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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的都是主受文,没有主攻的。受大多万人迷,结局多数np,也有1v1的。
因为吧里很多人都推文,可能有很多文是重合的,表介意啊!
1.重生之沉云夺日万人迷受,过程np,结局1v1,年上叔侄文很多人说受圣母,可我不觉得。w大写文喜欢插叙,这是她的一大特点。因为这个,有些朋友可能觉得不习惯,看的不太懂。里面有3个攻,有一个攻死掉了。
其实我不喜欢剧透,因为感觉知道文章大概过程,就不想看了,没有那种探索的感觉。而且有时候剧透,就感觉不是自己喜欢的文,但如果偶然间看到的话,就感觉这是自己喜欢的文。。。原谅我表达无能,反正不喜欢剧透
2.瞎娘娘by洗泥文案:
冷宫里住着个瞎娘娘。
瞎娘娘养了只雪白雪白的猫。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安静静地住在冷宫的小院子里。
他似乎已经被整个皇宫遗忘了。
直到有一天,年轻的帝王不经意闯进来结局有点悲伤,喜欢不虐的朋友就别看了。不是万人迷受,所以1v1。皇帝攻,冷宫瞎娘娘受
大家最近有看的文,也推出来吧。最近文荒的厉害,只追了一部正在更新的文,没看,只能看名著了。
3.当他与他by我叫李脸脸不成攻,便成受,反攻不成变总受。丁一然,本就一大大咧咧,性格略微有些 暴躁的直男,无奈遇见腹黑总裁,不知不 觉间竟然被掰弯了……神秘的外国美男,幽默加厚脸皮的青梅竹 马,性格恶劣暴躁的校草,城府极深的班 花……丁一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是被这 群人搞得一团糟。NP?好吧,这就是NP !不错的文,np
4.光芒万丈by李爱简介:从五岁起就开始学钢琴的黎舒,因与老师的 恋情被好友曝光,被迫中止学业,独自离家北上, 然后遇到了???凶钪匾?娜耍?约白钪匾?囊衾置蜗 搿? 十年后,曾经的梦想已然成真,他却陷入感情和事 业的巨大危机,这重重困境,他又如何才能突破自 我,真正的光芒万丈? 嗨,简单说来,就是一个妖孽巨星的成长史,开头 小清新后面现实向。小受万人迷,非1VS1,会主要 讲小受的两段感情,文青攻&精英攻,其它的都只 算路人。 我挺喜欢这文的,就是受被不是攻的人强奸过,虽然那人也对他有意思。
一直单机,亲们,吱一声吧!
算了,我还是单机吧!
5.白家的珍宝by李爱文案: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总受/
关键字:白臻
双性,Np,乱L,YY练手之作,当不得真,结局未定,严重慎入
内容主要是讲白臻的儿子白子宁回到白家,然后发现原来自己老爸是个变态,整个白家全是变态酱紫,以及双性小受白臻大叔悲催的一生。本来不想推这文的,因为这文是个大肉文,且乱伦。但李爱一共就两部文,一个光芒万丈,一个这个。所以就推了,而且剧情还不错。
冒个泡~亲,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6.血色弥撒bywingying文案:上帝作证。 一切事端的初始,是源自于那一份神秘的 遗嘱。 因为贪图那一笔庞大的资产,我使我自己 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可怕漩涡之中。 我并不相信,这一切完全像是他所说的那 样,都是因为命运。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我注定活在悲苦和 绝望之中——永远。不伦之恋,有生子,正文BE,番外HE略万人迷受吧,我挺喜欢的。有人说这个和E伯爵的一篇文很像,但我觉得这个更好看。吸血鬼文,父子文
我萌年上,不喜年下,所以可能会推很多年上文,年下的会比较少,当然也有年下
7.欢复欢by商行暮此文慢热,没有探险宫斗侠客,没有各种 神药神兵神器,整个故事都是在讲述感情 和踌躇的人生。PS:肉在 鲜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惜晚 ┃ 配角:白垣 之南宫醉阮暮秋 ┃ 其它:命中注定万人迷受,有女的喜欢他,虽然看完了,但不是怎样太喜欢受,短文
有文看的,推个文吧,真的文荒啊!!!
我会推n久以前的文,大家表介意
LL有女王强受文吗~~我最近在看ABO文……
8.夜泉byfatty故事主人公夜泉是一个纯真善良而又柔软 ,但是总是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染上各 种颜色保护自己和别人,也会在被逼无奈 的情况下染上别人的鲜血、气味和颜色… 贵族随意杀淫掳掠的天堂裏,这个平民生 也是许许多多人唯一温暖的光,遇到他的 人,几乎没有不爱上的。可是他却无法和 真正想要爱的人在一起……有人为他而活 ,有人为他死,总是那麽悲伤,布满了血 迹……淡淡的,让人迷恋的,菊花幽香…这个好像是08年的文了,可以说是np,SM……各种暴力变态的耽美文鼻祖。小受妥妥的万人迷。就是这文坑了,虽然后来说作者给补上了,但我总觉得不是作者的文笔。
9.桃花朵朵开BY生生死死 小受就是一个弱弱的书生,在13岁这年家 里有难,找了1攻借钱。1攻却把小受给吃 了。 小受也只能默认这种关系,心想着一旦考 取了功名,就会自杀,不要这么忍辱负重 的。 小受一直特别想考取功名,是因为他死去 父母的寄托。所以全文就围着小受考功名 的事情来讲的 小受先后遇到几位小攻,一开始对小受都 很一般不算太好,后来全都爱上小受了, 拿小受当心尖一样宠着疼着。还是挺好看 的文,必竟生生死死大人的文笔还真不错。其实我不太喜欢生生死死的文,但因为看过,就推一下(虽然没看完)
10.陪床难戒by恨考试风流渣攻,小配角吃货受渣攻变忠犬,娱 乐圈明星文,潜规则,有狗血有失忆 【引用网友庚二是心头肉评】受是演员, 被攻包养,但他以陪床为正职,且兢兢业 业,时刻提醒自己要让金主满意XDD 内心 其实很喜欢攻攻除了受在外面还有很多情 人,但对受感情很深很特别,且逐渐意识 到自己离不开受受的性格超级讨人喜欢… … 来的⊙▽⊙有一段时间很迷这种文,我觉得还不错。
11.养成系统by俞恨容,柔弱、美貌、善良、苦 情、受人怜爱、受人保护(往往作为弱受)的 角色。 当那个可怜的男人在轰掉第四架敌机之 后,被安上了一个强制其扮演白莲花的系统… … 避雷:偏清水、毒草(看文过程中可能会被 雷产生不适感)、NP(N=配角栏暗示着你)、 有父子(但被炮灰掉)、天雷请注意,内含大 量恶意QY情节、以及,主角附!身!到!男! 生!女!相!绝!色!美!少!年!身!上! (打这行字的时候作者疑似羊癫疯发作)一个特种兵糙汉子重生到一个有着纯净美 丽外表的美少年身上了,附带还有 白莲花养成系统一只。。。。。然后,, ,对正常人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的兵叔就 这么蠢萌的在系统的拐带(也就是发布各 种坑爹的任务)下开始了白莲花的勾。。 搭。。生活。。。。。因为如果任务失败 就会有更坑爹的惩罚,比如菊花默默流泪 一个月。。。。
12.鉴花烟月by简青远文案:简非,丞相爱子,自以为穿越而来,只求 深藏人海,不被注目。 十年后,他沿着世袭之路踏进官场,在年 轻的帝皇慕容毓身边,曾经的风轻云淡, 能否再有? 明于远,年龄虽轻,却为两朝重臣。帝王 师,亦简非之师;书斋十年,他只会是简 非的老师?如果有回头路可走,绝大多数 人会成为天才。在这个时空里,一切都在 往回走,等待简非的将是什么?一梦十年 ,醒来往事尽忘,错把当他乡; 寸心安知,看取前尘无数,转觉今是与昨 非。女穿男(这点估计有些朋友受不了,但我觉得没什么,并且完全不像女穿男的)万人迷受,金手指有点,正牌攻两个,喜欢的可以看一下,文笔超好
。这文争议较大,不喜欢超级不喜欢,喜欢超级喜欢。
13.肉体关系by梅八叉文案:所谓的私家教练,和,是两个概 念。 私人教练,是在健身会所里指定的一对一 教练。 私家教练,则是被邀请回客人家中教习的 教练。 私人教练是教练。 私家教练么……说得好听点叫高级应招生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陪床。 这个并非臆造,是大家都默认的秘密。 无论是青鸟,还是,或者力达健,D市 里大大小小的,都一样。经常在休 息室里听见教练们讨论。男和女,女和男 ,男和男,女和女。大家百无禁忌,你情 我愿,明码标价,安全放心。 傍上大款的有之,傍上富婆的有之……毕 竟说起来职业长度有限,因此心态也都差 不多。价格高、还能享受各种非工作时段 的超一流性生活,何乐而不为? 我是个俗人,肯定不能脱离大流。再加上 教习瑜伽,年龄不大,潜力女客户群体巨 大无比。反正再怎么搞,我也不吃亏。干 吗要把自己浪费在坚持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上? 说起来也算奇怪,我身边三个相处比较久 的男人,似乎都是因为女人的关系,跟我 认识的。想一下,也算是有趣之极。结局好像是1V1,高干攻
14.穿越之满衣花露听宫莺by南枝魏颐上辈子因白血病去世时才十六岁多,他一心想要见一面的暗恋对象却到最后也没有见到。投胎重来,成了魏家的第三子,十六岁出门偶遇生死也不忘的暗恋之人,从此再不能放手,开始穷追猛打,总算得偿所愿,却不料命运无常,对方居然是九五之尊的尊贵身份。本以为这已经是隔绝两人的障碍,没成想还有更大的问题存在。这是《棠梨叶落胭脂色》的系列文,小叔魏颐与皇帝容琛的故事。最近才看完的一部父子文。小受很好看,略万人迷。南枝的父子文,我挺喜欢的。
不知道大家之前有没有看我是歌手,我看了,非常喜欢,真是太帅,太有气质了!诶,我的少女心啊。。。(原谅我的乱入)
15.恰如其分by菡萏花开文案:这是一个历经数年包养的明星,在 包养过程中又身兼金主孩子保姆一职,最 终成功上位做了人家孩子后妈,不,后爸 ,的故事。个人觉得不错的文~~~~ CP类型:别扭攻X逆来顺受受!或者也可 说是金主酷爱包养攻X明星奶爸受!有一段时间超萌这种文,看了很多,这本我非常喜欢
16.seven监禁+seven猎爱by彻夜流香文案:莫子木因为侵犯防卫过当而入狱,为 了逃避纠缠,他选择处在孤岛上的玛门监 狱。 而与世隔绝的玛门监狱其实是权贵们 的狩猎场。 莫子木因为其独特的相貌跟气质成了 很多人的狩猎对象,为了自保他不得不投 靠狱中一个看上去对男人没兴趣,玩世不 恭的黑道大佬Ivan,却没想到一脚踏进了Iv an的圈套,再难脱身。 在玛门监狱里,强者是猎人,弱者是 猎物,然而这是一个弱者反败为胜的故事 。 小时候嬷嬷跟Ivan说:每个人的心里 都会住着一个天使直到你不再相信它。 八岁的Ivan听了这句话,只说了一个 单词:Bullshit(狗屎)。 可当他看到了莫子木的时候,他开始 相信这句话,但是他认为只有占有了天使 ,它才不得不一直在你的心里一直住下我记得是万人迷受,看过,又忘记了,应该是不错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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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  汪顾病了,眼看就要撑到礼拜六,她偏在前一天病了。夜里发起高烧,头疼,呕吐,可能是晚饭吃坏了肚子。  凌晨三点的时候,汪顾又趴在马桶上,力图清空胃里的黄水。  大笨钟咣咣咣三声响,汪顾洗了把脸,眯着迷水的近视眼摸到梳妆镜旁的话机,习惯性拨通了,按下免提键,又将话机摆回贴墙底座,连忙着手去找面巾。  “霍氏内线,请说。”  汪顾撑在洗手池上,看着镜中的,无力道:“麻烦接霍氏国代秘书部,我是汪顾。”  五年前,她还在埋怨自己到底是脑袋脱线还是眼睛脱窗,居然选了家有国际业务的零售代理公司来奉献热血青春。二十四小时在线制度,那是一种多么摧残女人美貌的工作。早两年,负责出口业务时,她几乎每夜都睡在公司里,只有星期天能回家躺上大床盖着被子梦个天昏地暗……现在,她转为负责境内代理业务,却庆幸起这种二十四小时在线制度予以自己的方便来——换个别的公司,哪儿有人半夜三更听你请假?  电话接通,“汪主管,您好,我是赵琳珊。”由于熬夜而亢奋的声音。  “琳珊啊,麻烦你转告人事,”汪顾又想吐,脑袋是昏沉的,四肢是乏力的,职业腔是必须端起的,“我明天告假一天,可能是食物中毒了,吴总要是找我,让他电话或者,别又发NOTES,收不到的,就这样。”崇洋媚外如汪顾,也觉得说中文时夹杂英文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又实在找不到这两种软件的中文名,总不能告诉秘书处的小姑娘,什么“出去看”,或者“莲花笔记”之类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译名,所以……只好“就这样”。  去年,吴总经理,吴老先生,吴大电脑盲,一个春节假期都在公司值班。  他还以为平时用的办公平台LOTUS NOTES可以像往常一样将各种信息准确地传递到各位员工屏幕上,便兴致勃勃、直截了当、不闻不问地群发了整整七天,流量高达三兆,且均需即时处理的公务文档到相关负责人邮箱里,害得大年初七一上班,整个公司管理层绞毛线般乱作一堆,其后三天,所有对外业务陷入瘫痪,损失订单总额六百多万。  到现在汪顾也不能理解,吴穹怎么能那么聪明地把内网自顾当成他最熟悉,也是唯一熟悉的中文?  他、他、他……汪顾关闭显示器和无线光鼠的电源,躺回床上,长叹一声:穿越来的……  叹完,她又再次虚弱地跪倒在周公翠绿翠绿的战袍下。  这一觉,感谢关二爷保佑,她终于睡踏实了,直到阳光透过嫩绿色的窗帘接缝,将一绺麻花辫粗细的光线送到她眼皮上,她的梦境才由在水泥森林中被哥斯拉追赶,瞬间转变为误闯阿拉伯酋长存放宝藏的金库。就在她兴奋地张开双臂,准备拥抱那一盘子南非粉钻的时候,电脑音箱开始进入“您收到一封新邮件”的叫春期。  阿司匹林在哪里,咪唑安定在哪里,喇叭丸在哪里?  汪顾飞快地扯起鹅绒被盖住脑袋,窝入枕头,一头长发被她搦得超级赛亚人一样竖在头顶。  让这样的情况持续三分钟后,她的小宇宙爆发了:“还让不让人活啊,我是病人啊,我请了病假啊,不付工资的啊!!!”  揭被而起,光脚踩上地毯,她冲到电脑前,抓了前夜数在药盒里的药片,发泄似地端起长颈水杯,咕咕嘟嘟一饮而尽。头还是疼,呕吐感却没有了,高烧退下去,冷汗流出来,一身真丝睡衣黏黏呼呼贴在背后,难受到她再也无法忍受。  汪顾转脸看到玻璃隔墙的浴室里那个广告里说管用祖孙十八代的A.O.SMITH热水器显示水温六十度整,水位满格,立刻双臂交叉成纽,揪住裙摆边沿,元气十足抡个满圆,豪放地把自己扒光在空调吹出的寒风中。  来吧,汪顾,让我把你烫成白煮大虾,晚上包海鲜馅饺子吃,如果我有空的话。  这么想着,她一步三摇地走进浴室,拧开星状花洒,两秒后,嗷地又跳进前夜放满热水,还没来得及用,就被呕吐感拉去关照马桶,现在水已全凉的浴缸中。  身上的温度噌一下窜起,她边喃喃说着“原来三温暖不是人人受得起的”边在体温由三十九度升为四十一度的过程中昏迷过去。  汪顾,就是这么彪悍的人,彪悍到她哪天真就这样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偏偏某路神仙深深爱彪悍的人,甚至连自己的独生女也赐给他们,叫一切相信它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在她昏迷八十五分钟后,有位闪耀着圣母光辉的女子,将她从浴缸中捞海带一样捞了出来,烤鳗鱼一样摊到床上,蒸馒头一样捂进被子里,并从那标志着汪顾又朝小资产阶级目标迈进一步的伊莱克斯对开门冰箱中取出一瓶十六度的德国冰酒,先在她额头铺了会儿,回了回温,看冷热差不多,便摸起她床头的开瓶器,将水木塞嘭一声拉开,走到她的厨房里,一眼从挂架上一堆价值不菲的红酒杯中挑出那只,唯一的,连汪顾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奥地利窄口郁金香杯,倒了个满杯,喝可乐似地牛饮一气。  如果汪顾醒着,让她冒着当杀人犯的危险把床头灯丢出去砸那圣母都是有理论依据的推论。她无数次自称拜金又小气,绝对不是用来自我解嘲的,她是真的拜金又小气。那瓶酒花了她两百六,那杯子花了她一千六,那人居然理所当然地端着酒和酒杯从厨房晃出来,堂而皇之地把酒杯和酒瓶子就那么杵在三天没吸尘的地毯上,依一杯诶宰矮一义一一杯。不杀她行么?你说,那种人还有活着的价值么?  可惜,汪顾睡着,或者说正不省人事地昏迷着,唇齿扣得死紧,连圣母想往她嘴里填塞一些药片都做不到,更别提站起来丢台灯杀人。  热气又涌起来,汪顾朦胧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直扑艳阳的火凤凰,含糊念完“阿瞬”,正准备用自己的青铜圣衣和健美肌肉去迎接命中注定的灭亡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哄小孩般轻轻道:“人间大炮……”  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只瘦骨嶙峋正趴在炮口等着变炮灰的翼龙。  “李医生,我这里有个病人,高烧,”圣母将头靠在她胸前听了听,牵起她的手,“肺部无螺音,心跳一百一,请您到……”  汪顾烧得昏沉,恍然听别人说自己家的地址说得精溜,一时又梦到自己被两个英俊男警草押着关进警局,罪名:相貌扭曲,破坏社会和谐。  后来,她便彻底暗无天日了,连梦也做不成。  差一点烧出肺炎的汪顾完全清醒时已是星期天中午。  八十多平方的大开间里清净得很,只有一台老掉牙的555笨座钟在滴答滴答响。  她睁开眼,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撇头去看墙上的电子钟。日期牌最后一项最后一格,是日,不是一,陡然跳快的心渐渐平复,还好还好,没被又扣一天工资。汪顾刚想缩回被窝,不小心,瞄到地毯上的蓝色酒瓶和放在心头宝贝着的酒杯,揉揉脑袋,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来了瘾喝掉的那瓶虽说不贵,却难买的酒。  “算了算了,喝掉就……”她揉完脑袋,手便自然地垂到额头上,稍微看了看,本来由于睡得太多产生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这是什么?!”  一块乌青赫然出现在她瓷白的手背上,不不不,不是一块,是两块,只是连片了而已。  她猛坐起来,鹅绒被柔滑的边沿顺着脖子滑下,赤裸身躯在海水般的日光里荡漾,荡漾。  疼!她一摸腰下,右侧臀肌上有个鸡蛋大小的鼓包抵着硬梆梆的养颈枕,此刻正疼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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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  华端竹是个孤儿,不过也不算全孤。  六岁那年她的母亲死于建筑工地上发生的一场稀松平常的事故,承包商赔了五万,保险公司赔了三万,都被她父亲揣进腰包,与一个发廊小姑娘天长地久去了,临走,那个矮胖的男人大方地甩了半捆人民币给端竹的外婆,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孩子的事,仰仗她全权料理。端竹的外婆不是软骨头,收了钱,抽出一张当时新发的胭红大钞,啐一口,揉成一团丢到前女婿脚下,说,这是今年给他的压岁钱,过了今年就再没有了,快带那女人滚蛋,从今往后莫想进这宅子一步,端竹和他也再没关系。男人艰难地弯下身,捡起那团纸,展平了塞进裤兜,头也不回地走了。至于女儿和自己的关系,他不在乎。新生活需要钱,发廊的小姑娘想要房,想要车,想要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小康生活,这些都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所以他只在乎钱。  端竹十岁的一个星期六,外婆病逝,突发性心脏病,并没有长时间折磨老人,也没有长时间折磨老人所剩无几,为维持端竹成人前的生存,一分一毛抠出来的微薄积蓄。  小小的端竹趴在外婆渐渐冷去的身体上哭了整整一天,巷子里的邻居说,那哭声不大,只是有些凄凉,令到所有的邻居都陪她哭了一天。那日入夜时,端竹敲开了邻居李大妈的绿漆板门,问她火葬费的事情。李大妈红着眼睛,一把将端竹瘦弱的身子圈入怀中,问她从今往后愿不愿意到自己家来吃三餐,同时告诉她,明天一早,自己会让儿子帮忙她送外婆去火葬场,火葬费的事,邻居几个凑二三百,足够。  端竹不哭了,红肿的双眼滚烫,有风吹来,便火辣辣地疼。她纤细的手臂环住李大妈的脖子,两手无力地在李大妈背后拍了拍,告诉李大妈,外婆说,她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要随随便便麻烦邻居,她只需要李奶奶家的小王叔叔帮她将外婆送到殡仪馆,就好。那一刻,她恨极了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事实,若非如此,她便可以不用劳驾邻居,因为答应了外婆,不到万不得已不向人求援。  外婆的积蓄,全放在一间二十二平方的破败祖屋里唯一一个橱子的暗格里,总共一万六千九百七十二块八毛。橡胶木做的漆黑小格子被一堆钱塞得满满当当,就像端竹被外婆的爱塞得满满的心。接下来的星期一,端竹照旧五点起床读书,六点喝些米粥,将碗放好,六点半背上书包,穿起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六点四十五分锁起门来,步行三里地去上学,只是有七个七日,她不系红领巾。  端竹是个好学生,一直也是。  
  学杂费全免,奖学金全领,对端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不需要花时间去应付父母的唠叨,也不用花时间去看动画片,更不用花时间去收集闪卡之类令别的同学为之疯狂的东西,她有的是时间啃课本写作业,她甚至还有闲功夫去算夜间的照明是用三毛钱一根的蜡烛更划算,还是用八块钱一根的日光灯管更划算。圆珠笔、记事本、剪刀、彩色笔等等她从来不缺,这多亏了在国内无论小学还是初中,各种各样的比赛获奖者除了能得到奖状,还能得到奖状以外的奖励。当然,奖状也绝非一无是处,它可以糊窗户,在北方漫长的冬日到来之前,端竹必须集齐八张那种厚实的油皮纸,否则她又得过一遭满屋子灌风的冬天。  总之,端竹的生活,在这样一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在汪顾那样衣食无忧的白领眼中,是不可思议的。但她究竟是活下来了,靠着外婆留下的,虽残破却能勉强遮风避雨的一片屋顶,和自己的努力。  公元二零零五年的端竹,十四岁。  “竹儿啊。”  “李奶奶早上好。”  星期一,端竹锁门时,李大妈拍拍她的肩,塞了两个热腾腾的鸡蛋到她手中。  孩子长得很漂亮,却太瘦了,也不够高。现在十四岁的孩子,往往都有一米五,一米六的个头,更有甚者已经拔到了一米七,可端竹只长到一米四二,营养不良的后果是可怕的,李大妈这么想着,早上为孙子准备早饭时,便多煮了两颗鸡蛋。  “谢谢李奶奶,”端竹笑着致谢,牵着李大妈的手摇晃,本来就是瓜子脸,一笑,瘦削的下巴愈发显尖,“这些年多亏了李奶奶和小王叔叔……”  “又来了,又来了,总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李大妈抚着端竹的脑袋,打断她的话,不着意摸到一根涩涩的橡皮筋,“用这种皮筋扎头发疼呀,竹儿。”  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人用这种橡皮筋扎头发了,如今通常只用它捆钞票。端竹刚想说没事的,一次扯下十几二十根头发来不算什么,书上说人每天新生五十多根呢,李大妈瞧她那眉眼弯起来,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了,曲起食指在她直挺纤薄的鼻梁上勾一下,“你先去上学,晚上我给你拿几根好些的来,别又说不要,”李大妈佯作生气,插起腰,瞪着眼,“我家那些都是捆毛线团剩下的,留着也没人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就生了几个小子,我一老太婆,你看,用得着么?”李大妈撩动自己花白的短发,学着海飞丝广告里梁朝伟的造型,逗得端竹笑到咳,“去吧,别迟到了,鸡蛋趁热吃。”  端竹又道一遍谢,握着鸡蛋,朝李大妈挥挥手,迈开步子朝前走。
  临出巷口,看见几个一色西装革履的人,知道又是地产商来和居民代表谈拆迁补偿的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外婆的房子,无论补多少,她都不会愿意动迁的,因为这个,前天还与地产商闹了一回。  因为心情不好,这一路,端竹走得挺慢,到学校时,离早读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  同桌是个自称豪门小姐,其实只是韩剧看多了,以至于大脑发育不甚健全的造作女生,人还没来。端竹晓得她若是闻到水煮鸡蛋的味道,肯定又要叽歪半天,于是端竹干脆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的垃圾桶旁剥鸡蛋。  “华端竹,你还是那么早。”高大帅甩着书包斜倚着廊柱耍帅道,幸好人如其名,不然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端竹扭头看了他一眼,半个鸡蛋还鼓囊在腮帮子里,“班长也挺早。”说完,她便又低下头去,接着往嘴里塞手中剩下的那半个鸡蛋。高大帅,她边嚼边想,要是自己哪天忘记写作业,又怕班长告诉老师,倒是可以把抽屉里那几封他写给她的肉麻情书当作威胁。不过……也不好,端竹的同桌李妍美,原名李美,因为韩剧实在看太多,硬要父母给自己往户口本的名字中加了个妍字,总之,现在她叫李妍美,嗯,同桌李妍美疯狂地爱慕着这位高大帅——端竹在想起这条桥时,又认为不能因为几道作业题就破坏了本就不太和谐的同桌关系。  “华端竹,”高大帅不知怎么长的,才初二,就已海拔一百八十二厘米,站在端竹身边,像堵墙,“让我养你吧。”  端竹正好一口蛋黄卡在喉咙里,噎住了,等好容易面红耳赤地挣扎着把鸡蛋吞下去,想哈哈大笑的冲动早无踪影。  “班长,我是穷,但还没穷到需要你养的地步,”端竹两手对拍,想弄掉沾在指尖的碎蛋壳,偏有几块死活要粘着,只好用指甲去抠,“李妍美喜欢你的,你去养她。”  提曹操曹操到,李妍美摇曳着她那条被修成金鱼尾状的校服裙从楼梯间方向走过来了。高大帅鼻腔中嗤地一声往外喷气,下定义般诋毁道:“脑残。”声音不大也不小,李妍美听不见,端竹却听得真真的,她可以指天发誓她绝不认为高大帅的这种做法正确,她也可以指天发誓她现在捂着嘴实在是因为忍不住笑了。  李妍美看端竹笑,高大帅也跟着笑,便以为自己是能够为众人带来快乐与幸福的天使,不由得意起来,她这一得意可不得了,某种奇妙而自认高贵的语言流水般从她嘟着的嘴里溢出来,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偏她还着意卖弄,将肥厚丰满的嘴唇噘得半天高去拖那七扭八歪的哟字音,“阿尼阿塞哟~” 
  端竹没怎么看过电视,搞不清李妍美说的是什么,高大帅却晓得那些个纠结的发音组合起来代表着啥。男孩子,特别是处在这个阶段的男孩子行起事来,要多张扬有多张扬,他一下扶住墙壁捂着肚子,夸张地大笑不止,笑得迟钝如李妍美,也看出了苗头不对。  叮——  刺耳的上课铃打响,娱乐节目结束,端竹跨进教室时,用了个中文高级词汇来形容自己脑海中认为的今日状态:“按部就班”的一天还要继续继续,再继续。  她没想到,她正在经历的,曾经以为的,料想还要继续的“按部就班”,即将止步,再不回来。
  ——相——  巷子口堵了好些车,长长一列,整整齐齐,少说有十几辆,全是黑色,四轮,车身锃光瓦亮,看起来比路上的的士长一些,但也长不了多少,每个轮子上都有标志,几辆是一块没色的饼被平分成三块,几辆是一块蓝白色的饼被平分成四块,几辆是饼里画了个大于或小于号,一辆是个盾牌上画着马——端竹对车没概念,统一将它们称做轿车,这个答案虽然得不到高分,至少能保证不倒扣。放学回家就看见这种壮观景象,端竹本来应该高兴的,毕竟这条堪称贫民窟的小巷子,除了有人结婚时会出现那么热闹的景象外,平时基本处于或鸡鸣狗吠,或寂静无声的状态。但这段时间,因为征地的事,屡有这样强大的豪车阵容“热力”登场,那些车子好像都不怕费油,人走车留不熄火,尾气突突冒,热气滚滚来,熏得过路者头昏脑胀,烤得流火六月里的细长巷子像个刚捅完锅炉的煤铳子。  端竹嫌烦,脚步不停,从那些车子间穿行而过,不留神,身后吱啦一声响,她还没回过神来,单薄的肩已被个瘦高的叔叔捏住。  “对不起,您不能走,”黑衣的叔叔很有礼貌,嘴里的牙很白,褐红墨镜后的眼睛当然不会让她看见,但她的肩确实被捏疼了,“您划花了车。”  端竹一愣,连忙转头,回身去看,没想,这一转,又是吱啦一声。  等她看清原来是上完美工课后插在书包侧格的剪刀从兜底破洞中探出尖锐的锋口划伤了一辆黑色的车子扁长车头的油漆时,那把剪刀已经在她惊讶的视线中径自绘出了纷繁乱目的花纹,当然,画纸就是那辆黑车的前盖。  很好,很好……  端竹觉得腿有点软,一下又想起去年小王叔叔说他的单车笼头划花人家一辆豪车侧门,赔了四百多块的事情,冷汗顿时浸透的确良布料的校服衬衫。  “我……”她既说不出“我赔给你”这种吹牛的话,也说不出“谁让你停这里,划了活该,我还没让你赔我剪刀呢”那种反咬一口的话,巷口不是禁停区,平时满满当当全是自行车和三轮车,于是她支支吾吾地没了下文。  就在她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车子后座的蓝灰色玻璃窗无声降下,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出来,在侧门上轻轻拍了拍,黑衣叔叔立刻放开她,朝那儿走去,等他再走回来时,笑着朝端竹做了个放行的动作,“抱歉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您可以走了。”  
  端竹没听见车里的人究竟说了什么,黑衣叔叔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但她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脚底抹油赶紧溜才是上策,于是她低声吱唔着谢谢,微弓了平日里挺得板直的腰身,离开危险区域,直往自家门前去。  四百多啊……省了。  她开门时偷偷瞄一眼那辆轮子上画着盾牌和马的黑车,拍拍胸,全不知自己赚大发了。  草草喝两碗米粥,端竹摊开练习册,开始做作业。  天黑到彻底看不清字的时候,她下定决心,拉了灯绳,提醒自己已经进入每小时花费一分二厘人民币的亮灯时间,只有尽快做完作业上床睡觉才是省钱的唯一途径。  快到九点,端竹打了个哈欠,听见有人敲门。  “竹儿,竹儿。”  端竹猛想起李奶奶说过晚上要给自己送皮筋的事,赶紧放下笔,小跑着去开门,“李奶奶。”  门开了,是李奶奶没错,但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竹儿啊,这位是林小姐,”李大妈边说边将身后人拉到端竹面前,让端竹瞧个仔细,“林小姐是源通地产的业务员,想在咱们这儿住一阵,考察居住环境,可咱们这儿就你家空敞,你看……”  李大妈欲言又止,做的虽是好事,但也怕端竹不愿意——凡是住这周围的人,都晓得端竹不愿卖祖屋,补偿从三千六一路涨到四千七,端竹说不卖就不卖。四邻得了好处,也就都体谅起她的难处来,只求她能在一个合适的价格前收住口,别一竿子搅黄了好买卖,到时换个别的开发商来谈,可就没有这等甜头了,说不定连谈也不用,随便捏造个听证价格,城管民警一起上,来个暴力拆迁,大家全得乖乖就范。  “我叫林森柏。”那人左手提搂一个旅行包,朝端竹伸出右手来。端竹领奖领惯了,知道这是要握手,于是也伸手与她虚伪地筛了筛,“我知道华小姐不愿意动迁,对源通地产也有意见,但我不过打工混口饭吃,新到这城市,办公地点定在这里,要是在别处租房子,租金、水电、交通费一堆我可付不起,还请华小姐高抬贵手,让我住一下,两个月,”林森柏竖起两只手指,鞠下身来,平视端竹,“只要两个月,租金你说多少我照付,水电平摊好不好?”说着,她露出一个居心叵测的笑容,“我做饭给你吃。”  端竹看那笑容看得呆了,蒙头蒙脑地听有人要给自己送钱,还要给自己做饭吃,心里就是对源通地产有一百个不满意,也难以拒绝,不由放手,任那板门开向两边。李大妈本以为她会考虑好久,岂料她还挺干脆,心里想着“竹儿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赶紧替端竹将林森柏让进屋里。  
  “竹儿家东西没多少,很清净,床你就不用买了,”李大妈领着林森柏参观一眼就能看尽的破败屋堂,手指那张铺着凉席的老榆木大床,“这值钱的古董床睡你两个瘦瘦的女孩子富富有余,橱子……橱子只有一个,改天我把我家那个简易衣柜给你们送来,凑合用……”  怎么也是当过房东的人,关注重点全是民生民计,坏的说成好的,好的说成更好的,有的漫天夸,缺的张口来,说完,她也忘了皮筋的事,叮嘱两人早点睡觉,掩上门就走了。  端竹对应付客人这码子事,不若李大妈有研究,和往常一般亲热地隔着窗向李大妈道了晚安,一回头看见安静坐在陈旧圈椅里的林森柏,登时浑身不自在。  “水,你要吗?”她坐回书桌,其实只是张折叠矮桌前,怯怯抬眼问,实则完全不晓得该怎么面对眼前那笑得像狐狸精一样危险的女子。  人,随便长长就算了,长成那样做什么?端竹握着笔,腹诽万千。就算要认真长,她这长得也未免太……端竹搜肠刮肚地找形容词,最后决定用太……靡颜腻理了吧?  因为正在做物理作业,她想起没有参照物就不能定论状态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于是赶紧找。  自己?自己长什么样来着?因为太久没照镜子,她已经忘了。  李奶奶?不行不行,没礼貌。  高大帅?神经病,对方是女孩子。  李妍美?啊……李妍美……李妍美倒是不错的。拿李妍美作参照,对比林森柏状态如下:厚唇、薄唇,眯缝眼、桃花眼,蒜头鼻、鹰钩鼻,吊浓眉、挑细眉,大饼脸、巴掌脸……  总听街坊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现在看来,这句话竟是比牛顿第一定律还真的真理。  都是炎黄子孙,怎么就能差那么多呢?端竹对生物课的授课内容产生了强烈不满,突然想起今天上历史课时,李妍美说的一句话——我觉得我的祖先肯定是大寒冥国人,因为我长得很像金泰熙,你说呢?  端竹,豁然开朗,咬着笔杆点了点头。不知道金泰熙是谁不要紧,不知道大寒冥国是什么鬼东西也不要紧,只要知道李妍美有可能是大寒冥国人就够了。  “别客气,你先把作业做好吧。”不知何时,林森柏已走到她背后,双臂一撑,黑影便罩住了她矮小的身体。林森柏取了另一支笔,在一张不知哪儿来的便签纸上写好两个的公式,递到她面前,“你那样做有些绕弯,费时间,费笔油,费电,于是费钱。”
  端竹吃惊地抬起头来看林森柏,视线却被流水般的长发遮住。  这道题,她刚在小王叔叔给的废报纸上算了一半,林森柏怎么可能看出她打算怎么做?虽然她接下来的确会用绕弯的方法来解,但,但,但这人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莫非……  林森柏将脸侧垂下的柔顺发丝撩到耳后,看着她,笑道:“我以前当过物理老师的。”  端竹猛提起十二分警惕,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做地产的都黑,你心里想什么,人家琢磨得比你还透,三句话就能套住你。  收留这个租客是个错误——此命题正确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  “吃西瓜吗?”林森柏眯着眼问端竹,但不等端竹回答,她便已起身离去,提起圈椅旁蒙灰地板上的旅行包,将它嘭然架上端竹书桌,“我在巷口买的,不知道甜不甜。”  端竹很穷,但端竹也不至于穷到像某些外国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家人饭后用牙签来插那一小块西瓜吃。每年夏天,她总能从李奶奶那儿得到或多或少的几瓣好瓜,总的来说,平均每星期都有一次饱口福的机会。  “我得先写完作业。”端竹冷脸答,眼睛却盯着林森柏的旅行袋。  李妍美说富人都用像耐克和阿迪达斯这样的牌子,她说像她自己,用的就是耐克,英文叫NIKE,标志是个大勾,而林森柏用的棕色长方形旅行包上只有五个叫人看不清楚的字母,灯光太暗,端竹用力看也只看清了开头是P,最后是A。  林森柏不是富人。端竹观察之后得到的结论。  既然都是穷人,还买什么西瓜呢,听说西瓜最近涨价了。  端竹做完作业时,西瓜被林森柏从旅行袋中掏出来,可端竹以为那是一个离长成还很远很远的小冬瓜。
  ——遇——  六月的中国北方,和江南华南一样水深火热。冬天的气息,除了在冰箱里,没留一点存货。霍氏总部的大楼和霍氏国代的大楼相邻,四块白天也亮着橙黄银白两色霓虹的大招牌,两块在楼顶,两块在骑楼,相当恶俗,叫人看着就想流汗。  汪顾讨厌星期一,和每一个上班族一样讨厌星期一,但她已经知足了,想起当年连星期一都谈不上讨厌的日子,还好还好。总之脱离了国际业务,就等于告别了那种给你一堆钱让你没时间花的悲惨年月。汪顾站在电梯前,握拳,明里是在给自己打气,其实是为了捏扁手中的咖啡杯,预备将它和另一只手里的点心纸一起丢进电梯口的垃圾桶。  加油啊,汪顾,再赚点就退休养老了,加油!  汪顾在心里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离那张女子五十岁退休的大红证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心心念念只掂挂那张自己一时贪慕虚荣,大笔签下的,令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中年身的十年合同。  好吧好吧,霍氏工资还是不错的,这点值得安慰。  想她那些个一起毕业的同学们,就是读完了硕士博士再出来工作现在领的工资也没有她一半多,她呢?省了学费,又赚了一堆钱,买了房,买了车,还有万字头存款,真的很不错了。  公元二零零五年的汪顾,二十八岁,钱论堆算。  “听前台说,今天文小姐要过来。”  “啊?那总裁也会过来吧?”  “是呀!”  等电梯的间隙,秘书处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学起了晨间灰喜鹊的聒噪,声音兴奋得让汪顾轻易想起家里电脑中存着的几封未读邮件,罪恶感又起,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插上耳机翻查邮箱。  今天不是例会日,应该不会有很重要的文件吧……  汪顾刚这样想完没三秒,一封红头邮件便专横地闯入视线,吓得汪顾一身冷汗。电梯门开了,她被拥挤人潮推进内里,夹在转身都难的缝隙里,姿势不变。  “死……”这下死得没渣喂狗。  旁人听她念个死字念得哆哆嗦嗦,都转头看她,基本都明白她说的死字指向何方——昨天总部公布了一项重大人事变动,凡是睡到中午二点以后的高管通通没赶上临时会议,至于那些早上六点就爬起来查邮件的大小BOSS们,哪有可能放过手下小怪,一个电话打过去,小怪们都得揉着眼睛猫出公务闪存,叼着牙刷坐回电脑前整理交接资料,所以,昨天是个比正常工作日还忙的日子,汪顾现在喊死,喊得实在不稀奇。  人群中有人认出低着头张着嘴的她来,很热情地提醒:“汪主管,你快到了哦。” 
  电梯液晶屏显示二十二楼,汪顾脑中反应出的却是家里那个管用子孙十八代的热水器显示的六十度。  撞撞跌跌又被人群推出门,她仰头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身上笔挺的丝质例装领口,合上风纪扣,憋出职业笑容,边应付同事间的招呼,边用左手去掏挎在右臂弯上的提袋。  赵琳珊等在汪顾办公室门前,耷拉着一双熊猫眼,笑容可掬,虽然没必要,却依旧循着公务礼仪引在汪顾前面。“汪主管,文小姐通知您直接到会议室去。”  “好的,麻烦您了。”汪顾说着废话,照样去摸她的闪存。  说起来,汪顾能无风无浪地一路升职到今日地步,大半归功于她包里那十个八个各式各样的闪存。所有公文,所有资料,一字不拉,通通被她分门别类地同步到各只闪存中,交接资料?小菜一碟,数据在,怕啥;演示文稿?没问题,她能掰着呢,用文本文档里的图表也一样能讲满八小时;叙职报告?不在话下,她的工作一句话就可以搞定:稳定货源,降低成本,开拓上游。  是了,就是这只。  汪顾摸到那只买C200时,硬逼销售代表送的闪存,露出本星期第一抹真心的笑容。意料之中,在会议室门口看见那个黑色的细长身影,她礼貌地问候了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见首不见脸的总裁背影后,便踏进会议室去。  “文小姐,吴总,真对不起,我来迟了。”  规模庞大支系繁多的霍氏财阀实际上是由眼前这位被她称为“文小姐”的人打理着,汪顾自然要把她的名字提到吴穹前。禀起笑容欠身看向文小姐时,汪顾不由感叹岁月催人老……当然,这句话是用在自己身上,她可不敢与三十二岁的文小姐比岁月在女人身上产生的影响,找自卑呢吧?跟那个传说中成年后容貌就一点没变过的女人比的话。  “不迟的,是我唐突照会打搅了诸位正常工作安排,汪主管请入座。”  文旧颜坐在东主席上,扬手示座,一身墨绿色的混麻及膝连衣裙,搭着左手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面白金托指环,看起来愈发不像人间事物。  汪顾想坐回自己习惯的席位,却发现自己的名牌被前移了一位,琢磨着“文小姐来了不是应该全体座位后移一位吗?”这个问题时,赵琳珊已经替她拉开椅子,没办法,坐吧,反正坐哪儿也是熬八小时而已。  会议开始,言序还是从吴穹那儿轮起。  汪顾交叠了双腿,喝一口水,随即端坐,一手置于腹间,一手摆在会议椅的扶手上,两眼朝向吴穹,其实是在看文旧颜。  难得她穿短袖呢,看来天气真是热得连神仙都受不了了。  
  她手上那颗大戒指,好漂亮啊……不知自己要干多少年才能赚出来……  Giorgio Armani的夏季新款,就算自己买得起,也不一定撑得起啊……  汪顾想着想着,任由眼神放空,姿势放松,全没发现吴穹已经讲完,原本接下来应该还有两位副总经理,四位部门经理的叙职发言现在竟不知怎么着直接顺位到了她头上。  汪主管,汪主管——  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从一个未知的世界里飘来,汪顾猛回神,看见除了文旧颜,几乎全桌人都在用古怪的眼神瞧着自己。  文旧颜饶有兴致地笑望汪顾,托着下巴问:“汪主管,听说您日前病假,现在好些了吗?”  汪顾请病假是件挺不寻常的事,入职多年加上大前天那回也就三次,但汪顾不认为这消息足以震撼到惊动了日理万机的文旧颜,况且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大环境中,病假可不是像林妹妹卧床那么优雅的事情,搞不好连年终奖都没了,于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直了身子,灿烂笑答:“多谢文小姐关心,食物中毒而已,是我自己的失误耽搁了工作,实在不应该。”  “那汪主管知不知道自己就要升迁了呢?”文旧颜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四下议论,显然不止汪顾,在座除发言人以外,谁都不晓得汪顾要升迁的消息。  可文旧颜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笑着站起身来,拍拍手,等会议室内安静下来,她才慢悠悠地扶着桌子边沿道,“昨天的会议,只是介绍大家认识即将入职的师烨裳小姐,现在正式公布调职具体事宜,”她手引长桌之末,一个穿着棕白条纹,西改宽袖唐装的女子便站了起来,“师小姐,大家都见过了,明天起,她将接替吴穹总经理当前职位,主管国际市场业务的汪顾副总经理和主管国内供应业务的姜昕副总经理直接向她负责,霍氏国代内部的调动名额,三日内放开到百分之二十五,请师小姐于本周五前发回总部。”  她话音满落,整好十一点,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扣响,无需多言,又是总裁在催。  每次只要文小姐来开会,总不会超过两个小时,有时是大人催,有时是小朋友催,反正两小时似乎已是约定俗成的极限,多一分钟都不行。幸好文小姐永远能将听取报告和交代任务的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不迟到,不早退,关键是不拖堂的好同志,汪顾每每此时,由衷称赞,但今天她怎么也赞不出来了,主要还是大脑内存太小,中央处理器功能再强大也无济于事。  您别就这么走了啊!  我这儿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咋就成了副总经理,还“顺便”负责起国际业务了呢?! 
  就算连跳两阶,基本工资会涨一倍,奖金会翻三番,可您也得跟我商量一下不是?!谁想回到那个昏天暗地的工作岗位上啊!  汪顾差点朝文旧颜伸出手去,一个能杀人的凶恶眼神瞬间浮现脑海,吓得她打个哆嗦,终究没敢这么干。  好吧好吧,奴才的事奴才们退下殿去自行处理,就不要劳烦有钱有势有人疼的太子妃大人了。汪顾瘪嘴。听说总裁虽贵为二世祖,却是个混黑道的,得罪太子妃,后果很严重……光看总裁那比刀还利的目光就知道。  在汪顾可怜巴巴自我纠结的时候,文旧颜拉开门,不动声色地闪人了,吴穹客套地说几句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之类的话来鼓励在座诸君,也闪人了。会议室中,原本重心在东,现在战线西移,一干由于没吃或少吃了早饭而饥肠辘辘的红男绿女,默契地都将头扭向师烨裳,更有狗腿的已走到她身后打算请她移座上位。  “姜先生,不用客气的,”师烨裳摇头示其婉拒之意,撑肘桌台,两臂贴着桌面微微一扬,宽敞的袖口便平铺在桌面上,“咱们尽快谈完职位合并和调动的事情,午饭还请各位赏脸,尝尝我推荐的南方小菜。”  听完这话,群众纷纷闷声惨叫。  她,她,她请吃饭是假!明摆着要打算饿死劳苦大众!  那厚厚一叠人事资料要读到哪年去?成百人的拢并调迁,就算各级主管之间不存在争议,不为抓住某些骨干分子争破头,不闻不问部属过往业绩,就这么和谐,这么和谐……可那也不是几句话或几十句话能妥善解决的啊!  汪顾摸摸肚子,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上多吃了一个柏林当拿,现在有那些奶油在肚子里顶着,一会儿讨论部门精英的归属问题时也会更有底气些。
  ——非——  师烨裳普通话说得极其标准,不带任何地方口音,字字像从新闻播音员口中吐出,听得汪顾云里雾里,还以为那边坐着个李修平。  她始终定在原位上,十指交缠两臂平架在桌面上,话间动也不动,只需五分钟便陈述完她对当前这个大范围改组的意见,说一声“大家认为呢?”就把问题和发言权丢给了汪顾和姜昕,自己则从脚边SPA的袋子里取出一杯肯定已经凉掉的咖啡,就着封盖上的饮嘴,一口一口慢慢喝起来。  姜昕本就是国内货源调配的一把手,也是汪顾曾经顶头上司何多多同志的顶头上司。现在的高层,就他自己没动,上面空降个职业经理人压着他也就算了,还将汪顾这么一没资历的毛头小鬼连提两级与他平阶,这口气,他是说什么都咽不下去的。在霍氏国代这样的企业里,文旧颜这一旨调令,几乎等于当众给了他一个耳光,论其屈辱,堪比平调。  但人在职场,有些事情懂也得装不懂。  文旧颜没说,他却打听到吴穹和原第一副总约翰?拜德尔森比他更惨,很可能今后都只能在总部担个工会主席,外务执行之类的虚职了,所以他心里多少平衡一些,该狗腿的还得狗腿,心血来潮想骂人也不至于没人可骂,只是从今往后都再骂不得汪顾了而已……  “汪小姐是行将接任的第一副总,就由汪小姐先发言吧。”姜昕笑得谄媚,抱的却是看好戏的心情。霍氏国代通常习惯将负责国际市场的副职总经理称为第一副总,基本工资仍是副总一级,但奖金和分红比其他的同级职员要高些。  汪顾不是不知道他没安好心,谢谢,换她是姜昕她也安不了好心,可她不会傻到还没入职就与原上司针尖对麦芒,明刀明枪地唱对台,何况她心里还别扭着,“抱歉呢,姜副总,消息来得突然,我这里还没准备好,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您先。”汪顾摊手,合情合理地示了弱,接过赵琳珊递来的人事资料,粗看两眼便放在手边,认真地听姜昕说话。  ……  这日,一场半路杀出来的会议直开了个天地共失色,鬼神同哭嚎。晚上九点,几位主管终于撑不住,各自让步,同意了敌对阵营的条件,该放人的放人,该签字的签字,弄完自己份内的事,便纷纷走出会议室去抽烟。  师烨裳十二个小时坐下来,姿势没大有变,偶尔喝口咖啡,剩下的时间里,只是笑眯眯地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仲裁请求。  “都谈完了?”她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姜先生,汪小姐,没意见吧?”会议室里的白炽灯照着她清透雅致的面庞,上面竟没有一丝倦色。  
  众人只见姜昕不自觉地捂了肚子,摇头摇得好生虚弱的样子,乏力无奈道:“没意见。”  姜昕饿死了,下午时实在熬不住,借故回办公室取文件,上了趟厕所,顺便跑到楼下大M去买了两个汉堡塞在肚子里,可三十六岁的男人,十二小时里只填两个汉堡远远不够,饥饿感是远比性欲官瘾更令人难以忍耐的折磨,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琢磨什么业绩,什么精英,什么长远大计了,只想赶快下楼吃碗速成牛肉饭。  师烨裳点点头,侧脸向汪顾,纤长的睫毛抖了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我赞成姜副总的意见。”汪顾一语落地,四下皆是舒气声。  为什么明明在座都是万元户,却过着连五保户都不如的生活?!  这日子,没法过了……  真真是惨无人道,哪儿有人用这种方法推进议程的,就是打算那么干,先通知一声可好啊?他们当中可有人从昨天晚饭后就颗米未沾了,整整一天,一天没吃饭啊!  “今天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感谢大家通力支持,晚饭我做东,请大家一定赏脸。”  还晚饭……宵夜吧?汪顾悄悄白了师烨裳一眼。  其实汪顾也饿,但因为平时吃的就不多,所以反应没有姜昕那么激烈,听师烨裳说要请吃饭,那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局子,于是跟着众人起立离席,揉揉发疼的额角,走出门去。  秘书处的小姑娘大多刚毕业,车子房子都还没着落,但整场会议中,最忙碌的还属她们,汪顾自告奋勇地提出让她们坐自己的车去,省得打的,可秘书处值夜的有五人,加上汪顾,六人坐一辆轿车实在嫌挤,于是师烨裳便贴心地领了赵琳珊到自己车前。  霍氏国代的地下停车场很大,专供高管停放车辆的优停区在同一排,汪顾历来崇洋媚外,对名牌非常敏锐,眼睛也尖得很,瞅见师烨裳车后的标志,汪顾立刻感叹起自己怎么又悲惨地遇见个和文旧颜一样的女人——阿斯顿马丁……师烨裳,你是破财有瘾才会开着这种车招摇过市。  国家给你这个补助那个补贴养大你个奶娃娃,就是要你这么回报社会回报人民的?  钥匙划一下几万块钱就跟你挥手拜拜,哼,改天我划十下。  汪顾边拧方向盘肚子里边骂,只因跟车阿斯顿马丁,连她的C200都掉价了。  师烨裳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同事正骂她骂得不亦乐乎,车子七拐八拐晃到用餐地点,迎宾、门童、车童一窝蜂拥上来,等她将同事们送入包厢,再看着车童摆渡完十几辆车,将钥匙一一挂入钥匙柜的时候,刚好晚上十点。  “烨裳。”
  师烨裳正打算回包厢,听到有人唤自己便停下脚,“你还没下班?”  一个相貌清丽的女人慵懒而大方地步向师烨裳,高跟鞋缠绕脚踝的系带被故意弄得有点松,所以蹬地声音并不干脆,姣好的身体轮廓被裹在黑灰色职业装里,叫好些定性不佳的人浮想联翩。  “听说你订了四桌十点的晚饭,我怎么能下班?”女人牵起师烨裳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头还疼吗?”  师烨裳似乎早就适应了这样的待遇,荣辱不惊地微翘起因双唇太薄而显得有些锋利的嘴角,皱一下眉,闲着的左手拨起挡在眼前的半长发丝,“更疼了。”  “没吃药?”  师烨裳恶趣味地看着对方由闲适渐渐转为焦急的脸色,坏心眼道:“吃了,没用。”女人一下慌了,左顾右盼地牵着师烨裳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过了十几秒,直到师烨裳捂着嘴笑出声来,她才知道自己又第无数次陷入师烨裳的骗局中。  “师烨裳!”要不是考虑到身份和场合,她真应该用鞋跟狠狠在师烨裳那双小羊皮凉拖上碾几下泄愤,“看我出糗很好玩是不是?”  师烨裳抬头看天,再低头时又笑得甜腻,“席之沐,你敢跟我比糗啊?早上是谁把我的裙子丢到花园里被狗咬烂了害我只能穿唐装上班的呀?”  这下女人消停了,本来就没多大气势的清丽面庞上蒸腾起氤氲红雾。  “对……对不起。”  她……她不知道师烨裳喜欢那种西改的宽袖敞领唐装喜欢到满衣帽间都是各色唐装,只有下层的裤柜中稀稀落落地挂着几条牛仔裤和一长一短两条裙子。短裙昨天被穿去开会,洗了,早上她逼师烨裳说爱她,师烨裳不肯,于是她只好用前夜散在更衣架上的长裙威胁她,后果显而易见,裙子被那只叫大熊的边境牧羊犬咬烂,可师烨裳照样没说爱她,等回头再去替师烨裳找替换的裙子时,这才发现“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  “没事的,”师烨裳给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淡薄表情,不着痕迹地将右手从她手中抽出,“今晚我要把他们都放倒,替我告诉车童找几个代驾的回来加班,顺便拿几瓶红酒白酒洋酒到里边去,让咪宝手边那些能喝的都过来陪客,公主不够少爷也行,但都去换正装,别妖里鬼气的给我丢人现眼。”她语速很快,信息点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好在席之沐是酒店管理方面的专业人士,每句话只听开头就知道意思,若换个人来,非听得云缭雾绕不可。  看看表,菜也该上齐了,席之沐叮嘱师烨裳几句,便争分夺秒地投入工作——炒气氛闹场子这种事情,开席超过半小时效果就会差很多,到时人都吃饱了,困晕晕的再怎么费心
  看看表,菜也该上齐了,席之沐叮嘱师烨裳几句,便争分夺秒地投入工作——炒气氛闹场子这种事情,开席超过半小时效果就会差很多,到时人都吃饱了,困晕晕的再怎么费心灌酒亦是白搭,即使勉强喝下去也会很快吐出来,就算醉,也醉得不深。  此时的汪顾,完全不晓得自己将迎来人生之中第一场难受到导致第四次病假的宿醉。
  ——得——  用端竹家里那把锈得发亮的菜刀破开瓜皮,林森柏从包里掏出两只一次性塑料勺,看端竹收好书包,又将它端正地摆到屋室中唯一的椅子上去,便堂而皇之地将两瓣小瓜占了端竹写作业的位置。  可怜的端竹,这辈子都不知道冬瓜原来也可以是红瓤的,正琢磨着要不要收柴煮水借盐找蒜熬冬瓜,林森柏已经将插着勺子的半个瓜身递到了她面前。  “看起来还算甜。”  林森柏有一双很桃花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像嫩生生的桃花瓣,笑起来却像初生新月,此时她半鞠着身子,两手各托一半瓜,大的一半就在端竹下巴前。  冬瓜原来也可以当西瓜吃啊……现在的科技好发达。  端竹这么想着,嘴上道谢,手接过瓜,剜了一勺到嘴里。  真的,和西瓜的味道还很像。  “这个冬瓜得八九毛钱一斤吧?”端竹有些愧疚地说,心里觉得房租,干脆就算了吧,她给自己买瓜吃呢,怎么说也向她学了一项,就是冬瓜也有红瓤的,也能甜这回事。  林森柏本来是自己顾自己正在挖西瓜清凉解渴来着,冷不防被端竹问这一句,想笑又怕伤了小朋友的自尊心,不笑还怕伤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只好装成被西瓜汁呛到的样子,用力咳嗽,直到把眼泪都咳出来才算罢休。  “华小姐,不一定小西瓜就不能吃的,你看,”林森柏边咳边用五指擒住瓜皮边缘,将西瓜尻尾朝上,勺指那上面深绿浅绿交间的模糊纹路,“从本质上说,它还是西瓜,对吗?”努力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带任何褒贬感情,林森柏觉得自己快要由黑商变仙女了,但愿端竹长大后会明白她这番用心良苦的周折,念她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否则她铁定亏得让那个买椟还珠的郑国人也要从坟坑里跳出来再跳回去重新死一遍。  好在端竹没见过世面归没见过世面,脑袋好用归脑袋好用,并没有与林森柏去硬坳其实有些冬瓜也有纹路这件事,仅虚心点点头,便又低下脸去剜西瓜吃,“那个……房租,你不用交了。”  夏日的夜晚,几只杜鹃大概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居然就着夜色开始了新一篇自由的行板。  林森柏叼着勺子,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端竹——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被一个只有十四岁且贫困潦倒的小女孩子施舍钱财。  “我总不能白住这儿。”  “那你……就替我补课,当我老师吧。”话是那么说没错,但端竹其实并没有什么科目需要补,她已经自学了高中阶段课程,因为害怕自己上不起非义务教育制下的高中,只好趁现在班主任老师对她关照有嘉,向老师借了高中课本,有空时慢慢啃熟。 
  林森柏被这话给震了,半晌没回过神来:敢情这孩子是真的,认真的,纯真的不要房租啊?  那自己包里那几捆现金要给谁?总不能又让人存回银行去,那也太不符合她林森柏的身份地位了!不行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花出去。  她是林森柏,林森柏啊!不是梁山伯啊!  ……  说起林森柏,那些个传奇事迹,黑得能让本城最大的奸商文旧颜含恨而死,当然,前提是文旧颜把明路钱放在眼里。  一九七九年寒冷的冬季,林森柏衔着铁汤匙哇哇坠地,好好的娃娃,出身工农之家,根正苗红,背景单纯,没有海外关系,没有留过资本主义的尾巴,没有薅过社会主义的羊毛,只不过她十六岁那年,农村户口,当过红军的爷爷过身,留下郊区六亩贫瘠耕田和一块两亩多宅基地,偶然成就了这个本就城府极深的人。  她的父亲是三年自然灾害中爷爷膝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她又是他父亲膝下唯一准生的孩子——因父母都是公职,为了吃饭,只好奉行“只生一个好”政策,“男孩女孩都一样”,生下她后,便双双做了结扎手术,老爷子病重,知道撑不了多久,想着自己没抱到孙子,天天叹气,可身为党员的觉悟又摆在那儿,政策不改,叹也白叹。  当时这座城市的地价正节节走高,住宅还好,工厂却因为成本问题,逐渐外延,工业开发区的集成概念在那时风头无两,林森柏有个女同学,确切地说是她高中时蒙头蒙脑被勾搭了的早恋对象,家里正做着地产开发,而九十年代的地产开发商,别的啥也没,就是有钱,那些从银行里轻易贷出来的票子,放在手里不长毛也要交利息,不如通通花出去,林森柏双亲一个在规划局,一个在城建局,自然知道这条桥,于是有天被拉去那奸情对象家里吃饭,顺便“补习功课”时,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起了最近政府提倡开发商在郊区动土,建造大规模工业开发区的事情,奸情对象的双亲正愁有钱没处投,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刻想起手头正有一个预融资项目,投资目标“正好”在林森柏爷爷户下那块交通便利的地界上。
  那天林森柏多喝了几杯橙汁,晚上回家时,偷偷把从父亲书桌上猫走的政策指示函件放回原处去,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适逢第二天是礼拜六,她借口下乡看生病的爷爷,瞒着父亲在村子里逛了一圈,“不留神”就逛到了村长办公室,把昨晚的事情一说,村长立马醒神,从锁着的抽屉里掏出一份相同项目下的协商进程备忘录,颤颤巍巍递到林森柏手里,说这是瞒着村民进行的,问她该怎么办好。林森柏几下翻到关于价格讨论的那页,瞄一眼,说,低,赶紧数数村里有多少棵树,要是少了就全村集资种防风林,快给田上肥,能种些啥就种些啥,总之作物越贵越好,亩产越高越好。  村里疏于耕种的田地要被征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村长也知道,他头疼的只是价格上不去,一亩地给那么千把块钱村民们不会同意,可他兜里揣着开发商送的红包,怎么好意思光站在村民这边,问题是最后价格谈不拢,谁也没甜头尝,林森柏抓的空子是他这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想也想不到的,当即决定动员全民大搞绿化,并允诺林森柏只要事儿办成了就分她村管办的一成利,条件是她常来常往通风报信。林森柏说她还没满十六,不能签协议,于是逼村长把开发商送礼的礼单拿了出来,揣进兜里,这事就算两为把柄,两相授了,从那时起,林森柏每逢假期必回家看爷爷,频繁得连父亲都连连赞她长大懂事了。  那年入秋时,林爷爷的病丝毫不见起色,成天躺在床上又是喘又是咳,父亲想把爷爷接到城里来住,又怕母亲不同意,林森柏一反不问家事的态度,力挺父亲,一番道理说得催人泪下,结果母亲不仅同意了将爷爷接回城里住院治疗,还同意拿出积蓄为爷爷盖一栋新房子就算为老人家尽最后一片孝心。  结构简单的四层小楼盖得很快,因为村长号召村里群策群力为老红军搭建最后的安乐窝,仅三个月不到小楼就收了尾。其间老爷子公费医疗倒也没花几个钱,安养了一段时间觉得城里实在闷得慌,说自己要死也得死在故土上,于是林森柏和爸爸妈妈一起将老先生又接回村里。老爷子一辈子也没想过还能住进那么高的楼房,还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又听儿子说都是林森柏提议盖的,顿时热泪盈眶,扯着林森柏的手猛道“谁说女子不如男”,临终,泪眼模糊时一笔签了征地协议,再一笔签了遗嘱。
  六亩耕地,托由村里管理,每年每亩六千,连租四十年,共一百四十四万;地里莫名其妙长出的树,树径达到补偿标准的共一百二十五棵,每棵一次性赔一千,共十二万五;两亩宅基地共赔十八万,但宅基地上面的建筑,可叫开发商赔了大钱,一是它新,二是它四层楼将两亩宅基地占得满满当当,这一赔,就比造价还高出了百分之三十去,林森柏家掏出的二十六万,回头变三十四万;一年半之后,村里三十几户人总共获利九千二百万,村管办另有二百六十万的管理费,一成二十六万交给林森柏,换回了会令村管办蒙羞的礼单。所以,最后林爸爸为林森柏开设的遗产接受账户上一下存进了二百三十四万五。  林森柏有了钱,开始对自己的年龄挠头。怎么着?没满十八,正经做事的话合同不好签。  想来想去,她在当时刚刚崛起的股市里开了个户,成天逃课盯着交易所里的屏幕看,看着看着,就这么看过了美好的花季雨季,直到她十八岁那年,举国上下正热情期待香港回归时,噩耗传来,那位促成香港回归的中国巨人,与世长辞了。林森柏那年要高考,本来就没什么时间盯市,交易所里泡得够久,人也容易对重大消息敏感,她想,是时候了。五一长假后的一轮股市井喷更加坚定了她离市的决心,两年内积累出的五百七十三万现金一次抽离股市,终于有几个月时间呆在银行里休养生息。可巧,九五九六加小半个九七的那轮牛市在她安下心来复习功课的时候,几日内急转而下,成了凶恶的黑熊,一口吞掉大小股民的梦想,造就跳楼新闻无数,而林森柏却顺利地在二流分数与人民币的保驾护航下进入了一流大学,高中里纠缠了三年,为她遮风挡雨无数的小情人也就此分道扬镳。
  ——两——  这人啊,被圈养惯了,一进大学就容易放羊。  林森柏连在教风森严的高中都敢逃课,更别提大学。  但九七年那档口,除去酒吧舞厅卡拉OK也就确实没什么可玩的了。某天林森柏和一群狐朋狗友在河边的酒吧喝得醉醺醺,听邻桌一群大龄青年说什么瘟抖死很好用,逼逼爱死很好玩,她便借醉晃悠到那桌去,牛头不对马嘴地与人攀谈了一番。  第二天银行还没开门,林森柏已等在两头大狮子中间,手里捏着存折,预备租个闹市区里的铺面,买它几十台电脑,弄个网吧来玩玩。十一个月后,国内一款名为OICQ的软件借着ICQ的内核横空出世,半年内红遍大江南北,而这时的林森柏已然揉泥巴揉腻,名头响当当的十九家连锁网吧被她一盘清出,账面显示,不到两年,林森柏净赚四百万有余,小千万在手,更是肆无忌惮。  九九年,看完澳门回归倒计时晚会直播,林森柏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决定。她拿出存款账户里高达七位数的零头,趁暑假回家时间富裕,亲自周旋两月,替分别年为四十三、四岁的双亲打通了人官二脉。同年元旦前的一次轮岗调整中,由于工作表现突出,林爸爸提升一级,林妈妈则连跳两级,各自于所在单位掌了实权。  一时间,林家那中国名优盼盼牌防盗门被地产商承包商一而再再而三地踏歪门槛,无奈之下,唯有举家迁住某地产商提供的高档别墅区中。林森柏寒假结束,临返校时,提出他们一家在那儿继续住下去的众多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她必须以五百万现金取得该地产公司市价三千八百万的百分之十五股权。地产商一听这话便觉得自己被敲诈了,傻气突突往外冒,登地撕破脸皮告诉林森柏自己是正当商人,不做那种权钱勾搭的事,要是林森柏执意如此,那他只好将他们告上法庭。  林森柏小风小浪见惯,大风大浪不惊,从酒架上摸出瓶叉圈,倒了满满一杯给那地产商,悠闲地坐在藤椅中,上数规划厅厅长,下诉房管局处长,那些地产商听来如雷贯耳的名字到她口中全变了叔叔伯伯,她脆生生丢三句话,惊得地产商幡然悔悟,“你有本事就全告倒,要是告不倒,你那虚无缥缈的三四亿可就打水漂了。我的钱是明路钱,发票收据一应俱全,纯属私产,现在不流行诛连,所以你告不到我。而我爸妈,就算进去坐个几年牢,不到五十出来,享个清福还是很惬意的,何况你连证据都没有。” 
  地产商醒了,心中明白市里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商人而将两大局的人清仓换血,刚一口答应下林森柏的要求,林森柏却连连摇头。她让地产商喝完面前那杯酒,重新开了个条件。她的目的很明确,讹定你,就是你。不给,就等着看谁先死吧。反正她林森柏还年轻,手头的钱紧着点花,用一辈子也够。  “给我什么你都不亏,因为不给你更亏。”林森柏如是说。  一个星期后,林森柏从那可怜的地产商名下百分之六十的股权中划拉了近一半到自己手中,名正言顺地进入公司董事会,成为次席董事。其后三年,该地产公司只要符合政策法规的项目均畅行无阻,赚了个钵满盆盈,可怜的地产商也随胡润富豪榜的诞生,当起了趾高气扬的全国百富之一。  二零零二年,地产界正式进入黄金期的时候,林森柏从地产公司全身而退,开创了自己的事业,源通地产。那年,林森柏二十三岁,身价难估,碍着官运亨通的林爸爸林妈妈面子,也没人敢去估。  公元二零零五年的林森柏,二十六岁,手段依旧黑得令人发指。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补课抵房租。”她笑着摸摸端竹的头,接过端竹手里已经被挖得干干净净的一个西瓜帽,催端竹去刷牙睡觉。  头疼啊……头疼。  林森柏走到巷子尾丢瓜皮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但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她来考察居住环境是假,闲得慌了替业务代表拔钉子是真。  下午考察项目时,端竹刮了公司的SUV,她本不介意,反正那车已经被刮无数,多刮几下刚好等年末保养时全车进烤箱上漆,后来听司机说那孩子是个钉子户,无论如何也不肯签拆迁协议,她这才来了兴致,扬言要身先士卒,为军表率,两个月内以四千七一平方的价格拿下这片地,其实恻隐之心亦有,她怕同事们蛮横惯了,欺负小朋友。  有情有利,两管齐下,她就有了不得不登门拜访的理由。  但贸贸然去敲端竹家的门,肯定会被当成不怀好意的坏阿姨被小朋友用扫把赶出来,必须另辟蹊径,在巷子里兜了一圈后,她发现,端竹家门前的石阶上灰土较厚,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方被踩得比较干净,而别家都是两边窄缝里满尘,中间一大片光亮,就此,她推断出别家定是居住环境紧张,唯有端竹家能容得外人,这个怀柔的奸商,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回家取出几件换洗衣服,从床头柜里抓几捆钞票,将它们通通放在旅行袋里,翻出书房里用剩的职员证,贴上一寸照,钢印咔嚓一打,一张如假包换的源通地产业务员工作证便新鲜出炉。吃过晚饭,她让司机送自己回到那巷子口,奸商送礼送惯了,快下车时想想空着手登门总是不好,于是绕去附近的超市,本打算买些值钱的东西送给端竹,后来一想,送太值钱的东西会露馅,只好挑个西瓜给小姑娘解暑降温。  万事俱备,她敲开巷口一户人家的板门,礼貌问这巷子里有没有人肯出租屋子,与房东同住一屋也可以,只要屋里没有男性。她的暗示,令那家人马上想到了端竹,便引了她去找最熟悉端竹的李大妈,李大妈对四千七一平方的补偿款还算满意,听到是源通地产的业务员来考察居住环境,又肯付租金,立马将端竹隐性出卖,告诉奸商确实有个符合她条件的人,这就带她去问房……  就这样,林森柏不费周章地进入了端竹的世界,预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弱之以信,骗之以财。  可现在,林森柏觉得自己不是坏透了,而是蠢透了,她怎么能以为这个小姑娘就真穷到了见钱眼开的地步呢?她想虚情假意地当一回救世主,还就那么难?  林森柏甩甩手上沾着的西瓜汁,抬头看月亮,脑袋里黑水被她搅出一个大大的漩涡。  不对不对,没有人能在金钱面前屹立不倒,除非是钱不够多——思量半晌,这就是急功近利的她得出的最终结论。  我是林森柏,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办不好的事。  林森柏再回到屋里时,端竹已经洗漱完毕,侧蜷着腿坐在床上神情严肃地等着她。  “华小姐,我想,我还是付你房租吧,如果你同意,我先付你五千。”林森柏以为端竹听见半万肯定会两眼放光,谁知……  “你的钱也是辛苦攒出来的,外婆说,能帮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尽力,我有屋子住,你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你的钱我不能要。”端竹的脸色有些黑,两眼确实放光了,不过,是朝着灯绳放光,不是朝着林森柏放光,“你要是能睡觉了,就关灯吧,这里是计划外用电,很贵的。”
  端竹斩钉截铁的口气,令林森柏立刻明白,想靠点小钱打通端竹几乎不可能。  她真想马上签张空白支票让小姑娘爱填多少填多少,自己拿了房契地契便闪人回家,就是亏些钱,也好过自尊心受挫,但她为这件事,向公司告了两个月的假,若是回家,被员工笑话不说,自己实在也没地方消遣,想想,就当体验生活吧,说不定会有转机呢?她回忆起被李大妈领在门口时,令端竹放开门把的话,并非“租金你说多少我照付”,而是“我做饭给你吃”……很好很好。  拉灭日光灯,林森柏躺上端竹为她让出来的大半边硬板床,靠着端竹外婆留下的枕头,人生头一次尝到了整夜无眠的滋味。  早四点,巷口卖油条的还没架锅,林森柏就牵了端竹睡前放在她枕边的钥匙,出了门去。  走到巷口时,天际刚刚蓝起。  摸出手机,林森柏随便拨了个业务员的电话,“举厢胡同这块哪儿有菜市场?”  小业务打麻将打到十二点,这会儿正睡得迷迷登登,一听是林森柏的声音,三魂丢了俩,七魄丢了仨,连忙爬起来翻找项目地图,心里边催自己快快快,边想着去年上司因为不熟悉业务叫林森柏给开了,至今还被源通地产排挤得找不到工作的事,一时急出满头大汗来。  “董、董事长。”  “嗯……?”她慢慢调高声线,捏捏眉心。  “是、是、林小姐,出胡同口往东走二百米,再往北走六七百米就有个小型农贸市场。”  林森柏收了线,将手机调到静音,藏回半叉裤裙的大兜里。  盛夏的清晨还是挺凉快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张开两臂,撑开棉麻料的蝙蝠袖,左甩右甩,做着懒人运动,脚上那双不是耐克也不是阿迪达斯的穷人球鞋一鞋底踩在污水坑里,一鞋底踩在烂菜叶上,她也不怕,只管大踏步向前进,嘴里还不要脸地哼唧:吃不到山珍海味鱼翅鲍鱼,我只有剩菜剩饭放在冰箱,但是我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把你养的白白又胖胖……  此时的她,与端竹比,也不知道谁更像孩子。
  ——小——  汪顾家里,除了酒杯多,就是闹钟多。  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六点半,床头柜上拉丝钢材料的闹钟开始响,通常汪顾懒得去按,直接抓起它来丢到地上,闹钟有震动按停功能,贱脾气地被人那么一丢就消停了;六点三十三分,洗手间里的闹钟发出抖动声,汪顾必须迅速走到洗手台前,转动闹钟的发条十二圈,否则那个从国外带回来的新奇特闹钟会把肚子里的彩色塑胶珠喷得一洗手间都是;七点整,厨房吐司机上的闹钟会边响边自动上电,如果汪顾不能及时从浴室出来,拧开吐司机上的减压阀,两片面包就会在烤好后飞升至约一米高度,然后自由落体向下,至于落到哪儿,全看吐司机当天心情;七点十五分,餐桌上的闹钟会演奏激昂的国歌,此时需要对着它的内置麦克风说三声“大中华万岁”,声音务必铿锵有力,不然它不相信你的诚意;这一系列正牌闹钟响完,轮到厅里那套山水HI-FI粉墨登场,虽然固定曲目是诗情画意的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但,音量绝对震撼,震撼到若是汪顾不去按那个备用音效键,两分钟后肯定有邻居上来敲门抗议。  可是这个星期二,直到午间饭点汪顾家还没有任何一台闹钟响起,也没有邻居揉着头向她抱怨。  汪顾慢慢睁开眼睛,幸福地看到自己家清新柔和的嫩绿色窗帘,第一秒觉得睡得不错,第二秒觉得脑袋很疼,第三秒觉得天旋地转……  二十五秒后,汪顾已经趴在马桶上吐了个眼冒金星。  好……好你个师烨裳……  汪顾记得,昨夜,大家伙儿刚狼吞虎咽地伏在桌上把饭吃到一半,师烨裳就在一群帅哥美女的簇拥下进来了。他们是做商贸的,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谁能没有点恶趣味呢?坐到师烨裳那个位置的人,就算喜欢玩些什么集体游戏,也不算奇闻异事,人人心里都有邪恶的念头,只分能实现与不能实现两派而已。但,当最后两位帅哥进门,嘭地一声关起包厢门时,所有人都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的不纯洁,就算没有反省,也一定要在心里默默对师烨裳说声抱歉——两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小帅哥推着库房专用的小板车,出现在这种金碧辉煌,恨不能连厕所也给镶上钻的高档会馆里,实在不搭尬,可上面摆着的东西更是和那叽叽嘎嘎直响的小板车不搭尬……很好,很值钱……汪顾擦汗。生命之石,雷夫冰酒,拉菲特九七……最次最次都是专门为男性职员准备的五粮液老酒。 
  汪顾盯着那一排拉菲特和前面几瓶雷夫,咕嘟咽了口唾沫,心里墙头草地想,跟着阿斯顿马丁就是好,完全忘了自己三分钟前还在腹诽师烨裳是南霸天,武则天,帝释天,眼前数字开始由千进位到万,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  从今以后,再也不歧视暴发户了。汪顾默默起誓。  “文小姐嘱咐我,如果加班时间长了,一定要好好犒劳诸位,”灯光下,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师烨裳如是说,蹦一声拉开一瓶拉菲特,连醒酒器都不用,直接倒进杯子里,汪顾以前极其鄙视这种没品的行为,现在不敢了,人家喝拉菲特九七,就像汪顾喝长城千禧,觉得根本没有醒酒的必要,“我是文小姐的忠实雇员,理应牢记文小姐叮咛,不敢有半分马虎。来。”师烨裳举杯,汪顾一看自己面前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了半红酒杯的冰酒,于是也跟着一群从不占小便宜会死星来的人站起身。  只听师烨裳清脆道:“咱们先干三杯。”  汪顾顿觉两腿瘫软。  真的,她不能说那酒不好喝,近两千块一瓶的酒,她能说不好喝吗?  不,就算不好喝,也一定要喝,喝不死走运,喝死拉倒。想她师烨裳为什么要端出那么贵的酒来任君采撷?还不是揣着请君入瓮,愿者上钩的心思?不然马马虎虎上几瓶五粮液茅台肯萃利不就得了?费力弄那么些人人知道、人人想尝,却又人人都买不起的酒。  三杯淡黄色的液体倒下去,嘴里清甜反香,果然是真品。  汪顾忍住砸吧嘴的冲动。  但舌头没事,肚子可不依。饿的时间长了,本来里面就叽里咕噜响个不停,碰上胃不好的怕是连胃酸都熬干了,而酒精含量再低的酒本质也是酒,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半红酒杯至少六盎司,三个半杯十八盎司,等于整整一瓶雷夫冰酒见底了,汪顾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虾啊鱼啊菜啊通通浮了起来,晃悠晃悠地飘在酒面上,胃里烧得她直想拨119。  偏在这时,一道天雷降下。汪顾等四席人立刻觉悟自己死期近矣,该发短信的发短信,该打电话的打电话,交代后事不用,留门必须,有妻室的报备口红印,已婚女性报备送归人,总之倒抽冷气之声满屋,龇牙咧嘴之相满堂——  “闷酒伤身,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娱兴节目,”师烨裳微不可查地使了个颜色,帅哥美女纷纷入座,“各位的任务已经完成,明天可以休假了,”她温柔地弯起眼眉,贴心道:“希望大家尽兴。”
  敢情每桌只坐五个人是这么回事啊?!  “汪小姐,”一位有着雄浑声线,长相堪比吴彦祖的帅哥为她换了只敞口郁金香杯,倒上一杯底红酒,自己举起手中的吞杯,微笑地望着她,冷不防昂头,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汪顾说自己还没吃饱饭,先缓缓,筷子朝一只清蒸石斑戳去,鱼肉还没到嘴里,包厢里的灯光竟不期然暗了下来,镭射灯影聚焦处,一个小型舞台缓缓升起,投影幕布遮住原本正播放晚间新闻的电视墙,音响设备进入工作期。  好吧好吧,啥也别说了,汪顾皮笑肉不笑地撂下筷子端起酒杯,这都是怨愤啊!  不知过了多久,那首摧人心肺的嘻唰唰响起时,姜昕摇晃地握着白兰地杯,一把夺过赵琳珊手里的麦克风,“我会唱、我会唱!”喊着,开始扯着嗓子干嚎。汪顾扶额欲哭,帅哥却不解风情地解开领口包银镶金的纽扣,继续为汪顾添酒。  魑魅魍魉,群魔乱舞,汪顾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剩这些了,她努力撑起沉重的脑袋去看顶头上司,可那东主席上哪儿还有人。  “好……好你个师烨裳……”  师烨裳……  脑内一五一十地重播完昨夜剧情,汪顾体内那股子想吐的感觉并没有好一点,勉强呕几口酸水,她撑起身子,打算去找点豆浆牛奶之类的洗洗胃,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衣服。  她昨晚穿着的工装哪儿去了?  但是说实话,她现在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那身在特别行政区量身订做的Givenchy哪儿去了,她关心的只是谁给自己换了这么一身八百年没穿过,压在箱底都嫌掉价的连身睡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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