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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川逝——————似水年华初记
OK,我承认我忍不住了,不废话,开贴。        
川逝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才刚刚走出机场,还没有搞清楚东西南北呢,迎面就有人朝我踢了一脚:“这么慢!等你半天才到!”  他还是一幅老样子,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衫,两手卡在腰上,脸比原来胖了些许,可是那眉宇之间的英气,还是一如十年前我们认识时的模样。      一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叫元宏吧?”  当然也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怎么知道?”  他很吃惊得瞪着我说。  “我们小学一年级是一个班的,你忘啦?”  他看来是忘了。  其实我也不是特意记得,就跟墙角的瓜苗一样随手扔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芽。那个时候不要说我情窦没开,就算是开了也绝对开不到他头上来。这厮那时候脸长身短,脑袋和身子一边儿一半,怎一个丑字了得。整天还爬高下低,拖着斜斜四处流窜,我身为班主任最宠爱的优等生典范,当然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后来二年级班级调整分到不同的班上去,也就再也没有了来往。  后来一想,能记住他的名字原因也挺简单,四年级的时候学历史,插图上那个拓跋宏长得真帅——当然我那时候情窦还是没开,只是很单纯地喜欢瞧他——后来这个帅哥改了个名字就叫元宏,也不知道学那一章时他们班里有没有哄笑过他,反正就一直有印象就那么记住了。  当然这都是前话了。    现在我刚上初中,跟他是前后排。开学第一天,我回过头这么问他。  于是他嘿嘿笑着说不好意思他不记得了。  我说没关系我叫周扬。  记得那天我比较绥的就是竟然没有带本子记笔记:刚刚上初中单纯得很,好像不带本子记笔记就是犯了大错——老师还要检查的——周围的人只有他算老相识,于是开口求助。  “可是我的本子上都写了名字了啊。”他有点犯难。  这怎么难得到我?  “没关系我划掉就好了,明天补你一个!”  就这样我第一个语文笔记本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被我划得烂歪歪的又在旁边注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我懒得记笔记,那个本子一直用了两个学期才用完。    后来看《阴阳师》,说是把亲手写好的自己名字送给另一个人,就意味着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  可能吧,也许真的是上一世的冤孽,这以后我们再也没分开过。    二  开学第一件事是准备全校国庆节的篝火晚会,每个班都要准备节目。我们这些刚进校的小字辈最好糊弄,每个班都是全体出动,表演大合唱——而且都是革命歌曲,女生站前三排,男生站后面三排,一起咧开嗓子大喊“风在吼,马在叫……”。  我不用唱歌,而是被音乐老师挑出来在最后面抗大旗——就是那种大家一唱到高潮就站起来举着红旗做正义凛然状,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假装在吹喇叭,一到一首歌结束再赶快蹲下的活动背景——现在想一想那幅傻样惨不忍睹,当时却是倍觉光荣,站起来蹲下腿上就跟装了台弹簧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积极。    因为元宏在班里个子数得着的高,站在最后一排——我正好站在他后面,没事可以偷偷骚扰一下,捏捏脖子,拽拽胳膊什么的,害得他想笑又不敢,老被老板瞪眼。    我们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阴沉严肃,一副大大的黑墨镜更显得他深不可测;平素看上去非常严谨沉稳的他,一到讲台上就激情四溢,朗诵诗歌一样跳着舞给我们解方程。带我们唱歌排练时更是手舞足蹈,简直恨不能替我们上台——以至于有人谣传他是学音乐出身的。    晚会在学校操场上举行,在舞台和观众之间生了一堆篝火,映得舞台观众席都是火红色。结果那天我晕场,跟老板讨论了半天该从哪一边上台;然后前排女生太紧张,不由自主唱快了一个拍子,文艺委员把手都会快挥断了也没拉回来;退场的时候我们班一个大个子男生转错了身,差点把旁边人给撞下去——总而言之是衰到家了,好名次是休想,要是评个最佳娱乐效果奖倒是蛮有竞争力。    晚会其他班节目也就那样了,只记得最后一个上场的是初三一个班,跟别的初三班级不一样的是,他们是全体出动,站成一个很奇怪的三分队形,正中间领头的是一个娃娃脸女生。  “下面演唱的是初三·二班,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她站出来朗声说道。  那个歌好像有七遍,全部一个调,硬是被他们用不同的节奏和声部唱出了不一样的感觉。那个娃娃脸的女生嗓门最大,还一脸激情。    算是我们赶了个红色的尾巴,最后一次完整听完这首歌,以后渐渐的连革命歌曲也很少听见了。  
  三  正式开学以后,日子恢复以往的平静  这期间最让我气短的是我竟然不是班委会的成员!  这简直就不可能——我打从托儿所开始就是老师的得力干将,班里的活跃分子,组织上的重点培养对象;上幼儿园代表全园参加少儿智力大赛,高歌一曲为锁定胜局立下头功;上小学时每次开完家长会别人家里是今夜有暴风雪,我则在家里等着看爸妈回来脸上笑出来的那朵花。  更何况,我的优秀不光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大概也是我们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像我爸妈那种小工厂里的普通员工,一没业绩二没外财,也就在单位里那么混着。院子里的家属见了他俩说不出什么别的恭维话来,于是我那点子成绩,也就得像恋人初会时的月亮那样天天被称赞个五六遍了。在我们这个狭小破落,充满生活的不如意的小户人家里,我就像那颗被众人捧着的夜明珠,一面被精心呵护,一面妄自尊大着。    可是如今竟然没有入选班委会,任何一个也不是!  这叫我放学见了大院门口的王大妈怎么交待?    班长依照惯例是一个长相甜甜,作风却很凶悍的女生;副班长是个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的书呆子男;剩下的职位被其他各色人物瓜分,元宏的同位是卫生委员。  比较让我郁闷的是,元宏他是美术课代表。靠,是不是搞错了老大?他?!尽管没见过他的大作,但不是我吹,上小学全年级就没有比我画得好的!而他既然和我一个小学毕业,也就由此可以推断这个职位他占着有愧!  不过我不在乎,路还长着呢,以后我慢慢露两手给你们看。    于是很快期中就考了个全班第一。  嗯,这回我们班主任看我的时候脸色和蔼多了。虽然还是没给我啥一官半职,但至少班里有什么活动我这个闲人都能参加了。  于是我和班里另外两个人代表我们班参加了全校的知识竞赛。  好像每个学校都会举办类似的无聊活动吧?必答题,抢答题,弄得跟真的一样。其实那些问题就是课本里面抄的,于是高年级的自然就占了大便宜——大多数我们按说还没学呢!不过我们仨还算长脸,整了个二等奖回来,虽然也不怎么出息——总比别的班那个三等好点吧?    那三个人除了我,一个就是班长凶悍女,名叫姜宜;还有一个也是一个女生,个子高高瘦瘦,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两根长腿,还有圆脑袋上戴着的两个厚厚的瓶子底。  她叫苏晓梅,学习似乎还不错,属于那种你跟她开个玩笑就会当真还跟你玩命的知识分子。比赛的时候我把京杭大运河说成是隋朝大运河,她以为答错了竟然打我一拳。  我才你们都不干了,扯了半天我俩的事儿一点还没说呢!  别急嘛,我还不是想多给你们点儿信息的说。    四  很快我发现:果然不出所料,元宏画画远没我强,只是凑合而已。我以前看学校画展肯定是只顾着听别人怎么评价我的作品了,对别人的画只是略微一看,压根没注意过他的名字——只要是竞赛,我都会不择手段的取胜,至于为什么参赛,从中我能得到什么,反倒都没想过——我就是这么只重结果,完全忽略过程的大俗人。鄙视我好了,连画个画也要这么争来争去的。  元宏和我是不一样的。    他学习一般水平,虽然课间跟别人疯玩傻闹的,每天上课还是老老实实,作业也不拖拉。不过很明显他对文科没什么兴趣,一到上政治历史这种课的时候就拿出《射雕英雄传》啥的来看。仗着我们做教室后面,山高老师远,看也看不见。可是我就有点儿不爽——我其实也想看,可是出于好学生的惯性又不能和他同流合污。可是这种烂课也听不进去,心里还明白背后有个人正在快活。听他翻书那动静,就好像在心里塞了一只小蚂蚁,捏又捏不着,任它爬得心痒痒。  直到有一天,他翻书的频率明显比平常快了几倍,靠,刺激我呢是吧?我趁教政治的大叔低头偷偷瞄讲义的空儿,回头问他“你看啥呢?”  他有点吓一跳的样子,见是我才放心,咧着嘴把书悄悄从桌肚底下送了过来。我一看,好家伙,是《七龙珠》!再一看,以前没看过这集——那不是长大了的小悟空吗!  “这本借我看看吧!”我一激动就脸红气粗。  “你也爱看啊?”元宏乐了。  武侠小说我基本上还可以撑着到放假时再看,漫画那是门儿都没有!我看了整整一节课不算,又死缠活赖把他带来的那几本全都借回了家。  这回我俩有共同语言了。    那是一个值得永远铭记,一定会被浓墨重彩记入中国动漫史的时代。借着国门刚刚打开之便,外面那些积攒了几十年的文化精品洪水般奔涌而来,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动漫的黄金时期。《圣斗士》,《七龙珠》,《男坂》,《风魔小次郎》,《乱马1/2》,《侠探寒羽良》,《阿拉蕾》,《足球小将》等等等等,就向更早几年的日立电视机一样,为我们本来单调贫瘠生活打了一剂致命的强心针,打开了通往全新幻想世界的庄严大门。    而这一年秋,《画王》横空出世,热浪席卷全国。王庸生,《蟠桃会》,颜开,周颖这些名字如雷贯耳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耳熟能详到每出一期就万人空巷,而后来的超短篇大赛更是将这股热浪推向最高潮。直至今天很多人仍然相信,如果能够任由这股激情自由流淌,蓬勃发展,一定会汇成一股时代的巨流,推动中国动漫事业跨级向前迈进,从而彻彻底底改变整个中国的文化层面上落后的面貌,实现与东亚其他国家和地区平分秋色,乃至重树宗主形象。    而我们在那时,就是这样诚心相信着,参与着,尝试着。    从此以后政治课之流都被改成了阅读课。语文课也心不在焉的一边听课一遍美其名曰练笔,在课本上乱涂乱抹。于是各个课本上就有了长发美女版的光绪皇帝,白眉大侠一样的海明威;青蛙内脏旁边是穿着小天鹅芭蕾舞裙的小女生;每一个稍微大点儿的页面空白都挤满了奇奇怪怪的小人脸儿。    我做贼明显不如元宏有经验,翻书的声音都那么刺耳。于是元宏就教我怎么以最自然的坐姿在桌洞里看书,并能留给老师以认真听讲的印象,末了还送我几个书皮儿。  他是那种看上去挺老实挺纯洁,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人。  和我正相反,嘿嘿。    
  五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以至于回想起来除了阳光就只剩下温暖。初一的课程并不难,大把大把的光阴无处虚掷,于是成堆成堆的漫画和每月两期的《画王》成了我们最大的精神食粮。我们都喜欢看贝吉塔耍酷,崇拜上了寒羽良,爱看和熊猫作战的乱马,期待着新的静斗士翔;除了有每个男生看的脸红脖子粗的《DNA》,每个课间都要上演极乐大作战VS八宝大华轮,龟派冲击波对阵银河终极震荡——我们偶尔也会假戏真做,叫我被他打到鼻子流了半天鼻血,他会先跳起来拖我出去洗鼻子,然后还要怪我不长眼睛怎么不躲开,最后还要奚落我说这是“男子汉的勋章”。  我仰着头朝他白白眼,趁其不备来了一招“圣剑”直捣要害,然后撒腿就跑,不管他在后面杀猪一样大喊大叫。    那时候就是一个孩子,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每天只要做完一点功课,就会剩下大把的时间供自己打发。我每天看漫画,读小说,听音乐,爬格子,偶尔也帮忙出个黑板报,搞个策划。班里的活动自有班长姜宜负责,我顶多跑跑腿,权当周末来学校玩。更何况,这种事情元宏是跑不了的,他不乐意参加也得参加。他要去的话我自然也会捧场,只是他好像很不情愿和姜宜这个凶悍女呆在一起的样子。    于是每到周末画板子,姜宜都会被我俩搞到疯掉。我们动不动就扔下画笔,厮混在一起谈天说地——那么多漫画都没完结,一个一个的掰完它们的结局也实在是费时间得很……在听我俩扯了半天黄金圣斗士的排名,以及演练蛤蟆功以后,凶悍女终于开始跳脚,挑明了再不干活明天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这样我俩才会很不情愿地磨叽磨叽画那么两笔。    很快冬天来临,第一学期结束;很快春天来临,新的学期开始。    春季学期最大的活动就是运动会了,虽说才两天,也足已叫各位班里的大大忙得人仰马翻。班长,副班长,体育委员自不必说,连元宏的同位卫生委员都要如临大敌,运动会期间竟然还要查各班的拉拉队的区域卫生。    说起来我们这个班也算是全级首屈一指的问题班级——我们以前那个小学里面我叫得出名的小混混有四分之三都来了我们班,整个班里就一乌烟瘴气,学风不正。虽然老板挺严肃认真,抓风抓纪的,无奈大多数人不是这么块料——就算你能把他头按到书里面去,总不能把公式塞进他脑子里吧?  不过也有好处,就是运动会的话我们班会比较牛。也许是大多数人头脑都比较简单,造成了四肢似乎都比较发达的假象。    当然这和我是没关系的,我天生一身懒肉,打一板子才会挪个地方,体育绝对和我无关。更何况,体育委员跟我有私人恩怨,特瞧不惯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德行,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所以除了帮元宏,还有宣传委员出个展板以外,我就没事了。    至于元宏,虽说他当时还没完全张开,但已经显示出那么一点苗头:高高的个子,修长的双腿,还有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茸毛,十足一副运动员坯子,于是就成了班里跑5*3接力的第一棒。  那次运动会具体怎样,说实话已经忘光了。只记得他跑得不错,拿了不少分。跑完5*3我在终点接他的时候,他一头的汗水,喘着粗气,一脸的严肃,好像随时要找谁打一架似的——我很少见他这个样子,都不敢随便接话茬,于是两个人就那么慢慢地往回走下去。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突然就是心里微微的一动,突然就觉得他很顺眼,很耐看,不是因为外貌或是五官,也无关于内涵气质,而是一种和时间密切相关的东西,突然之间在我身上扎了根。    现在回想起来,那仿佛就是青春时节的一弯号角,在我心里蛰伏许久之后,吹响了它的第一声激鸣。    六  余下的日子恢复其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班里人渐渐都熟了,这个班的本性也开始逐渐暴露。很快我们班就在全校出了名,凭借极差的纪律得到所有任课老师的一致推崇。所有这些老师中,似乎只有一个人不太在乎纪律,或者说根本就是我们越乱他越高兴——这人就是教我们班政治的大叔了。  说是大叔,也就三十左右的年纪,传说他第一年来教初三,曾经创造了一个新纪录:教的班没有一人及格,于是被赶到我们初一班里来从头教起。人家也不着急,该怎么上还是怎么上——上课主业是讲笑话,副业是念提纲。经常我们全班被他自编的顺口溜逗得笑成一团,对他上课究竟教了些啥则完全没印象。    快要期末考试了,大叔也有点急了,终于不肯再讲笑话,还逼我们上课背书。我们当然不听,当面装装样子,一转身就继续闹腾。害得他一上课就四处乱忙活,给四处灭火叫我们静心。    那天上课元宏他同位跟别人闹翻了脸,大叔又颠儿颠儿跑过来各打五十大板。他正忙着,突然元宏捅一捅我,叫我看着他,然后嬉皮笑脸在大叔背后使劲地凭空扇巴掌,我于是忍不住捂嘴偷偷笑起来。  谁知大叔竟然回过头来,两眼直瞪着我俩。  我赶忙回过头去,继续看书背提纲。  大叔一把揪住元宏耳朵,连笑带骂把元宏好一通收拾。我听见元宏呼吸都急了,一定是已经老大不高兴,于是盘算着下了课怎么安慰他,骂政治大叔些什么好给他出气。    然而政治大叔放开元宏,又揪起了我的耳朵。  我一下子懵了——我干什么了?看见别人恶作剧笑出了声?  这位大叔因为上课不念经光讲笑话,虽然教的成绩惊人得差,班里大多数人都还算蛮喜欢他。班里那一堆小混混也都挺给他面子,一般不闹,要是被他逮住也是嬉皮笑脸地讨好求饶——于是大叔似乎有点忘乎所以,把我跟他们看作一类人了。    ——他像提溜兔子耳朵一样揪着我的耳朵四处乱晃,还一面笑着问我:“怎么不笑了?啊?刚才不是很想笑吗?”  我眼里的恐惧还没消退干净,心里的火气早已猛地蹿了上来,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我爸妈都从来没这样对过我,他一个小青年有什么资格这样!  我一点也不陪笑,更不说一句话,而是死死瞪住他,眼神冰凉彻骨,把大叔脸上的调侃戏弄全僵在那里。    大叔大概从来没有被人用这么仇恨的眼神扎过,眼神里一阵惊慌,手虽然还在揪着我的耳朵,却因为太烫,搞不定是该放开还是继续揪下去。  班里安静下来,全都恐惧地看着我俩。  我不依不饶,继续用狂怒的眼神朝他扫射,似乎要叫他万箭穿心,开上几个透明窟窿。  谁知大叔胡乱教训了几句,自己觉得似乎找足了台阶,然后猛地一甩手放开我的耳朵,脸上涨得通红回过身去,最后还随口留了我一句话。  ——那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再复述一遍,因为事关我的父母。    我慢慢站起身来,两眼发直,浑身血液滚烫——元宏在后面急忙死命拉住我,拽我坐下,紧紧拉住我的手,怕我发作。  政治大叔脸色早已转为灰白,迈开步子一走了之,嘴里还兀自骂骂咧咧不干不净。    政治课接下来是体育,于是体育委员大喊着叫我们出去站队。元宏拉我手,我不动弹。  “你跟那玩意儿计较什么!”他也恶狠狠地骂道,“你就权当被狗咬了一口,他咬咱们,咱们总不能再去咬他吧?!”  这时体育委员却走过来,跟我说:“政治老师叫你。”  来得正好!我蹭的蹿起来,也不管元宏阻拦,径直走出去。老早看见他正蹲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嘬烟头上的火星子。  他看见我来了,竟然冲我一招手:“过来,坐啊!”  我满腔怒火差点被他闪得找不着北,等我好容易又攒起来时发现自己跟他正并排蹲在台阶上。  我继续瞪着他,眼神充满了挑衅。  然而他简直就是微笑着跟我说道:“周扬,你很聪明。”   我一愣,没想到他头一句话是这个。  “可是,人活着,光聪明是不够的——”他眯眼看着我,继续慢慢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记住我这句话,总有一天会明白……”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隐隐约给我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又慢慢踱回办公室去,剩我一人蹲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或者说,我自己在劝说我自己还是不要明白比较好。    其实关于这个大叔我知道得很少,只知道他以前是北京的研究生,前几年回来这个小镇教初中政治,然后就是那些愤世嫉俗的笑话,以及关于他教课有多么烂的传闻——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跟我说?我感到脑子里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在排队去操场的路上,元宏拉过我,看我脸色不那么吓人了安慰我说:“算咱们倒霉,以后不扇他了——他会发现有风——下次咱们冲他挥拳头!”  我不由自主踢了他一脚。  “哎哟!我帮你你踢我!”元宏大叫起来。  体育委员在前面转过身,恶狠狠看着我俩:“你们两个,回去排队!”  于是元宏急忙拉过我,又回到大部队里。  那天的天气阴得很,浓云翻滚下的操场上,我俩跟着亦步亦趋的人群,慢慢向前前进。  过了不久政治老师辞了职,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很快的,初一结束,夏天来临。    
  给个建议吧,大家伙的?忐忑不安啊现在,俺好容易攒起点儿勇气盖大楼,不要叫俺死得太快…………    顺便自己消灭零恢复,hoho  
  很轻松流畅呀。楼主继续!
  关注中
  七  暑假的宝贵时光被我光荣地浪费在了看漫画上,与他没怎么联系——因为那时候既没有他的电话也不认识他家。再次见到他就是初二开学了。  开学后第一个消息就是《画王》停刊。    事情的缘由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就像是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恐怕也要到后世才能正确的评价一样。元洪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脸严肃,他跑遍全市所有书摊也买不到最新的一期;我一上午四节课看的都是同一本课本,每隔十分钟回一次头,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对望,心中满是不解和愤怒,嘴上却说不出话来。  打那以后对鲁迅先生那不合乎语法绕口得要命的文章开始有了好感,逐渐理解那种一腔热血无人诉说之后的愤懑和语无伦次,以及伤心之后的绝望。    还好都是年轻人,还好仍然有一大堆漫画可以看,还好盗版商是打不死的蟑螂,我们的快乐生活仍然可以继续下去——天空虽然有一朵乌云,但我们所看得到的地方仍然满是阳光。    后来听他们说起来,说是暑假我们学校办了一个夏令营,是我们老板带队,我们班好几个人都参加了,里面就有他,我们班长姜宜,和另一个叫王骞的男生。一大帮人去了趟大连,号称什么海陆空——我倒不希罕,大连我上小学就去过了,有啥了不起?  不过很快夏令营的作用很快就显示出来了。    原来初二新加了物理课,物理老师姓李,小年轻,平常不声不响的,教课也严肃的很。  而物理课代表却是元宏,老板指定的。  这个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我勉强可以承认他画画比我只逊色一点当美术代表还算凑合,可是为啥老板你叫他兼任物理课代表?你从哪一点看出他物理比较好?难不成你们那飞机最后是他给着陆的?别的人选有的是啊,学习都也不错的说!  我呢?我呢?  我已经挺喜欢他了你这不影响我俩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吗?!  于是我就跟他怄气,开始不管他叫元宏改叫物理课代表。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的看漫画。我也想看《变身斗士凯普》,只好尽量不跟他使性子。  那就这样吧,我再给你们露几手看看!    还没等我捱到考试想再出一次风头,班里的风头就被另外两个人抢得一干二净。或者确切点说,我们班突然冒出了俩全级闻名的风云人物。  我们的班长姜宜,和那个王骞谈恋爱了。    据事后元宏回忆,那俩人肯定是在从大连回来的飞机上好上的,好像是班长吐了王骞主动照顾她怎么的。不过元宏的脑袋里面有一半是水做不得准,也许人家一组队去大连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也不一定。  总之那俩人现在天天粘在一起,上下学比翼双飞,卿卿我我;下了课课间里都要耳鬓厮磨,打情骂俏。    王骞这个人小眯缝眼,不怎么高,虽然不丑,可你要说他漂亮那你一定是跟他有仇。家里据说很有钱——可是姜宜那种眼睛长在脑门上,手段繁多,四处逢源的焦点人物怎么会因为钱喜欢上他——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过这几把刷子似乎只对姜宜的胃口,班里其他人很明显跟他二位疏远了起来。    那时候的初中生还真CJ,男生和女生同位的话还要画三八线;男生要欺负(?)女生才能在同伴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于是这两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谈早恋的人,就要面对被孤立的危险。  倒也不是很严重的孤立了,反正他俩成天在一起,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和别人来往:女生还好一点,顶多是个个都八婆一样瞪着他俩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叽叽喳喳传闲话;男生一方面有点羡慕,另一方面似乎觉得王骞冒犯了大家的尊严,虽然还是一样嬉笑开他的玩笑,不过实际上是有点拿他当怪物了。  我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元宏有八卦男的嫌疑,他竟然伙同另一个叫赵大伟的男生去盯他俩的梢。  “你无聊不无聊啊?”  元宏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指手画脚,跟我形容那二位今天又去哪儿了王骞又给大胖(姜宜是有点丰满可不知怎么就被他们叫成了胖子)买了啥吃的,两个人怎么个绕了好大一个圈才各自回家法。听完了我硬硬地回了他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觉得王骞做的有啥不对,看元宏他们这么闹他有点儿看不过去了。就算早恋吧,那又怎样?喜欢不行啊?你也找一个啊?你那是嫉妒!  元宏说不过我,继续盯梢。    我却渐渐和王骞成了好朋友。原因也很简单,在当时的环境里,全班男生只有我肯站出来支持他,姜宜不在的时候只有我肯陪他说会儿话。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很有几分狭义心肠的。    
  八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开始有了怀疑。本来班里关系都挺好的,这事儿一闹出来每个人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男生见了王骞都是一个劲的起哄,好像是在比赛谁更尖利一样,我总觉的这份玩闹里面带着点儿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明明暗地里都有点儿向往可嘴上谁都不说,可着劲儿在那儿往死里煽风点火。  王骞对于大家的嘲弄抱着一种淡淡的蔑视,他会装作不在意,一如既往地那么臭屁。我问他到底喜欢上姜宜什么,他会故作严肃地说喜欢她的有心计有能力有女人味儿;“只有她这样的女孩子才值得交往!”他几乎是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跟我说;“有一天你碰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也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讲的!”他总是眯着眼慢斯条理地跟我描述,直说的我心中一阵发慌。    又是国庆节,这一次晚会却要在新建的大礼堂举行。没了篝火,似乎也少了一半的乐趣。我闷头跟元宏看了一小会儿,实在是觉得索然无味,只说要解手,自己先走出门来,却看见王骞正一人独自凭栏发呆。  “姜宜呢?”我过去问他。  “她在忙着给跳舞的女生看衣服,我又不能进去,跟她说了在这里等着。”王骞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还真听话……你不看节目啊?”我笑着问他。  “看啊……可我跟谁坐在一起呢?”他看着我,反问我说。  “——哪有那么严重!”我非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自己太孤立了倒是真的!”  王骞也笑着摇摇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都只是投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影子,真正的生活,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啊,很多事情根本就没必要太在意。”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跟我说。  “嗬嗬,跟我一样呢。以前我老琢磨着,说不定现在的日子就是我做的一个梦,只要我一醒过来,你们就都不再存在了……”   “呵呵,这么唯心啊?”他笑着说。  “可是这样想得话,有麻烦的时候心里会好受些啊。” 我转过头来,低头看着不远处默默的几根刺眼的路灯。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王骞望着我,似笑非笑,答非所问。  我于是低着头笑了。    那以后,当别的人在一起又打又闹的时候,我会和王骞躲出去,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的走,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谈一些不着边际但却在心里朦朦胧胧会想到的问题。现在看来幼稚可笑当时觉得复杂深奥。我会有一些疑惑有一些苦恼,那都是元宏所无法理解的,他的世界充满了太多的阳光,我这里却有很多深深庭院里长出来的艾草。但是王骞会明白一点,他的想法和我并不合拍但是至少他也在想了。和别的那些还在疯玩傻闹的初二学生相比,我们两个凑一块儿就像两个读死了书愤世嫉俗,以为人生不过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哲学家学徒,仅仅出于好奇,早早地掀起了成人社会的一角。    第一件事是我发现我们老板根本就是按照父母权利的大小安排学生职位的。  姜宜她爸在某局担任要职,所以她是正班长;副班长那个白净男沈悠老爸是大型医院某科室的一把刀;卫生委员家里开公司;王骞老爸是个小厂厂长,所以他也是个小组组长。  至于元宏,老爸在电业局当科长,也算勉勉强强有背景的,所以是个课代表。大概是因为夏令营当中表现出色,所以特别提拔他身兼二职。  这个现实叫我很郁闷,因为这样一来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我可以更努力一点,得到更好的成绩;也可以多学一门专长,让自己更加多才多艺;但是我无法选择我的父母,他们的平凡我无力改变,也绝不可以抱怨,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他们为了我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大的累。  我发现我比原来沉默了。  当你明白了很多事情是你想要而你却最终无法得到的时候,你也会变得沉默。    那些日子里,我除了和王骞聊天,就是看元宏买的各种画书;《画王》没有了,却来了各式各样的《新画王》。原来的连载继续,新的故事上演。于是我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是书中的一个人物,有一技之长,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兴许可以有一番作为,按照自己的愿望活在那个世界上……就算实在不济,起码也可以在一个不起眼的故事里做一次故事的主角。  我于是开始构思自己的故事,按照我的样子去想一个故事,元宏他们也在里面,人物都没变可是故事完全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样子了。我甚至会在上课的时候画我的草图,描述每个人的长相,装束,能力,以及结局。大部分时间我不再听课,而是两眼发直,瞧着不远处的地板灰傻乐。  很快我就栽了个大筋斗,期中考试考了老大一个鸭蛋。原因也很简单,考试的时候,我在飞快得涂满了试卷以后就把卷子扔到一边构思我的故事去了。    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当时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可是看到我各门课成绩纷纷乱如雨下,可是随着发下来的科目递增,而分数呈严重递减趋势的时候,我知道我完了。  这回是死定了。    
  九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回家跟爸妈报告成绩的了,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震惊旷古未有的恐慌。爸妈有好一阵子不敢跟我说话,因为我动不动就像绑了炸药一样一问就炸。我整个人的分寸都乱了,脑子简直缩了水,每天活得都像是严重缺氧。接下来几个小测验全部沦陷,同样砸得不能再砸,砸到最后我都麻木了——简直就像被命运无情的抛弃一般,只觉得自己当时就像是从船头的甲板上猛地被甩下了海,看着那艘船渐行渐远,我拼命地划水,心里却明白这是徒劳的。  元宏对此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或者说我考全班第一名或是最后一名对他都无所谓,还是一样整天嘻皮笑脸,打打闹闹。我心里既欣慰他没有因我虎落平阳就另眼相待,又有点生气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安慰人——我考出这么恶心人的分数,他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直到当然后来我才逐渐明白,要等他安慰别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元宏要是会说漂亮话了,那太阳会不知道该从哪边出来才好。  不管怎么说,当时整个人就一木头的我,不知不觉,把他的存在当作了幽暗的天井中唯一的阳光,溺水的人手里救命的稻草。    很快又到了深秋,他要过生日了。伙计们都吆喝着要给他祝寿送礼物。  当时都还是小孩子,手里头没钱,我们也不会买什么东西给他,不过是钥匙扣之类的小玩意儿罢了。至于我,当时还是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每天除了写日记做悲秋之叹就是呆在自己座位上“玩深沉”——这句话好像就是元宏给我发明的,在我的调教下,他也日益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打起精神,花了最近半年来唯一一张画,做成贺卡,夹在还他的书里给他。    “哎哟,这是什么!我看看!”元宏的同位那个卫生委员,从来不看书的他那天不知道怎么翻开了那本闲书,还以为那张贺卡是情书,当宝贝一样抢过去大声念了起来。  “………………”  事实证明我深沉玩得还不够,记得当时我一股子热气直望脑门上冲,啪的一声站起来,一把夺过贺卡撕了个粉碎。  “周扬,你,你怎么……”卫生委员被我吓得半死,想发火又不敢。  我冷笑一声,又恢复原状。  元宏踢完球回来,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把那本书合上,放回书包。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是一幅天下人负我你他妈不是找死就是欠扁的表情的我,对他当时那个动作特别在意。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拉住元宏。  “这个给你。”一面说我一面往他手里使劲一塞,转身走了。  那是我花了一晚上重新画的贺卡,不如原来精细不过比原来用心。  捎带着还有一封信。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封信。  其实没说什么,除了跟他道歉不该撕了贺卡并祝他生日快乐以外,剩下的就全是谈漫画了。什么谁比谁功力高啊,最后杀死某某某的一定是某某啊,这一期科普画王上面介绍的这个漫画家画的那个啥还真不错啊之类的,总之就是用家乡土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要笑大场的话;平时说不出口,写完信用普通话朗诵一遍感觉还不错。  他很喜欢看,可能是直接拿来当书评看了。看完还跟我挤眉毛弄眼睛:“我不会怪你的,下次画十张赔我!”  “滚你妈的!”我笑着踢他。    从那以后,我们就改成了书信往来,邮局是元宏的书桌,邮递员是我们在桌子底下伸出的双手,早上来到教室,最开心的,就是那一句“喂,今天有你的信!”  这在一开始还算非常纯洁的学术交流,后来却慢慢有点变了味儿。我开始跟他回忆以前的种种境遇,那个以前在小学时最好的朋友,是怎样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他会半吞半吐交待以前暗恋过的那个女孩,匆匆描述她有多么恬静迷人。虽然一遇到他不喜欢的字眼他就会画个圈叫我猜半天,但我还是非常欢迎他的来信,把每个圆圈猜了又猜,看了又看。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俩开始慢慢打开了心门。    只不过,我的信写在300字一页的信纸上,还写了七张;而他顶多用180字的信纸勉强凑够三张。我总是抗议他质量不过关,要求重写。  “抗议无效,我写字比你困难多了!”他还振振有词。  不过倒也是,他是左撇子,吃饭打球都用左手,写字是小时候被他妈打过来的。那字虽然不丑,但他对码字儿还是有一种天生的不耐烦——鉴于此,我也只好迁就他,毕竟聊胜于无有稀饭喝就先不吵着要馍馍了。    不过我们的语文老师似乎不这么认为,大概是觉得元宏是老板的新贵,他更应该表示一下对班主任意见的无比重视——他竟然叫元宏也去参加学校一年一度的作文比赛!  老天!这可真是要了元宏的命了!那天我和他,还有几个女生一起去帮语文老师批卷子时,元宏当着众人的面筛糠一样哆嗦,跟老师求饶,差不多快要作揖了。    
    十  我有点暗笑他的意思,当着老师的面不发作。等老师一出去,就撺掇那几个姑娘一起起他的哄。元宏也不生气,“本来我就不会写作文,去了还不是丢人?”。  “那是,你物理倒是学得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想出来这么一句话,说完就后悔了。  元宏大概是习惯了我这种无厘头似的刁难,翻了翻白眼,并不理我,埋头给手里的卷子打勾。  我冲一起来的苏晓梅吐了吐舌头,她还我一张鬼脸。你别说,那张鬼脸配上她那两个大酒瓶子底,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那天批完考卷已经天黑了,女生们提早回家,我和元宏最后留下誊分数。我其实有点享受这种单独相处的时光,觉得我俩总是心有灵犀,无论在一起干什么都很有默契。  元宏也似乎不急着弄完,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说真的,明天的作文竞赛干吗不来?写完了我们再去小书屋看书啊!”我问他。  “我是真得不行!丢人!”  “切!刚才当着那么多人服软你倒是不丢人!”  “还不是你闹得!”元宏凶巴巴地看着我,“给你点面子,倒和她们合起伙来了!”  “你不懂了吧?她们那是喜欢你!你看你看,这么一个大帅哥站在这儿,咱们班的女生们可都快把持不住要动心了哦!”  “胡说!”  “真的!你看那个苏晓梅,隔着那么厚的瓶子底在对你放电呢!”  “滚蛋!”  话虽这样说,元宏脸都红透了,呼吸有点急,装作埋头翻试卷。  我可不是傻子。  我弯下腰把头搁桌子上,两眼直盯着他:“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元宏第一次有点不敢和我对眼神儿,两眼一个劲儿眨巴:“没有啊……”  “你都看上她啥了?那俩酒瓶子底儿?”  “滚蛋!”  我不以为意,还是一脸坏笑:“什么时候开始的?”  “…………”  “你说什么啊……”隔了半晌他才回了这么一句。  “说嘛!我不会跟外人讲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点儿……”  我表示很理解的拍拍他肩膀,“噢,噢,兄弟明白!加油!事成之后党国不会亏待你的!”  “滚蛋!”    终于誊完了分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还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元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突然问我:“周扬,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我漫不经心的说,“不就你吗!”  “我问你正事呢!有没有?”元宏又想踢我。  “那就没有吧。怎么?”  元宏呆了半晌,继续说:“不是,我是觉得你最近挺难的,要是有个喜欢的人心情也许会好点……”  “老大你以为我是你啊!”我把手里的卷子重重一放,猛地一抬头给了他一梭子,“快推你车子去吧!不看看几点了,还在这儿教育我?有本事明天来参加比赛抒发感想啊!……”  看他还不动,我又说:“走吧你!我要收拾东西!”  元宏一笑,一歪腿还真走了。  我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一本书一本书的装好书包,把乱七八糟的办公室一点点收拾好,这才锁门下楼。    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人们会表现得怎样?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是不是就会觉得很开心?  是不是只要每天能见到那个人,就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和高兴?  如果,如果答案都是“是”的话,那么我…………  “我应该……算是有喜欢的人吧,我……”  ——我的步子迈得很慢。  可是我的心啊,简直快要从胸里跳出来了。  我紧赶慢挨来到学校门口,想等元宏推车子出来。这时心底里突然涌起一股这阵子很难得的温暖,就好像有人从远方为我捎来一枝名为希望的花蕾,还带着清纯的露珠即将开放;又像是冥冥中上天为我点燃一只跳动的烛火,与黑暗里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从学校到我家其实很近,可是我的快乐会把它变得无比漫长。  只要有他在对我微笑,我就会幸福得像只晒太阳的猫一样……  可是元宏一直没有出来。  或者说他早就走了。    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个深秋的夜晚,我一个人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学校大门,阵阵寒风吹过,一辆辆汽车来来往往。它们的车灯,在那个黑暗的时节里撕开好大一条口子,晃得我眼睛发疼,惶恐之间无处躲藏;那苍白的光束,就像是拿刀在冰上划过一样,尖利刺耳,惊得我脸上毫无血色,心情又宛如刚刚从枯井里面捞出来的月亮。  多年以后看《魂断蓝桥》,看到最后费雯丽独立蓝桥,生念断绝,过往车辆一道道利光照着她那张已经歇斯底里的脸,突然心有余悸若有所感:  那份灼热的痛苦,  满怀希望化成空想,  亲爱的,  我们都是一样。  
  十一  打那以后,元宏跟苏晓梅果然开始了若有若无的接触,偶尔还哆哆嗦嗦借个橡皮什么的。姜宜对这一对组合的出现大力支持,恨不得联合他俩成立个四人帮。  记得那天王骞跟元宏“动手”,元宏一看打不过竟然跑去戳姜宜,姜宜又翻过来拍苏晓梅,最后则是苏晓梅追着王骞满地跑,全班都跟看相声一样看他们的热闹,只有我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冷笑不已。  苏晓梅是这一次期中的全班第一,在我眼里,她不算什么朋友,而是敌人。    余下的日子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重复无聊,渐渐的,我对种种不如意学会了麻木——只要我不在乎,就没有人可以伤害我。那段时间元宏对我也是照顾有加,介绍我给物理老师认识,每次去拿作业搬仪器都要叫我一起,害我被班里人叫做物理课副代表。按说我对于这种没有名分的照顾应该愤怒或是深感不屑,可是老天,我竟然安之若素地接受了。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拔尽了飞羽的天鹅,想要一曲绝唱震惊世人,却被逼无奈选择了埋首红尘消磨厮混。只是,在所谓的尘世里打了个滚儿以后,虽然羽毛不再光鲜,我却也因此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得以享受到活在俗世里所该有的快乐,懂得了怎样欣赏平凡的美丽与伟大……    元宏他物理真得很不错,起码比我有天分。他还很认真,为了当好这个课代表,自学了初三才会学到的课程,还给我解释什么叫做“能”。  “就好比这本书吧,我把它抬到这里,”元宏搬作业的路上拿辅导书跟我比划着,“就有了相对于原来那个地方的势能,要是我一撒手,它往下一掉,就转变成了动能了!”  他说完就很有成就感的看着我。  我低头瞅了一下那本书,又继续抬眼瞧他。  “不懂拉倒!”元宏最受不了我无理取闹,这可不是头一遭了。    以后的日子一如往常,教室在后墙上拖着一天沉似一天的黑影,叶子也在秋风中逐渐枯黄飘零。随着秋叶的飘零,又一个考试的季节来临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担心另一件事情,冬季学期最大的噩梦,一千米考试。  考试那天我正好感冒发烧,晕头晕脑,怎么走到操场上去的都有点恍惚。等到站到起跑线上隔壁班一个胖胖的女生要过我的学生证号时,才有点回过神来。  除了上一次稀里糊涂考砸得期中考试,我从来没有输过任何的竞赛,哪怕是我不在行的体育。可是,一千米是初二新加的,我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更何况还在发烧——我甚至怀疑我会不会糊在跑道上……    该我们了,所有男生站成一排,挤在一起,生怕起跑时被拉到后面。平时多么要好的哥们,现在也顾不得彼此的交情了。我在队伍里被挤得东倒西歪,人群中一片寂静的嘈杂。  随着哨声急响,啪的一声人群变成了一个个灰黑色的音符,或是轻灵跳脱,或是跌跌撞撞,开始了那段漫长的旅程。    我还好,总算没烧掉以前锻炼过的底子,一直顶在前面。神志不是太清楚,呼吸大概只够供应双腿,连摆手都没多少力气。王骞和我并排前进,我踏他的步子,他合我的呼吸,保持固定的节奏,这样对两个人都有利。  元宏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慢速前进,长跑不是他的强项,看得出一开始跑得太快已经没多少余力了,正在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我当时大概真的是胡涂了,咬着牙就冲了上去。  王骞吃了一惊,也只好跟着加快。  我们超过了元宏,可也只是超过而已。我本来就不清楚的脑子,这时候开始嗡嗡乱响——我把后劲使完了,无法再往前加快一步。  于是我们三个人,我和王骞在前,元宏紧跟在后,就这样跑啊跑,直到跑完了大部分路程。  王骞似乎还有力气没地方使,一个劲回头催促元宏“加油!……再加把力!”  我这时已经只能用喘粗气来表达心情了。  元宏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先冲……不,不要管,我……”,他从嗓子眼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我听了心里一阵黯然,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很有点可鄙。  可是我能说的还是只有粗气。  ……    最后半圈了,我,王骞,元宏,竟然超过了绝大多数人,除了几名平时体育极厉害的人物,就是我们三个了。  而我也已经到达了自己的极限,王骞开始加速,我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跟他的拍子已经完全合不上了,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会不由自主地一阵发软,似乎想要打个罗圈跌坐在地上。  王骞跺了跺脚,开始冲刺。  元宏在我后面也开始加速喘气,步伐迈得越发大——他开始超过我了。  就在他超过我的那一瞬,我拚了全力挤出两个字:“加油!”  他应该是没听见的。  因为我的声音比我的心跳声还小,他的耳朵里也应该只有自己的喘气声。  可是他又慢了下来,和我的步调一致。  他想带我冲刺。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近乎粗暴地推了他一把:“跑!”全不顾他被我推得快要跌倒,我自己也完全乱了步调。    那次体育考试,我完全就是超常发挥,虽然最后没冲刺所以成绩不高,但考虑到身体的状况,我也就不好再高标准严要求自己了。说来好笑,这段时间来大失败连着小挫折,折腾得我几乎要彻底丧失信心,以为自己气数已尽该考虑解甲归田了,却偏偏在自己最不在行的地方重新找回了信心,仿佛自己的命运,又再一次被我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重要的是,以后的我,应该再也不会在挫折面前乱了方寸了。  因为有人,愿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想要帮我,而不顾自己。  期末考试,我重新回到了班级前三之列。  于是,那场萧瑟的冬季里,我的第一次长跑,连同陪我一起跑完全程的人们,就这样被珍藏入我那一年的日记。  
  十二  以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初二上学期结束,寒假开始。  快过新年时,元宏终于又向苏晓梅迈出了可喜的一步。过元旦的时候送她一张当时很时髦的音乐贺卡——结果她不知道,上着课就给打开了……  于是正上着自习的,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哼哼呀呀叫了起来,吓了全班一跳。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两只老虎?”我扭过头瞪元宏——两只老虎?!  元宏的脸色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两条浓眉因为太慌张跑到了额头上——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元谋人”,买贺卡的时候大概交了钱就仓皇逃窜,压根就没打开过贺卡……    这个寒假,我去了他家。他家住在一楼,门前小院里还支着葡萄架子,他自己那间屋子不大,却在各个角落堆满了画书,游戏带,飞机模型和足球海报。我把能玩得都折腾了一个遍,又翻起了他的相册。  “这是谁?!”我指着一张照片,半张着嘴问他。  “还能谁啊?这不很明显我吗?”他竟然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地回答。  我瞪圆了眼睛仔细看照片,又不敢相信得再看看他本人——是很像,都那么长的脸……  可是问题是,照片上那个小孩子穿着花裙子,带着小洋帽…………  我当时那个乐啊,差一点就把嘴笑歪了。  “怎么了啊!”他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朝我努嘴,“穿裙子多方便啊!当时我们院里的小孩都穿裙子,我还是领头呢……”  于是我努力想象十几个男孩子一起穿着花裙子满街乱跑的情形。  后来我在相册里面翻出来的照片有他穿裙子爬泰山的,撩起来在墙角站着小便的,花样百出不一而足。一想到那张半长的大脸配着一件小花裙,再加上那正常小女生绝对做不出来的猥亵动作,我就彻底没言语了,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变态”之类的字眼……    可是我们这位时尚界的宠儿这次期末考得很不好,除了物理没有几个说得过去的科目,政治历史更是烂中之烂。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把漫画书都转移到我家去,于是我俩费了半天劲把所有漫画按照卷号整理好,最后大包小包被我都拎回了家。于是连着好几天茶饭不思,父母的抗议威胁全部无效。    可是寒假永远都过不够,过年前忙几天,过完年再睡几天,吃吃喝喝一个假期就这么过来了。再到开学,同学感情似乎更加深了一层——初中生活已经过了一半了,量变已经差不多结束,质变即将来临。    王骞一如既往和姜宜小姐双宿双飞,四周的冷言冷语在他们的低调处理下也渐渐平息。姜宜身为大班长,和各位老师关系打得火热,除了教英语的老太太似乎暂时无法接受外,所有人对这件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乐见其成了。  而我跟元宏,也从一开始的志同道合,转向了一个新的阶段。    元宏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物理课代表的职位上兢兢业业,初二下学期一开始就是“力学二”,他费了一晚上的劲把“力学一”的笔记整理到新的笔记本上,第二天来了还跟我炫耀。  “这有什么?我也整理了啊!”我拿我的笔记本跟他看,上面不仅有“力学一”,还有他以前跟我讲的“能”。  元宏“哦”了一声,很郁闷的回去歇着了。我一面暗暗好笑,一面也满意他的厚道——我干这些事情都不会告诉别人,而是要等到考完试拿了高分,再拿出来当作独门经验供大家瞻仰的。    三月初赵大伟过生日,叫我们几个都去他家吃饭。赵大伟生得膀宽腰圆,十足一个山东大汉,年纪却比我们都小。他家住在元宏家隔壁,所以那天我先骑车子到元宏家,又一块翻墙过去他家。  那天来了不少人,我俩,王骞,还有几个平时一起玩得不错的。只有副班长沈悠沉默寡言,素有贤名,我们一向敬而远之;元宏他同位是混社会的,也没叫。    正吃饭呢,赵大伟没头没脑对我来了一句:“周郎周郎,社稷必亡!”  我嘴里一大块鸡肉差点便宜了桌子:“啥?你说啥!”  “你没看《三国演义》啊?”  “废话!跟我有啥关系?”  那时《三国》刚刚播映,也算是万人空巷了。我不光看了,七擒孟获那一集还看得心惊那个肉跳啊……  “唔唔,你们觉不觉得周扬就跟那上面周瑜一个德行?”赵大伟指着我对别人说。  别人都还好,元宏倒先咧开嘴笑了。  “你笑个屁啊!”我拿筷子敲他脑袋,周瑜在三国里面可不是啥受欢迎的人物,我干吗担这个名头?  “跟你是很像!这个做你外号不错!”  “你们休要得意,一个也跑不了!周瑜是不?好歹也是大元帅!你,”我指着赵大伟说,“顶多一张飞!还不如我呢!”  大家笑过,继续吃饭。  吃了半截我又想起来,悄悄跟元宏说:“我怎么瞅着你像关公?”  “滚蛋!我脸哪有那么红!”  “你看看,脸的长度一样嘛,眼睛也一样哎,眉毛都跟虫子爬似的——啧啧,像啊像啊!”  “——这叫卧蚕眉!”他叫了起来,“就算像吧,好歹那也是美髯公,武圣啊!看我青龙偃月刀!”  “唔唔,是不错,”我凑上去咬他耳朵:“你记不记得关羽最后死在谁手里?”  元宏白我一眼,继续美滋滋地吃饭。    我又想起来一件帐要算,“第九卷的《乱马》呢?为啥一直没给我看?”  元宏想了有半天,才跟我解释说:“那不是寒假买的吗?没几天我表弟正好过来,顺手带回去了,我也还没怎么看呢。”  “其实那一卷没啥意思,不好看。”他瞧我不乐意,特意又补充了一句:“越往后越没劲了。”  “——那我在剧场街那个书摊上看见一套新漫画,画得很好看啊,叫什么《圣传》,你见过没?”我问道。  “那个不好看,画得跟妖精一样!”谁知他却说,“我才不看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很不健康,”赵大伟也学电视里的样子装得一本正经地说:“小孩子不要接触!”  众人一阵笑骂。  ——是吗?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看一故事,画面也很漂亮,一直想要看后续的——他竟然说不好看?  呔,这帮人的审美水准也太差了吧?    
  十三  很快又是运动会,我继续非暴力不合作,可是这一次元宏不光要参加接力和短跑跳远,还新添了一项跨栏,每天放了学都留下来蹦个不亦乐乎。王骞也有项目(向班长大人展示自己能力的大好机会啊),于是两人一同练习。  我没兴趣,决不肯参与其中的任何一项活动,于是“哼”了一声早早回家。  谁知第二天上午却听到了一个令我惊骇无比的消息。    王骞一来就把我从座位上拉出去,绷着脸严肃地说:“元宏出事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生病了,要动手术!”  “……”  呆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他昨天还不是好好的!”  “就是昨天练跨栏练的,走的时候我看他就不对劲,回家连车子都骑不了,还是我把他带回去的!”  “可,可是,这怎么可能……是什么病?”  “我还不知道,有空的话你去看看吧。”  “……… ………”  我回到教室,满脑子都是浆糊,拼命地搅,可还是转不动。望着班里笑闹的人群,突然觉得我的身子不在这里了。  我该去找他吗?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我家里连电话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要想知道确切消息,只能下午放学自己跑一趟了。    还算幸运的是,下午来上学时,却发现元宏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冲我坏笑。  我首先确认自己午觉已经睡醒了,接着就很气愤地狠狠捶了他一下,“搞什么飞机!”  “我真的病了,要动手术,明天就不能来上学了,先来收拾一下东西!”  “什么病?”  “嗯,你不懂,疝气。”  “什么什么?膻气?!”  “腹股沟疝。”他竟然脸红了。  …… ……  “哇哈哈哈哈!”等他吞吞吐吐讲明白什么叫做疝气以后,我,还有他同位都笑得前仰后倒。  “不会吧?!这病这么会长?长在那种地方!不过一般也没人看见啊,不要紧啦!”  “怎么不严重!要是你不赶紧治,你那里以后岂不是会变成三个?……哇哈哈哈哈”  元宏郁闷的坐在那里听我俩很没良心的挖苦他,也不回嘴——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病长得还真是寒碜。  “你们两个,我不在,要替我当好物理课代表!”  我压根没想过他一不在我就转正了这个问题,心里一愣,“那我们总不能跟老师说你是那里长病了吧?”  “就说我是肚子坏了或是腿有毛病好了,随你们怎么说!”  “我会常去看你的!”我还是一脸蔫蔫的坏笑,搭着他肩膀。  “一天怎么着也要去一次!”  “啊?那你倒是住个离我家近的医院啊!”元宏住的医院离我家好远,我骑车子也要二十分钟才到。  “我妈说,那家医院服务好,家里认识人。”他看上也有点无奈的样子。  “我现在就去看你——嗯,你什么时候住院啊?”我突然转过神来,问他。  “明天!明天早上!”元宏瞪我一眼,末了又加了一句:“你要带很多漫画去看我才行!”    …… ……  “路上看车!慢点骑!”我妈在后面追着喊。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回家抢过我妈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就出发了。打上学以来学校离家都很近,我的车技一直没锻炼出来,今天还是第一次上道骑那么远的路,一路上险象环生,等到了医院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202,204,206……216!我闷着头一股劲往前走,终于找到了那个默念了无数遍的数字,“啪”的一声推开门闯了进去,顿时傻眼。  那是间女用病房!  一屋子的大姑娘和欧巴桑,全都正用滴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脚已经迈进大门,脑袋却歪到了走廊上,一时不知道该退该进——还好这时听见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喂!”   元宏穿着常日穿的淡红衬衫和军绿裤——怎么他的品位就一直这么差呢——正坐在靠门的一张床上端着茶杯看漫画,见我来了,屁股也不抬,歪过身子来打个招呼叫我过去。  我却屁颠屁颠蹦了过去。  他看上去好得很,活蹦乱跳,一点也不像快要上手术台的人。  “你怎么住在这里!”  “没办法啊,我妈找的那个人一听说才十四岁,就说不要紧啊正好这里有个空床,叫你家小宏住过来吧!结果一见了我就晕了,说没见十四岁长这么大个子的!”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呸!叫你长得那么快!出事了吧?”我昨天回家就把家里的医学书翻了个遍儿,疝气的成因治疗后遗症注意事项统统记牢,就差没有实践经验了。    “什么时候上台啊?”我逗他。  “后天吧,我这个算快的了。”  “嘿嘿,有什么遗言要交待我没?来来看你快走了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  “滚!把这两本书替我还了,再借最后两本来!”  我接过一看,是《足球小将》。  “他画得好烂噢!”  “故事好!故事你懂不懂?重要的是故事好就行!好看就行,你管他画的好坏呢!”  我懒得跟他在这时候练嘴:“好好好,还要别的不?”  他又列了一堆画书单子给我,足够看一个月的。  “你就不能稍微学一点习啊!装装样子会不?”  “我预备好了!”他从枕头边翻出来一本练习册,我还以为是物理。仔细一看,妈呀,竟然是地理!  “你有毛病啊!”我笑了。  地理那本我买回家就箱子里面搁着了,连名也没写,准备以后卖原价的说。  
  十四  这一天我比先前早到了十分钟,这一切要归功于我提高神速的车技和一路上司机同志们的大力合作。除了他要的,我还带了几本自己私心以为很好看的画书。  那天我俩在病床上歪着说了半天话,估摸着元宏一整天也是闷得不成了,见了我就像见了亲人。  “今天我和你同位去见物理老师才搞笑!他一见了我俩就问元宏得的是什么病啊?我就赶紧说是你肚子疼,妈的孙壮(元宏同位)也不想想,紧跟着就说你是腿有毛病,害我当时就傻在那里了!”我一遍吃梨一边跟他讲。  元宏勉强笑了笑,脸色苍白。  “紧张?”  元宏摇了摇头,“还好,还好。”  好一阵子我俩都不说话,我轻轻把手握在他手上。  “周扬,帮我个忙吧?”过了一会儿元宏突然说。  “嗯?”  “你帮我问问看,苏晓梅她……能不能来?”元宏最后涨红了脸问我。  我把手拿下来了。  大约过了从上肢运动神经到大脑再到脸部肌肉神经转一圈儿这么一段时间,我重新回过头来冲他暧昧一笑:“不会吧!心灵的支柱哟!见了她打麻药就不痛啦?”  “没有!我是说,班委会那一帮子应该回来吧?你看看能不能也叫上她,她和姜宜关系那么好……”  “知道啦!放心开刀吧你!明天我来要是你一切顺利,我就跟姜宜她们问问看好不好?”  元宏怔怔忡忡还像再说什么,我摆手叫他闭嘴。  “你好好休息,明天就要上去了!我今天早走,明天下午再来看你惨样!”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我一路摁铃到了医院,兴冲冲跑到病房却被他给赶了出来。  我们的大帅哥元宏同志,正一丝不挂,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似乎还对盖在身上的薄被很不满意,一脚给蹬到脚底,嘴里还直嚷嚷:  “热,热,怎么这么热!”  元宏妈妈见我来了,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又轻轻给他盖上。  “热!不盖!”元宏闭着眼大喊。  我想笑,又不太敢,只好尽量不去看他的伤口。  “他麻药劲刚过,现在正疼呢,还有点发烧,宏宏——”他妈妈笑着跟我说,又低下头轻声慰藉他道,“你瞧,周扬来看你了。”  元宏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很烦的样子。元妈妈轻轻给他擦了擦汗,也被他不耐烦的推开。  我心里一沉,突然发现这种时候我除了站在一边傻看,什么忙也帮不上。四周咂摸了一圈,什么有用的也没找到——这个时候漫画也起不了作用吧?  我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他:“疼吗?”  这可真是个傻问题,元宏连朝我瞪眼的力气都没有,咬着牙不理我。  就这么瞎坐了一会儿,算算看差不多有十分钟了,我连忙跟元宏妈妈道别要回去。  “宏宏,周扬要回去了。”元妈妈推他跟我道别。  “那我走啦?”我也说。  “走吧!你快走吧!”他看样子不耐烦得到了极点了。  我黯然出了病房,没想到白天准备的话完全都没用上。他除了最后叫我走,根本就没怎么理我。  我并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气馁。  我这个所谓的最好的朋友,自以为是肝胆相照同患难共享福的朋友,真遇到事情,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后来看《阴阳师》,说是把亲手写好的自己名字送给另一个人,就意味着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    可能吧,也许真的是上一世的冤孽,这以后我们再也没分开过。      ~~~~~~~~~~~~~~~~~~~~    看得人起冷战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在一个我很喜欢的小男生的书包带上,很隐蔽的角落偷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时侯只是想,他从此背着我的名字走来走去,背着我的名字欢笑悲伤
  晕倒——胖丫儿你还真顶啊?你为什么改名字了?  
  哈~~哈~~哈~~哈~~    仰天长笑几声,因为俺追着一个贱人到意见那里痛扁,被管理员关小号了    不过批着马甲晃悠也满爽~~~~~后后后后~~~~~~~~~~~
  我黯然出了病房,没想到白天准备的话完全都没用上。他除了最后叫我走,根本就没怎么理我。    我并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气馁。    我这个所谓的最好的朋友,自以为是肝胆相照同患难共享福的朋友,真遇到事情,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    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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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下一次见到他已是两天以后了,因为第二天我的自尊心实在无法容忍自己再去被轰出来一次;第三天班委会要去集体探望,我认为他们几个的智商不足以帮他们找到地方,这才决定勉为其难再去一次。  那天班委所有成员除了副班长沈悠家里有事外都去了;打头阵进去的是元宏他同位,督促大英雄快穿好衣服准备接客。我则是等到大部队都涌进去了再慢慢踱着步子挨到队伍的最后面。  元宏的气色看上去不错,好像也不疼了,正很开心的跟他同位乱扯。  姜宜大班长充分向我们展示了她身为一线领导的风度神采,向元宏同志表达了上级组织对他的深切关心和良好祝愿。  不过苏晓梅没有来,元宏听完班长那一席感人肺腑的讲话并没有多高兴。  要说不是班委不能来,王骞和我这种编外人员都来了,  也不是我没有传到信,她是因为某种我所不能了解的原因没有来。  元宏用探询的眼神看着我,我把目光移向别处。  “她为什么没有来?”  “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元宏,你是想问我哪一个呢…………    第二天是周六,就在我还没决定是否要去,正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画圈圈的当口,有人轻轻拍在我肩上:“周扬,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回头一看,是沈悠,我们班副班长。  “上次我家正好有事,你能不能今天带我过去看看元宏?”他接着对我说。  这位副班长大人作风和姜宜完全不同,长得高大单薄,皮肤白皙;性情内向腼腆,老实得有点过分;也很少见他说话,上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恨不得没说完就坐回到座位上去。  我事后想了一想,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我跟沈悠班副第一次说话。    我们约好晚上七点在他家门口见面——沈悠老爸就在元宏住的医院里工作,他家离医院蛮近。等我到了他们院门口,沈悠已经在等我了,于是我推着车子和他一路同行。  聊了几句就发现,沈悠知道得蛮多的,乌七八糟,甚至文学艺术都了解一点——难道是知识分子家庭小孩出身的缘故?他并不是一个乏味的人,只是生性太拘禁了,不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而已。  元宏见到我们来有点惊讶,忙着给沈悠让座。他和沈悠也不太熟,所以还是蛮客气的。  我发现他穿戴得好好的,忍不住调侃他:“哈哈,叫你失望了!不是在等她吧?”  元宏脸微微一红,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还偷拿眼挤沈悠,意思是我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这茬。  沈悠看上不太明白我们在挤兑什么,还是傻乎乎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俩傻笑。  接下来无非就是聊些他的病情啊什么时候出院啊给他打针的是哪个护士啊之类的话题,沈悠对这个医院倒是很熟,给元宏打麻药的那个大婶他似乎就认识。  “元宏,你从手术台上抬下来就是这副样子吧?”我冷不丁问他一句。  “对啊……”  “…………你住的是女用病房哎……那你岂不是——全被她们看见了?”我其实一直就很想问来着。  沈悠呵呵笑了起来,手还习惯性的在鼻子上扇了那么两扇。元宏则把两手使劲抓住脸,作出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哈哈,元宏你不值钱了!”  我借势蹭上元宏的床,趴在他耳朵边说:“叫我们看看你的伤口行不?”  元宏脸红成了桃子,鼓着腮说:“滚蛋!”  “你都叫她们看了不叫我看!”  沈悠只在一边暧昧地笑着,既不拦我,也不起哄。  “看嘛看嘛,就看一下!”我才不管他让不让,就去扯被子。  元宏瞪着我,死命抓紧被子,一面笑一面躲:“流氓啊!”。见躲不过了,才小心揭开一点,说“只准看一眼,看完快出来!”  我慢慢把头探到被窝前头,向里面望去。里面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他的肚脐,再往里就是一片黑暗,只在右边最深处仿佛能看见一点纱布……我忍不住脸红心跳,心惊胆战得缩了回来。  “太暗了,没看见!还有——,”我凑到元宏耳根子边上,狞笑道:“你的被窝里面好臭啊!”  沈悠乐得大笑,元宏一把抓起枕头扔我脑袋上,三人闹作一团。    我俩出来的时候才九点半,只呆了一小会儿根本就不晚,可是病房里的大妈大姐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在长长的走廊里我充分发挥八卦水平,现编了几个鬼故事把沈悠唬得一愣一愣。  “真的,就像这样,”我向前平举双手,学着僵尸往前跳……吓得沈悠一把抓住我。  就这样嘻嘻哈哈走到病房楼外,我一边继续刺激他一边找车子,谁知这一路一直走到了院门口。当时我就傻眼了。    我的车子不见了。    
  十六  我没头苍蝇一样把车子棚来来回回蹭了三遍,末了实在没地方去找了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沈悠也着了慌,拉着我的手一再说:“别急,再找找看……真丢了?……”,手心还微微出着汗。  我摇摇头丢开手,突然心里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强硬来,“不用找了,看来真是丢了。就,就当给那偷车贼买棺材吧!”  “……”  “你回家吧,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我又对他说——车子反正都丢了,不如再倒霉一点好了……  “更何况这夜色迷人,一个人静一静也是好的。”我苦笑着想道。  “别傻了,我送你回去。”沈悠恢复到原来的镇定,说。  我没有跟他推辞,低头看着地上的水坑瞪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答应我这事儿别叫元宏知道。”  “好。”    于是我们一起走到他家,他从家里骑出车子来,带着我慢慢往我家去。他比元宏要单薄,带着人骑这么远也够他受的了。  我坐在后座上,听沈悠慢慢得蹬着车蹬还有微微的喘气声,一句话也不说。抬头望着初春峭寒的夜空。今夜天空一片惨淡,星光稀疏,乌云流散;整个天上只有月亮周围的一道大大的光晕,独自炫耀着,寂寞空旷着,霸占了头顶绝大部分地盘。  “你知道吗?”我慢慢跟沈悠说,“月亮周围要是出来月晕,据说第二天就会是刮起大风。”  “啊?你是说那个光圈?”他只抬头瞧了一眼,继续踩车轮子,“不知道啊。我不懂这个,我连天上的星座都分不清。”  “哼哼,这个我最在行了!教你啊,那边那七个就是北斗七星了,像个勺子一样的,看见没?”  “呃,呃,”他循着我的手看过去,“哪个?不清楚啊。”  “怎么不清楚?在东边,竖着的,看见没?就是离地平线近了一点,不过也很好认啊——啊,流星!”我突然又喊道:“快看!”  一道火红色的流星,划过北斗七星,向东方的地平线快速坠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城镇里看见流星,而且这么大,这么漂亮。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夏夜,表哥带我在院子里乘凉,抬头数天上的星星。那里真的有一条银河,自北向南穿过苍穹,河岸繁星密布,点点星光交织在一起,胜过任何一个大城市的灯火。要数流星,太难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划过去四五道,就像是有人织了一件镶满珍宝的璀璨锦袍,随手抖掉上面的碎屑一样。  我嘴角不禁微微泛起微笑,一时间觉得所有的不如意也都无所谓了。  “你累了吧?”我对沈悠说,“要不换我骑吧。”  “不用,这车子很难,使唤……” 正好是个上坡,沈悠有点喘气的回答。  “那我们合作怎么样?”  “啊?”    上完坡,我坐到前面车座子上扶着车把,沈悠坐在后座上蹬车轮子,一摇一晃上了路。本来我着把技术就不怎么样,让他这么左一下右一下的一蹬更加没数,他左脚蹬我就往左边偏他右脚使劲我就由着车子往右跑。幸好街上也没什么人,出不了事故,饶这样还是急得我大喊:“要命的都闪开!”。  沈悠在后面哈哈大笑,随便我在马路上扭秧歌炸麻花。    等到了我家已是很晚,我爸妈先是震惊我这么晚才回来,接着心疼我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然后再是感谢沈悠送我回来。  沈悠说不用谢不用谢不早了叔叔阿姨我该回去了就走了。  接着我爸又带我去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回家一路无话。  这并不能算是我的错,但却让我一直不爽到了今天,直到现在也非常非常痛恨偷车贼,觉得这事儿比被人打了一巴掌还难受——起码知道是谁打我的不是?  “不过,我是为了去看元宏才丢的车子,对自己也算有个交待了……”  有时我会这么想安慰自己。    “那么,元宏,你会不会感谢,我为了你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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