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们有幸收到一张老照片张这样的,你们会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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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最大的误会:北方人以为南方不冷,南方人以为北方人不怕冷。。。
共11249篇&&
【第一次见他,在一个血肉横飞的场合,用中文轻轻说:“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 他是一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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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 by& 舒仪
如果当初我勇敢,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如果当时你坚持,回忆会不会不这样。
我年少的爱人啊,你在我身上刻下伤痕、刻下时光。在那些泪眼相望的夜,我依然记得,你便是爱情本身&&
年少时,以为爱能超越一切,那时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种力量,叫做命运&&
  引子&&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
许多年过去了,
暴风骤雨般的激变,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已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 普希金 《致科恩》
  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不懂什么是爱情。
  年少的我,曾以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那时我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种力量,叫做命运,只可承受,不可改变。
  当我在学校空旷的浴室里,扯着嗓子唱&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样的故事,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血肉横飞的场合,乌克兰,奥德萨市。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普希金《月亮》
  &2,3,4&&&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盯着跳动变换的楼层数,在心中下意识地默数着,手心因为莫名的恐惧,已渗出一层汗水。
  陈旧的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艰难地一层一层往上爬。电梯轿厢的显示面板上,只有十层亮着红灯,这是我要去的楼层,很显然,也是电梯里另一个人的目的地。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而紧张的气息。
  那人穿得很整齐,衣服却明显不合体,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走进电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杀气腾腾来形容,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点。
  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感应,眼珠立刻转过来落在我身上,棕黄色的瞳孔映着顶灯,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头错开视线,只盼着电梯快点停下。
  这座十二层的建筑位于奥德萨&十公里&市场的旁边,其间进进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罗马尼亚以及波兰人,百分之七十为市场里的中国商人。而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从五官到衣着,明显也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七层的显示灯开始闪烁,此层有人叫梯。
  门开处我看到一双男式的黑色软皮鞋,一直走到我身边。一角驼色的风衣,熨服地贴在深灰色的长裤边。
  狭小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不安的气氛却缓和下来,我没有抬头,只悄悄吐出一口长气,眼看着新上来的人,伸手按下了数字&12&。
  十层到了,我凑近电梯门等它缓缓打开,一面在心里编排理由,琢磨着该怎么和彭维维解释迟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我连吓带惊,事后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门开处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住扔出了电梯,后脑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等我的视力恢复清明,身体早已失去了应变能力。视线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挥舞的影子,人体在地板上挣扎翻滚,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场比黑帮电影真实百倍的残酷杀戮。
  我开始狂叫,手脚并用向旁边爬动,可是却躲不开四处飞溅的血肉。我大哭,浑身哆嗦成一团,就像儿时的梦魇,除了哭叫,没有别的办法从噩梦中逃脱。
  某户人家被惊动,屋门开了又关,屋主人变了调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经久不懈。
  远远的警笛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而来。
  有人大喝一声:&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国江浙口音。
  十几个黑影迅速作鸟兽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动不动趴着的,是一摊血乎乎的烂肉,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当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立刻噤声,翻身爬起来,视线锁定在触目的鲜红上,无法挪动分毫,竟然下意识地琢磨着,这里那里究竟是原来的什么器官。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来,刺眼的红色消失了,我闭上眼睛,闻到一股烟草混着皮革的淡淡香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用中文轻轻地说:&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这是我对现场最后的记忆。
  等我的记忆又能接上榫的时候,人已在警察局。
  乌克兰警察的制服,是一种暗昧的灰蓝色,有点象国内某版铁路制服的颜色。
  对警察,在国内就没有太好的印象。到了乌克兰,除了同胞间的耳濡目染,入境时海关警察贪婪的嘴脸,更让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个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发觉自己置身一间封闭的问讯室,室内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椅子,顶灯雪亮,照得我有点头昏。
  大脑皮层开始活跃,记忆渐渐恢复,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归眼前。我把头埋进臂弯,努力控制,但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响。
  对面的警察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咳嗽一声,用英语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
  &名字?&
  &玫。&我撑着额头勉强敷衍。
  &家族姓氏?&
  &赵。&
  &国籍?&
  &中华人民共和国。&
  &身份?&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学生。&
  &地址?&
  我报上当前的居住住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和签证上的地址不符?&声音虽然生硬,英语发音倒是罕见的标准,不比一般乌克兰人,说起英语嘴里象含着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为签证时没人告诉我,房客还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烦,皱起眉头看着他,&难道阁下没住过学生公寓?
  他板得紧紧的脸稍稍松动,启齿露出一丝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位面目端正的乌国帅哥。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象阳光下的黑海,碧蓝清澈。
  这点恩赐似的微笑,如同乌云背后的阳光,云缝里露露脸又很快消逝,后面的问题开始益加尖锐。
  &我什么也没看到。&面对他的逼问,我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事实上,我的确什么也没看到,我有限的俄语修行,也只够支持我语法正确兼发音清晰地表达这一句。
  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
  我极力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的画面,只剩下那角棕色的风衣。
  终于被送出警局的时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维维那张画得无懈可击的俏脸。
  &赵玫,你丫可真够命大的。&她迎上来笑,双眼的焦点却不在我脸上,直盯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原来身后跟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警察,难怪维维的神色,象小熊维尼看到蜂蜜,两只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小姐,你忘了护照。&这小子大概见惯了女人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维维的惊艳,只是声色不动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里,摊着一本棕色的护照。
  我接过护照翻了翻,随即揣进衣兜,草草地点头致谢,拉起维维的手,&我们走。&
  她很不高兴,努力想甩脱我的控制,&这么急干吗?&
  我想不理她,心里多少有点埋怨。如果不是为了陪她买羽绒服,我也不会下了课就赶过来,然后碰上这种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离开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血腥场面,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心头作呕,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开脚步。
  维维见我脸色不善,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伸手扶住我。
  &赵小姐,&蜂蜜在身后提醒,&你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
  我回头看看奥市警察局的标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么会来这儿?满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来的时候,触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觉两小时以上的人都会说的话:&我怎么会在这儿?&
  彭维维捏捏我的脸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帮火并了,居然没被灭口,现在还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我皱起眉头,正式表示反感。
  彭维维是我在音乐附中的同学,那时我主修钢琴,她主修声乐。原来挺秀气文雅的一个女孩,来乌克兰不到一年,就变得满嘴粗话。
  但是,等等,黑帮火并?霎时间记忆全部回来了,我看着她,慢慢蜷起身体,无法自控地放声大哭,&妈&&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我妈。
  &医生!医生!&维维抱着我手足无措,大声呼喝着护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阵冰凉,一阵刺痛,我渐渐哭不出声,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后来就睡着了,大概是镇静剂的功效。
  几天之后,当地报纸登出了现场的大幅照片。原来不仅是我,奥德萨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了一场百年难遇的火爆场面。事发当天,几十辆警车如临大敌,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媒体云集在中国市场附近,兴奋得象打了鸡血。毕竟奥德萨市民风淳朴,多少年没有遭遇过类似的恶性案件。
  警方初步怀疑是两派黑帮的仇杀,但比较讽刺的是,半个城市的警察,在十二层建筑里过完粗筛过细筛,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抓到一个真正的嫌疑犯。最后只好带走了十几名疑似现场目击人。
  据说我和另一名中国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现场的两名目击证人。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奥市警局会对我紧追不舍。而我记忆出现断层的时间,显然错过了最热闹、最富历史性和戏剧性的时刻。
  把现场的情况讲给维维听,她歪头想了很久才回答,那个男人对我的叮嘱应该是好意,假如我不对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帮扯上恩仇,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几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好奇地猜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周后出院,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学的琴谱和书本,忽然想起签证的事,心里不由得略略一沉。因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个在恶梦里会反复出现的地方。
  从警局移民办公室出来,我的心情沮丧得难以形容。一路踢着满地金黄的落叶,只想大喊两声以散去心中的郁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无意的疏忽,竟然会造成如此致命的后果。
  三年前我毕业于首都那所著名的音乐附中,专业成绩一直很好,高考时因为贪吃了一碗麻辣烫,连拉了三天肚子,文化课考试自然一塌糊涂,与自小梦寐以求的中央音乐学院失之交臂。
  我既不愿服从分配,又不想重回高三再吃二遍苦,从此成为父母眼中的无业游民和问题少年。吃了半年闲饭之后,同学介绍了一份工作。每天下午我在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大堂演奏钢琴,收入勉强够养活自己。
  这么着晃了两年,我彻底厌倦了替别人的衣香鬓影作活动布景的生活。我的终极梦想,是能够进入法国或奥地利的艺术学院深造。但我的父母,只是某部设计院的普通工程师,家境不过小康,高额的学费和居高不下的拒签率,都令人望而却步。
  直到彭维维从乌克兰发来一封邮件,把奥德萨吹得天花乱坠,再加上留学中介巧舌如簧的忽悠,我终于动了心,靠着父母有限的积蓄,于三个月前持短期临时签证入境,成为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预科学生。
  出发前我趴在世界地图上寻找奥德萨的位置。对于乌克兰,我只知道,蓝眼睛的保尔柯察金,是乌克兰人,二战时苏联红军的元帅朱可夫,也是乌克兰人。
  奥德萨市位于乌克兰南部,滨临黑海,曾是前苏联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始建于古希腊,从这里,可以乘船到达罗马尼亚、法国、希腊、意大利和土耳其。官方语言是乌克兰语,街市流行语却是俄语。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则是乌克兰最古老的音乐高等教育学府之一,也是欧洲音乐学院协会成员。我希望这只是一条折衷之路,两三年后能够拿这段求学经历当作跳板,得到其他欧盟国家的签证。
  但这个梦想,方才已被那位面目呆板的移民官员打击至粉碎。他懒洋洋地告诉我,由于签证申请材料的居住地址与现住址不符,如果我想续签,必须由学校出具学生公寓的居住证明。
  我说:&对不起,我已经搬离公寓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法律规定,你必须提供和签证地址一致的居住证明。&
  &这是什么白痴规定?&我很纳闷,难道在乌国居住十年,为了续签还要搬回十年前的居住地不成?
  &或者,你可以搬回公寓。&他果然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操你大爷!气急败坏之下,我的中文粗口秀脱口而出,反正他也听不懂。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官僚作风,果然和国内如出一辙。
  他则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否则,你只能回到你来的国家去。&
  我恨得想越过桌子掐死他,此刻距离我签证到期的日子,已不到十天。学生公寓如今人满为患,哪儿会有空位给我留着?
  可是不如期续签的后果,他也说得很清楚,从此我将成为非法移民,即&黑人&。从黑人变回合法移民,视乎个人的运气,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但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不比重新办份申请省时省力。
  我怏怏地返回学校,在公寓管理部泡了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只好无精打采地沿着海滨林荫道溜达回去。
  梦游一样在路上晃着,我开始认真考虑后事,如果得不到续签,接下去该怎么办。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我想得出神,压根儿没注意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轿跑车,等我意识到危险,早已躲避不及,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刺耳的刹车声里,那辆跑车的前脸,紧贴着我的左侧身体停下。我傻立在路中间,手指头都忘了如何移动。
  那司机可能同样被吓傻了,好半天才拍开车门,气冲冲下来,手指几乎点在我的鼻子上,用俄语大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漂亮而嚣张的脸,中国男人的脸。
  忍了一天的怒气在这一刻突然爆发,我扬起手中的背包一下下砸了过去,用中文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撞了人还这么牛逼,你谁呀你!有辆宝马你了不起吗?有本事你回中国放肆去,在人家土地上充大爷,算什么东西!&
  那人显然被我泼妇似的发作给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躲避着包中四散的杂物,也换了中文回应,&哟嗬,挺秀气一小姑娘,怎么这么泼呀?走道不看路,你还有理了你!哎哟,还打人,你信不信我还手?&
  我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泼赖进行到底,直逼到他的脸前,&行啊,你现在就还,不还手你是孙子!&
  他盯着我,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表情,仿佛是惊讶,接着是恍然,然后笑了起来,&成,算你厉害,今儿我真走了眼嘿!&
  背包带被他攥在手里,我用力抽了两下,但纹丝不动,我狠狠瞪着他,他却笑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逡巡。
  另一侧车门打开,一身材惹火的当地妞儿扭下车,袅袅婷婷地倚在车门上叫他:&马克,上车来。&声音娇媚得滴得下蜜水来。
  奥德萨十月中旬的气温,已经相当低了,她还穿着抹胸和豹皮短裙,细腰长腿完全暴露在秋季的寒风里。也不怕冻死,我撇撇嘴。
  这种装扮的女孩子,在奥德萨街头随处可见。都有着惊人的美貌,十六七岁就开始出道,目标人群是侨居奥德萨的中国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洋妞最美丽的时候,牛奶一样的肌肤,花瓣一样的嘴唇,恍如拉斐尔笔下的花季少女,却出卖得异常廉价,二十美金就能陪人睡一夜。
  那些沉浸在脂粉阵里的中国商人,早已是乐不思蜀,他们管自己叫作&大清炮队&。&大清&,当然指代中国,&炮队&两字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在街道上开车横冲直撞,卡奇诺赌场一掷千金,说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听到女伴的声音,那人对我笑笑,松开手走过去,搂着那小妞儿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大声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声不响地蹲下身,一件一件收拾着满地乱滚的东西。酸痛却从心底深处直泛上来,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父母,放弃北京温暖舒适的家,来这个破地方到处为难,还要被这样的人渣欺负。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我带点赌气,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说:大不了回家,有什么可哭的,赵玫你可真没用!
  &哎,原来你叫赵玫。&一双棕色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这声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镌刻记忆深处。我抬起头,顺着牛仔裤、麂皮夹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里正捏着我的护照,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我一把夺过来塞进背包,站起来就走。不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不过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个声音多么温和,它的主人怎么会如此浅薄庸俗?
  &嘿,嘿,我说,&他追在后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没有打残我,甩手就走,将来医药费算谁的?&
  &你去死吧!&我回头恶狠狠地说。
  长这么大,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恃靓行凶的绣花枕头。我抱着书包飞跑,这一刻觉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眼泪再不受控制,哗哗地往下落,我就这么着一路哭进了家门。
  回到和彭维维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
  彭维维一向约会奇多,很少在家里呆着,今天却出乎意料没有出去,听到动静,她糊着一脸面膜过来看我。
  &赵玫,你怎么了?&
  我拉过被子蒙上头,&别烦我!&
  &你又犯什么牛脾气?来,跟我说说&&&她爬到床上扒开被子,用力扳过我的脸。
  我被她揉搓得难过,只好一五一十如实交待。
  &嗨,就这么点破事儿,你愁成这样?&听完我的遭遇,她颇不以为然。
  我翻个身,&你当然不在乎,我若这么着被遣返回国,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得了得了,交给我,瞅你那样儿。&她推我,&有个朋友是专门吃这行的,我找他帮忙去。&
  &真的?&我看到点儿希望,略微打起精神,&需要多少钱啊?&
  &哎哟,你可真没意思,俗!我让他按自己人收费,成了吧?别再吊着脸了。&
  我坐起身,心头郁闷渐渐消散,开始关心闲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么今儿一个都不见?都认清你本质开始改邪归正了?&彭维维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缭乱,平日张冠李戴是家常便饭。
  &谁说的?&她拿着我的护照回自己房间,笑声透过门缝传过来,&你丫对我太没信心了。&
  凭良心说,维维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孩儿,在附中时就盛名在外,经常有痴情的小男生,风雨无阻候在校门处,就为能看她一眼。可惜她遇人不淑,两年前跟着男友抛家去国来到乌克兰,没想到那男人却迷上了赌博,卡奇诺赌场欠下别人一大笔钱无力偿还,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她就此人间蒸发。
  我不知道维维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着门追债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三个月前我在基辅机场见到她时,惊讶于当年的校花,容颜依旧俏丽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积的,却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有的沧桑。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娇俏纯真的女孩儿,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背景,却都有着共同的特征:有钱,而且舍得为她花钱。
  我们住的这套公寓,位于市区最繁华的济里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个人住着,我来之后便占去一间卧室,两人合用客厅和厨房,每月象征性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
  我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每月的水电气暖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五十美金,更别提这个地段的公寓,通常贵得离谱。父母的收入,只够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美金的生活费。离开维维,我只能与人在中等住宅区合租公寓。而那些地方的燃气和暖气,因为总有居民拖延缴费,时不时会停止供应。在冬天的乌克兰,这样的问题会带来致命的麻烦。
  为了补偿,我自觉担任起公寓的清洁工作,每天下课后再赶回来做顿晚饭。但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寂寞地吃完饭,朦胧睡过一觉,才能听到她稀里哗啦的洗浴声。
  &嗨,觉得好看吗?&出门前彭维维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灰绿色的大衣,搭肩扣袢,一顶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头顶,颇有二战时期苏联女兵的风味。
  &好看。&我放下手中的俄语书,心不在焉地敷衍。
  她笑着问:&像不像当地人?&
  &一点儿都不像。你长得就是标准中国娃娃范儿,充什么当地人?&我撇嘴,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维维,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小蜜蜂了?&
  小蜜蜂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个帅哥警察。我们在背后提起他,说着说着叫岔了,小熊维尼的蜂蜜,就变成了小蜜蜂。
  &怎么着,你也看上他了?&彭维维促狭地笑,&是我让给你还是咱姐俩一块儿上了他?&
  &去你的!&我啐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维维大笑,把香喷喷的脸蛋凑上来,在我脸上响亮地啧了一下,&放心亲爱的,你先看见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墙脚的事儿。&
  我追上去踹她,她已经一阵风似飘出门。
  窗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我好奇地探出头,看到路边停着辆醒目的宝马六系列。那两个著名的鲨鱼眼车灯,让我感觉眼熟,正要再仔细看个究竟,却发现一个穿黑色皮大衣的男人,靠在车门处吸烟。一点暗红半明半灭间,他忽然仰起脸,吓得我立刻缩了回去。
  楼下的引擎声咆哮着逐渐远去,我收拾好第二天上课的杂物,洗完澡上床睡觉。
  半夜被惊醒,似有细细的絮语声从另一个卧室传过来,夹杂着维维银铃一般的轻笑,侧耳细听却消失了,我翻个身再次睡熟。第二天起床,只有维维一个人坐在厨房喝咖啡,神色不见任何异样。
  &昨晚玩得好吗?&我一边动手做早餐,一边随口问她。
  &啊?&维维抬起头,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晕,显然方才是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我说,你昨晚玩得好吗?&
  &就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伸个懒腰,颇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看她,不再说什么,怀疑昨晚听到的动静,也许是自己的梦境。
  六天后,彭维维把护照扔还给我。
  我扑过去,看到新的签证,犹如劫后余生,简直是感激涕零,&费用多少?&
  &一百刀。&(刀:黑话,指美金)
  我愣了一下,这个价钱相对于这种案例,便宜得有些过分。
  &这样不太合适吧?&我犹豫着问。
   &朋友说,原打算免费,但不能开这个先例,所以只收一点儿,算个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伸手刮着她的脸取笑。&这朋友挺够意思,也是你的红粉军团吧?&
   &赵玫,&她不接我的话茬,只是细细凝视着我,&原来你真长得挺好看的。&
  &你想干吗?&
  &没事。&维维捅捅我的腰,&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去见见人家。&
  &什么?&我跳起来叫,&彭维维,你居然卖友求荣你!&
  &小样儿!&她把靠垫砸过来骂我,&能卖我早卖了,留你到今天?别人替你办事,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我明天要交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但实在禁不住她的撺掇,只好磨磨蹭蹭换了衣服,跟着她出门。
  我们去的地方,是海港附近著名的奥德萨饭店。餐厅内帷幔低垂,温度清凉,到处弥漫着一种华丽奢靡的气息,大提琴幽怨的声音在四壁流淌,让人浮躁的心情立刻沉寂下来。&&&&&&
  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带着彭维维和我绕过几张餐桌,走近廊柱后的落地长窗,向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长窗外就是碧波万顷的海面,窗下坐着个前额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见到我俩立刻站了起来。
  彭维维楞住了,从我的臂弯中抽回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老钱?就你一个人?嘉遇呢?&
  那被称作老钱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一张圆脸,五官异常紧凑,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简直就象个发面包子。
  他笑着上前,亲自替维维拉开椅子,待她落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摩挲着说:&维维,你不能一入洞房就把媒人丢过墙吧!&
  维维一把打掉他的手,几乎是怒目相向:&你他妈少趁乱占我便宜!&
  老钱笑笑,似乎并不以为忤,讪讪地坐下,眼光转到我脸上,&这是&&?&
  &我同学。&彭维维硬梆梆地回答,看上去并不愿和他多说。
  我只好冲他笑一笑自我介绍:&我叫赵玫,这回签证的事儿,太谢谢您了。&
  一旁维维挑起眉毛斜眼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依然顺着说下去:&以后还请您多照应。&
  老钱笑容可掬地回答:&哦,好说,好说,维维的同学嘛&&&
   &行了老钱,甭看见个长得漂亮的就巴巴地往前凑。&维维打断他,不屑地扁扁嘴,&签证靠的还不是孙嘉遇的面子,你有那本事吗?&
  我这才意识到错把冯京当作马凉,闹了个乌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老钱的脸上闪过两团很淡的红色,他到底挂不住了,连连摇头,&维维你这张嘴啊&&&
  我也替他尴尬,觉得维维有点儿过分,于是向她频频使眼色。维维却根本不看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脸色很不好看,像在跟什么人赌气。过一会儿她开口问老钱:&孙嘉遇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竟敢放我鸽子!&
  &清关出了问题,小孙还在港口耗着,今儿个晚上是回不来了。&
  &哎哟,奥德萨还有他孙嘉遇摆不平的场子?当我傻子呢,骗我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别又是被哪个小姑娘给缠上了吧?&
  &你瞧你,说实话吧你从来不肯相信。&老钱慢腾腾地回答,&我不骗你,这会儿小孙真在港口。&
  &他怎么回事儿?得罪人了?&
  &不干小孙的事儿,是海关内部自己摆不平,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一次进这种档次的餐馆,我异常局促,手脚几乎不知如何摆放才算得体。方才落坐前,习惯性地自己动手去脱大衣,侍者早已在我身后伸出两臂等着,一声轻柔的&女士&,他没什么,我的脸却刷地红了,自觉这样的情形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笨拙得可笑。
  彭维维和老钱的谈话,我似懂非懂,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喘不过气的郁闷,想起家里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分手时老钱递给彭维维一个盒子,&这是你要的新款诺基亚,刚从国内带来的,小孙让我交给你。&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顺手接在手里,毫无诚意地说:&替我谢谢他。&
  维维是真没当回事我知道,家里至少扔着三部旧手机,加上我手里这部摩托罗拉,都是她玩厌了换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彭维维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不停地拨打着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永远是那个呆板的女声。我听不懂乌克兰语,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类的。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彭维维的脾气喜怒不定,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竭力避免成为擦枪走火的导火索。直到下午,她接了一个电话,开始还声色俱厉,那边不知说些什么,她&噗嗤&笑出声,脸色终于多云转晴,声音顿时也明快起来。
  晚饭我做了鸡蛋炒米和火腿圆白菜汤,维维仿佛忘掉了她的减肥大计,吃了很多,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吃完她良心发现,捧着我的手指一脸惋惜,&未来钢琴家的手,糟蹋在厨房里,实在是暴殄天物,罪过罪过&&&
  我托着腮帮看着她笑,对那个叫孙嘉遇的人,充满了好奇。彭维维此刻仍维持着挂名学生的身份,是学院内的名人,裙下之臣要以打计算,我也有幸目睹过几场痴情郎君薄情女的闹剧。如果能让以凉薄著名的彭维维牵心扯肺惦记着,这人得有多高的段数?
  饭后有电话不停地进来找她,我只好暂时充作接线生。她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比划,我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维维啊,她不在&&去哪儿了?不知道&&&
  直到九点以后,电话铃声才渐渐消停。我回房去复习功课,维维跟进来,倒了杯伏特加坐我身边,半天没有说话。她刚从浴室出来,一头濡湿的黑亮长发,直披到腰际,铅华未施的脸上,有股罕见的稚气。
  我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不禁诧异,&维维,你想说什么?&
  &亲爱的,&她终于说,&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记得替我把骨灰带回中国。&
  &维维!&我震惊过度,看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吓着你了?&她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又恢复了一脸灿烂的笑靥,&赵玫,你丫真他妈的纯洁,纯洁得让人嫉妒。&
  活这么大感情依然白纸一张,这点一直被她拿来嘲笑,老说我白活了二十二年。
  我有点颓丧,低下头嘀咕:&这能怪我吗?我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小白花儿,&维维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帮你留意着。&
  我扔开书本,侧头想了想说:&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优秀,智商怎么也得超过一百二。&
  &嗯,还有呢?&维维咬着嘴唇忍笑。
  &哦,他要痴情专一,弱水三千他只爱我这一瓢,整个世界放他眼前,都没有我重要&&&
  &哎呀&&&维维立刻爆笑。
  &还有还有,&我一本正经再加一条,&他还要有充满磁性的性感声音,会用十五种不同语言说&我爱你&。&
  维维捶着桌子,笑得几乎说不出话,&真寒&&真恶心&&&
  我不干了,扯着她衣袖问:&彭维维,我都交心了,你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她渐渐收起笑意,低头拨弄中指上一枚戒指,沉默不语。
  那是一枚三色素戒,从我来乌克兰,就看她一直形影不离地戴在手上。维维说,是卡地亚今年春季的最新款。我对这些没有研究,只觉得光秃秃的没什么特别之处,想不通为什么会卖那么高的价钱。
  &这个&&&我指着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问,&会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他?谁知道呢?&维维把手指伸到眼前,打量着灯光下玫瑰金和铂金交织出的柔和光芒,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有点嘲讽,&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对我真心,什么时候都不要骗我。&
  我想起她的前男友,不觉恻然,言不由衷地胡乱安慰她:&你长这么漂亮,谁舍得骗你?&
  &哼!&她冷笑,&你不懂,这和长得漂亮不漂亮没关系,只和运气有关。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每天就会惦记着一件事。&
  &什么事?&
  她拉长声音:&做&&爱&&。&
  我登时石化。
  维维推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俄文课本,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万圣节的下午,彭维维带回两套女吸血鬼的衣服,除了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黑色披风,还有足能以假乱真的獠牙。
  我把两颗尖利的獠牙套在牙齿上,望着镜中白森森的齿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彭维维把一头漆黑的长发染成金黄,用大卷做出繁复的波浪。《夜访吸血鬼》曾是我俩的最爱,她热爱布拉德皮特,我痴迷汤姆克鲁斯。这个造型,一眼就知道是那个暗恋路易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克罗迪娅。.
  &你的路易斯呢?他会来接你吗?&我提着吹风机帮她做出造型。
  她正在画眼线的手停下,表情忽然之间复杂起来,阴晴不定,但是她依然在微笑,&克罗迪娅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吸血鬼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只能化尘化土。所以克罗迪娅是绝对不能有真情的。&
  &哎呀哎呀,把人酸得牙都倒了,您老若认煽情第二,琼奶奶也不敢认第一。&我一边笑一边嘀咕,&我还知道,西南苗寨有一种情蛊,沾上它一辈子不能动情,您要不要试试?&
  &这是谁家的段子?卫斯理?&她茫然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有丝阴郁,&情蛊?真有这种东西?&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屋内只有吹风机呜呜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
  临到出发的时候,她换了衣服,化妆整齐,一张标致的面孔涂得雪白,粉蓝的眼盖,鲜红的嘴唇,右眼角被我特意用蓝色的眼线笔,画了一颗心型的泪滴,并不觉诡异,只有一种浓郁的华丽。
  我由衷地称赞:&真美!&
  她却抓住我问,&你为什么不化妆?&
  我摊开手无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衣服,除了牛仔裤还是牛仔裤,甭出去丢人了。&
   维维从床上掀起白床单披我身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贞子得了。&
  我吓得倒退两步,&别别,我对贞子有心理障碍。&当年看完《午夜凶铃》,我一个多月不敢看电视,总怕看着看着电视机里爬出一什么东西来。
  最后我还是换上维维的蕾丝衬衣和丝绒长裤,素着一张脸跟她出门,临时在路边买了一张面具充数。
  万圣节的派对在一所海边别墅里举行。今晚这里汇集了当地华商中的大部分精英,还有无数不同种族却同样身份暧昧的淘金女人。
  舞会现场至少有一打黑披风吸血鬼,十个八个白衣贞子,维维很沮丧,因为吸引眼球的创意完全失败。
  到了后半夜,人们完全玩疯了,四处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的气氛。维维索性褪去披风,一件鲜红的丝绒短裙出尽风头。她正跳得兴奋,身边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香汗淋漓脂粉退却,肌肤却愈见晶莹,那颗蓝色的泪滴似乎摇摇欲坠。
  也许是红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觉得头晕胸闷,悄悄溜出客厅,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发现尽头有间书房,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
  我伸头看看,好像没有人,于是蹑手蹑脚进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气,一扭头,却意外地看到一架钢琴,琴身上&Bl&thner&的标志引人注目。这就是&布吕特纳&,被众多钢琴家交口称颂的钢琴牌子,我见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亲手触摸过它的琴键。
  这个诱惑对我实在太大了,我犹豫半天,终于上前掀起琴盖,试试音,缓缓奏出熟悉的旋律,&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It seems the natural thing to do,Tonight no one's gonna find us ,We'll leave the world behind us&&
  一直喜欢这首歌,我跟着哼出声,&Tonight our spirits will be climbing,To a sky filled up with diamonds,When I make love to you,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 黑暗中有声音轻笑着问:&When I make love to you,谁是那个幸运的人?&
  我浑身一震,心脏仿佛跳漏半拍,琴声曳然而止。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在梦中一次次出现,把我带离鲜血淋漓的噩梦。
  &你究竟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暗影里打火机嚓地一亮,有人从沙发上坐起来,&告诉你名字,你又能记多久?&他深深吸口烟,&这歌真老,多少年没听过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十年前,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看不清他的脸,傻坐着听他说话,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被催眠。
  他走过来向我俯下身,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那是一种鞣制的皮革与烟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他的手指滑过琴键,一片杂乱的叮咚声。
  &宝贝儿,再来一遍吧。&他说。
  我坐着不动。
  &你是谁?&他亦低声问我,手心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耳后最敏感的地方,混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阵颤栗涟漪一样扩散,我全身都软了下来。
  耳边突然轻不可辨的啪嗒一响,顶灯大亮,瞬间的目眩之后,我愣住了。两张脸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对面那张脸上分明是一种白日见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前曾在海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
  我转过眼光,彭维维正站在门口,手指仍旧按在开关上,嘴巴张成一个O型。
  那人直起身,吊儿郎当地对我笑笑,&原来是你。&
  我看着维维,她拦在门口,大眼睛眯起来,冷笑连连,&孙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荤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嘿,孙,嘉,遇!所有的记忆碎片拼在一处,我低下头,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处。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
  万圣节当晚,维维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径自喝得烂醉,几乎人事不省。我们返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孙嘉遇帮我把维维抱进卧室,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取湿毛巾给维维抹净手脸,又去厨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递给他一杯,不满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呀?怎么闹成这样?&
  孙嘉遇捧着脸不出声,过半晌抬起头,眼神充满困惑,&她闹着要和我分手,我说那就分吧,谁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刚才替维维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确没有看见那枚三色戒指。克罗迪娅,我这才明白维维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叹口气,心说这都不理解,她就是冲着你孙嘉遇也在那里才去参加舞会的。
  孙嘉遇跟着叹口气,&维维喝醉了会胡闹,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这样你不心疼?&
  &我比较心疼你。&他翘起一边嘴角看着我笑,调笑的意味极浓。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牙齿雪白,五官标致,眉眼的轮廓象极了高加索人,却有着当地人比不了的细腻。所以明知道他在占我便宜,一边面孔还是不争气地热辣辣发麻。
  &那什么,上回在七公里市场&&那件事儿,谢谢你。&我强作镇静。
  &承蒙不弃您还记得我,真让人感动。&他利索地干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给警察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会流眼泪。&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迅速地红了,简直不敢看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残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我嗫嚅着岔开话题,&还有签证,你帮我一个大忙,也没机会当面说谢。&
  &这话我爱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接不上话。这人顺竿爬的水平倒不坏,想起维维说她只要他对她真心,想起那个细腰长腿极尽妖艳的当地女孩儿,我沉下脸。
   &记着啊,你欠我一顿饭,我保留随时追债的权利。& 他很识相,抓起大衣开门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彭维维醒了,在床上反复辗转,痛苦不堪地呕吐呻吟,我跑进跑出地服侍着,为她擦脸抹手,换床单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睁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沙哑着声音说:&你去睡,我没事儿。&
  &维维,我不认得他,昨晚是个误会,真的。&我急急地解释。
  &算了,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犯贱,对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妆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睑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的枕套上。
  那张脸依然漂亮,美丽的眼睛里却带着煞气。我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起来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她躺着没动,眼圈乌青,象大病过一场。&你知道吗?&她笑得似乎很欢畅, &我以为他是路易斯,没想到他是莱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声,&你个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克罗迪娅?&
  &赵玫,你可千万别碰他,那不是人,是个混蛋,简直人尽可妻。&
  我唯唯诺诺着答应,她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两节语言课,我不想错过。窗外曙光初露,补觉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点甭想起床,我索性换上跑鞋出去晨练。
  一路穿过半圆广场和著名的&波将金&台阶,沿着海滨大道一路跑下去, 对面有跑步的人经过,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驻留。我没有在意,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
  落叶在脚下刷刷作响,早晨的空气寒冷却清冽而纯净,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回头,清冷的空气里看到一脸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午后的阳光。
  &早安。&他用英语说,&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诺维奇,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辨认片刻,差点失声叫出来:&小蜜蜂&&&
  真的是他,不过今日完全便装,笑容温柔,完全没有警察局里故作冷酷的模样。
  安德烈,奥德萨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员,今年二十五岁,毕业于奥德萨国立大学。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此次邂逅之后,他像是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在&波将金&石阶的尽头等我一起锻炼,逼得我天天按时起床和他会合。混得熟了,有时候下了课,也会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顿饭。
  我大概是有严重的&制服诱惑&情结,曾经因为对德国军服的崇拜,被人在网上狂砸过板儿砖。而安德烈平时干净得象个学生,穿起警服就帅得难以形容,深邃的蓝眼睛在帽檐下带点冷冷的神情,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警察。
  不过比起中国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东欧的同龄人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纯朴,思维总是直来直去,好象脑子里缺根弦。
  他开着一辆二手&拉达&,前苏联的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里八涂的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经一块二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做警察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黑社会都黑不过你们,你怎么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涨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个警察。&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误解我。&他说得很认真。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有发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内,物价却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乍舌,西红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也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人反胃。
  我耸耸肩,学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烈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跟我走,我请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四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已经逐渐适应,但和男性实施起来还是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在,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口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台前的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变,要么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家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数前苏联人一样,他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前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到四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工程师,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苏联解体前,曾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九一年之后则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业后却设法加入了警局,因为警察至少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公务员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狈。&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全是血,我以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你带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多。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嘛,他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和你一样,什么也没说。你认识他?&
  &不,只是好奇。&望着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虚,&你干嘛这种表情?&
  &幸好你不认识他。&他慢吞吞地说,&否则我们两个就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了。&
  &为什么?&我睁大双眼。
  &孙一直是税警和警察的目标。几进几出警局,没有足够的证据,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孙嘉遇相熟,作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迟疑地问,&每次都要花钱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紧闭双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经默认。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说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警察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摇头,&你听说过&灰色清关&吗?&
  我点点头。
  &孙就有一家这样的清关公司,他帮助进口商偷税漏税和走私!&
  &那又怎么样?&我瞪着他。
  对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极大的震惊。他凑近我,将近一厘米的棕色长睫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国人,可这里是乌克兰的土地,如果他违法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快地闭上嘴,表示和他无话可说。说我幼稚,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纯情。
  灰色清关是独联体国家的一道独特风景,出关的进口商品,不论贵贱,拢堆儿按货柜算钱,没有任何清关单据,货主从此祸福自担。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内幕,但也知道这种清关公司,基本上都有当权的大人物做后台。简单说,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如果没有乌克兰当地政府的默许,灰色清关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乌克兰的华商,提起灰色清关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按照正常的清关程序,进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征税。以廉价为卖点的中国商品,不走点歪门邪道,难道让那些批发商喝西北风?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一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察觉到我的不悦,安德烈也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酒馆古老的留声机里放着怀旧的歌曲,一曲《山楂树》,让我想起爸妈,一时间有点难过。爸年轻的时候,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就是靠几首苏联的靡靡之音,才把我妈追到手,这首歌我自小就耳熟能详。
  我摇晃着身体,跟着旋律轻轻哼唱:&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安德烈看我自得其乐的样子,明显松口气,过一会儿问我,&玫,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我举起啤酒杯子笑笑,&你猜。&
  &m-e-i, 很象May的发音,&他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五月?夏日?&
  &错了。给你个提示,你想想,五月里乌克兰有什么花开放?&
  &铃兰?鸢尾?矢车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猜着猜着就开始胡说八道,&向日葵?&
  酒精在身体里渐渐发散,我感觉到飘飘然的愉快,不禁大笑,&不对,再猜。&
  &难道是玫瑰?&见我点头,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带着一点醉意,&美丽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我有点儿不安,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手,&安德烈,你醉了。&
  他依然固执地抚着我的脸,&玫,能否允许我说爱你?&
  我站起身,&我累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安德烈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脸上分明有受伤的表情,放下手臂看我很久,才召来侍者结账,我抢着付了钱。
  喝了酒不能再开车,我们在酒馆门口分手,他没有说送我,也没有说再见,一个人默默走开,我想他是真的醉了。
  我明白这样对安德烈不公平,失去他的友谊我也很遗憾,可我心中渴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晚之后,我喜欢窝在他坐过的地方,细细回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细节。虽然知道他是令维维伤心的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路上人烟稀少,我皱着眉头拉紧大衣,慢慢往回走。脸上不时感觉到冰凉,原来又下雪了,硕大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头,鼻子不禁隐隐发酸,想家,也想北京。
  奥德萨地处乌克兰南部,因为喀尔巴阡山脉的阻挡,不会经受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没有北京街头凛冽的寒风,但有整整三个月的冰雪覆盖期,一场大雪接一场大雪,直到来年三月,方可冰消雪融。
  这里的冬天,触目皆白,是让人倍觉寂寞的冬季。
  进入十二月,西方圣诞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说它是西方圣诞,因为乌克兰以东正教徒居多,而东正教的圣诞日是元月七日。
  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离放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学校的气氛已经逐渐松弛。平常人满为患的琴房,一下子冷清了好多。我抓紧机会练琴,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自从万圣节过后,彭维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独自在家里孵了许久。很多次我从学校回去,都能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里有时候播着新闻,有时候播着综艺节目,没有声音,只有屏幕上忽明忽灭的蓝光,映着她表情呆滞的脸庞。
  直到最近两个星期,她才象缓过神来,恢复了常态,又重新开始她花枝招展的生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不同的约会。候在楼下等着接她的座驾,从奔驰到保时捷,几乎没有哪天重过样,简直象世界名车秀。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辆黑色宝马。
  找个机会我小心地问维维:&后来孙嘉遇找过你吗?&
  她本来还笑吟吟的,一下翻了脸:&以后少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人。&
  我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自个儿多管闲事,有点儿过分,即刻噤声,并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和她提起任何与孙嘉遇有关的话题。
  这天在学校,正和同学兴致勃勃商议假期的去处,有女孩儿跑来告诉我,&亲爱的,有位英俊绅士在门外等你。&
  我以为是安德烈,从上次酒馆分手,他有将近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于是披上大衣高高兴兴走出去。
  在琴房的门口,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长皮大衣的男人,门前路灯的光晕透过灯罩射下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笼罩着他,贴身剪裁的大衣款式,明明白白勾勒出宽肩细腰的V型身段。
  我迟疑地放慢脚步,这不是安德烈。安德烈是个纯朴的男孩,穿着举止仍象大学男生。而这位,只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我站住,可是方才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他,他转过脸,侧面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象寒冬的夜色。
  这人竟是孙嘉遇。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你好!&他笑咪咪地招呼我,&我来讨债的,你没忘记欠我什么吧?&
  在他面前,我轻而易举就变得笨嘴拙舌,一向的伶俐消失得无影无踪。维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吃顿饭应该没什么吧?何况我确实欠着他的人情。抗拒再抗拒,最后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叶卡琳娜二世时的古老建筑,温暖的帷幔和恰到好处的灯光,却是源自洛可可风格的瑰丽细腻,陌生但让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回答。
  &你请我?&他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学了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衣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人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人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了?&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毁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过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己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战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啊,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别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酱?&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简直象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不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等到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于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的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盖,里面是六个形态各异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适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宝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话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人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我还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啊?&他不耐烦,抓过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去。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劳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倒悬着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时&&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免一脸迷糊。
  他跺跺脚长叹一声:&代沟啊,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人,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你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 他追上来,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 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要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不买你会后悔的。& 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到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小孩儿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我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两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开车门,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孙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远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这买卖&&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颊,&三十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着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年,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过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星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渐渐笑不出来, 只要他看着我,我的心就紧张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来,问我:&你是北京人?&
  &嗯。&
  &音乐附中毕业的?&
  &嗯。&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和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他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禁,&这不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教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追问,why? why?&
  &到底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啊,&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软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坚挺。&
   &可怜的外教,&我勉强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会,我们家也没人愿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耳背,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 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生涯该有多寂寞!S中的语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给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么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浑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妈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条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得了白血病。&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背过气去,这什么人啊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上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啊!&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有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上。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声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映着车灯雪白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贴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脸。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性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来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着,&已经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说啊&&&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车经过,车头大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香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维维还有旧情,那我杵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门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我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也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做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来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的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脸转到路灯下,&好好的,突然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我笑笑,&再见。&
  这次他没有再追过来。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气极冷,呼吸间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我想笑,眼泪却淌下来,流了一脸。
  是我错了,被黑暗里的声音所迷惑,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梦,起了不该起的奢望。洋葱一层层剥开,我也流了泪,可里面并没有让我惊喜的内容,最终还是颗洋葱头。
  取出钥匙开了家门,屋里依旧漆黑一团,维维并没有回来。我不想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去,渐渐浑身松弛,然后明白,为什么维维会在家中常备着烈酒。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然关着,没有回来过夜的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赶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头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黑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课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警察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一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事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好,你等我。&
  我挂了电话,顾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头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现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当中不忘打个电话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过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试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维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到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布,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脸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着他,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我:&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痛楚,&彭维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杂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小姐,是你的朋友伤人在先,又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成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你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里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一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句,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脸上仿佛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紧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婆妈妈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开心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还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去。&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音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着你,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你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孙嘉遇,我也告诉你,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是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睛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维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过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上床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的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又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你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却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子暖着,&维维&&&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着?& 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屁股债跑路,我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门,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不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后&&&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我叹口气不说话。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下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辆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追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烈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你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什么?&
  &他们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烈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几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越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有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象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向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你的来临对我是多么沉重,在我的心灵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么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欢和所有的春光,只会将厌倦和愁闷注入我的心。请给我狂暴的风雪,还有那幽暗的漫长冬夜!
  ----------------普希金《春天》
  自从安德烈揭晓车牌的奥秘,我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做事丢三落四,恍惚得象走了真魂。
  以前我对黑社会的了解,只停留在对九十年代港产片的印象里,天黑了就拎着刀当街乱砍那种。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场亲历的一幕,让我亲眼见识到其中的血腥残酷,我为维维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钢琴前,简简单单一部练习曲,辅导教师纠正无数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节,我依然会犯同样的错误。
  辅导教师几乎被我气得背过气去:&玫,你根本不在状态,这是在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我索性提前结束练习,收拾东西回家。家里还是没有人,维维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她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冬日的傍晚黑得极早,我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翻来覆去地瞎琢磨,记起那天在警局孙嘉遇说过的话,心里更是忐忑。想找他问个究竟,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我并不知道。
  踟蹰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孙嘉遇曾送给彭维维一个最新型的诺基亚手机,她用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原来的三星手机。想来那段时间,正是两人开始龃龉的时候。
  我决定碰碰运气,拉开维维的梳妆台抽屉,果然,那个红色的诺基亚,正孤零零躺在抽屉的角落里。然后同样幸运地,从名片夹里找到孙嘉遇的手机号。
  我用固定电话一个个按着号码,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喂?&电话通了,背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我&&我是&&赵玫。&
  &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我装没听见,努力让舌头恢复柔软:&有点儿事儿,我想问问你。&
  &我就知道,没事儿你不会找我。说吧,什么事?&他那边的声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齿顿时伶俐起来:&我一直找不到维维,只好找你。&
   &就这事啊。&他轻佻地笑,&你以为我能把她怎么地?她本事大着呢,哪儿用得着别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维维沾上了黑社会的人,对吧?&我不想和他绕圈子逗贫,索性直接挑明了。
  电话里一下没了声音,过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他总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车牌才明白。&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搅进去撒手不管?&
  &啧啧,这才是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过规劝几句,结果多年的旧账被翻出来清算,差点儿就和她同归于尽。&
  &不被逼到绝境,女孩儿才不会钻牛角尖儿。&我忍不住为维维辩护。她虽然脾气很坏,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声:&绝境?这就上纲上线了嘿?我说小姑奶奶,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到底是谁逼谁呀?我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大花瓶连汤带水儿砸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当场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处那块醒目的纱布,我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妄图解释一下:&可是&&&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声音,&甭管闲事了,她的事儿你管不了。千万也别去问她,彭维维的脾气,是属山东驴子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越说越来劲。她要胡来你就让她胡来,你使劲晾着她,晾够了她自己就找台阶下了,听见没有?&
  我闭紧嘴唇不肯接他的茬。
  于是他换了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
  &出来吃,我请你。&
  &不想出去,谢谢你了,再见!&,不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放下电话。
  在黑暗又闷坐了很久,心口象压着一块磨盘,按一按就隐隐作痛,却找不到这块心病照应在什么地方。
  草草洗完澡,正裹着头发收拾浴室,便听到有人敲门。我以为又是查验身份的警察,特意检查了一下防盗链,才小心错开一条门缝。门一开,我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孙嘉遇。
  我隔着门缝说:&维维不在。&
  &我知道。&他抬脚撑住门板,将手里拎着的纸袋,对着门缝晃了晃:&我是来找你的,送外卖。&
  孙嘉遇带来的,竟是牛肉圆白菜馅的饺子。
  没有在国外呆过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常年旅居者对中国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来半年,就已经熬不住了。经常会在梦里走进北京的餐馆,奢侈地点上一桌炒菜,不过很多次,都是菜未进口,人就流着口水醒了。
  奥德萨有中餐馆,但价格昂贵暂且不说,颜色香气固然无法奢望,可连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
  有这些背景,也就不难想象,我见到那一饭盒圆胖饱满的雪白饺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没能忍住嘴馋,几十个饺子把我给卖了。
  我放他进屋。
  &有点凉了,你们有煎锅吧?热一热再吃。&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
  我赶紧跟进去,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来我来,你吃了吗?&
  &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刚吃完。&他退到厨房门口,&有个乌克兰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国食文化,我们就都成了她家的食物处理机。&
  &哦,那多好。&我顾不上多说,只胡乱应着。煎锅里滋滋作响的饺子,在鼻子尖底下散发着诱惑的香气,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锅铲上的水珠不小心落进热油中,嘭一声炸开了,其中一两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很痛,却吓人一跳,我尖叫一声退后两步。
  &真笨!&他抢着盖上锅盖,&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跳脚,&快快,围裙帮我拿过来。&
  他取过围裙征询:&系上?&
  &嗯。&我边翻饺子边点头。
  他略微低下头,将围裙绕到前面,拦腰打了个结。但他的手在我腰间停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点,我才觉得不妥,正要开口抗议,他的人已凑近,声音就在耳边:&你的腰真细。&
  或许是呼吸,或许是他的嘴唇,轻轻擦过我的耳廓。我浑身一哆嗦,锅铲差点儿失手落地。
  他轻笑,放开手,居然施施然出了厨房,隔着房门撂过来一句话:&别傻站着了,再不出锅就糊了。&
&&&&&& 饺子味道还真不错,就是圆白菜有点软,大概是焯水焯得火候过了,口感不那么清爽干脆。
&&&&&& &慢点儿,小心别烫着,好吃吗?&
  &好吃。&我一边往嘴里填着饺子一边意犹未尽地叹气,&什么时候再吃一顿猪肉白菜馅的?我快要想疯了!&
  都说人离乡则贱,物却以稀为贵。国内几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这儿就变成稀罕物,平日难得一见。
  他坐在对面含笑看着我,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有点柔软,也有点恍惚。听到我的奢想,方回过神,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你这小妞儿,怎么这么事儿啊?&
  我扭头躲开了,只是闷头吃,心里颇有些瞧不起自己。如果我够义气,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应该立刻站起来与他划清界限。可是维维黯然的神色还在眼前,我却没事人似的,竟和这个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娓娓而谈闲话家常,是不是有点无耻?
  &圣诞节准备去哪儿玩儿?&他问我。
  我嘴里塞着饺子,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咽下去,才回答:&哪儿也不去。节后我要考试,在家复习功课。&
  奥德萨音乐学院预科生入系的淘汰率,一向高得惊人,我一点儿都不敢懈怠。
  &嚯嚯嚯&&&他显然不相信,&那些学生我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拿着家里的钱胡造?有几个真正用功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闷闷地说。
  当年高考失利,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从小到大生活在赞誉中,走路一直都是抬着下巴的,一心以为自己是哈斯姬尔在世。没想到一跤栽在高考上,接到成绩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注:哈斯姬尔,罗马尼亚著名女钢琴家)
  我用功,大半是为了重拾过去的骄傲。
  孙嘉遇笑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在屋里四处转悠,什么都拿起来看一看,特别地不见外。
  等我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就见他拎着块硬纸板,正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
  那快长条形硬纸板的背面,贴着一张标准的钢琴键位,平时不去学校的日子,我就用它练练指法,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
  &你就拿这个练琴?&他抬起头,一脸困惑。
  &嗯,怎么啦?&
  &为什么不在实物上练?&
  我瘪嘴:&琴房太贵了,我基本上都是周末去,周末半价。&
  半价一小时还要十五美金呢,简直是在抢钱,而且要提前一周预约。象我这样的预科生,想得到辅导教师的指点,更得另行付费。
  他心不在焉地&哦&一声,轻轻放下纸板,见我按着胃部一脸不爽,忍笑问:&撑着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方才吃得太急没感觉,这会儿才感觉到实在吃多了,胃部象个铅球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乎撸我的头发,哈哈大笑:&真是,又没人和你抢,吃不了你留下顿啊!&
  我拨开他的手,翻个白眼给他,勉强维持着色厉内荏的表象,其实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儿?&
  我没得选择,只能点头答应。
  离公寓不远就有个小公园,我们沿湖边慢慢溜达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白雪覆盖着脚下的草地,草还是绿的,上面结着冰碴,踩上去咔嚓作响。
  湖面上结了薄冰,映着路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湖边生长着成片的野玫瑰和山楂树,据说暮春的时候会开满丰润的花,浓烈的香气让人蛊惑,铁石心肠也会为之软化,但此刻看过去只有一片荒凉。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可还是冷,手指几乎僵硬。我脱下手套放在嘴边呵气。
  他握住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极致的性感。
  后来的情景我有点迷糊,事后回忆起来,影影绰绰地总不象真的,象梦中的碎片。
  他转身轻轻抱住我,我忍不住开始发抖,想挣脱,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只是用嘴唇轻触着我的耳根。耳后颈部的皮肤象通了电一样阵阵发麻,如有一根细丝连着心脏,连带着心脏都频频抽紧。
  &Diorissimo,&他低声说,&你果然喜欢这一款。&
  是,CD其他款的香水,都太甜蜜或者太风情,并不适合我。只有Diorissimo纤细清冷,香味没有任何侵略性。我悄悄睁开眼睛,他的侧影轮廓分明,嘴角的线条却是说不出的孩子气。
  忽然想起他孤零零站在警察局走廊时的样子,心里竟是一疼。
  他的嘴唇终于不由分说压了下来。我在昏乱中笨拙地配合着,并没有欲仙欲死的感觉,只是有点眩晕,可能因为缺氧。
  天色晦暗,路边的煤气灯一盏盏点燃,照得周围一片雪白。眼前是落得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着伸向灰暗的天空,脸上有湿润的凉意,原来又下雪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耳边是清晰的心跳。原来他还有心,而且好好地呆在他的胸腔里,我暗暗叹口气。
  他解开我的衣领,从颈部一路吻下去,嘴唇摩擦着我的锁骨,如羽毛般轻轻掠过。灵魂渐渐出窍,飘向不知名的去处。万籁俱寂的地方,适合吸血伯爵的黑披风出没,柔弱的猎物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受害者,在意乱情迷中幸福地沉沦,从此万劫不复。
  维维的影子忽然在眼前闪过,我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用力推开他。
  这个人,浑身上下如有魔障,一旦接近,意志力会被完全摧毁。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嗯?&他很意外。
  我看着他不肯说话,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给了一个中国商人圈里有名的花心萝卜!
  他伸手抱我,&宝贝儿&&&
  我再次推开他,撒腿跑了,全然不顾他在身后大声叫我的名字。
  家里出乎意料地有灯光。我用钥匙开了门,多日未见的维维坐在灯下,正弯腰给十根脚趾涂趾甲油,一种诡异的蓝紫色,看久了会眼睛痛。
  &赵玫,家里有人来过?&她抬起头问。
  我心虚得厉害,简直不敢看她:&没&&是,同学来借琴谱。&
  维维并没有留意我的脸色,点点头,又去服侍她的趾甲。
  我松口气,也没敢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抚着嘴唇惆怅了很久。
  维维这次回家,原来只为了收拾换洗衣服。第二天一早,我默默地看着她把衣服扔进箱子,想起孙嘉遇的叮嘱,存了一肚子话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最后她合上箱子盖,坐在我身边,熟练点起一支烟。
  我实在看不下去:&又抽烟又喝酒,你的声带会彻底完蛋。&
  她是学声乐的,声带一旦受伤,则是不可逆转的伤害,对一个声乐系的学生来说,就意味着一切结束。
  沉默片刻,维维冷冷地说:&谁在乎?&
  &你要去哪儿?&
  &利沃夫,滑雪。&
  &你自己?&
  &嘿,利沃夫那种地方,当然要和男友一起去。&
  &维维,你觉得自个儿真的高兴吗?&
  她碾灭香烟,一脚一脚踢着脚下的皮箱,&高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我不会为个不爱我的人糟践自个儿。我得活得好好的,气死他!&
  我只好沉默,既然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作为朋友也只能适可而止。
  维维走了,十几天后才回奥德萨。圣诞节我一个人无处可去,平安夜是在安德烈家度过的。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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