓶。姑娘说:  “这是菲律宾香油,资料上有详细介绍。在试用期内你的任务是每天销出五瓶,当然,超过五瓶不算犯规,多多益善嘛!但如果一天不足五瓶,三个月合计四百五十瓶完不成任务,试用期则会适当延长,直至完成为止。试用期内的工资按所销香油价值的10%提成,下不保底,上不封顶。如果推销成绩突出,试用期满可直接升任销售副经理,月薪八千至一万五。这是一次对自己能力的挑战,有没有信心?”  这次我再没能响亮地回答“有信心”,而是有气无力地说:  “我试试看吧。”  500ML一瓶的香油,单价卖到68元,打死我也不信它能预防和治疗28种甚至有些连名字都从未听说过的疾病,叫我如何信口雌黄,怂恿人家购买呢?  回到湖山,推销第一天果然一瓶也没卖出去,心里不免有点着急。第二天跑到居民小区附近,遇到老头老太或家庭主妇,便像绿头苍蝇一样粘上去,好说歹说,结果口水讲干,白眼受尽,一天下来总算卖掉两瓶。第三天又一瓶没有动。一周下来,直到脚板磨起泡,皮肤晒得像泥鳅,统共才卖了四瓶。  我有些惊慌失措了。这样下去,结束试用期岂不要等到猴年马月?我彻底绝望了。  于是,我回到深圳,向那姑娘承认我肯定完不成任务,我不干了。  姑娘不以为然,说:  “这么快就不想干了?未免太没信心吧!”  我说:  “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我举双手投降,我不干了,你退我押金吧。”  姑娘不为所动,冷冷地说:  “试用期内是不退押金的。”  我火冒三丈,说:  “你不是保证说离开公司就无条件退还押金吗?难道你说话是放屁?!”  姑娘说:  “对呀,我是保证过,但你只听了一半,我是说试用期满后离开公司的无条件退还押金,现在听清楚了吗?”  我说:  “骗子!当初你不是这样说的,我要告你!”  姑娘又是冷冷一笑,说:  “告我?请便!不过我提醒你,谁看见我收你押金了?没有证据可不能胡说八道,诬告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心我反过来告你,傻小子!”  我鼻子哼一声,一边从口袋里翻出收款收据,一边说:  “这就是证据,白纸黑字,你赖得掉吗?”  姑娘嘻嘻笑道:  “那算什么证据啊,对谁你都可以说是他开具的,蒙谁呢?哈哈哈哈……”  我慌忙展开收据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收据上既没有公司名称,也没有开具人签字!我居然凭这张收据,就将500块钱给了人家,真是瞎眼!  我气得揪住自己的头发大骂愚蠢。过一会儿,姑娘幸灾落祸地笑笑,说:  “骂完没有,骂完了就走吧,别在这里像丧门星似的自找晦气!”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腾地跳起来,发疯似的向她扑去,想抢回我的500元。不幸地是,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经理、主任这时摇身一变,行使起保安的职责来。  他们迅速冲上来,经理一个漂亮的擒拿招式,我就像钉子钉住一般动弹不得,然后四只手把我架起向屋外拖去。  在门口,我瘦削的身体像片树叶似的被他们轻易地抛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地上。由于惯性,我在着地后滚葫芦似的连翻了七个滚,嘴巴和膝盖都被蹭破,流出了殷红的血。  愤怒让我忘了疼痛,我一跃而起扑上去要拼命,然而我扑到的是一扇冰冷的铁门,那两个家伙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只好用力地擂门,不顾一切。过了好一会儿,门才猛地打开,两张凶神恶煞的脸横在门口,其中一个汉子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揩一把嘴角的鲜血,说:“把钱还给我!”  汉子拧起眉头,斥道:  “谁欠你钱啦?妈的疯子,滚远点!”  他一掌推过来,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推到一丈开外的地方,翻身倒地。我气得直蹬腿。好恨啊,恨自己这么不经推,没有用!  我倔强地站起来,哇哇叫着向汉子冲去。我的眼睛喷着仇恨的烈火,拳头握得像石头一般坚硬,但遗憾的是,还未碰到汉子我就被他首先钳住,同时他伸出脚在我的脚踝处使劲一勾,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我飞快地站起来,还未站稳,汉子一记扫荡腿迅速扫过来,我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感到髋骨都震裂了,痛得我呲牙咧嘴。  我忍住痛,艰难地爬起来。突然,又是一记扫荡腿,我又趴到了地上,这次我感到腿都要被扫断了。我的腿暂时失去了一会儿知觉,后来才有点痛的感觉传到脊髓神经中枢。  我凭着坚强的意志,以手撑起膝盖,终于抖抖索索,一节一节立了起来。现在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反击汉子了,惟有用我桀骜、顽强的眼睛怒视着他,以示我决不低头。汉子显然再次被激怒了。  其实这次只消他吹一口气便能轻松将我放倒,遗憾他还是用了脚。我应声倒地,身体像散了架似的迟迟没有再站起来。我眼里喷着火,真想把他烧成灰烬。  我痛苦地挣扎着,但这种痛苦更多的是来自内心而不是肉体。  我瘫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撑地,想把身体撑起来,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拼命爬上岸一样,但终究无济于事。  这时一个老太太扭着小脚跑过来,告诉我说:  “你不要站起来嘛,你一站起来他就会用脚踢你呀,你怎么没想到呢?”    38  回到湖山,我感到身心俱疲,足足躺了两个星期才能下地走动。那个职业介绍所是再没意思去了,否则谁知道她又会把你支到哪里去享受一番拳脚呢!  为调整一下情绪,我暂时不去找工作了,除了早晚出去散一会儿步,其余时间我都闷在屋里看书。《魔山》,《红字》,《麦田里的守望者》都是我喜欢的。  打开《魔山》,夹在书中的书签无声地滑落到地上。我捡起来,书签背面有一行字:未来的大作家,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一定!  字体很娟秀。我想起了文蔻——我大学时代的女朋友。  《魔山》是我在大学过最后一个生日时文蔻送的。遗憾才读到一半,毕业就来临了。毕业后流离失所,使得夹在《魔山》中的书签定格在毕业前夕翻到的那一页上,此后再没有动过。如今再次将它翻开,睹物思人,却是物是人非。淡淡的哀伤,像一只小船犁过的水纹,漾在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我出神地望着北京的方向,蠕动着嘴唇怏怏地问:“你在他乡还好吗?”但马上想到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作为一个女孩子,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运气总不至于太差吧?相反,真正值得同情的倒是自己。“你还好吗?”扪心自问,我不禁脸热起来。    39  渐渐地,我与楼下小店的老板熟识起来,每晚散步回来我都会去他那里坐坐。  老板见人总是满脸堆笑。他的笑是那种所有小店老板特有的巴结的笑。他为人热情,碰到有酒总免不了要邀来人同酌一番。他这样讨好,无非是想巴结几个顾客。然而他的小店却始终门庭冷落,很少有人光顾。  我们常在一起聊天。他喜欢聊他过去苦涩的往事,于我现在的心情倒是非常合拍,因此他聊的东西总能引起我的共鸣。我很乐意听他讲。他洞察到了这一点,聊起来也就格外带劲。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像汩汩流水一样收也收不住。  一个傍晚,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暮色很快围拢起来。这种天气于散步肯定是不行了,但于扯谈绝对是个极好的消遣。于是,我径直走进小店。老板先是一愣,继而望望屋外纷纷扬扬地雨丝,他微微一笑。接下来便侃侃聊起了他的故事。  老板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打过工。我立即插嘴道:“你说打工好吗?”我的口气酸溜溜的,自然期盼他回答说“不好”。  可老板这样回答:  “好啊,打工怎么不好?太好了!打工有钱赚啊!”  我大失所望,揶揄说:  “既然打工这么好,你怎么又开起小店了呢?”  老板长叹一声,好象对我说,又好象对自己说:  “是啊,为什么要开小店呢?生意又不好。”  老板一句话把我的心楸了起来。接着老板又是一声叹息,继续讲下去:  “为什么要开小店呢?要怪就怪自己当时太傻了。  “那是九零年,我十八岁,在一家制衣厂做钉纽扣的工作。工资是记件的,由于我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因此我每月拿到的工资也比别人多出很多。一般别人拿两百,我就能拿四百,当别人拿四百的时候,我已经能拿八百了。  “我每天十几小时不知疲倦地工作,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工友们都骂我是不要命了,但我觉得没什么,比起在家种田,不知要轻松多少倍呢!而且一个月还拿这么多工资,这等好事到哪里去找呢?所以,我倍加珍惜这份工作,比别人干得努力些也是很自然的了。  “慢慢地做熟做顺了,我钉纽扣的效率得到大幅度提高,完全不用在时间上耗着就能超额完成任务。当时很多女工都钉不过我,于是她们就笑我是女人托身的,手却比女人还要灵活。一般男工们是看不起我的,说一个大老爷们干这个干得再好也没出息。可我不管,任女工们笑我、男工们看不起我,我还是脚踏实地的干自己的活。  “那期间,很多和我一起钉过纽扣的女工和男工慢慢的都不钉纽扣了,他们削尖脑袋,通过各种关系改了行,女工学会了缝纫,男工做起了剪裁大师傅,我却还是原来的我。  “那时老板的生意太好了,似乎再多的工人也忙不过来。糟糕的是,钉纽扣组除了我永远是一群新手在干活,她们磨磨蹭蹭,谁看谁着急。于是,我在她们中间就鹤立鸡群了,我自然当上了组长。我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为激励员工们的积极性,老板以我为典型,把所有的荣誉和赞美都砸在我头上,以此教育所有员工要忠于职守,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事业来。  “当我一个能顶五个人时,老板给了我比一般员工高出两倍的工资。我知足了,却不敢懈怠,以更加努力的工作回报老板的赏识。人哪,应该讲良心,对吧?  “但好景不长,九八年,老板的生意更加红火了。他更新了一大批机器,都是从国外购进的。其中就有二十台钉扣机。想不到啊,这玩意钉起纽扣来比我还快,一台机顶我五十个,只怕还不止。我傻眼了。  “从此,我基本无事可干了,厂里不再需要我了。于是厂里赔了我一个月工资,叫我另谋出路。我被解雇了。  “当时离开制衣厂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尝试找了几份工作,但都以失败告终,他们都说我年纪太大了,比起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就显得笨手笨脚了。当时的情况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每天是一火车一火车的被拉到这座城市里来,我又哪有机会呢?  “二十八岁,多年轻啊,中年人都算不上,他们却说我年纪太大了,可那时的我就真的以为自己老了,于是更加自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和‘年纪’上的劣势,进工厂再也没有希望了。我只好到处找零工打,哪里建房子我就会出现在哪里。挑砖、筛沙、和水泥、立脚手架,什么活都干。繁重的体力劳动严重损害了我的身体,使我迅速衰老下去。现在我看上去像有五十来岁吧?其实今年我才三十七岁。在建筑工地上干了几年后,由于体力不支,我干不动了。一挑重担,骨头就‘嘎嘎’响得厉害,像要散架似的。  “我现在基本是个废人,什么活都干不了了,只好拿出一部分积蓄开个小店。如今开小店好在不用亲自去进货了,批发部老板会派人送货上门的。因此,开小店对我是再适合不过了。送货来了,我只要照着送货单点清楚,然后付款给送货的小伙计就行了。  “但小店生意不好,每个月我几乎都要从积蓄里掏出一部分来贴补亏损。铺面租金很贵,每月八百块。你也看到我这里是很少有生意的,附近住的打工者挣钱辛苦,根本舍不得买什么;做二奶的女人有钱,却根本看不起我这片小店。她们只在大超市买东西,一买就买很多,真让人眼馋啊,估计我这小店一月只要碰上几回这样的顾客就有赚头了。可惜啊,她们瞥都不会瞥我这小店一眼。  “我这里只有晚上才开门,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实话告诉你,我没办营业执照。这附近的小店都没办的。一月两百多块钱的税,谁交得起?谁交谁亏本啊!其实不交也是亏啊,交了不过是亏大一些而已,谁还这么笨去办什么营业执照呢?  “我本不想故意逃税,我理解国家抽税,其实最终还是花在了我们老百姓身上,为大家谋福利嘛!可有些问题我就是不明白,比方说,如果我赚了一百块,你从中抽二三十块我还可以接受,但如果我赚不到二三十块钱,甚至还亏本,是不是我要借钱来缴税呢?这样的税我就负担不起了。  “所以,我只有到了晚上才开门营业,晚上工商局的人是不会来查店的,他们可不会耽搁一晚上休闲的时间来这里,在外应酬或在家陪陪妻儿老小不是更好些?  “每个月都在亏,这生意肯定做不久啦!”  老板一口气聊了这么久,中途竟没有一个顾客来打扰我们。小店安静极了,老板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就显得格外刺耳。  40  不久以后的一个晚上,我们的谈话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着。那时,月朗星稀,清风轻扬,不知名的虫豸凭着夜色的掩护,聒躁得有恃无恐。大地沉浸在一片温暖祥和的氛围之中。  小店像往常一样冷落。唯一的变化是,门口用来招徕顾客的明亮的大灯泡,如今换成了昏暗的小灯泡。小店是不甚明亮了,但于电费是节省不少。除此以外,小店一切照旧,没有丝毫征兆预示今晚将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这时,轻轻轰鸣的汽车马达声从远处传来。由于老板讲得过于投入,以致在最初的几秒钟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今晚的马达声,居然响得这么唐突与不同往常。当他反应过来,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跑到屋外,向马达声传来的方向探头张望。突然,他的身体像被大黄蜂蛰一口似的打了个激灵,箭一般窜了回来。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的看着他,完全惊呆了。他二话没说,操起一根一米多长的铁钩,勾住卷闸门,接着腾空一跃,像猴子一般贴上铁钩,然后身子使劲往下吊,卷闸门“哗”地被拉下来……这会儿他根本不像个羸弱早衰的人,倒更像杂技团里敏捷又搞笑的小丑一样。  正在这时,印着“工商巡查”的面包车和皮卡车狂飙而至,发出尖利刺耳的紧急刹车的声音。一伙身着制服的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席卷着雷霆之势向小店冲来。  不幸卷闸门还未拉下一半,便“嘎”地卡在那里,纹丝不动。一个肥胖敦实的汉子像千斤顶似的擎住了卷闸门,任老板干瘦的身体拉住铁钩,死命往下吊也无济于事。  汉子挺拔的身姿活象董存瑞炸碉堡一样,仿佛他托起的不是卷闸门而是炸药包了。他的表情是那样刚毅和大义凛然,似乎在喊:“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冲啊!”事实上,在坚持三秒钟以后,汉子喊道:  “他妈的还不快点,老子顶不住啦!”  其余人不敢怠慢,一窝蜂冲进小店。不幸小店太小,实在容不下那么多人,落在后面的便被迫退到门外,不得进入。  老板被执法人员从铁钩上拉下来,像纸片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会儿似乎感到大势已去,老板停止挣扎,变得老实多了。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样子,要杀要剐随便啦。  结果老板被勒令限期补办营业执照,同时罚款二千元!最后执法人员要抬走店里唯一值钱的一台冰柜。老板央求冰柜不必抬走,他可以先预缴一千元罚款。一个貌似头儿的执法人员划算了半天,答应下来。  老板翻箱倒柜,东挪西凑,连块样角样的钱都拿出来了。凑到一千元,便抖索着双手递给头儿。头儿瞥一眼皱巴巴的零钞,气不打一处来,伸出一根指头,骂道:  “老家伙,你耍我?!”  老板苦笑着说:  “老总,你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头儿再瞥一眼老板一头花白的头发,不耐烦地嚷道:“行了行了!”将九百元抽走,余下的零钞丢在柜台上。“还差一千一百块,明天给我凑整数送过来,听到没有?!”  老板忙答应:  “听到听到。”  头儿再问:  “知道地方不?”  老板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说:  “知道知道。”  头儿一边指挥众人撤离小店一边说:  “别急着回家,再转转看,怎么着这里也不止一家黑店!”  无奈余下的黑店早已将卷闸门拉了下来,连门窗帘子也掩得合丝合缝,严严实实。里面黑灯瞎火,任头儿将门擂得山响,也没人出来答应一声。  这时,一团乌云把月亮团团裹挟起来,月亮收起她犀利的锋芒,大地顿时变得更加黑暗。不知名的虫豸在“哐哐”擂门的恐吓下吓得全都敛了声息,大气也不敢出。  没有一家黑店将门打开,头儿擂得失去了耐心,回头向面包车摸去。他走得蹑手蹑脚,极为小心,仿佛生怕踩着地雷一样。  “真黑啊!”头儿战战兢兢嘟哝一句。待爬上面包车,打开所有车灯,他重新变得神气起来。他气呼呼嚷道:  “收队,回家睡觉!”  众人争先恐后钻进车里,面包车和皮卡车一溜烟向小区外溜去,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东摇西晃消失在黑暗中。  小店的灯渐次打开,接着,卷闸门也拉上了。“哗哗”拉响的卷闸门的声音在岑寂的夜里此起彼伏。不断有年轻女人从楼上窗户里探出脑袋,东张西望。路上渐渐又出现二奶在散步,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没抱孩子。  一个二奶对另一个说:  “还以为是抓我们来着,原来是抓那些乡巴佬!吓死我了。”  另一个说:  “那些乡巴佬早该回去种地了,呆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我是一次也不会去他们店里买东西的。你不知道,只要你一从他们小店门前经过,他们就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你,甭提有多恶心、多讨厌……”  她们扭起屁股越走越远,讥刺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渐渐听不见了。  老板坐在椅子上发呆,似在思考什么。向来我对身穿制服的国家工作人员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刚才发生的一幕简直把我吓懵了。我冷汗涔涔,战战兢兢,仿佛大病了一场。  我告辞了老板,往楼上走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把我从梦里拽起来。我正琢磨着究竟是谁。这时敲门声越发急促了,伴随着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是我。”  我听出是小店老板,忙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老板两眼通红,似乎一夜未睡。  我惊讶地问:  “你怎么了?”  老板没有搭理,只是把他手上提的两只暖瓶递给我,急切地说:  “我要走了,这个留给你,反正路上也带不了,你就别推辞了。”  我大感意外,问:  “你要去哪里?”  老板说:  “回老家去。”  我说:  “这么快就决定了?”  老板说:  “没办法,不快怎么办呢?小店是开不下去了,他们还会来的,难道等他们收罚款吗?”  我突然眼睛湿润了,模模糊糊间看见老板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老板喑哑的声音地说:  “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再见。”说罢飞快地跑下楼去。  汽车发动起来,透过窗户我看见老板佝偻着身体,艰难的爬上汽车。汽车载着他,一会儿就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房屋之间。清冷的晨风吹进来,令人感到阵阵凉意。  天大亮了,我走下楼。昨晚还充盈着各类商品的小店,此时已是空空如洗。房东弯着腰,一边在地上捡着什么一边嘟哝道:  “说走就走,也不至于这么急啊,哪个逼你呢?!”  此情此景,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41  我无所事事的过了一段日子,凄凉而孤独。《魔山》已经看完了,当《魔山》重新被藏至箱底的时候,文蔻的影子也就越来越淡,最终像秋天里最后一片落叶,消失不见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四年的感情在半年内说忘就忘,竟像酒精一样挥发掉,半点痕迹都不留下。我真怀疑那是不是爱情,而当时怎么着都不像是虚情假意啊!有时候,时间就像一杯水,再浓得化不开的东西,时间总会将它稀释冲淡,最后蒸发到空中,变成大气的一分子,再也令你看不见、摸不着。  我翻开《飘》,它是我另一位朋友赠送的。她叫程小蕙,一个漂亮清纯的女孩。如果不是文蔻,也许我为期四年的女朋友就是她了。  看日期,赠书的时间正好也是我的生日,和文蔻一样。想想不禁哑然失笑,我的生日礼物除了书就别无他物。但书的确是我最钟意的礼物,书是我的宝贝,曾经跟文蔻一样,占据了我的心。  小蕙的笑容栩栩如生的浮现在我脑海,我情不自禁的翻开通讯录,拨响了她的电话。所幸她没有更换号码,稍过一会儿,传来一声银铃般的问候。这声音是久违了的,十分亲切。  “你好,请问哪位?” 小蕙问。  我一怔,忙说:  “小蕙,是我,我是……”  我还来不及说出我是谁,小蕙已经喊出了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几乎带着喜极而泣的惊讶的味道,以致使我的情绪也马上受到了传染。  她说她之所以没有更换手机号,是因为怕失去好朋友们的联络。她还说在她所有朋友中间我是最狠心的,最后一个给她打电话。我有苦难言,只得讪讪地笑笑。  小蕙问:  “你知道文蔻吗?”  我说:  “毕业后她和阿超去了北京,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估计现在他们成了吧!”  小蕙说:  “成什么成呀!当初你们不是约好要联系的吗?你怎么变卦不理文蔻呢?……女孩子的孤独你是体会不到的,阿超就这样乘虚而入了。”  我酸溜溜地说:  “他们不是很般配吗?”  小蕙说:  “他们是好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又分了。”  我显得幸灾乐祸,说:  “谁把谁给甩了呢?这年头的爱情啊!”  小蕙说:  “是文蔻甩了阿超。”  我哈哈大笑,顿时对阿超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同情。  我说:  “我猜一定是她。这种女人!”  小蕙说:  “你还恨她?——听你的口气。”  我说:  “没有。这种女人不值得我恨。”  小蕙说:  “煮烂的鸭子嘴硬!别逞强了,你还喜欢她,我知道。”  我不以为然,问:  “你学过心理分析?”  小蕙说:  “我有透视法,你心里想什么瞒不过我。”  我假装惊呼:  “你的透视法恐怕是古今中外最厉害的了,凭听声音就能看到人家的五脏六腑!”  小蕙嘻嘻一笑,故作生气说:  “莫非你还怀疑不是?”  我说:  “我信我信,不信你信谁呢?”  小蕙哈哈大笑:  “这还象话!”  等笑够了,小蕙认真地问:  “你在哪儿?”  我说:  “湖山。”  她尖叫道:  “湖山?广东的湖山?”  我说:  “是,广东的湖山。”  小蕙欣喜万分,我几乎看到她跳了起来。  “哎呀太好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小蕙说。  我问:  “怎么了,谁和你是冤家聚头啦?”  小蕙说:  “你呀大笨蛋,我也在湖山呀!你是我见过的最大最大的大笨蛋!”  我恍然大悟:  “你也在湖山?我不是做梦吧?”  小蕙说:  “是不是做梦你掐掐大腿不就知道啦?”  我真的使劲掐下去,差点掐进肉里,我大声喊道:  “哎呀,真不是做梦啊!”  小蕙咯咯笑说:  “那么使劲干嘛?好象大腿不是你自己的。哎,你住哪里?”  我一边□□一边说:  “翠竹苑。”  小蕙高兴地说:  “好,我马上过来,别浪费电话费了。”说罢挂断了电话。  我如坠五里雾中,还来不及清醒头脑,小蕙又要马上过来见面了。我的心剧烈地狂跳起来,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惶惶不知所措。    42  半小时后,小蕙赶到翠竹苑,我早已站在大门口恭候了。  要不是小蕙先叫我,我倒认不出她了。她打扮非常入时,是与大学时的清纯形象截然相反的类型,似乎显示了与过去决裂的坚强决心和非凡勇气。  小蕙非常开心,一边走一边说:  “这世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我以为我们这辈子是不会再见面了,谁知在湖山又遇上了。我比文蔻运气好。”  我问:  “你跟文蔻经常联系吗?”  小蕙说:  “经常联系。她老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可在此以前我哪知道你在哪里呢?”  我问:  “打听我干嘛?我与她是没什么关系了。”  小蕙说:  “听起来似乎蛮绝情的,其实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谁不知道呢?”  我不满,说:  “一个人不能凡事不讲原则对吧?这事不能随便低头。”  小蕙说:  “当初不是你同意她去北京吗?也是你说‘只是暂时分离,不是分手’,‘以后要多联系’,可文蔻一走你就溜了,像人间蒸发一样。这事我是知情的,你可不要试图骗我。”  我说:  “这么说你特意跑来是要充当文蔻的说客啦?”  小蕙说:  “那倒不是,文蔻真的老念你呀!”  我说:  “念谁不念谁是她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反正我是不会念她了。”  小蕙说:  “果真恩断义绝啦?”  我认真地说:  “恩断义绝,心若止水。”  小蕙感伤地说:  “我以为联系上了,你们就会重新走到一起来了,看来事情从来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把文蔻的手机号告诉你,打与不打在于你自己,强迫是强迫不来的。”  说着她要过我的手机,把文蔻的号码储存起来,说:  “你不必马上作决定,想好了就打给她,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我的嘴唇蠕动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仔细打量了小蕙。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推门进到屋里。小蕙发出一声惊呼:“啊——”我竖起耳朵,且听下文。  小蕙接着说:  “好乱啊!”  我立即像一只皮球泄了气。  小蕙笑眯眯地说:  “怎么,受不住打击了?”  我委屈地说:  “人家才精心布置过,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去理它,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小蕙说:  “不一样不一样,理不理是态度问题,理不理得好是水平问题。你理了证明你是在乎我的,你敢否认吗?”  小蕙说得这么露骨,惹得我的脸有点发烫,我只好说:  “臭美,谁在乎你呢!”  小蕙嘻嘻笑说:  “你要否认我也没办法,不过想在乎我的男人都排长队候着呢!”  我笑问:  “有多长?”  小蕙呵呵笑说:  “排到月球啦!”  我哈哈大笑,问:  “找男朋友了?”  “都哪年头的事了。” 小蕙说。  我惊讶不已,提醒道:  “才毕业半年呢,美女。”  小蕙说:  “这半年的经历让我感到以前二十年都白活了,我感到自己已经历尽沧桑了。”  我深有同感,半年的时间的确让我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小蕙在桌前坐下来。看到《飘》便随手翻起来,一边翻一边说:  “还在看吗?”  我说:  “已是第二遍了。好东西总是令人流连忘返啊!”  小蕙问:  “是看到这本书才想起我的?”  我老实说:  “是的。”  “若不幸把它弄丢了,我岂不是像从电脑硬盘里被永久删除啦?” 小蕙开玩笑说。  我笑道:  “那你就持续不断的送书给我呀,这样不就可以永久保留在我的电脑硬盘里吗?”  小蕙说:  “送书没问题,但也得先让我知道你在哪儿呀!”  我说:  “这不知道了吗?”  小蕙说:  “你保证以后不玩失踪吗?”  我举起手,忍俊不禁说:  “我以神的名义起誓,我保证!”  小蕙认真地说:  “那我也保证以后经常送书给你。”  我吃了一惊:  “不是吧,你还真要这么做?书很贵的。”  小蕙轻松地说:  “几本书而已嘛!”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小蕙,只见锃亮的耳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说:  “看你都成富婆了——是钻石的?在哪里高就呢?”  小蕙说:  “自由职业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估计是钻石的吧。”  我问:  “收入颇丰?”  小蕙满不在乎说:  “没有收入,我做这事又不是为钱。”  我惊讶地问:  “没有收入,那你吃喝拉撒的花销谁来买单呢?”  小蕙笑说:  “靠人包养啦!”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说:  “要说你都做二奶了,那母猪只怕会上树了。”  小蕙脸红道:  “哎哎,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信不信由你。”  我肯定不信,打死也不信。  我问:  “你在干啥事?”  小蕙说:  “我正在写一部心理小说,是关于婚外恋的。”  我说:  “好啊,祝你早日把诺贝尔奖拿回来。”  小蕙不高兴说:  “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尽喜欢讽刺人。”  我感到委屈,说:  “我没有啊,当作家的哪个不想拿诺贝尔奖呢?也是为国争光嘛!你知道我们中国无论在科学技术还是文化艺术领域,对于诺贝尔奖至今还是个空白。”  小蕙说:  “你错了,第一,我不是作家,体会不到他们那种渴求的愿望;第二,这部小说我根本没打算拿出去发表,只是凭自己的爱好自娱自乐罢了。”  我不禁感慨说:  “若中国的作家都有你这般淡泊名利、无所欲求的话,估计早该拿诺贝尔奖了。为自己的灵魂写作才会写出真正的好作品来。”  小蕙说:  “其实中国作家获诺贝尔奖的实力是有的,只是运气差点。”  我问:  “怎么说?”  小蕙说:  “据说八八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是准备颁给沈从文的,却因为他的不幸逝世只好作罢了。”  我连呼惋惜,说:  “中国当代作家很难有一位能超越沈从文了,只能看下一代有没有希望。”  小蕙不以为然,说:  “老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而放弃了自己的奋斗,一代寄托一代,为自己的无能和懒惰寻找借口,这就是中国人的悲哀。”  我不禁佩服说:  “深刻啊!”  小蕙瞥一眼说:  “别贫嘴啦。那么你呢,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说:  “我现在没干什么。”  小蕙笑说:  “没干什么还有吃有住,你也被包养了?”  我说:  “我也想啊,可我这等骨感型身材难入富婆们的法眼啊 !”  小蕙呵呵笑说:  “别泄气嘛,我以后作富婆了就包养你吧!”  我说:  “好啊,但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小蕙说:  “不会的,希望总是有的,关键是要有耐心。”  说到希望我忍不住叹一口气,小蕙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  “叹什么气呀,年轻人!这不是个好习惯。”  我沮丧地说:  “我都不知道我的希望在哪里。”  小蕙问:  “是有感而发吗?你真的在干什么呢?”  我说: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小蕙一指空落落的房间,问:  “那么你住的房子……”  我说:  “是阿越租的,我暂时借住在这里。”  “阿越,”小蕙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哪个阿越?”  我说:  “就是那个提前我们一年毕业的阿越。”  小蕙恍然大悟,因突然想到了冥思苦想的答案,她显得像打开一把锁一样轻松。她拍拍脑门,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因偷看□□被开除的?说什么提前毕业,弄得我都云里雾里啦!你对兄弟也够铁的,捂得很紧啊!”  我讪讪笑说:  “你对他的印象只剩下这个啦?”  小蕙说:  “他就这事最有名,据说还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因看□□开除的第一人呢!”  我说: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恐怕是他一辈子的污点了。”  小蕙不同意,说:  “谁说?我倒觉得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他现在还看不看?”  我说:  “现在没看了。青春年少谁没做过几件荒唐事呢?”  小蕙说:  “那是自然。你现在真的没事干吗?”  接着我将半年来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小蕙睁大眼睛,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说:  “真想不到找工作还这么难啊,可为什么我老是被人邀请去他们公司呢?”  我说:  “因为你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  小蕙不禁摇头说: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我们再聊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小蕙准备起身回去。我挽留她今晚就睡在这里,我们做竟夜长谈。她露出惊讶的神色,说:  “睡在这里,和你?”  我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说:  “不是同睡一张床……当然啦,你要是愿意,我没意见。”  我望着小蕙露出坏坏的笑。  小蕙脸上飞出两片红晕,莞尔一笑,飘然走出门去,说:  “下次吧!”  我紧跟其后,说:  “要走也别那么急呀,像逃似的……”  小蕙咯咯笑说:  “狼来了还不快逃呀!”  我紧走几步,问:  “你说‘下次’是什么意思?”  小蕙又咯咯笑了几声,说:  “你自己想。”  我说:  “我想不到。”  小蕙说:  “想不到就算!”  我便不再装傻了,问:  “那你啥时来呢?”  小蕙扑哧大笑,说:  “你还当真啦?”  我面红耳赤,说:  “本来就是玩笑嘛!”  小蕙似笑非笑,说:  “真有那意思就来追我好啦!”  我沮丧地说:  “你都有男朋友了。”  小蕙说:“不是还没结婚嘛,你来追我,追到了,我搬你这儿来住。”  我瞠目结舌。  ……  送走小蕙,我回到房里,偌大的空间还留有小蕙的芳香气息。我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小蕙吸进身体里,结果吸进很多香水分子,使自己连打了几个喷嚏。    43  第二天上午,我躺在床上看书。小蕙打电话问我昨晚有没有想她,我饶有兴趣的问:  “你希望我怎样回答?”  小蕙说:  “我希望你如实回答。”  我清清嗓子,说:  “不想……”故意顿了顿,“……那是假的。”  小蕙似乎陡地一惊,接着高兴地说:  “那就是想了,太好了,告诉你,其实我也在想你!昨晚,我发现你比读大学时成熟许多了。”  我兴致勃勃地说:  “是吗?那敢情不错啊,怎么我自己就没发现呢?”  小蕙说:  “哪有自己说自己成熟的,说了就是幼稚。”  我说:  “是这样。”  小蕙突然话题一转,说:  “对了,我托朋友给你找了个工作,你愿意去吗?”  我立即在床上坐起来,问:  “什么工作?”  小蕙说:  “本来是按你的专业去找的,但太难了,几乎办不到,所以只找到个仓库管理员的职位,你愿意吗?”  我说:  “仓管员离我的理想相差太远啊!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  小蕙说:  “不过你要快点,去不去总要尽快回复人家为好。”  “知道了。”我说。    44  接下来一天,我陷入了极度的冥思苦想之中,左右为难,实在拿不定主意。晚上小蕙又打来电话,问我想好了没有,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小蕙的意思是先做着,再慢慢等机会,况且管理几个仓库不是太麻烦,若理得顺还可以腾出时间来看书。这让我心动了,便答应下来。  十分钟后,小蕙再打电话过来,告诉我明天去公司面试。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找到工作了!  第二天,我心急火燎的赶到那家名叫森博的半土半洋的公司,好象生怕人家反悔不录用我似的。公司很大,据说有两千多员工,我不禁目瞪口呆。比起家乡区区百来人的“大型企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当我一脚跨进森博的大门,一个身姿笔挺的保安立即走过来,将我挡在门外,要求我出示厂牌。我说我暂时还不是森博的员工,因为我是来面试的。  保安冷笑说:  “面试了就保证一定聘得上?”  我惊讶的望着他,猜测他说这番话是何用意。这时,他挥挥手将我带到一边,说:  “咱们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我更加仔细地打量了他。  “我可以包你聘上,但条件是你得付我两百块钱报酬。怎样?”  我摇头说:  “不用了,我自己碰运气吧。”  保安说:  “不是我小看你,没有点过硬的关系你肯定聘不上,这里的要求是很高、很严的。你尽管放心,如果没有聘上,我可以退你钱。”  我还是坚持不用他帮忙,保安无奈,只得作罢。他向厂部打电话询问是不是有人来面试,在得到确定的答复后,他便开始核对我的身份证。确认无误,就叫我站在原地等候。  稍过一会儿,走过来一位年轻的文员小姐,将我带进经理办公室。  经理狡黠的转动着眼睛,泄露了他对我既欢迎又排斥的心理秘密。他的矛盾并非表现在表情上,他的言语也是既热情又冷淡。似乎我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丢之又“不敢”。我不知道小蕙托付的关系竟是这般若有若无,矛盾无奈。  我的学士文凭他是不屑一顾的,因为我将来的工作根本指望不上。他看了我的身份证,然后问:  “怎么,没有计划生育证吗?”  我吃了一惊,说:  “我刚毕业,还没有结婚。”  经理说:  “没有结婚应该有未婚证吧?”  真奇怪,我只知道结婚有结婚证,却从来不知道没结婚的还得有未婚证。  经理用手托起下巴,显得为难的样子,说:  “这就不好办了。”  我说:  “显而易见我没有结婚嘛!你不相信我?”  经理说:  “不是我不相信你,制度是这样规定的,没有办法呀!”  我气呼呼的喘着粗气,不说话也不走,过一会儿经理说:  “其实办个未婚证也很简单……”  我问:  “到哪里去办?”  经理笑而不答,只是说:  “你先去办吧!”  我领悟了经理的意思,退了出来。边防证能做假,未婚证未必就不行吗?  马路两边的灯柱、广告牌、公交汽车站标识牌上,到处贴满了□□小广告,我照上面随便打个电话,两分钟内就有人跟我接上了头,比110还快。  三言两语讲明情况后,再等上几分钟,一本崭新的未婚证便拽在我手里了。当然,为此我付出了五十块钱的代价。  □□人临走时说:  “不管超生不超生,你不能卡住人家谋生对吧?犯了错误就不许吃饭了,这对安定团结不利呀!”  我心里好笑,他坏事做了却还要以救世主自居,脸皮也真厚。但我还是感激他,因为若不是他,没有结婚的我因为没有未婚证而将被拒之门外了。    我回到森博,经理接过未婚证,看都没看就拿去复印,复印完,将原件退还给我,接着办理入厂手续,最后还为我制作了一张塑胶的厂牌。整个过程他很少说话,除非是非说不可,否则便金口难开,似乎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而显得万般无奈。一切办妥后,经理告诉我:  “明早八点正式上班。”  我点头说明白,便离开了经理室。我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整个人就像根木头漂在大海上,忽上忽下,完全失去了知觉。  经过保安室,我将厂牌佩带在左胸,有故意炫耀的意味。先前那个保安果然中计,酸溜溜地说:  “还真给你聘上了!”  我只笑了笑,走出门去。  后来才知道这伙保安真他妈的混蛋。其实他们在森博就像蚂蚁一般渺小和无足轻重,就更别说对面试者充当说客的本事了。保安不过耍了个滑头。面试者不管聘上还是没聘上,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凭自己能力聘上的,以为保安出了大力,除付给两百块报酬外,感激的话还得说上一箩筐;没聘上的,为息事宁人,保安便退钱了事。面试者不吵不闹,保安分赃公平,心照不宣,于是始终不得东窗事发。于是,那些头脑简单、不明就里的面试者便屡屡上当受骗。    45  第二天早8点,我来到经理室听候吩咐。以为他会直接安排我到仓库上班,谁知他丢给我一双手套,说:  “跟我来。”  我不明底细,也不好问什么。叫跟他去就跟着吧。于是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影子一样。他反背着手,一言未发。  我跟他向厂区深处走去,渐渐地又远离了主厂区,直到看见几排平房座落在长满杂草的荒土上。  经理向平房其中的一扇门走去。  门已经剥了皮,脱落的生漆洒了一地。门楣上,透气窗锈迹斑斑,一阵风吹过,铁锈像沙子一般簌簌落下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耳边立即传来经理杀猪般的号叫……估计是铁锈吹进他眼睛里了。  我木然地望着他,想帮他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气急败坏地一边跺脚,一边死命的揉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血红。当然他口也不闲着,放鞭炮似的劈劈啪啪骂娘骂个不止。  他的样子既可怜又滑稽,我感到既难过又好笑,那种感觉就像吃怪味豆一样五味杂陈。  揉了好久眼睛他才住手,此时眼睛已经惨不忍睹,肿得像两只烂桃。经理忿忿地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一指里面说:  “你把这个仓库清理干净。废的丢出来,好的摆整齐,就这样,你自己干吧!”  说完又揉起“烂桃”,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走进去。这是个废弃已久的五金仓库,各式各样残破的机器、零部件、螺丝螺帽,像小山似的堆了满满一屋子。空气里充斥着机油混杂着铁锈的气味,令人作呕。  在“小山”上随便抽出个什么东西,就会引得“小山”像爆发泥石流一般哗哗往下塌。我赶紧往后退,不论哪个铁疙瘩砸在脚上都不是闹着玩的。我恐惧到极点,呆呆地望着“小山”,一筹莫展。  我一度想逃离这个五金仓库,但逃得了和尚逃得了庙吗?经理总有办法对付我,也许我自动滚蛋正是经理想要的结果。想了想,我只好强忍着难过留下来,戴起手套,小心翼翼地在“小山”上翻捡起来。  我从最上面的捡起。将破烂不堪、锈迹斑斑的机器零配件抱到仓库外面的空地上,看起来稍好一点的,就先在屋内清出一个角,再把它们在那里码放整齐。有的零件是实心铁的,很大很沉,我抱不起来,就拖着、滚着把它放到该放的位置。不一会儿我就累得满头大汗,体力也渐渐不支了,心情变得越来越糟。  我开始厌恶的把抱在怀里的零件胡乱丢在地上,而不是摆在地上。有棱有角的零件纷纷把水泥地板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而圆圆的零件则一溜小跑滚出去老远。有的滚到屋外,有的又滚回“小山”脚边,我只好懊恼地又将他们抱起来,各归其位。  没多久,雪白的手套磨得就跟两块抹布一样,又脏又破。  我走到仓库外面,看看爬到头顶的太阳。到中午了,经理还没有来通知我下班。我把仓库门掩好,走到一个小水池边洗手。水是死水,很久没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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