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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的影子[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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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x1687 回复时间: 00:19:35单亲妈妈的母爱如山《总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 》
作者:卓晓然
开本:32开
定价: 32.8元
出版日期:2014.1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ISBN :978-7-
神选择将锡安交到她手中,因为知道她耐得住养育特别孩子的艰苦,挺得住只身抵御大风大浪的孤独,也悟得出拥抱关爱不是示弱而是福分。
这本书是踩着高跟鞋飞驰在各个办公室的职场女性卓晓然,生下罕病儿锡安、遭遇人生最大的难关之后,在每一次收拾行囊、面对挑战、日夜所思当中,用美丽的散文,堆积起的浓烈感恩、惜福与感动。
卓晓然将鲜血淋漓的人生中,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小小的,确定的幸福分享出来,震撼了每一对父母的心,也让百万读者重新审视生命。愿每个人都能因此书推开无助,得到力量。
卓晓然 (锡安妈妈)
原为踩着高跟鞋独立自主的现代新女性,二○○六年儿子锡安出生,因病需要密切照护和早期疗育,不得不成为踏着平底鞋跑遍医院的全职妈妈。
白日陪儿子奋斗复健,夜晚挑灯写作,以&锡安妈妈&的身分记录儿子成长与为母心情,部落格曾入围二○○八全球华文部落格大奖&年度最佳亲子家庭&决选。作品散见于《联合报》及《讲义杂志》。曾获联合报怀恩文学奖社会组二奖、向上基金会文学奖社会组首奖。
著有《30年的准备,只为你》《你是我的唯一》。
1、母爱深沉:最震慑人心的教养体验,最不折不扣的勇敢灵魂。
我愿意,愿意拿我的快乐换你的快乐,愿意拿我的一生换你的幸福!我爱你,如生命!
我的期待是什么?我曾经期待你能走路说话、写字唱歌。你只咿咿呀呀,我虽然有点失落,但我还是相信你有天可以看着我喊妈妈。
2、给出一个对照物,让大家意识到:自己正在拥有的那些最无所求的爱。
人总是这样,似乎只有站在黑色面前,你才会发现自己手中的白色果真是白的。
3、美丽治愈系,给读者一次&让心中之爱重生&的体验。
你从不孤单,因为,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一个人,正努力地走在你身
每个人都有一座锡安山需要攀爬
& & & &文/水秀乡
&他们一起,往摩利亚山走去。因为神说,亚伯拉罕,你要带着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艾萨克,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
  神的指示来了,你的选择呢,遵从吗?&
  相信每个人,在这一刻,都有畏缩与苦痛。&
  台湾的锡安妈妈肖晓然就在这样的猝不及防中,被神灵选中。&
  放下,同时,背负。&
  放下,所有天涯海角的求学,想到哪里就能去到哪里的洒脱,美丽高跟鞋与配饰的时尚职场,还有,相随万里的婚姻。&
  &背负,一个上天赐予的亲生骨肉,右脑有缺口,左半边身体皮肤、神经受损,弱视,三岁不能行走,五岁还不会说话,训练了好几年,不会自己如厕。以及随时随处的狂烈的癫痫发作。&
  写下这些文字尚且不忍,何况,现实中一一上演,不知,何时谢幕。&
  《总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险些错过。因为本能地想逃避涕泪交流摧折心肝的苦痛。这个世上从来不缺悲情。&
  可是,还是庆幸没有错过。锡安妈妈的好文字中没有悲诉。相信这会是给予读者最大的意外和震撼。&
  在别人铺天盖地的同情,甚而,有些不是发自恶意的自我庆幸中&&和你一比,我觉得我的生活好多了!锡安妈妈决定,不带着&苦&往前,&磨难是冷酷的,但我的心是温暖的&,&如果我悲惨的遭遇能够让人看见在你身上理所当然、我却得来不易的幸福,那么我非常荣幸成为对照组。&&
  孩子便溺在身上,锡安妈妈做祷告,&神啊,你把一只大头狗赐给我,别忘了赐给我训练他的能力。&&
  把果酱抹在杯子边上,训练孩子学习&舔&。&
  经过5年3个月又25天,孩子第一次学会用吸管。&
  在重归职场养家糊口的奋斗中,享受生活的甘美,&再次闻到属于自己、身为女人的味道。&&
  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让笔下流露出这样的俏皮、从容和美丽。&
  孩子、自己、婚姻、亲人,所有构成生活全部的景象一一环绕出现,让我越发探知肖晓然女士立体的真实的样貌。与许多身处逆境难以自拔的人不同,她没有将自己的生活只聚焦为&苦痛&这一点,因而,生活也就用更广大的胸怀和甘美拥抱了她。&
  当离家二十多年的女儿只身带着这样一个特殊的外孙归家的时候,来自于父母、妹妹和其他亲人的环抱与温暖,是那么踏实的依靠。爸爸心脏开刀不可以提重物,还要把孙子背起来。妈妈让孙子坐在小腿上,用骨质疏松的膝盖把十四公斤的小胖子抬高高!&
   &妈妈总是感慨,能不能在我走之前听到阿孙叫我一声阿嬷啊?&看到这里,眼泪没有忍住。当锡安妈妈用自己所有的爱抱起锡安的时候,她的身后,还有,至少还有两个人,爱她超过自己的生命,因为爱她,连同爱了她的所爱。&
  是的。&每个人都有一座锡安山需要攀爬。在锡安,你将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所爱奉献给神,完全交托、完全信任,你明白神从不开玩笑,而在山那头,神必有预备。&&
  神迹的出现,或许是百折千回后命运的转身与微笑。但我更认为是,我们身边、我们内心一直在的&&爱我们的人,在我们完全的交托和信任后,回赠我们的全心全意的支撑,而它,远远超出你所有的预期和想象。&
  在冷漠严酷的世间,有这样一份完全的交托、完全的信任,是唯一的、最大的幸福所在。只要我们坚信,总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那是个星期一下午。&
入秋了,人行道两旁的枝桠随风摇摆,叶子还来不及转黄,却因为风大,有些已经被扫了下来。&
上班时间的台北街头,路人行色匆匆,驾驶见黄灯不停反加速油门。我被红灯拦下,不情愿地拍打方向盘,心里盘算的都是 待会儿该说的话。要怎么将几年来的事在三分钟内提纲挈领地表 达?如何语意清晰地提问、态度坚定却不得罪对方?
站在对街的她,让我突然停下思想。&
当人群趁着闪烁的绿灯加快脚步,伫立的她于是显得突兀。淡妆素雅,象牙白的丝质衬衫配戴样式简单的金色长项链;暗色老爷裤,黑色尖头鞋。肩背电脑包,手里握着一杯咖啡,她啜着、等着,神态自若。齐肩的发,颈间那条色彩斑斓的丝巾,正被风随意舞弄。&
如同久未谋面的旧识,说不出名字,却又似曾相识。六十秒之后我随着她的步伐转头,舍不得让她离开视线,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下喇叭。
那天又带锡安去看了哪一位医生、问什么又得到了什么答案,我早已不复记忆。但这么多年以后,写这篇序之时,那天下午的对街女子是如此清晰地浮现眼前。
那些年,我听到哪里有名医就奔波,何种疗法能改善就尝试,可惜得到的诊断多半模棱两可,没有任何治疗能够改善锡安的状况。这不是谁的错或不尽力,只因他的病情无法被归类,无前例可循。医生曾说,或许有天医学上真能定义锡安的病,会以他命名,就叫锡安症候群。
那个前往医院的下午,我彷佛在对街女子中遇见自己。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对手里的工作有把握,对未来有规划,日子就算不尽如意,我依然是我自己的主人,为我的梦想而活。
然后我成为妻子与母亲,不再只有自己,学习以家为我的重心。儿子得病,我几乎不再有自己,从零开始、暗中摸索,做纪录读数据跑医院,试着为他辟出一条路来。
我曾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但几年之后,我卸下人妻身份,单亲妈妈兼职业妇女再次穿上套装,上下班、出国开会,为锡安与我的生计打拼。
如今,我也扛着电脑与公文包在街头等红绿灯,只不过我是属于即使剩下几秒也硬要小跑步过马路的一员。
锡安七岁这一年,我第三本书的简体版即将面世,出版社希望我为读者写点话。直到现在,我仍惊奇并感激当初为了让亲友知道锡安病情的书写、甚至时常是宣泄性的自我表述,能够结集成册、获得回响。
时间是一直这么流着。我想起那些最初的悲伤、愤怒、怨天尤人,抱着儿子站在九楼阳台上的黑暗念头。
那些决定坚持,但却变得麻木,只为不去感受心痛与孤单的倔强。既然别人理所当然的梦想,对我而言只是妄想,我过一天算一天、咬牙死撑的苦。
时间带我往前,我学会接受现实,尽力而为,不期待却也不放弃希望。时间如飞而逝,我领悟,日子或许可以过得开心点?面对困境我试着笑,即使别人都说我的幽默感很另类。
我翻阅这几年写下的文章,想起幼时背诵过的诗句: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各样事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拥抱有时,不拥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说话有时;
爱有时,恨有时;战争有时,和平有时。
曾有记者问我,如果人生能够选择,你还会选择结婚,当锡安的母亲,过现在的生活吗?
坐在对面的姑娘正值花样年华,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这题显然是为自己问。
我想了一下,说,如果有选择,我希望锡安不必被生下来受苦;但如果他在这世上,我还是会选择做他的妈妈。
孩子的病痛几乎摧毁我,但他的勇敢、贴心与一点点进步,都令我欣喜若狂。婚变撕裂我,来自四面八方的温暖,却如此绵密的缝补、拥抱我。
不经过这些,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而我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径。
我希望她满意我的解释,也懂得这是肺腑之言而非逞强。我的确经过哭泣与失落,但我怎能否认之后的欢笑与寻见?
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绽放后枯萎,凋零再复生。当我回想,才明白每段时光都有它的尽头,每个角色都有它的期限;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本份并享受,享受每一段时光、每一次相遇。不必害怕悲伤是永远,也无须感叹欢乐稍纵即逝。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献给每位翻开书页的你。愿我们一起学着享受,生命里每段笑中带泪的时光。
什么时候,我们才没有低潮
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一句话,什么时候,我们的人生才没有低潮;什么时候,我们不用努力的连拉粑粑的劲儿都用上也能活着;什么时候,我们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恶心我们。&
  我们每日每日的这么努力的穿梭在家与公司之间,白天出门天刚刚亮,晚上回家,已经黑的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景色。在很累的时候,脑子中就会充斥着无数的负面情绪。有人说,人活着就是恶心,有的时候觉得一言中的,因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一些恶心的事儿自己找上门来。&
  但是,生命中又有无数个免费的小美好,把试图要把你的被窝当成自己的窝时的自家小猫咪提出来,它无辜的喵喵叫时;气喘吁吁的追公交车时,司机师傅等了你半分钟时;你生气时有人愿意一点点听你倾听时。&
  人生总是这样,在我们难过恶心的无法忍受时,总是会让我们跳过那些我们无法改变的状况,让明明因为这个社会遭受这么多难过,遭受这么多恶心的我们,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人心美好。&
  也许我们应该多谢人生的这些矛盾,多谢有这些,才能让我们有勇气继续活着。&
  我想卓晓然也曾经这么纠结过,她遭遇了人生中最不美好的一切,发现儿子是罕病儿,丈夫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丈夫外遇,所有的一切让她夜半呕吐。&
  正当她在经历这些极端不美好的东西时,却发现儿子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在门口等待着自己,等待着牵着自己去睡觉。当自己沉浸在一切不幸之中时,却发现自己年迈的父母在一旁等待伸出手,扶着自己走出泥淖。在自己重新回到路边的小店时,老板愿意放下手中的事给自己多加一点小黄瓜。&
  因为一点点的小美好,卓晓然从一切的恶心中活了下来。&
慢慢的漠视恶心的一切,无论前面多艰险,不要预先担心,走过去,去搞定,好好的,继续努力活着。
走过去,前面是个天
我是哭着看完这本书的,虽然看书之前就知道,这一定是一本让人感动的书,但没想到,是一本让人感动至哭的书。&
锡安,一个特别的孩子,锡安妈妈,也因为锡安的特别而被迫坚强,努力坚持,最终在希望的道路上奋勇前行。&
如果你不曾经历过黑夜,你就不知道白天的可贵,如果你不曾经历磨难,你就不知道平凡生活的乐趣。&
也许你生来就有的,唾手可得的,是别人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获取的,所以,请一定要珍惜。这也许是锡安妈妈想要告诉我们的吧。&
其实,锡安妈妈,她发自内心的,什么都不想告诉我们,她不想自己的痛苦成为别人的参照组,用来比照他们的幸福,她只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能在那些个暗无天日、看不到希望、想要放弃的日子里,强撑着无可奈何,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但是,如果你能从中感受到自己的幸福,锡安妈妈也很欣慰。&
锡安妈妈的讲述让我哭泣,她的遭遇让我为她愤愤不平,但她自己的态度却让我钦佩。她说:&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每天升起的日头是公平的,它照好人,也照坏人。磨难是冷酷的,但我的心是温暖的,它不眠不休地把血液和氧气送到我全身,它毫无保留地让我爱,让我感动与体悟。&&
能把所有的痛苦捣烂了,揉碎了,化成一杯香茗,这就是锡安妈妈的勇气。&
她本不坚强,本不勇敢,本不伟大,但是,锡安的出现,让她毫无选择的必须坚强,必须勇敢,必须伟大,因为,她是妈妈。&
母爱的力量到底有多么伟大,很多故事都给过令我们吃惊的例证,锡安妈妈的故事同样也让我们在感到悲恸和温暖的同时,体会到了一个特别的妈妈的令人震撼的支撑着她笑对人生的母爱的力量。&
锡安,是老天赐予她最珍贵的礼物吧,因为锡安,她收获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敢和面对痛苦的淡定。&
人生谁能无苦难,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在苦难中获得重生。&
锡安妈妈做到了,她在所有的磨难前面昂起了自己的高贵的头颅,虽然她曾经痛不欲生,虽然她也无数次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但是,最终,她还是坚持下来了,不管锡安如何的让她绝望,不管婚变如何的让她崩溃,锡安妈妈,化茧成蝶般地让自己获得了新生,在家人朋友的鼓励支持下,在锡安的可爱感召下,她走过去了,所以,她收获了那片湛蓝的天空。&
书中一些细节的描写,一些对话和场景的描述,让人必须得悲痛哭泣,锡安妈妈说:&完稿之后我回头读,不得了,怎么每篇都这么Raw,比Lady Gaga的牛肉装更生猛,人家至少还处理过才穿在身上,我的文章似乎仍渗着血就端出来与人共享&。&
锡安妈妈真幽默,其实不是她的文章,而是她的遭遇本身就是渗着血的,但,相信,每个人都能从里面读出&爱&来。&
只愿锡安能在妈妈的悉心照料下越来越健康,因为我们和锡安妈妈都相信爱能创造奇迹!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结局既然不在我的掌控里,那 我只求对得起自己心里的声音。
脸颊、嘴唇、人中还有口腔内部,按摩方法各有讲究,想尽方法刺激孩子的唇口舌,&因为不会说话的孩子,口腔一定有问题。&语言治疗师斩钉截铁地说。
口腔,一个我以为极易观察、实际上却难以细看的地方。要人开口似乎很轻松,嘴巴紧闭了却又掰不开。
尤其是当孩子听不懂&嘴巴张开&的指令,唯一的选择就是强迫他。
没长牙的婴儿,幼嫩的唇,口腔绵软温暖。我横驱直入,戴着指套的手指轻轻按压他的牙龈、齿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称不上喜欢却也绝不是讨厌。
渐渐地,即使儿子的认知能力离婴儿时期没有太远,但长齐的乳牙证明他已是个男孩,虽然不会说话,但他拥有自己的情绪,更具备捍卫能力。有太多次,不管再怎么小心,我的手指也被他小小的门牙或臼齿咬伤过,痛到飙出泪来。
后来我学乖了,用牙刷掰开他的门牙,狡诈地进入那块幽暗潮湿的空间。我轻刷两侧内壁与舌头,儿子马上发现自己大意,一有机会就紧咬牙刷不放,强烈表示死守城池的决心。我不敢用力,怕拉断他的牙或拉伤他的齿腭关节,只好等他累了松口,才能撤出牙刷。
这是一场智力与耐力的抗争,手指、牙刷、固齿器与按摩棒的轮替。我一只手压住他甩个不停的头,另一只手掰开他的嘴 巴,避开锐利的牙齿进攻口腔。儿子不耐地哭叫,混战中我又被狠狠咬了一下,失去理智地大吼:&哭什么哭?是你咬我又不是我咬你!&
直到那一天,语言老师戴着手套,在儿子嘴巴里示范着按摩的手势,我说我看不太清楚,可以再做一次吗?&
老师二话不说,突然把手指插入我的口中,边按摩边说,就是压这里啊!你清楚了吗?
&嘴巴打开却不能说话,我咿咿呜呜地点了点头,唇齿间充满了橡胶味,无法吞咽,口水都要溢出来。
当时我心里只有一句话:儿子,妈妈对不起你。
为了训练舌头运动的灵活度,很多治疗师都建议家长将果酱涂在纸杯边缘,要孩子用舌头顺着杯缘绕圈,把果酱舔掉;或是直接在孩子的嘴巴上涂果酱,给孩子上下左右的指令,用舌头将嘴巴上的果酱舔掉。
我把草莓果酱涂在杯子的边缘,儿子站在我旁边,我提高音量预告着:&这是甜甜的果酱哦!&儿子不晓得什么叫果酱,但既然妈妈兴高采烈,他愿意试试看。
我把杯子凑到他的鼻子前,让他闻一下香味。
他把头转开,什么也没闻到,好像在说,你拿个杯子给我做什么?
我说:&锡安,舔!&他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却听不懂舔这个动词,茫然地看着我。
我改口:&锡安,吃!&吃是听懂了,但他困惑地望着眼前的空杯,并不认为杯口那圈红色冻状物是可吃的,再次转开头,想要走开。
言语无用。我拉住儿子,稳住他的头,让杯子碰触他的唇: 心想只要他尝到果酱的滋味,一定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但儿子奋力抗争,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妈妈要我吃个空杯子?
缠斗中,他的嘴唇沾到果酱了,他抿抿嘴,上唇下唇一开一 合,把果酱&抿&进嘴里,还算满意地停下挣扎。可是舌头呢? 应该是舌头舔杯缘、舌头舔嘴唇,宝贝,这可是舌头运动啊!
&锡安,用舌头舔!舌头伸出来,舔!&
我突然想到,不只是舔,他也不懂舌头是什么。何况吐舌头是一种本能,没有一个小孩是先知道舌头在哪里,才把它伸出来。
我看着满口鲜红的儿子,哭笑不得。他啧啧有声地抿着果酱,对我笑了。
语言治疗课,当别的孩子正努力地用吸管吸起彩色碎纸片做 口腔练习时,儿子却连&吸&都还不会。
我买了不同流量的奶嘴与奶瓶,硬式与软式的鸭嘴杯,各式各样、号称能够涵括孩子各时期口腔所需要的五段式学习杯,最终却沮丧地发现:恒心毅力或许可以训练肌肉,但你该如何&教导&膝盖反射?该如何&训练&人痛就哭、开心就笑?&
那是大脑的联结,本能的反应。
输在起跑点这件事完全不在讨论范围内,儿子连本能都无法自己发展。但我总以为吃喝这类的事不必太担心,毕竟食物最能够引起他的学习动机,三个月大,他就能够自己拿奶瓶喝奶。但用吸管这件事的难度之高,令我始料未及。
把动作分解,我一段段教他。鼻子不间断地将空气送入胸腔,双唇抿住吸管前端,舌头顶着吸管旁侧。然后,在不影响呼吸的状态下把气往上提,控制力道,好使液体和缓地被推进口腔。
&准备好了吗?&我作势深呼吸,向儿子高声:&吸!&&
他抱着杯子,也没理我,低头啃吸管啃得挺起劲的。&
学习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铝箔包装的果汁上场。我让儿子含着吸管,挤压铝箔让饮料冲上来,抵达他的舌尖就放掉。为了想喝到饮料,他或许可以顺势学会吸。
不同颜色的果汁,同样从儿子的唇边流出来。不是因为果汁不够甜,而是因为妈妈难以控制挤压的力道,而他又不会配合液体抵达的那刻用力吸,挤太慢果汁就流出来,挤太快又呛得他直咳嗽。
果汁是很好喝,他可以捧起杯子一饮而尽;但插了吸管的杯子里盛着果汁,他的大脑无法联结两者的关系,索性专心用吸管磨牙,&吸&的练习于是成为&啃&。
每次,擦拭着桌上和地上的果汁,觉得自己真是自不量力,笨到要跟本能竞赛?就像我无法让饥饿的人看美食不流口水、让男人看到美女不行注目礼,直接放弃还比较省时间。
&但我又不敢放弃,因为知道有一种结果叫奇迹,它不属于本能也不合常理,所以诺亚造方舟,愚公移了山,他们都又笨又固执地坚持下去。
结局既然不在我的掌控里,那我只求对得起自己心里的声音。
所以,我还是在他喝东西的时候打断他,如同某个夏日午后,儿子正捧着杯子喝豆浆,才喝没几口,我硬要他停下来,不死心地把吸管插进杯子里。
他的上唇浮着白色泡沫,看了吸管一眼,觉得没意思,想要放下杯子。
我不让,把杯子推到他前方:&锡安,吸!&&
他咬住吸管,龇牙咧嘴一脸磨牙的架势。我叹了口气,先去厨房拿抹布。&
当我拿着抹布走到儿子身边的时候,突然发现儿子嘟着嘴,细长的透明吸管呈现淡淡的米白色。我在他身边坐下,等他喝完,把插着吸管的杯子放在桌上,我泪流满面地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日下午4时36分,经过5年3个月又25天,我的儿子第一次用吸管喝完一整杯豆浆。
Nude is the new black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在众人面前,自己的私领域与抉择并不一定要详细交代或被 验证认可。我彬彬有礼,不代表屈服顺从;我不说话,不表示我 同意你的看法与感觉。
如果我有能耐让平淡的裸色超越最经典的黑色,那就是最实际的见证、最有效的辩驳。
看到丹尼尔(或说丹妮儿)之前,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当时我结束了在新加坡的实习,回法国交论文,又二度回到新加坡找工作。几家猎头公司打电话来,为我安排面试,其中一家公司马上引起我的注意。
那家公司我不仅听过,甚至还觉得熟悉与温暖。它不是全球百大企业,只是一家出版社,专门出版专业书籍与期刊。但它旗下的丛书涵盖范围之广,从商业、医学、工程、电机、农业、艺 术各式各样无奇不有。这家出版社的管理与市场营销学让亚马逊赚了我好多钱,是我在研究所时期天天抱在怀中的圭臬。
职位呢?其实有点挑战性,是要协助一位从欧洲空降的业务经理在亚太地区建立更多通路。这位经理从来没有在亚洲工作过,所以需要一个熟悉这个区域的助理,快速带他融入各地市场与文化,能够担任他与厂商之间的沟通桥梁。
&他们的书其实在业界已经很有名气了,但是他们这两年非常看重亚太市场,你要陪经理造访技术学院和大学,与教授和医师见面,还要把书卖到一般通路。&人力顾问告诉我。
我愿意试试看,基于从学生时代对这家出版社的忠诚。人力顾问说:&虽然亚太区总部在新加坡,但市场不仅在东南亚还会 拓展至东北亚,你介意频繁出差吗?&
我说:&不,我不仅不介意,还期待四处飞行。&
&你了解总公司在纽约,许多视频会议因为时差都在晚上举行,但公司很开明,隔天早上可以晚一点上班。你介意这样的工时吗?&
我说不。虽然知道隔天晚一点上班不怎么可能是真的,该做的事还是得完成,但在外商公司工作原本就是如此。
&&好。&顾问算是问完了最基本的问题,也算听到满意的答案。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问:&你介意变性人吗?&&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仅无法给予合适的答复,还不小心让那个状声词脱口而出,完全不具备专业形象。&
电话那头,顾问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所以就直接说了。主管是变性人,之前我本来打算你们自己发现就好,但前几个应征者在面试之后打电话怪我没有提。&
我结结巴巴地问:&那&&他是由男变女还是由女变男?&&
问完了之后觉得自己真像个白痴,又觉得自己好像在《真人实境秀》被整。
&你要称呼&她&哦!听说是从丹尼尔变成丹妮儿啦!&是我的错觉吗?顾问似乎边说边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我还处于震惊状态,顾问提醒我要记得多带一份履历表与自传,还有,&不要一直盯着&他&,哦不,&她&看,知道吗?&
这么问,并没有歧视任何族群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或她的个性如何。大学时期,我有位非常要好的男性友人,他比我还要温柔婉约,我们一起上下课、准备报告,他听我聊心事,我也听他聊自己,多半是无法融入社会的无奈。直到他当兵、我出国,我们失去联系,丢了这个朋友令我扼腕不已。所以我还宁愿中介不要先跟我提这件事,让我当场遇见对方产生自然的调适,总比面试前满脑子想着&不要盯着人家看&来得轻松。
几天后,我来到新加坡最繁华的地段,换了证件,电梯直升二十八楼,我的血液跟着往上沸腾。我加倍地紧张,不仅因为面试,更是因为面试我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被接待人员引进会议室,厚重的椭圆形木桌与皮椅,墙上挂着一张张从十九世纪出创社以来的重要著作与期刊的封面。这里规矩整齐,没有悠闲自在的美式作风,仿佛郑重地向访客说明,我们是一家秉持优良传统,正经八百的公司。
正当我四处张望,门被推开了。我转头看,耳边仿佛传来: Pretty Woman, walking down the street. &Pretty Woman, the kind I like to meet&&
向我走来的人大约有一百九十厘米,高度把身材拉得极为纤细,人很瘦,腿很长。牛奶巧克力的肤色,白种人与非裔的结晶,眼睛又圆又大,一头咖啡色鬈发,长长的睫毛,鲜红的唇。她衣袂飘飘,一席裸色无袖雪纺洋装与肤色相得益彰,胸部以下腰部以上,还有黑色蕾丝,细致地勾勒出马甲的形状。
我没有办法把目光转开,因为这件梦幻洋装,因为这位无法令人忽略的女性,因为她脖子上那颗亚当的苹果还在。
&我是丹妮儿,你就是艾丝特吗?&我说是,她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手臂非常光滑,大大的掌心,十指丹蔻。
寒暄之后,她坐下,说:&来吧!跟我介绍一下你自己。&&
这不是我第一次面试,但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想起顾问耳提面命的&不要盯着对方看&,但谁面试可以不正视主管啊!我怎么可能不看着她?&
她专心地凝视我,是有一点儿好奇,但看不出一丝笑意。我提起做论文的时候都是看他们家的书,打算博些感情,她脸上没 有太多反应。
说完了我该说的,她开始说自己的。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进了出版社,她非常熟悉这个行业,尤其是医疗领域的砖头书和期刊,她的助理必须陪她跑大学和医院,拓展新客源与持续性拜访。
我说我知道,人力顾问已向我解释过工作性质。&
她说自己是个工作狂,尤其初到新加坡,她更会经常加班。&主管加班,助理当然也必须留下来,这个,你明白吧?&&
是的,我明白。毕竟我从来没在出版业工作过,就算主管不加班,从头学起的我刚开始一定也不轻松。
&最后,艾丝特,我需要一个以专业自我要求的伙伴,这个&&&丹妮儿翻了一下我的履历,&我目前认为你应该是。&
&但专业之外,我更需要一个心胸开阔的伙伴,你够开阔吗?&她合掌,双手放在会议桌上,偏着头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看见她两边的金耳环,晃啊晃的,在蓬发中微微闪烁。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约略猜得出来,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百分之百明白。&
她说,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她最重视的是专业。但要一起工作,甚至成为彼此帮助的伙伴,她无法忍受狭隘的心胸。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走到这个位子,比所有开会时坐在这个会议桌的人都要长。&她稍微摆了一下头发,&我捍卫自己与工作,我偶尔会妥协,但更多的时候我会让我的专业逼对方妥协。与我一起工作的人,需要知道这点,甚至,如果你够幸运的话, 也能学到我的风格。&
管她是丹尼尔还是丹妮儿,我完全臣服于对面这个女人的自信与风釆。虽然当时我还算年轻,我仍分得出自我感觉良好与力争上游的不同。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是个热情却难搞的悍妇。
我回答,我会以心胸开阔为期许,如果有机会学到她的专业,那就是我赚到了。
面试结束的时候,我们两个同时站起来,她足足高了我两个头。她陪我走到电梯门口,我谢谢她的时间,跟她要名片,她说 身上没有,于是转身回到办公室,米色高跟鞋发出&叩叩叩&的声音。
当她再次风姿绰约地向我走来,像是有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似的,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地赞叹着:&丹妮儿,我超爱你这件洋装!&
&哦?是吗?&将近两个小时的面试,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了,&我也很喜欢你的衬衫,我们都买了现在最潮的裸色,他们说这季Nude is the new black!&
黑,是永远不褪流行的颜色,但当时尚界开始崇奉某一种颜色为&新黑色&,那就代表这一季,所有衣裤、洋装、外套甚至配件皮包,就都是&新黑色&当道了。
我稍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肤色衬衫,哪能跟她的薄纱洋装相比?接过她手中的名片,我进了电梯,她挥了挥手,就径自离开。
几个月以后,我在公司的会议上再次看到这件洋装,那是设计师从网络上下载的关于John Galliano为Christian Dior设计的春夏系列。John Galliano的创作使得裸色风靡全球,下游成衣业不得不跟进,大量使用相似色系与材质,让一般的消费者也能负得 起一点儿轻盈的雪纺、浪漫的乌干纱。
出版社的回复来得太晚,急于展开职涯的我进入一家成衣公司工作,完全忘记丹妮儿这号人物。
反倒是年纪虚长,见过的人虽不多也不能算少,那次面试和丹妮儿的神态,在我印象中越发清晰。这一生,能够出类拔萃或 许最为人称羡;但平庸的人最幸福,这样的人多、相似度高,聚在一起比较容易分享心得,获到同情体谅。但这世上还有另一群人,无论是自愿或不得不,他们的路总是比较不同,甚至不被理解,不是默默被晾在一旁就是被好奇地打量。
我慢慢懂得,在众人面前,自己的私领域与抉择,并不一定 要详细交代或被验证认可。我彬彬有礼,不代表屈服顺从;我不说话,不表示我同意你的看法与感觉。只是当人得寸进尺,以关心为名行窥探之实,刚开始,我总以为自己必须像只尖锐的刺猬,起身捍卫自己的权益与隐私。
但未了,我发现多说无益,越描越黑。笑一笑、耸耸肩,沉默,有时是最有力的回答。把力气花在为人处世上,多走一里路,让专业说话,把日子过得扎实。路遥知马力,如果我有能耐让平淡的裸色超越最经典的黑色,那就是最实际的见证、最有效的辩驳。
备注:虽为真人真事,为保护当事人,丹尼尔是化名,出版社的 总部也被我稍微搬了家。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如果那不能杀死她的,会使她更坚强,那她其实早就已经被训练好,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
她正准备跨过清醒意识,投向混沌的境界,床边桌上的手机 突然发出过于愉悦的音调。
谁这么晚还发短信来?她懊恼着睡前忘记把手机转成静音,不会是那总因时差睡不着而想起某件极为重要的公事、要她一定记得明早马上进行的主管吧?
眯着眼睛,黑暗中往床边伸长了手,摸到长方形的机体,她按下中心圆钮,屏幕整个亮起来,亮得房间里飘浮着冷冷的银蓝色。&
她想起自己曾经有好几次,默默感激这屏幕亮眼的光芒。每次在半夜听到儿子哭,迷迷糊糊中她第一个拿的就是手机,毕竟微亮的屏幕不像夜灯那么刺眼。
尤其那几年的偶尔停电。遇到台风,她住的地方一定会停电或停水。停水或停电都很不方便,但或许是因为黑暗,停电总是比停水多了一点儿恐慌。
不仅台风会使家里停电,整个新市镇到处都在盖大楼与挖路,动不动就因为工程公司挖到某条电缆而拖累附近住户。停电了,对讲机不能用,电梯没法运作,她打手机给楼下管理员问:&怎么会这样?&
那几年,她总觉得尽职的管理员像个好丈夫,她不懂或无法处理的事,停电、停水、门坏、墙裂,管理员先生都能解惑甚至解决。
她看了一下时钟,下午四点多了,现在还有些天光,但天色渐晚。家里有手电筒但没有大号电池,有火柴却没有蜡烛,怎么办?没有电就没热水,她没办法帮儿子洗澡。她趁着还有点儿光 线赶紧做晚餐,为了保鲜,开关冰箱速度超快。她让儿子坐在游戏垫上玩,幸好玩具都还有电。
玩具还有电?她拖出工具箱,找到螺丝起子,把玩具拆了看电池能不能用于手电筒?她在拆玩具,儿子仍不死心地猛按琴键,没声音,他生气地哼哼唧唧,妈妈你怎么乱搞人家心爱的东西?
电池不合适,她有点儿泄气,儿子倒是又开心地乱弹琴键。餐桌上的智能型手机亮起来,在昏暗中特别显眼。是管理员先生,他说:&这个区域都停电了,现在电力公司正在抢修,大概还要等四五个小时!&
她喂儿子吃晚餐,低垂的夜幕有种催眠的效果,两人的眼皮 都有点儿重。儿子开始揉眼睛,因为看不清楚,她也是,只能随着依稀的轮廓在黑暗中行走,不免踢到桌脚、踩到儿子的玩具, 还差点儿踏到趴在地上的儿子。
她拿起手机,让屏幕亮着,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靠微弱的光看见彼此。她唱歌,亲亲儿子,跟儿子玩&炒萝卜、炒萝卜、切切切,一角两角三角形&。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电池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了。
如果再不来电,她思索,哪个朋友家可以让她和儿子去洗澡、睡觉?
她把儿子放进娃娃床里,开始收拾过夜的衣物,思量着等一下该怎么边提行李边带儿子下楼梯。没有电,停车场的铁门开得 了吗?儿子在黑暗中倚着床栏站起来,呜呜呜,想看妈妈在哪里。她把手机设定为永不自动锁定,带着发亮的屏幕走来走去。&妈妈在这里啊!&她边走边说,因为只要看不到她,儿子就又担心地呜呜叫。
怕黑又无聊,儿子终究还是哭了。她把儿子抱起来,拿着手机,在微弱的光中摇晃着他:&不要怕啊!妈妈在这里,电等一下就来了,就算电没有来,我们可以去芳姨姨或是亭姨姨家睡觉觉,不然我们一起去住宾馆,也很好玩啊!&
侧躺着,她眨眨眼睛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短信里,对方谢谢她照顾儿子,说他想起自己过去的行为很后悔,伤害了她和她的家人很抱歉。说,她的笑容很美,而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没有机会。
她记得那些在雨中推着娃娃车去医院的日子,去医院的路上出了小车祸,自己载着儿子去警局备案。儿子住院,对方是回台了,但儿子出院当天马上再出国;台风来临,远方的朋友看到新闻急忙打国际电话来问安,对方出差不能在家帮忙,却连个短信问候也没有。她曾经有那么多心事想要分享,可惜开会的人总是很忙。当她急需商量与转达讯息的时候,打手机接不通,于是打到旅馆想留言,旅馆却说:&我们没有这位旅客的入住信息啊!&
如果那不能杀死她的,会使她更坚强,那她其实早就已经被训练好,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
过去或现在,她与儿子的生命其实并无太大起落,他们依然在微光中拥抱彼此,分享所有的悲伤与欢乐。她在棉被里蜷曲着身子,屏幕淡了,银蓝色的墙顿时一片漆黑。闭上眼睛,她仿佛看见自己抱着儿子走向当年的落地窗,远处的大楼已经有些灯光,这表示那个路段恢复供电了,她兴奋地说:&头头你看!我们再等一下,电就要来了啊!&
没有人写信给上校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她不要再等了,更不容许自己让儿子尝到一丝一毫等待的折 磨与失落。生命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不要再浪费任何时间,等那 些不会实现的承诺、没有行为却要人体会的关爱。
她为儿子穿上灰色呢绒长裤,蓝白相间的直条纹衬衫,一颗一颗地扣起扣子。她从衣柜中拿出深蓝色的羊毛背心,打算帮他套上。着装的过程中,儿子不断地扭动,如此正式的装扮似乎令他觉得束缚又不耐烦。
昨夜凌晨四点半,在打了五个大喷嚏之后,儿子开始流鼻血。刚开始是左边,后来连右边也是,两个鼻孔像是水龙头齐开。睡眼惺忪加上昏黄的夜灯,她看不清楚,只好把日光灯打 开,儿子被她压着鼻子止血,灯光刺眼又不得睡,气得踢脚大哭。鲜血一道道地流出来,她来不及接;血直接流到儿子的嘴里,染红了牙齿,活像个刚饱餐一顿的吸血鬼。
好不容易止住血,再哄儿子入眠,天色已经微亮。躺在儿子身边,她睡意全消,枕巾和床单飘来血液的腥咸味。
她还没有时间吃早餐,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儿子倒是吃饱了想睡觉,浑浑噩噩的。她把他脖子上的那颗扣子解开,让他舒服一点。小小鼻梁上架着的弱视眼镜,眼睛被凸透镜放得又圆又大,如果头上再来顶黑色贝雷帽,她想,儿子的造型跟当年她研究所的老教授一模一样。
从头到尾,妈妈都坐在床边,忧心地盯着她为孙子打扮。她没有主动说话,因为她猜得出妈妈在想什么。
儿子看看妈妈,又看看外婆,突然没来由地尖叫一声,随即拍手三下。还不会说话,他用自己的方式打破沉默。
妈妈这才笑了,开口说:&阿孙穿帅帅这么开心啊!&&
&对啊,宝贝好帅呀!&她也顺着妈妈的话称赞儿子。&
妈妈紧接着问:&你确定这星期他会来?&&
唉!还是问了。妈妈在周末问的总是&他会不会来&,周一到周五问的则是&他们有没有打电话&。随时随地想到就问,睁着眼睛等她回答,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如果听到她说这周没人打电话,妈妈就会追问:&那周末呢?他这个周末会来吗?&像是路边摆摊的卖菜阿婆,艳阳下皱着眉头的殷殷说:&你不喜欢我今天卖的苦瓜,那星期六我会拿丝瓜来卖,你要再来啊!&
&我不知道。&她淡淡地回答。看到羊毛背心都起毛球了, 她放开扭来扭去的儿子,空出手来要把毛球拔起来。
儿子走到外婆身边,爬上床,把自己圆圆的头枕在外婆的大腿上,一脸慵懒。仿佛是穿戴整齐的上班族出门前突然不想去公司,穿着衬衫和长裤躺着赖床。
妈妈摸着孙子的头,又问:& 那这星期他们有人打电话来吗?&
她在心里叹息,亲爱的妈妈,你怎么还是不死心?她说:&没有。&
&没有?&妈妈很生气,她知道那是心疼的语气。&已经好几个月了,就算他们不关心大人,也该关心小孩吧!怎么可以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并不是现在才这样,他们一直以来都这样。抿着嘴,她想说些什么,但说什么都不对。
他们常说:&真正的关怀是摆在心里的,不需要言喻,更不需要实质上的给予。所以生日不一定有礼物,过年不一定给红包,这就是我们家的风格,你要习惯。&
刚开始她常想,如果我的孩子是正常的呢?若他能够说出爷爷、奶奶和姑姑,你们会不会用我比较习惯的风格爱他?
几年过去了,她试着不往牛角尖里钻,毕竟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原本就不一样。只是,不透过言语和行为表达的爱到底该怎么感受?她实在无法领会。
她丝毫没有意愿替他们解释,但她更不希望妈妈对他们有所冀望,免得失望更深。孩子是她生的,无论聪明、愚拙、富贵、贫贱,她早已打算自己把他带大,不奢望任何所谓的直系亲属能够付出什么。
血可以浓于水,但在人心流转的并非只是血液。
扰人的毛球老神在在地站在背心上,越拔反而越多。妈妈建议她去拿胶带来粘,她只是继续奋力拔着。
妈妈看她不开口,边摸着孙子的头边喃喃地说:&阿孙,怎么办?只有阿嬷爱你呦!没有人打电话问你好不好,妈妈帮你穿得这么帅,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来&&&
听到外婆说话,儿子翻了个身,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门牙,笑着跟外婆撒娇。
协议中一个月探望儿子两次,但对方总是爽约。都说好要来了,但他不是临时要出公差,就是出差回来过于疲累不能来。他太忙太累,常常忘记通知而失约,留下装扮整齐的儿子傻等。
她愤怒地抗议,不要以为儿子的认知能力不如一般同龄孩童,不晓得没有父亲陪伴的难过,你就可以这样对待他!
于是他开始发短信。各式各样不能赴约的原因反反复复:拉肚子,咳嗽到失声,皮肤过敏,食物中毒,被不知名蚊虫叮咬导致脚底发炎&&
读着他为何取消探望的短信,她从起初的无奈,中期的冷淡,到现在几乎快笑出来。怎么一个正值壮年的男性这么容易招 致疾病,并且一个月刚好会发生两次,比女人的月事还频繁且准时?
有次,他说自己重感冒发烧,要她决定让不让他来看孩子。她该怎么替对方决定?她如何能够预期他何时退烧,该不该让孩子与重感冒的父亲相处一整天?
你要不要我来看他?他传发了好几条短信来问。
最后她只好回复,如果你还在发烧,那就下次再来。
OK,这是你说的。对方要她回短信,确定这是她做的决定。仿佛爱不爱孩子、负不负责任,就在她的短信中盖棺定论。重感冒的我还是有打算来看小孩,是你&&孩子的母亲,叫我不要来的。
一个星期六,又一个星期六,她为儿子预备俊俏的衣裤,揣测着对方没有短信的意思是按协议的时间来还是又临时不能来。一个星期六,再一个星期六,妈妈问:&他们那家人有没有打电话?这周末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来接小孩?&
她把儿子从床上抱起来,套上羊毛背心。圆呼呼的头从背心里蹦出来,儿子盯着她哈哈大笑,以为妈妈在跟他玩躲猫猫。她拿起梳子,想把儿子头顶翘起来的毛发压服下去,但是短短的硬发压下了又上来、弯腰了又跳起来,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大头,你好像一只鹦鹉啊!&她笑了。
妈妈也笑了:&我的阿孙就是可爱!&
儿子边笑边拍手,知道外婆和妈妈都在称赞他。浅蓝衬衫、深蓝色背心加上灰色长裤,她再为儿子搭配一条酒红与米黄交错的小领巾,点亮了一身超龄装扮。眼镜下的眼睛笑眯眯的,昨晚睡得不好,今天居然有双眼皮,是个电眼花美男!
他的确不会说话,无法与人有足够多的互动,但他是这么努力的长大,这么可爱地与人为善。她想问,为什么你们找不出爱他的原因?
而自己又在等什么?等一个半颗心的父亲,只因为大家都说孩子需要父母亲才能平衡地成长?她到底是被什么传统观念所禁锢?分开前就几乎只有她在照顾儿子,分开后她凭什么以为情况会不同?
看着儿子,她想起远方曾有位上校,每个星期五都会换上他那破旧却最正式的西装,到镇上的邮局等一封信,关于他的退休金。
二十五年前,上校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被封为上校。光荣退役时,当局允诺,将配给他高阶军人优渥的退休金。
上校等着,等着,这一等,二十五年过去了。上校什么都没干,与妻子被困在贫穷的哥伦比亚乡村,潦倒到三餐不济,到处借钱,在当铺当掉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打算养斗鸡维生。即使连他的妻子都知道这封信不会来,即使镇上的邮差一看到他就说&没你的信&,好让他死心,上校仍坚持要拿回他应得的退休金。
&妈!你去换件衣服,我带你们去吃早餐!&她站起来,褪下睡衣,打开衣柜,开始着装。
妈妈满头雾水:&他不来了吗?&&
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不来,但她不要再等了,更不容许自己让儿子尝到一丝一毫等待的折磨与失落。生命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不要再浪费任何自己与儿子甚至妈妈的时间,来等那些不会实 现的承诺、没有行为却要人体会的关爱。
&不管他来不来,我们照自己的计划走。锡安穿得这么帅,我们带他去麦当劳吃早餐!&
&这样才对!&妈妈的眼神发亮,似乎很高兴女儿想通了,又进入了另一个豁达的境界。&不必等那种人,那种人我们应该 叫他&&叫他&&&
妈妈的修养太好,信仰虔诚,说不出那些形容词。但她等了那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一直到这个为儿子着装的早晨。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单纯而不带怒气地直接说出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字眼:&狗屎。&
非常荣幸的对照组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人总是这样,似乎只有站在黑色面前,你才会发现甚至相信手中的白色果真是白的。
有趣的是,我从来没想到此生有机会经历众人眼中的两种极端。
调成扩音的手机放在桌上,我一边做锡安上课需要用的劳作,一边跟朋友聊天。听她说百般刁难的上司、难搞的婆婆和爬上爬下一刻没得闲的小孩&&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像是刹那间清醒般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跟你抱怨这些。&
我笑出来,问她怎么了,她答:&想到你的生活,我如果也这么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唉!我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不会啦!比我更惨的人多的是。不过,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当你的对照组啊!&
自从有了锡安,我不知听过多少次类似的话:你放弃工作,那些发展事业的黄金岁月只能留在家带孩子,我忍耐一下猪头老板,其实也没那么悲哀;你一个单亲妈妈身兼数职,我有老公吵架,还算甜蜜;锡安复健这么辛苦,我的孩子能跑能跳,大人追到快要心肌梗死,原来是种幸福。
刚开始很不习惯,会请大家不必可怜我。几年下来,我明白那种出自心疼导致的措辞不当,于是理解了。
出书之后,有更多素未谋面的读者冒出来,给我们加油打气。我于是收到更多类似的讯息:看了你的遭遇,我觉得自己经历的根本不算什么;知道你和锡安这么辛苦,我知道自己其实很幸福&&
这种说法一点儿都没错,我也常因为看到有些人过得比我们更困难,才提醒自己别再感慨,好好珍惜所拥有的爱与温暖。倒是身旁的朋友看到这种评论有点儿不服气:&为什么必须比较你和锡安的痛苦,他们才会发现自己的幸福?&
人总是这样,似乎站在黑色面前,你才会发现甚至相信手中的白色果真是白的。
有趣的是,我从来没想到此生有机会经历众人眼中的两种极端。
我生于非常平凡的家庭,在小镇上长大,唯一的梦想是搬到大城市。北上读大学时,我的普通话被学长和学姐取、笑了整整一年,到大二才改掉。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么俗的村姑,居然常被众人当成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女,以为我出身世家,富裕优渥。我又不是孙芸芸的女儿,八岁生日时父母奉上卡地亚手表;也不是帕丽斯&希尔顿,能够买下与英国女王座车同等级的宾利,镶钻又涂成粉红色。
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令我与上流社会沾上边?看看自己,身上没名牌、出门没名车,普通话才刚脱身,还在努力学卷舌。难道,是因为我的举手投足都像名门闺秀?
学生时代我在社团负责要职,或许年轻容易趾高气扬,我与工作伙伴们的相处一直不够融洽。无论我发表什么提议或感想,在对方眼中似乎都很幼稚。我越觉得受伤,出口的话越被视为骄纵。我心灰意冷,去找辅导员咨询,才知道伙伴们的成长过程个个筚路蓝缕。有的从小就要跟着父母跑夜市摆地摊,在路旁写功课,有时还会被警察追着满街躲;有的家中务农,父母无法供给学费,才二十几岁,半工半读已将近十年。
因此在他们眼中,没吃过苦的我懂得什么,只有多愁善感,偶尔意气用事而已。辅导员要我体谅他们的语气,明白他们的个性是因困难而尖锐。
进入社会后,工作环境较为多元,同事们来自不同的背景和国家,其中我最担心碰到1976年以前出生的大陆同胞。他们的童年很多被迫跟着父母劳动,颠沛流离的岁月培养出坚韧不拔的性格,与之后计划生育政策下的天之骄子截然不同。幼年的艰难令他们长出一股傲气,与其相较,我往往被纳入他们口中&小资产主义华而不实的一代&。
他们说话锐利、一针见血,我吞吞吐吐、语意不清;他们目标明确近乎唯利是图,我想东想西、顾虑太多。即使有时候业绩与客户的反应证实我的看法正确无误,我这个人以及我的所言所行与我所带来的氛围,仍旧华而不实,不够犀利或有效率。
困扰多年以后我才领悟,原来我总是遇到一群比我伟大的人。他们走过的艰难不是我能想象的,而我在平庸环境所形成的思想、意见与烦忧,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如此难耐。
如今我明白了,因为当我听到父母抱怨小孩太爱问为什么,有人失恋失业就闹自杀,拥有健康却嫌钱赚得太少&&我压抑住喊叫的冲动。你知道吗,有多少母亲还在等孩子叫她&妈妈&? 爸妈把你养大多么辛苦,你有什么资格说走就走?就算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何益处?你们这些烦人的凡人!未经苦难雕琢的庸俗!我就快要睥睨众生了。
我想起自己曾经遭遇的对待。&
是的,温室里的花朵真令人反感。小花不知道外头的风雨有多冷,受了一点儿寒就嗷嗷叫,殊不知你受尽风吹雨打却仍得咬牙死撑。是的,花儿无视人间疾苦,沉溺在自以为是的喜怒哀乐里,但那是它们的人生。如果可以帮它们开一扇窗透透气,那就尽量去做;若是不行,我就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经历过苦难,并不意味着我就有资格鄙视他人,每个人走的路原本就不一样。如果不能从困境中学到仁慈与宽容,只落得愤世嫉俗,自以为是,那我岂不比之前俗气的小资产阶级更糟吗?
年轻时听过一个故事,细节已经模糊,大致上是描述两个逃过大屠杀、从集中营中被释放的犹太人。重获自由的两人到田间散步,回程的途中经过一片麦田。一人无视谷物,践踏麦穗试图抄近路回到安置所;另一人拉着他不放手,劝他绕远路,不要压伤这些麦子。
想抄近路的人发怒了,说自己如何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的健康与财富是如何被掠夺,凭什么要他在意这些麦子,甚至整个世界;另一个人没有搭腔,他的家人同样死在毒气里,所以了解对方的愤怒,只默默选择了遥远的路程。两人从此步上殊途。
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每天升起的日头是公平的,它照好人,也照坏人。磨难是冷酷的,但我的心是温暖的,它不眠不休地把血液和氧气送到我的全身,它毫无保留地让我爱、感动与体悟。
如果我悲惨的遭遇能够让人看见在你身上理所当然、我却得来不易的幸福,那么我非常荣幸成为对照组。因为真正胜过苦难的人像一湖清澈的水,沉稳地映出了你的幸运和波涛汹涌后的平和。他学会不带着&苦&往前,让每一场&难&成为生命中的养分,滋养自己、更滋润了别人。
我想,如果能够与喜乐的人同乐、与哀哭的人同哭,那将是最高的美德吧!
胶带的声音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这里不是金融大镇,不是艺文之都,谁能想象我将在这里落脚,这个我从小只想要离开的地方?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当我听到胶带的声音,第一个联想就 是打包!离开的时候到了。
十五岁的某一天,爸爸从补习班载我回家,在红绿灯前停下。我环抱爸爸的腰,坐在摩托车上,望着街口人声鼎沸的黄昏市场,地上又黏又滑,腐烂的菜叶和水果撒得到处都是。入夜的 人潮,下班、下课的,在斑马线上慢慢走着,一点也不着急,连野狗也漫步过街。
这是镇上最热闹、也是唯一热闹的一条街。生活了十几年,我第一次正眼看它。撕了又贴、贴了再撕的广告传单贴满围墙,竞选的、卖房子的,加上养眼的女明星,让我看不出墙面原本的颜色。
地上的麻雀不知被什么惊动了,倏忽飞起;还有那群挥之不去的蚊子,绕着我头顶转圈圈。电线杆旁的小贩正在炸臭豆腐,几个人窝在小板凳上聊天吃泡菜。
那家我最喜欢的米糕店,老板一年四季只穿白色衬衫,他的儿子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跟我差不多年纪,大概是因为流汗,他的眼镜总是往下滑。他站在爸爸身边,等爸爸把炸好的烧肉切成一片片,他才把独门腌制的小黄瓜夹进便当里,小心翼翼,像是一门功夫。看到又酸又甜的小黄瓜,我微微吞了吞口水。
空气中混杂着车阵的乌烟瘴气、油炸与饭香,以及另一种莫名的气味。我不耐烦地嗅了嗅,才发现那是排水沟底湿泥的味道。
到了家门口,爸爸用力将楼下拥挤的车挪开一点,好把摩托车塞进去。我拿下安全帽,神情凝重,向爸爸大声宣布:&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去很多地方。&
爸爸看了我一眼,只当女儿数学题目做太多做到头昏,也没怎么当真。&赶快上楼吃晚餐吧!&他说,&明天不是还有模拟考吗?你好好读书,以后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十五岁的那句话,如同生命中一个不经意却最关键的里程碑。那一年,我前往离小镇最近的城市读高中,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东张西望,开心地发现这城里大到可以有公交车,公交车 座椅有股刺鼻的塑料味,闻起来真新鲜。只是我缺乏刘姥姥的气 势,对公交车上的一切物品心生畏惧,到站居然不敢拉车铃。只能等到其他乘客拉铃才跟着下车,自己走了两站的距离回到学校宿舍。
外城三年的高中生涯,终于让我壮了胆子,我克服了车铃,斗志更为激昂。大学联考分数公布,我以离小镇最远的学校为第一志愿。即使进得了离家较近的公立学校,我仍决心前往位于市里的私立大学就读。
看着女儿填的志愿单明显不合理,爸爸问女儿为什么。&
我&啪&的一声扯开胶带,把纸箱粘好,一边打包一边说: &公立大学的科系我没兴趣啊!&&
爸爸凝视着我,像是没听到又像是看透了女儿心里的盘算,他自顾自地说:&年轻时多走走、多长见识也好。&&
妈妈在旁听了猛摇头,直呼:&女儿就是被你宠坏的!&
于是我北上读大学,毕业之后继续留下来工作。城里的街道是如此宽阔,过条马路都得用跑的。街上不只有公交车、火车,还有地铁,要去哪里都方便,城市看似很大,距离却越来越短。我加快我的步伐,因为身边的人都像在赶场;我刻意隐藏我的家乡话,在镜子前面练习卷舌,想抹去小镇的口音,好跟那些北部人一样字正腔圆。
除了发音,说话还要快、狠、准,我努力融入大城市的生活,提高竞争力,凡事讲效率。小镇成为一个遥远的记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想起它,和所有北上打拼的下港人抢着买车 票,坐好几个小时的客运或火车返乡。停留顶多两三个晚上,再花好几个小时离开。
每次返乡,我都会看出小镇些微的变化。学校围墙不再贴着广告宣传单,每一面墙都是每个班级的心血结晶,涂满了卡通人物或风景画,鲜艳的色彩看得出孩子们作画时的欢欣鼓舞。街道 还是窄小,但种起了行道树,虽然矮瘦,但绿意盎然,将路旁的砖瓦衬托得古色古香。那条蜿蜒小镇的排水沟被整治了,旁边有凉亭与步道,老人家在一旁散步、打太极。
&不错嘛!&我心想,即使这里绝对不会是我永久居住的地方,但我乐见自己成长的家乡终于有些上得了台面的改变。
可是离开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我不安于室,心中有股力量不断催促着,去!这世上还有更远的地方。我提着四十八公斤的行李,飞往异乡读研究生,妈妈帮我亲自预备的伸缩布袋里除了杂粮,还塞进一个迷你电饭锅。
经过十四个小时的飞行、两个小时的高速列车,当我抵达目的地时,包着电饭锅的纸箱早就被压扁,我把它从袋子里抓起 来,纸箱就像是个特意被捏成电饭锅的艺术品。
我拿着美工刀,把层层叠得捆在电饭锅纸箱上的胶带割开,边割边笑出声来。这才发现异乡的夜好静,这是一个没有夜市的地方。
从此,我的迁徙更加宽广,这世界只有我不想去、没有我到不了的地方。我穿梭威尼斯不为人知的小径,美景俯拾皆是;跟着艺术家跑欧洲城市巡回参展,为他们翻译创作理念;莫斯科的寒冬,我可以穷到窝在宿舍吃泡面,偶尔却也有机会大啖上等鱼子酱裹成的寿司,让伏特加呛得我满脸通红。
随着旅行次数的增加,我才发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浪漫情怀并不实际,真正迁徙的时候,除了云彩之外,每 件物品都得打包。我一次又一次地撕开胶带封箱,再一次又一次 地撕开胶带拆箱。我会是一个喜爱搜集纪念品的人,但十几年来 的旅行与暂居异地,我丢失了太多心爱的东西。渐渐地,我不得不舍去对事物的依恋,不需要地图、票根或其他象征物记录我与城市的相遇。包袱太重很难走得开,而总是离开的人终将明白,自己无法拥有太多身外之物。疆域与城市更迭,留下的只有我与我自己的转变。
只是当我游走于旧金山的渔人码头,不免要想起家乡夜市的美味:与一群光鲜亮丽的友人出游,我期待回家远比玩乐多。走过那些明信片里的美景,在大都会里生存,我终于明白自己骨子里永远是个小镇女孩。口音可以隐藏,但有些风格我学不来。我还是向往简单的生活方式、不造作的人际关系。我在每个都市里经营着小镇,拥有几个好友,固定去那几间餐厅,不喜欢人挤人的百货商场。
认识自己的本相,或许是我那些年间用了上万卷胶带的最大收获。
然而,这辈子令我印象最深的那卷胶带,是为了远嫁异乡。当时,全亚洲都笼罩在流行病的阴影下,各国政府严格把关,出入境旅客都要被追踪、甚至隔离。即使如此,我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国结婚,没有什么可以拦阻我展开新生活的决心。
只是这次,行李的分量比以往多出太多太多,箱子堆满了客厅,像是掏空我前半段的人生。爸爸在一旁帮忙,我拿着粗大的马克笔,一笔一画地写下国外的新住址。想起自己前不久才从国外回来,刚刚在父母身边找到工作,怎么现在又开始收拾家当了?我低着头,感觉到爸爸的目光,只好假装忽略他的凝视,用力撕开一条条胶带,爸爸落寞的眼神,一道道撕裂我的心。
他是不是在想,这次的打包是完完全全地把女儿带走?他会不会懊恼自己在每一个转折的时候,总是容我义无反顾地离开?
但我告诉自己,这将是我这辈子最后的打包,我愿从此意安顿下来。没想到当我渴求安定的时候,迁徙却不放过我。为了配合他人工作的地点、孩子就医的方便,我继续撕扯胶带,堆砌纸箱,打包不仅为自己,还要为其他两个人。疲惫是有的,但我从不厌烦,因为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可惜,家从来不是多栖之人停留的港湾,而没有爱的家只是四面围墙。我把孩子寄放在娘家,来来回回花费好几周的时间,独自打包了婚姻的最后一年,带着孩子永远离开了那个家。&
于是二十年之后,我又回到了小镇,回到了父母身边。爸爸妈妈张开手臂欢迎女儿与孙子,&回来就好。&他们说。纸箱接 二连三地抵达,我撕开胶带,拿出孩子与自己的物品,胶带的声音会呼唤我离开,如今伴随我回来。
我陪着妈妈去市场买菜,学她跟菜贩聊天,试着讨价还价。我会说好几种外语,闽南话却退步了,我的蹩脚发音常逗得卖菜阿姨哈哈笑,开心地给我一根葱当作安慰奖。
周末出游,爸爸拉着小孙子,在绿草如茵的公园里奔跑;妈妈挽住我的手,在微风轻拂的广场漫步。我抬头看,一望无际的天空湛蓝,这里不是金融大镇,不是艺文之都,谁能想象我将在这里落脚,这个我从小只想要离开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经过市场,我发现炸臭豆腐的生意好到买了一间房,从电线杆旁移到高楼下做生意。米糕店老板换人了,年轻了些,还是一样穿着汗衫,身旁站着一位小姐帮忙点餐。
华灯初上,热腾腾的蒸米糕与臭豆腐,我印象中黄昏的味道。
我牵着儿子跟着人群排队,妈妈先进去找座位,爸爸去隔壁买臭豆腐,要端来一起吃。儿子等得不耐烦,开始哇哇叫,我把他抱起来,喊着:&小姐我要米糕、烧肉和肉羹汤!&
我叮咛小姐要多加一些小黄瓜,我可是吃你们家米糕长大的。小姐不怎么搭理我,反倒是汗流浃背的老板抬头看我,银边眼镜就快要从鼻梁上滑下来。他还认得出我,看了我怀中的小孩一眼,手里的刀没停下,刷刷地边切烧肉边说:&你很久没回来了呀!这是你儿子啊?&
&对啊&老板,多加一点&&&我话还没说完,即使老板已经开始切烧肉了,但他还是越过小姐,夹起一大团小黄瓜放在烧肉旁。
&谢谢啦!现在不只我爱吃,连我儿子都会跟我抢着吃!& 老板笑了,把裹好粉的烧肉往油锅里下,顿时香气四溢。他鼓起的腮帮子恰巧堵住了下滑的眼镜,那番神情与姿态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文/卓晓然(锡安妈妈)
因为一起走过的许多高低起伏那么深切,对彼此付出过那么多的关怀与冷战也浇不熄的爱,一点时间、一句道歉和一个拥抱,就融化了所有误解与争执。
站在镜子前,我涂上隔离霜,擦点口红,抿抿嘴,觉得今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正拿起眼线笔,爸爸走到房门口,探头问我:&今天你载还是我载?&
&我载我载,你下午再帮我载他回家就好了。&我边描眼线边回答。
爸爸一脸怀疑:&还在画什么?都几点了?这么爱漂亮,我把你生得不用化妆就很漂亮了!快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呀!画眼线很快,我老了,不画眼线看起来没有精神啊!&&
&没礼貌,在爸爸面前说自己老!&爸爸故作生气地走开,去找孙子玩。
每当爸妈来跟我和锡安住,这几乎是每天早上出门前的对话,只是问的人有时是爸爸,有时是妈妈。爸妈都还没退休,他们生活在与我不同的县市,隔着四十分钟的车程。但只要当天能够早点下班、隔天能够晚点上班,他们都会来陪我们住一两个晚上,念在我工作的地方更远,他们隔天帮我送锡安上学,下午接锡安下课。
与儿子南迁,是不得不下的决定。刚搬过来的时候,爸妈几乎每天都来陪我们。我一切从零开始,为锡安找学校、医院,为自己找工作,爸妈的辛苦我看在眼里,我虽然愧疚,但我需要支持,只好狠心看着爸妈为女儿与孙子无条件付出。
起初我天天道歉,觉得自己活到三十几岁没什么成就,反倒回头麻烦他们,他们每天跟我说没关系说到烦。不过到后来,我脸皮越来越厚,摆摆手说:&没办法,谁教神安排你们成为我的父母、锡安的阿公阿嬷?你们就是要被我们母子俩烦一世的人啊!&
他们一脸欲哭无泪,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
我从高中就离家求学,与父母的相处时间只有周末与长假,而学生时代的假期常有事情,我几乎很少回家长住。就算长住,总是在人生的转折期&&毕业等工作、辞了工作等出国、回台准备坐月子。我人在,但心里计划着另一种生活;我回来,只是为了前往另一个地方。
所以二十年后我回来,第一次怀着定居的心情,还带着一个五岁大的男孩,我不知道爸妈的心情除了不舍,是否还有其他的感受。当我收拾了心情,安顿好生活,才慌张地发现,自己其实不怎么习惯与父母相处。
我发现晚上不能喝冰水,对气管不好;最好不要熬夜写稿, 因为晚上十一点到一点是养肝期;被欺负先不必太大声,因为吃亏说不定就是占便宜;更重要的是不可以大小餐,也不可以少吃一餐,免得胃里面没有东西会发炎。
电视上有位经历婚变的女艺人,说自己那段期间瘦了十几公斤,我总是跟朋友开玩笑说,我完全没有因伤痛而减肥,因为太 快回到父母身边。吃不下饭?妈妈煮粥;没胃口?爸爸带你上馆 子。前前后后减了又加,我其实只瘦了两公斤。
女儿在外面太久,回到爸妈身边之后,行为举止都需要接受调整。有晚我正要洗澡,突然发生小地震,我赶紧披了件浴袍就 冲出来看大家有没有受到惊吓。锡安在房间摇铃铛,妈妈满嘴泡沫地正在刷牙,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大家不知道是镇定还是没感觉。
看我一脸惊魂未定、披头散发的样子,爸爸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很郑重地提醒我:&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把衣服穿好!&
爸妈也发现大女儿真的回来了,而且这次没打算前往其他地方。她开始丢掉所有过期的食物,也不管妈妈是否哀号着浪费,铁面整治冰箱和橱柜。爸爸看政论节目,她会因为注意爸爸的血压,不顾抗议地转台;妈妈看韩剧,她会皱着眉头问:&怎么又放这部,你不是已经看过快五次了吗?&
女儿回来,连带多了个胖胖的小男孩。孙子很可爱,但照顾起来很难。他不知道控制力道,兴奋或害怕时很容易抓伤身旁的大人,爸妈的手臂常留下小小指甲抓出的血痕。有天,爸爸趁开会的空当与久未见面的老同事聊天,老同事看了一眼他的手臂,小声却眼神发亮地问:&哇!你和大嫂现在还可以这样啊?&
&怎样?&爸爸低头看了看自己,才意会到对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答:&是我孙子抓的啦!&
然而我们与其他的家庭一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因为一起走过许多高低起伏那么深切,对彼此付出过那么多的关怀与冷战也浇不熄的爱,一点时间、一句道歉和一个拥抱,就融化了所有误解与争执。
我的工作渐渐上了轨道,锡安也渐渐适应了学校的作息,我还请了一个帮手,在锡安下课、我还没下班的时候照顾孩子。除了帮我接孩子下课,爸妈慢慢放手,回到他们原本的生活中,偶尔才来与我们同住。
但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他们总是惦记着女儿和孙子。妈妈总在离开前煮一锅咖喱鸡、卤一锅牛肉,怕女儿给孙子吃外头油 腻的食物,忘了女儿也曾当过好几年的家庭主妇,每天晚上总要 打电话问我们:&吃饭了没?冰箱还有没有储藏?过期不一定要 丢掉,有些还可以吃,要丢食物前想想那些受苦的难民!浪费食物会被雷公劈!&
以当妈的身份念完女儿,接下来就是当阿嬷。她要我把电话转成最大扩音,叫孙子来听:&阿孙!阿嬷很想你哦!过几天再去看你啊!&
还不会说话的孙子在电话这头咿咿啊啊,电话那头语调高亢地说:&叫阿嬷!阿&&嬷!&
孙子被逗笑了,也不叫阿嬷,只顾着拍拍手。妈妈总是感慨,能不能在我走之前听到阿孙叫我一声阿嬷啊?
&会的会的!&电话那头的爸爸在旁劝妈妈,说:&有天你不是叫我拿水果给女儿吗?那天我本来计划放下东西就走,没打算进去也没脱鞋,就站在门口。可是阿孙一听到我跟他妈妈说话,丢下手中的玩具,尖叫着从房间冲出来。他牵住我的手不肯放哦,一边喊一边用他小小胖胖的身体硬要把我往房间里拖。我的一只手被他拖进门内,我跟他说:&锡安,你叫阿公,叫阿公啊!你叫一声阿公就留下来陪你玩。&阿孙虽然没有叫我阿公,但他发出了更多哇哇哇,又着急又用力,脸都红了。我没办法,只好脱了皮鞋、放下公文包,陪阿孙走到房间,玩一阵子才离开。&&
&所以阿孙都懂,阿孙都知道我们是谁!只是还不会说话而已啊!&爸爸说完,妈妈开心地说:&真的吗?阿孙都懂啊,我明天要去看他!&
两人自顾自地讨论起来,拿着话筒的我吸吸鼻子,深呼吸之后说:&没关系啦!你们下班就在家休息,不必赶一趟,周末我们再约就好了。&
我虽然口头上说没关系,但隔天晚上,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到家,进了停车场,第一个斜坡下滑之后,先看到一辆白色的小车,我知道妈妈来了;转弯再下第二个斜坡,看到一辆黑色 的大车,我知道爸爸也到了。我倒车,停好,拉起手刹,心里觉 得好踏实。今晚爸妈都在,我几乎可以闻到楼上的饭菜香,听到儿子在阿公阿嬷身边开怀的笑声。
唉,我实在是个三十好几的老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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