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性网友问我为啥删他,我说前两天微信清理缓存是删什么不爱聊天的,不小心把你也微信清理缓存是删什么了,还以为你不搭理我那

上次出去玩我异性朋友,加我闺密微信,没几天我异性朋友把我删了,他给我打电话说清理东西不小心删了,我_百度知道
上次出去玩我异性朋友,加我闺密微信,没几天我异性朋友把我删了,他给我打电话说清理东西不小心删了,我
次出去玩我异性朋友,他给我打电话说清理东西不小心删了,我生气把他'qq删了,加我闺密微信,没几天我异性朋友把我删了,后来打电话我没接,昨天我看不小心看见我闺密给他的聊天记录了
我有更好的答案
这种闺蜜不要也罢
恩恩,谢谢
采纳率:17%
以后学聪明点,任何人都要多个心眼,什么是闺蜜?背后捅乱刀多半是这个角色的专利
他的朋友我一个也没聊
如果换作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这种女人离而远之
恩恩,不给他做朋友了
闺蜜爱上自己男友的事很多
那以后我咋办啊
你朋友怎么这样
平时看的挺好
嗯嗯,面对感情都是不理智的
那我还给他做朋友吗
要是他们两人真的成为情侣,在你面前亲热,你受得了么
恩恩,我太容易相信人
就是要表现生气,让她知道她错了
他幸灾乐祸
没事,像这么容易移情别恋的男人,不要也罢,我估计说不定他会把你闺蜜耍了,再看到漂亮的又感兴趣了
上次我俩出去玩,他俩聊天让我看,我把手机拿着他看到我给那人的通话记录,我在我闺密面前删了拉黑了
现在我闺密高兴死了,我啥都不如他,
还有这种人
穿红衣服的吧
你咋也猜对了
你们咋都这么聪明啊
你头像有你照片
那我换了去
今晚我都失眠了,他们太那个啥了
傻瓜,没有必要的
如果是正常聊天至于把我删了吗,再说他咋清理没删我闺密啊
这样的男人,朋友,不值得你这样
我生气我闺密
我给他那么好,
那个男的也不是好东西
可以加我,做个朋友,没事聊天
我也想睡了睡不着啊
男女交朋友,这是很正常的,爱情都是自私的!
他也太坏了
男人应该都差不多吧!
那这社会就没有好男人了吗
有啊!要从小就要给他灌输这种思想.要从一而终哟!还没有就是你要有足够的魅力!
防火防盗防闺密
我没想到他这样对我,我那么相信他
唉。现在的男人都这样。
你那朋友喜欢你闺密了
我闺密知道我俩的关系
呐是不是有意拆散你们
晓得你和那男的的关系。还这样。就是拆散你们
你能猜对那个是他吗
你咋这么聪明啊
你比她好看耶。
我好看他们还这这样,我还是不够好看呗
他的眼光问题。
我闺密在我面前老是炫耀那人给他聊天聊到2点
。。这还是不是你闺密是。。。
他那样炫耀他有魅力,我没有,没人要呗
长丑了。 她还这样自恋还炫耀
他比我聪明,懂的讨好男的欢心
。。怎么讨男的欢心。?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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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现男友看见了你和前男友在聊天,很生气,然后对你说,要么把他删了,要么我们分手,这时候该删还是分手呢?我选择了删,我的选择对不对呢??
来源:互联网
责任编辑:王强字体:
用户回答1:怎么说呢
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一个孩子
他这样要求你
也是害怕失去你
可以了解的
你说你选择的对不对
我觉得你应该还在决定把
希望你可以坦然一点
喜欢就喜欢
别在问这些问题了
还管他什么前男友呢
前男友因为什么找你
一个是无聊找你聊天
一个是寂寞了说是想你
其实就是身边没有女人
第三个说白了就是和约有什么区别
爱就深爱把
祝福你用户回答2:我觉得不对,你不过只是跟前男友聊聊天,想必你现在也只是当他是朋友,你的现男友难道连这点容忍度都没有吗?那如果你跟另外一个异性朋友聊得很融洽,被你的现男友看见了,他是不是也会让你远离他?你的现男友难道要管你一辈子怎么交异性朋友吗?那如果照这样下去,你就不会有什么聊得来的异性朋友,这对你未来也会有些影响。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劝劝你现男友,让他也理解你一下,给你一些交异性朋友的自由,如果他相信你,就不会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相关解决方法如下:
你都说了她男友这么差的男人 这么差的 男人的女人你还要么? 你不是很没品位穿破鞋... 前男友 如果复合了 那她就会对你说你们不适合 ? 如果前男友拒绝她了 她会和你说那你...
很脆弱的时候,很容易旧情复发的。那个男的感觉你女友好,又后悔分手,照你女友这脾气... 我以前男朋友和他前女友还视频聊天呢, 那时我们还在一起,我当时就生气了,说要不成全...
他的前女友,你会怎么看,让他自由联系,随意接触,然后他告诉你说,只是纯洁简单的朋友之... 你一个开脱和理由,真的发生了,发生在你身上就不是那样子了
你的男朋友固然有你说...
虽然是前男友,但你的行为在告诉我们,你还不想和过去说拜拜,还想重归于好吗?我觉的希望不大。因为你的前男友并没有其他意思,现在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聊天。在说你们关...
看到你还可以很坦然的面对你,那样的话 他就可以放下了,你就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了,呵呵 巨蟹 只是啊 如果你还真的爱他,你应该跟他说清楚,只要他心里还有对你的牵挂,你们还...
和素质,多了解点如何去爱,你们之间会很幸福的,
另外,如果你不爱他的不成熟,可以侧... 如果你短时间接受不了,那么你去找你需要的成熟男人吧,只是你以后见到他成长以后别...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分手了,也已经向他表明态度了,那么就不要在乎他的表现,只要在心里当他是普通朋友就好了,他对你还是过去的态度无所谓,没有太过亲密就OK啊!~
不管怎样...
他这样说没有避讳你吗。你直接问过他了吗。
我想他只是一时想不开,生气了,毕竟你们分手后复合,他打电话给你以为你故意不接,所以... 分手,但是我觉得不管是自卑还是不够爱你,总之这个人以后和他在一起你会很累!!顺其自...
我可以告诉你你太样她失望了,所以和你分手,但她知道你是一个好心人对她也很好所以她还关注你。就看你以后 怎么&表现了和好的机会还是有的,但你要改变朋友
问:男朋友看到我和一个男的在网上的聊天记录了,特别生气,以前对我特好,...答:是不是你和别的男人的聊天记录,是不是有点暧昧? 不然你男朋友反应不会这么大 好好珍惜吧
问:我前男友发东西我,我现男友看见了,我现男友发东西我说欠他一个解释,...答:这男人也太现实了,简直就是荒谬,他不听你解释,你就对他说,给我解释一个放你离开的理由
问:和前男友分手三天了,他说对我不是喜欢是坚持,我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答:你这是属于正常现象、来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有感情了、 也习惯了有他(她)的生活习惯、现在的你或许是还有旧情或许是不习惯、如果你真的打算分了那就不要想了找点别的事做、如果你真得放不下还有希望的话你可以大点一点爱么总要有些牺牲、爱...
问:我没有把我空间里和前男友的互动删掉 因为我觉得没啥 但是我现在的男朋...答:建议你不要抬高别人小看自己,女人没了自信男人就对你没兴趣了,你男朋友又高又帅追他的人多就能证明他凡事都没错吗?首先找他好好谈谈。谈的内容不要只是认错,要和他解释谁都有过去,告诉他你既然决定选择我了就要信任我。
问:我对男朋友说分手了,然后我还叫他把我删了,他就删了,现在我给他微信...答: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 既然他选择回了你信息 只是想让你认错
问:跟前男友分了,但是都很平淡,也没有删除对方qq,过了一段时间他发说说...答:认识一下呗
问:分开四年的前男友被女友甩了,突然出现道歉愧疚,然后一直都没说话,我...答:备胎啊,分了才找你。他要真爱你,当初干嘛分啊,交了女友被甩后,才想起你,就是想吃回头草。此类渣男,对他不要心软。没脸见你不配你,这种话谁都会说。过去是用来怀念的,总会遇到更好的。
答:这样做没有对错,关键是你自己还在不在乎他,能不能放下他,如果你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他,还在乎他回不回复你吗😊,看清楚点呢亲
问:男朋友对我失望透顶了。连我好友都删了。以前我生气他总是哄我逗我开心...答:删除了就打电话为您准备的好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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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章
& && &&&杨本才一走进更衣室,看护人员便迎上来,“杨**,你来了。”
  本才问:“孩子们今日如何?”
  “加乐今日发脾气。”
  本才套上淡蓝色泡子,洗净双手,一边说:“加乐最近情绪老是不安。”
  “你去看看她。”
  “是。”
  本才推门出去。
  护理室装修成幼稚园模样,墙壁颜色鲜艳,到处都是柔软玩具,老师正在教小朋友读字母。一见本才,老师汤巧珍高兴地说:“杨**,加乐在黑板后边。”
  她们都觉得只有杨**才可以安抚加乐。
  本才绕到角落,看到小小的加乐蹲在那里,身躯缩成一个球那样,在啜拇指,脸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
  “加乐,”本才唤她,“加乐。”
  加乐看到了她,轻轻爬过来,本才把她拥在怀内。
  “对不起,我迟了一点,有人开快车,造成交通意外,喏,嘭一声,两车撞在一起,所以赶不及来。”她温柔而肯定的声线安抚了加乐。
  本才轻轻拍打她的背脊。不一会,加乐沉沉睡去。
  汤老师探头进来微笑问:“静下来了?”
  本才点点头。
  “也许你声音的频律对她有特别感应。”
  “今天发生什么事?”
  “今日本是加乐七岁生日。”
  “是,我也记得。”
  “她母亲一早带着礼物就来了,大蛋糕、洋娃娃,与小同学们一起庆祝,加乐也十分高兴,可是忽然王太太一定要她叫妈妈,加乐不肯,一手丢开蛋糕,大哭大闹。”
  本才默然。
  “王太太也值得同情,试想想,女儿七岁,从未叫过一声爸妈。”
  本才不便发表意见。
  “王太太藉词回家换衣服,起身便走。”
  本才终于说:“母女都不容易做。”
  “加乐是全班小朋友中惟一毫无进展的一个。”
  “多付点耐心吧。”
  老师叹口气,“也只得这样。”
  本才轻轻放下加乐,她已经抱不起这个孩子。
  初初来儿童医院做义工,认识王加乐的时候,她只有三岁,一点点大,可以轻易揣在怀中。
  那时加乐刚被断为智障儿,陌生人可是一点看不出来,大眼睛,长鬈发,与常儿无异。可是相处久了,才发觉她精神目光,全不集中,长时间坐在一角独处,发起脾气来,除出打入,也打自己,十分可怜。
  本才却与她一见如故,两人渐渐形成默契,她天天下班都会来看这个孩子,风雨不改,而到了时间,加乐会在门口张望她。
  四年晃眼过去。本才从来没有见过加乐的父母,想象中他们大概不常来。
  看护进来,抱起加乐,摇摇头:“又是混身湿臭。”她需替孩子更衣。
  汤老师叹口气,“看,还有人说,希望孩子永远不要长大。”
  “正常的七岁孩子会做什么?”
  “应读小二,会讲读写,懂得打扮,富想象力,游泳溜冰打球都已上手,如果勤练弹琴,可以奏出巴哈的小步舞曲。”
  本才苦笑。
  汤老师也感喟,“我七岁的时候,还会照顾弟妹,帮他们做功课。”
  七岁生日。
  杨本才想到她九岁那年已经在家长怂恿之下开第一次画展。
  她被誉为天才儿童,直至十七岁时已彻底厌倦,情愿隐居避世。
  今日只为一间出版社设计封面,有空的时候,到儿童医院做义工。
  在这里,她结识一班好友,汤老师是其中之一。
  “你不用等加乐醒来了,她闹了整天,这一睡也许会三两个小时。”
  本才颔首,“我到别处走走。”
  护士长看到她,呵哈一声,“杨**,正想找你。”
  “什么事?”
  “医院新翼有一幅四十乘八的空白墙壁——”
  “啊,我明白了。”
  “杨**,全靠你啦。”
  “打算怎么样?”
  “请你率众住院病童用颜色填满它呀,不过,我们车马费有限。”
  “不用不用,我乐意相助。”
  “杨**真是好心人,请过来看新墙。”
  本才跟着去研究。
  “我会先做好设计草图给你拿到董事局开会。”
  “杨**真是明白人。”
  “给我一个月时间。”
  “杨**,两个星期如何?我急于立功。”
  本才见她讲得那么坦白,便笑道:“我尽力而为。”
  填满那么一大幅墙壁还真不简单。
  本才指指手表,“我告辞了。”
  她想再去看加乐,折返护理院,推开房门,只见小床边坐着一个男人,背着门口,看不清楚容貌。
  而加乐依然憩睡不醒。
  这,可能是加乐的亲人吧。
  她刚想轻轻退出,那男子却已转过头来。
  本才只得点点头。
  他却非常礼貌地站起来自我介绍:“我是加乐的父亲,我叫王振波。”
  本才只得说:“我是义工杨本才。”
  “啊原来是杨**,我一直想向你亲自道谢。”
  “不用客气,我同时采访好几个孩子。”
  “请坐。”
  “我还有点事,失陪了。”
  他连忙替她推开门。
  本才心中恻然,那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相貌清癯英俊,言语诚恳有礼,可是却终生背着一个痛苦的包袱。
  她踏上吉普车。
  车上电话响了起来。
  一定是马柏亮,一听,果然是他,本才露出笑容。
  “杨**,我在府上已经呆等了一小时。”
  “对不起,交通挤塞。”
  “我半生就这样报销掉,杨**,等你等得头发白,谁叫我爱上天才艺术家。”
  “请做一大杯热可可等我回来。”
  “天气真糟糕可是?”
  “天昏地暗,阴雨不停,令人沮丧。”
  一边聊一边开车,十分钟后,已经到家门。
  马柏亮在门口等她。
  “你看上去倦极了,这义工不做也罢。”
  本才揉揉双目,“的确伤神。”
  “与病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情绪自然会低落。”
  本才不出声。
  “今日又发生什么事,是哪个癌症孩子药石无灵?”
  “听听你这张乌鸦嘴。
  马柏亮赔笑,“你来说说究竟有什么事?”
  “是那个孩子。
  “哪一个孩子?”马柏亮莫名其妙。
  本才微愠,“你从不关心我的言行。”
  “再给我一次机会。”喀皮笑脸往往奏效。
  “那个叫王加乐的孩子。”
  “对,想起来了,你说过,是名弱智儿。”
  “很多时我凝视加乐晶莹的双眼,真想钻进她内心世界。”
  “本才,离开工作岗位之后,就该休息了。”
  “是,我知道,可是有时我迫切想伸手进小加乐的脑部,把堵住的神经给清除掉,使她恢复正常。”
  马相亮看着她,“做艺术的人想法时时匪夷所思。”
  “我知道加乐的灵魂渴望走出来。”
  “越说越玄,我没听懂。”
  本才气馁,“马柏亮,你尽会吃喝玩乐。”
  他一怔,“咦,这也是本事呀,对,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本才叹口气,“胃口欠佳,你找猪朋狗友去寻欢作乐吧。”
  马柏亮光所谓,他立刻打电话四处约人。
  本才从容地看着他忙。
  这个人永远像大孩子,家中的老三,上面两个哥哥连同爸妈及父母一起惯坏了他,生活一直无忧无虑。
  开头本才就是欣赏他这一点,无论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下子就振作起来:“喂,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他的世界里没有荆棘。
  生活似一个大大的筵席,从一头吃到另一头,吃完了就踏上归途。
  这一刻他一边咬苹果一边怂恿朋友出来陪他热闹。
  在一起两年,本才渐渐觉得他无聊。
  一次她问他:“天天这样无目的地寻找娱乐,算不算一种惩罚?”
  马柏亮居然也生气了,“你开始嫌我。”
  本才只得道歉。
  本才窝进白色大沙发里。
  她的家本来有三房两厅,此刻完全打通,光亮的一半做画室,另外一半是起坐间及寝室。
  她不喜欢间隔,不设衣帽间,衣服全挂在架子上,似时装店的陈设。
  马柏亮来惯了也十分开心,满屋游走,有时在室内踩脚踏车。
  这时只听得他大叫一声:“找齐人了。”
  本才连忙说:“玩得高兴点。”
  他取过外套吻别女友。
  本才做了一杯首菊茶喝,在画桌上勾划壁画构图。
  忽而又丢下笔。说真了她同马柏亮何其相似,不然也不会走在一起,都是享受家长勤奋的,上头有人支持生活,大树好遮荫,所以他俩才可以把时间精力用来寻欢作乐。
  午夜梦回,庆幸之余,也不是不略觉羞愧的,故此决定到医院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半夜,本才忽然惊醒,汗流浃背,极度不安,却完全不知因由。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小加乐。
  推开窗,天已经蒙蒙亮,她二话不说,立刻驾车驶往儿童医院。
  一早汤老师已经在护理室。
  本才一进去即刻问:“加乐呢?”
  汤老师答:“每个周末她都回家,你是知道的。”
  “请把她家地址告诉我。”
  “杨**,你先坐下,慢慢说。”
  “我觉得加乐出了事。”
  “杨**,我们不方便披露病人住址。”
  “那么,请代我拨电话过去问加乐情况。”
  “杨**,才早上六点钟,不大方便吧。”
  “我真有不安感应,请你帮个忙。”
  “唉,杨**,”汤老师按住她,“你太关心加乐。”
  想了想,温婉的汤老师终于拨电话到王宅。
  电话很快接通,可见加乐家人已经起床,汤老师说了几句,脸色忽然沉重,给本才一个眼色,意思是“果然不幸被你料中”。
  “王先生,我们可以派人来看加乐。”
  本才焦急起来。一方面坐立不安,一方面她的理智轻轻在斥责自己:杨本才,你是怎么了,你不过是名义工。
  这时汤老师挂上电话,“加乐整夜哭泣不停,你去看看也好。”
  她把地址写给本才。
  本才马上风驰电掣赶去。
  王家住在宁静路。
  她的吉普车一停下,三号小洋房的大门已经打开。
  王振波走出来招呼:“杨**,是你。”
  他衣履整齐,神情憔悴,可见根本没有睡过。
  “加乐呢?”
  “请随我来。”
  进屋便听见加乐凄厉哭声。
  本才吓一跳,那孩子从未试过那样号叫,她随着哭声奔上楼去,一边喊“加乐,加乐”。
  一个小小人形蹒跚地扶着墙壁走出来。
  本才扑上去抱住,“加乐,什么事,告诉我什么事?”
  加乐把头埋在本才怀中,哀哀痛哭。
  本才有常识,知道不妥,用手探加乐额头,使她平躺地上。
  本才鼻尖滴下汗来。一碰到加乐胸口,她顿时尖叫。
  本才轻轻按动,忽然抬起头对王振波说:“快叫救伤车,加乐肋骨折断。”
  王振波脸色煞白,立刻去拨电话。
  本才把脸贴近加乐,“不怕,加乐,不怕。”
  加乐呜咽,小小手臂扣住本才颈项。
  王振波气急败坏回来,“救护车五分钟就到。”
  本才大惑不解问:“发生什么事?”
  王振波垂下头。
  “加乐自高处堕下?”
  王君不语。
  “为什么没好好看住她?”
  仍然没有回答。这里头有蹊跷,本才轻轻除下加乐衣裳,看到胸前一片瘀紫,分明由重钝之物殴打所致。
  本才大怒,“谁打过加乐?”
  王振波连忙答:“是我,我——”
  本才凝视他,摇头:“不,不是你。”
  这时救护车已经来到,佣人开门,护理人员抢上楼来。
  加乐握住本才的手不放。
  注射针药后那幼儿平静下来,面孔略为浮肿,双目半闭,张着小嘴昏睡,看上去仍然似一只洋娃娃。
  本才落下泪来。她与王振波跟随救护车进医院。
  急救室医生证实本才所说不讹。
  他把本才拉到一边,“杨**,这件事里可能有虐儿成份,我们打算通知警方调查。”
  本才尽量维持镇静,“医生,许多意外造成的瘀伤看上去都似人为。”
  “你与他们家熟稔?”
  “我与王加乐是好朋友。”
  医生十分细心,“王加乐的母亲呢?”
  本才人急生智,“出差在外国办公。”
  医生沉吟,“我想跟汤老师谈谈。”
  “请便。”
  本才松一口气,回到病房去看加乐。
  只见王振波捧着头独自坐在一角。
  本才喃喃自语:“怎么带的孩子。”
  王振波一震,但是没有抬起头来。
  本才叹口气,握住加乐的小手,“既然孩子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应该鼓起勇气,接受事实。”
  仍然没有回应。
  “殴打智障儿至内伤,令人发指。”
  王振波喉咙发出浑浊的声音。
  “社会福利署可能会带走加乐代养,我是为着加乐才替你们隐瞒,孩子总是有父母的好,你们宜速速悔改。”
  本才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自己都吓一跳。
  这时,汤老师匆匆进来。
  “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加乐在我们这里四年,从来没受过伤。”
  本才站起来,“是意外。”
  医生随即唤王振波出去谈话。
  这时汤老师悄悄说:“王先生面如死灰,懊恼得似要吐血。”
  “这件事里人人都可怜。”
  “王太太呢?”
  “问得好。”
  汤老师说:“加乐休息几天便会复元,其他的小朋友会想念她。”
  “这边有我,你回去吧。”
  “你打算一直在此地陪加乐?”
  “嗯,我把画桌搬到病房不就行了。”
  汤老师点点头。
  小加乐呜咽一声,但又沉沉睡去。
  这时,本才忽然听见汤老师轻轻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怪女人,我亦经历过一段不愉快婚姻,做过七年猪八戒,从丈夫的衬衫皱没熨好,到孩子的功课欠佳,全部是女人的错。”
  本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禁骇笑。
  “所以我怀疑这位王太太也有苦衷。”
  本才说:“不过——”
  汤老师接上去:“不过无论什么苦衷都不成立,她仍然是个坏母亲,可是这样?”
  本才无言。
  “孩子们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走过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洋人说过,不要批评任何人,直至你穿上那人的鞋子,走上一里路。”
  本才笑了,“这样,批评家可都吃什么呢?”
  汤老师笑笑离去。
  太阳没有出来,阴雨绵绵。
  加乐醒来,揪住本才不放。本才一下一下抚摸小孩头发,片刻王振波进病房来,加乐看见父亲,神情忽然呆滞,目光充满疑窦。
  本才轻轻问她:“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加乐不出声,躲在本才身后。
  王振波轻轻说:“明早我要出门。”
  本才十分无奈,功利社会中,名利实在太过重要,孩子在医院里已经获得专人最好照顾,他在与不什,亦不能改变事实。
  可是,跟着王振波又说:“我到新加坡去结束工程生意,决定亲自照顾加乐。”
  本才反而吃惊,她看牢王振波。
  他说:“你讲得对,我不应再逃避现实。”
  本才忽然很庸俗的吐出一句:“生活不会成问题吧?”
  他笑了,“不必担心,我略有点积蓄。”
  本才尴尬起来。
  “我一两天就可回来,这几日拜托你了。”
  “我乐意负起责任。”
  第三天,加乐已可回到课室学习。
  本才得院方同意,把工作桌搬到游戏室,在一角展开壁画设计。
  她同护士长说:“有几个题材在此。”
  护士长端详,“这是天地人吧?”
  “是,借用半边天花板,画出九大行星,孩子们可自由发挥,这边是五大洲,七个海洋,各以一人一兽一种植物做代表。”
  “很可爱。”
  “这一边是人类进化过程。”
  护士长抢着说:“嗳,我们是基督教徒,信仰上帝创造人类。”
  本才只得笑,“对不起,对不起。”
  “请说下去。”
  “这一角描述家庭及朋友。”
  护士长拿着草图爱不释手,“杨**,感谢你。”
  本才笑,“这是我的荣幸。”
  “对,王加乐怎么样?”
  “身体在康复中。”
  “这孩子需好好护理。”
  “正是。”
  谈话间有人在门口要求进护理室。
  “探访时间已过,明日请早。”
  那人扬声,“我找扬本才。”
  本才只得走去看个究竟,发觉来人是男友马柏
  本才觉得他有点陌生,这男人衣着过分鲜艳,声线过高,动作太大。
  “来,”本才说,“我们到外边去说话。”把他带到一角,“找我什么事?”
  马柏亮大奇,“光是想见你不行吗?”
  “我正忙。”
  “无事忙。”
  本才脸色略变,这些年来她并无正职,最不高兴听见人家说她是富贵闲人。
  “你干脆住在儿童医院里了?”
  本才不想与他计较,“不,我晚上仍然回家休息。”
  “电话可没人听。”
  本才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个人。
  马柏亮伸手出来,“跟我回去吧。”
  本才不理他。
  他诉苦:“寂寞得要命。”
  本才笑了,这人需要一个全职保姆。
  “让我们到有阳光的地方去度假。”
  “待我做完这件工作可好?”
  马柏亮颓然。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叫她:“杨**,请你过来一下,加乐要你。
  本才连对不起也来不及说便匆匆奔进去。
  只见加乐躲在钢琴背后不愿出来,一个穿红色套装的女子正欲用力推开钢琴,一边低声喝道:“我不相信你不认识我,给我出来!”
  汤老师在一边跌足,其余的小朋友目停口呆。
  本才知道这时不动手不行了,她用了牛力,一掌推开那红衣女子,大声问:“你在干什么?钢琴压到孩子怎么办?”
  红衣女霍地转过身子,又惊又怒,“你是谁?”
  本才也问:“你是谁?”
  对方答:“我是加乐的母亲。”
  本才吸进一口气,“原来是你。”
  “怎么样?”
  本才说:“你真是一个好母亲。”
  那女子本来来势汹汹,听了这句话,立刻变色,似一只打败仗的猫,整个身形像是缩小了三号,不再张牙舞爪,坐倒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这时本才方发觉她容貌秀丽,长得与小加乐十分相似。
  来不及欣赏别人的五官了,本才钻到钢琴底下,躲在墙壁角落的是混身发抖的加乐。可怜,竟害怕成这样。
  本才伸出手,“加乐,是我,相信我,出来,没有人会伤害你。”
  加乐大眼里充满原始恐惧,本才更加肯定打伤她的正是王太太。
  这时,工作人员前来合力推开钢琴,本才轻轻把加乐拥在怀里。
  加乐十分逃避,累极就睡。
  王太太看到这种情形,更加失望沮丧,问汤老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接近我?”
  汤老师说:“王太太,你需要多点耐心。”
  那王太太哭泣,双手掩脸,“七年来我耗尽了精力时间,生不如死。”
  本才恻然,低下了头。“王太太,对加乐不可斗力,只好斗智。”
  王太太忽然笑了,笑声凄厉,比哭还难听。
  “同白痴斗智?”她睁大布满红丝双眼。
  她奔出护理室。
  本才松一口气,“以后,不准她进来。”
  汤老师笑了,“这门护理室叫什么名字?”
  “丽间护理院。”
  “杨**,她便是捐助人之女翁丽间。”
  什么?
  “款项由翁女士父亲翁志炎捐出。”
  本才做不得声。
  “护理院建成之际小加乐尚未出生。”
  本才感慨万分。
  一抬头,发觉马柏亮仍然站在一角。
  本才过去说:“送我回家休息一会儿。”
  马柏亮说:“遵命。”
  本才喃喃道:“真是悲剧。”
  “你指父子不和?”
  “柏亮,我不是说你。”
  马相亮忽然也有感慨:“我与家父一直形同水火。”
  每个人都有伤心事,连大快活马柏亮也不例外。
  他们出去的时候碰见护士长。
  她兴高采烈,“杨**,我们收到一批免费压克力漆油可做壁画颜料。”
  “那多好。”
  “一共百多罐,各种颜色都有,可节省不少,明日可运来,暂时放储物室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分手。
  到了家,本才淋浴更衣。
  马柏亮躺在本才的床上,看着穿浴袍的她用大毛巾擦干头发。
  欣赏半晌,他忍不住说:“本才,让我们结婚吧。”
  本才笑,“真的,多么简单,合则结,不合则离。”
  “我们才不会分手,我们一向各管各。”
  本才把头发编成一条辫子,走到屏风后换上白衬衫蓝布裤。
  “告诉我,本才,你可爱我?”
  本才笑,“我不能否认三年前的我对你的确十分迷恋。”
  “今日呢?”
  本才凝视他,“实话可能接受?”
  “说吧。”
  “今日不妨姐弟相称。”
  “本才,你明明比我小三岁。”
  “柏亮,心智年龄我确实比你大。”
  “你在说什么你。”
  “来,”她自屏风后出来,“送我回医院。”
  “哪有二十四小时工作的义工。”
  “暂时性忙碌你也看不过眼。”
  他又问:“我们几时结婚?”
  “柏亮,十年内你不宜论及嫁娶,况且,我有**,你的对象不是我。”
  “胡说,我爱你。”
  本才无奈地摊摊手,“柏亮,你应当发觉我对吆喝玩乐已经厌倦,而你却仍然好此不疲且变本加利,光是这个分歧就令我们疏离。”
  “我会为你改变。”
  “千万别为任何人受罪。”
  “杨本才不是任何人。”
  从前本才听了这种话会甜滋滋,今日只觉得不切实际。
  马柏亮苦笑,他自问自答:“你女友变了心?‘是’,‘对方是谁’,‘儿童医院’——这叫人把面子往何处搁。”
  “请送我往新欢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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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那天傍晚,本才与加乐对着读故事。
  见她不大集中,本才便陪她聊天。本才时时借此倾诉心事。
  “加乐,父母去世之后,我已没有亲人。”
  “遇到失意事,只好一个人躲起来哭泣,真不好受。”
  “人生大抵是寂寞的吧,越来越怕应酬场合,许多中年人会得走过来虚伪地说:杨**,我小时候就去过你的画展……”
  “我想说名利如过眼烟云,又怕没人相信!"
  本才摊摊手,“人生从不完美,你我也充满缺点,要求不宜太苛。”
  “我十分佩服你的豁达。”
  本才微笑,“这才是我的天赋。”
  她不想再谈,看看手表,“我还有约会。”
  翁女士却叫住她:“杨**,我愿意跟你学习。”
  本才转过头来,“那么,每天抽时间出来,重新认识王加乐。”
  她回到自己车上,一溜烟驶走。
  马柏亮在她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他耳上还戴着听筒,本才轻轻取过,放到耳畔去听是哪首安眠曲。
  一把女声如泣如诉地在唱:“我糟踏了这许多眼泪,浪掷了这些岁月……”
  本才叹气,喃喃道:“马柏亮你懂什么。”
  伸手替他关掉收音机。
  以前,她会挤到他身边,贴近他,享受他的气息与体温,今日,她想都没想过要这样做。她回到书房工作。
  自由工作就是这点好,有兴趣时才开工,做到天亮才睡觉亦不妨。
  有三张封面待她完成。
  出版杜编辑殷可勤打电话来:“下星期要交货了。”
  本才不服,“什么叫货?话说得好听点,我的都是作品。”
  殷编辑十分识趣,“对,你的杰作几时完成?”
  “快了。”
  “先把《三只温暖的手》做出来。”
  本才嗤一声笑出来,“这个书名也真特别。”
  “你别管,就是流行这种书名。”
  本才问:“还有什么指教?”
  “下星期我叫人来取货。”仍然是货。
  挂了电话本才继续努力,许多读者觉得封面好行就买书。
  正在用电脑着色,忽然之间,她心里生出极之不安的情绪来。
  本才霍一声站起来,取过外套车匙就往外跑。
  马柏亮躺在沙发上睡得好不香甜。
  本才摇摇头,关上门,开车到儿童医院去。
  她仿佛听到呼召,有种非去不可的冲动。
  车子驶近,先嗅到一阵焦臭味。
  本才一时尚未醒悟是什么事,直至救火车呼啸而至,她才明白:失火!
  本才心急如焚,劲踏油门,赶上去。
  现场已有警车救护车展开救援,本才一看,一颗心几乎自喉头跳出来。
  正是丽间护理院那一翼,一大团一大团黑烟冲天而上,其中隔杂着鲜红炽热的火舌头。四周有人围观,本才跳下车往灾场奔去,警员立刻过来拦截。
  一眼看到汤老师,她不顾一切叫:“留宿的孩子们出来没有?”
  汤老师满脸煤灰,像个大花脸,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可是谁还笑得出,她跑过来说:“除出加乐,都出来了。”
  本才的心沉下去。
  “我慌忙间找不到加乐,她一定又躲起来了,现在救火人员在里头搜索。”
  一个警员正向记者报告:“电线走火引起火头,不知怎地附近竟储藏了百多罐易燃物品,一发不可收拾。”
  本才握紧拳头,进去,进去,只有她可以找到加乐,刹那间她不顾一切,脱下外套,往消防水龙头处浸下去,待湿透了,再穿身上,罩上风兜,往护理院冲过去。
  警员大声吆喝,“喂,站住!”
  “危险,快回头。”
  来不及了。
  本才不顾一切冲进室内,伸手不见五指,空气燠热,她必须争取时间,幸好她对护理院间隔了如指掌。
  她急急摸索进孩子们的寝室,大声呼喊:“加乐,加乐。”
  喉咙即时吸进浓烟,胸肺似要炸开来。
  “加乐——”本才流下泪来。
  忽然之间,有一双小小手臂抱住她大腿。
  本才伸手一摸,正是加乐,立刻生出力,伸手抱起,往火场外冲出去,呵,命不该绝。门外有接应的消防员,大声叫嚷:“这边,快,这边来。”
  近在咫尺,跨出几步,就可逃出生天。
  本才双腿已软,可是提起余勇,大步奔出。
  消防员伸长手臂来接应,眼看无事,一忽然天花板泼辣辣一声,直塌下来。
  本才抬头,心中异常宁静,急急把加乐搂在怀中,电光石火间,泥灰砖头塌在她身上。本才眼前一黑,妈妈,她心中喊妈妈。
  一点也没有痛苦,只记得双臂还紧紧保护孩子头部,揣在怀中,她随即失去知觉。
  本才坠入一片黑暗中,与憩睡完全不同,人睡着了无论如何还有意识,可是这次她完全丧失了知觉,可怕?不,非常舒服平静,世上一切纷争都远远离去,与她不相干了。然后,不知隔了多久,她看到一丝亮光,耳畔有嗡嗡声音。
  本才第一个感觉不是喜悦,而是烦恼,她不自觉地挥动手臂,想把光与声挥走。
  她留恋那黑暗平静之乡,这一觉醒来,不知还要吃多少苦:恋爱、失恋、结婚、生子,为家庭与事业付出时间精力……
  她长长叹息一声。耳边嗡嗡的声音更响了。
  本才集中精神,约莫听到有人兴奋地说:“醒了,醒了。”
  她非常努力,才能睁开双目。
  真没想到做这样简单的动作需费那么大的劲道。
  虽然听觉不甚灵敏,可是视觉却非常清晰。她看到了汤老师。
  可爱的汤老师俯视她一会儿,忽然喜极而泣。
  她身边的看护立刻奔出去唤医生。
  本才伸出手、握住汤老师手臂。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发声含糊,完全不成句子,本才吃惊。
  她想问的是:“加乐,加乐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护士与医生同时冲进来。
  医生立刻替她检查,他眼睛里亮晶晶闪着感动的眼泪,大大松口气。
  “赶快通知她父母。”
  本才耳朵有许多杂声,可是她辨得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父母,她何来父母,他们早已去世。
  本才呆呆看着他们。
  汤老师大声:“加乐,你苏醒了。”
  加乐?她叫她加乐。
  “加乐,你要记住,杨**救了你。”
  本才张大了嘴。
  不,她就是扬本才,这是怎么一回事?
  汤老师说下去:“加乐,你要记得杨**舍己为人。”
  医生接住汤老师的肩膀,“孩子刚醒,别刺激她。”
  “是,是。”
  汤老师走到另一角拭泪。
  本才大惑不解,她挣扎着要起床,看护立刻替她注射。
  她喊:“不,不,我有话要说清楚。”
  但不知怎地,舌头打结,声音浑浊。
  然后,本才看到了自己的拳头,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愣住了,随即尖叫起来。
  她的拳头只有一点点大,似一个小孩,她接着看自己的身躯,想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是来不及了,药力发作,她已经没有力气,手脚颓然掉到床上,沉沉睡去。
  本才做了许多乱梦,她忽然变得很小很小,穿着红色新大衣在草地上跑,父亲在另一边等她,把她接住抱起,大声叫:“囡囡是天才,囡囡是天才,”她紧紧搂住父亲脖子,无知而快乐。
  为了讨好父亲,她努力学习画画,听老师指示光与影的运用。
  一日,贪玩,画了米老鼠,被父亲看到了,顿时拉下脸,“本才,我不要你画这些,记住,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
  本才被送到天才儿童学校读书,七岁读十四岁的中学课程,同班同学都比她大,她没有朋友。
  本才在梦中喘息挣扎,她想醒来,从未试过睡得那么辛苦。
  半昏迷中感觉到有人用冰水拭她额角,她略感好过。
  本才喊出来:“妈妈妈妈。”
  她听见有人回应:“加乐,妈妈在这里,妈妈在你身边。”
  她听到母亲哀哀痛哭。
  本才觉得只要醒来,噩梦便会成为过去,那爱一时讨厌一时可爱的马柏亮照旧会得带她出去吃喝玩乐。
  她大声呻吟半晌。然后,她放弃挣扎,四肢再也不动,身躯平躺着,静寂了。
  本才没听到她身边人的对话。
  “谢天谢她终于苏醒。”
  “这七天来叫人担尽心事。”
  “把她俩自火堆瓦砾中挖掘出来时二人均缺氧。”
  “多亏杨**用身躯护住小小加乐,她奇迹地一点损伤也无。”
  有人饮泣,“可是杨**她——”
  “也许杨本才也会醒转。”
  “医生说杨本才已经陷入植物状态,很难有康复机会。”
  “不,会有希望。”
  “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否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本才的思绪回到十五岁那年去,小小的她遇见了朱至舜,几乎立刻爱上了他。
  朱至舜最大的特点是英俊,少女都喜欢漂亮的面孔,本才怎会例外。
  但是他并不爱她,他感情照次序分别于网球、英国文学及他自己。
  本才很吃了一点苦,早熟的心受伤后结了一个痂,到今日仍然可以感觉得到。
  她在睡梦中落下泪来,一生都在渴望中度过,盼望父母的欢心,希望功课做得更好,画展一次比一次成功,到最后,希望得到异性——
  本才口渴难当,半明半灭间嚷:“水,水。”
  立刻有人托起她的头,喂她喝水,她尝得到是蜜水,贪婪地喝了许多。
  她又再睡着。
  不知隔了多久本才再次醒来,心头十分清晰,她知道不能再吵,否则又是针药侍候。她一切悄悄行事,先四边看清楚,有没有人。
  她看到王振波伏在床尾在打盹。
  噫,小加乐的父亲回来了,病房内只有他一个人,医生看护都在外头,比较容易办事。
  本才发觉她手腕上只有一条管子,她轻轻将它拔掉。
  又一次觉得惊骇,手臂细细小小,像个七岁孩子。
  她掀开被单,看到身躯。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没有胸部,尚未发育,不,不,根本没有长足,还是个小童。吃惊之余,她掩着嘴巴,下床,蹒跚走到浴室找镜子看个究竟。
  不够高,她踮起足趾,看到了。
  本才吓得目定口呆。镜子里不折不扣是王加乐。
  大眼睛、卷曲发,七岁的智障儿王加乐。
  本才掩着胸口,尖叫起来。
  加乐脸上的瘀痕扭曲,看上去有点可怕,本才更加不能控制自己,拍打起镜子来。
  嘈杂声吵醒王振波,他发觉加乐已不在床上,急急找到浴室,用力抱住发狂的加乐,大声叫医生。
  看护奔进来看个究竟。
  本才努力挣脱,忽然之间,不顾一切钻到床底下,躲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不住哭泣。
  本才又惊又怒,心中不住说:“出去,出去同他们讲清楚,你是成年人,不用怕。”
  可是一方面又知道一个低能儿要争取大人的耳朵真是谈何容易。
  她更加绝望,除出哭泣,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只听得王振波叫她:“加乐,出来,爸爸在这里。”
  忽然有人说:“汤老师来了。
  汤老师轻轻钻进床底,可是没有伸手来拉扯她。
  “加乐,别害怕,来,让我握住你的手。”
  本才见到熟人,连忙爬过去,汤老师紧紧抱住她。
  本才想说话,可是舌头打结,无论如何发不出句子来,这才想到加乐缺乏发音的训练,急得浑身是汗。
  汤老师说:“嘘,嘘,加乐,静静,静静。”
  这时她听见王振波同医生:“她最听杨**的话。”
  加乐叫起来,“我就是扬本才。
  汤老师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凄酸地说:“我们都在等杨**醒来。”
  什么?
  一个又一个意外,惊涛骇浪似复盖上来,本才窒息,咳起来,脸色突转。
  医生蹲下来,“交给我,快。”
  他把四肢乏力的加乐拉出去,给她罩上氧气罩,呼吸总算畅顺了。
  “可怜的孩子。”
  本才泪流满脸,她不住央求:“让我见一见杨本才……”
  说出口才知道有多么荒谬,她自己就是杨本才呀。
  本才镇静下来。
  她握紧拳头。不能再大哭大叫,她必须要沉着应付,否则会终身被关在疗养院里。
  医生温和地看着她,“加乐,认得父亲吗?”
  本才点点头。
  “汤老师呢?”加乐乖乖握住扬老师的手。
  “好了好了。”大家都松口气。
  从那刻开始,本才决定做一个乖孩子:她自小是个天才,与加乐不同,她当然知道,假使要得到她想要的,她必须先让别人开心,皆大欢喜正是这个意思。
  看护轻轻说:“加乐,妈妈来了。”
  本才觉得一丝寒意,她害怕这个母亲。
  她看到翁丽间走近,化妆艳丽的面孔探近她,“囡囡——”忽然泣不成声。
  本才最怕人哭,人不伤心不流泪,她轻轻拍打翁丽间的肩膀。
  做母亲的讶异了,停止哭,凝视本才,“叫我妈妈,叫我妈妈。”
  本才迟疑。
  “昏迷时你叫过妈妈,让我再听一次。”
  这样简单的要求,应该如她所愿,本才张口叫:“妈妈。”
  翁丽间却反应激烈,号啕大哭起来。
  看护需要把她扶出去。
  “加乐苏醒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头脑像是清晰不少。”
  “叫专科医生来替她检查。”
  原来的护理院已经烧毁,小朋友都归纳到新翼接受照顾,接着一个星期里,本才住在医院里,努力做一个智力普通的好孩子,像在大机构里工作一样,表现不能太好,那会引起疑窦,可是也不能太差,以免上头增嫌,宝贵的中庸之道又一次派上用场。
  再次做回一个孩子!真正难以想象,不可思议。
  小手、小脚、小身子,椅子桌子都高不可攀,走好久才到走廊底。
  本才统共忘记做一个孩子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一切苦与乐回来了。
  因不用负任何责任,生活真正轻松,每日只认认生字玩几个游戏已算一天。
  加乐简单无求的思绪影响了她,这几天她过得很舒服。
  但是本才渴望见到自己的身体。
  机会终于来了。
  下午,看护问她:“你记得杨**吗?”
  本才连忙点头。
  “杨**当天进火场救你,不幸被泥灰活埋,背脊烧伤,经过抢救,伤势倒是无碍,但是却一直昏迷,没有苏醒,你愿意去见她吗?”
  本才一颗心突突跳起来,忙不迭点点头。
  她取过纸与笔,努力写出“我是杨本才”交给看护。
  字体因为手肌肉运用欠佳,歪歪斜斜。
  看护一看,笑了,“写得很好。”
  本才叹口气。
  看护叮嘱她:“见了杨**,不准打扰她睡觉。”
  她领着本才到医院另一翼去。
  本才紧张得面色煞白。
  来到病房附近,看护与看护打招呼。
  “小加乐怎么样?”
  “听话得叫人心酸,你的病人呢?”
  “老样子,等待奇迹出现。”
  “我带加乐来看她,希望唤醒她知觉。”
  “熟人都来过了。”
  本才心里叫:马柏亮呢,马柏亮来过没有?
  病房门轻轻打开。
  本才向里边张望,因身型矮小,什么都看不见,她轻轻走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不禁张大了嘴。
  她知道万万不能叫出来,否则前功尽弃,又要被关起来,打针吃药,昏昏沉沉睡上几天。
  她静静走到床边。
  杨本才看到自己睡在床上。
  因为背脊烧伤,她俯睡,脸朝下,鼻孔喉咙都插着管子,双目半开半闭,敷着湿棉布,啊可怕,这明明是个植物人。
  看到自己这个情形,不禁伤心起来,她轻轻抚摸自己的手。
  看护在一旁说:“试叫叫杨**。”
  本才在喉头里咕噜着叫:“杨**。”
  “很好,很好,加乐,在她耳边说:‘加乐来看你’。”
  本才呜咽地轻轻说:“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汤老师紧张地进来,“加乐反应如何?”
  看护答:“很好,与常儿无异。”
  “对,加乐像是真正苏醒了。”
  “杨**若果知道,一定很高兴。”
  汤老师不回答,低下了头。
  有人敲了敲病房门。
  本才第一个抬起头来:呵是马柏亮。
  他真的来了,本才有点高兴。
  只见马柏亮略为憔悴紧张,同汤老师颔首,与医生谈了起来。
  他看上去充满忧虑,本才不由得感动,只见他把带来的玫瑰花插好,端一张椅子,坐到窗边,像是预备逗留一段时间。
  本才轻轻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臂上。
  马柏亮转过头来,“是你?”
  本才点点头。
  “你无恙?”
  本才点点头。
  马柏亮叹口气,“是天意吗,本才却可能永远不再醒来。”
  医生在旁听见了,轻轻说:“永不说永不。”
  马柏亮颓然说:“是这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最折磨人。”
  医生不语,检查后走出病房。
  汤老师在房外与看护不知商谈什么。
  房内只剩本才与马柏亮两个人。
  柏亮轻轻抚摸本才头发,“这一等,可会超过一百年?”
  本才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苦笑。
  马柏亮说下去:“我一直不了解本才,也不认同她所作所为。”
  本才正想设法与他相认,听到他这样剖白,不禁呆住。
  “她是丢下尘世所有跑到原始森林去与猿猴作伴的那种人。”
  本才没好气,她才不会那样伟大,人家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她不能比。
  “当初在一起,是因为她那清新气质,真正与众不同,叫人心折。”
  本才静静听,一个女子没有多少机会得知男友心事。
  马柏亮吁出一口气,“你这个小小智障儿,你永远不会知道人间疾苦。”
  本才忍不住笑了,你又知道吗,马柏亮。
  “来,坐叔叔膝上。”
  本才忽然脸红,忘记此刻她寄居在七龄童的身体里。
  她往后退一步。
  马柏亮又说:“稍后,我方得知杨本才是一笔遗产的承继人。”
  这时,本才真正愣住,呆若木鸡,呵,怎么忽然到钱字上去了?
  马柏亮把声音压至低不可闻,“你听不懂,你也不会说话,同你讲不要紧,杨本才名下财产,不多不少,正够一对夫妻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本才瞪着马柏亮。
  是为看她的钱吗?他从来未曾透露过半丝风声,隐瞒得可真好,本才做梦也没想过他有那么深的城府。
  她又退后一步。
  只听得马柏亮喃喃说下去:“别人会想,马家不也是生意人吗,三代做百货,吃用不愁,可是外人不知我在家中顶不得宠,家长每月只给我一点点零用,唉。”
  这时,汤老师回转来。
  她握住本才的手,“咦,加乐,你的手好冷,穿不足衣服吗?”
  马柏亮赔笑,站起来,“我也该走了。”
  好心的汤老师说:“你若有空,请常常来,医生说亲友探访对病人有益。”
  马柏亮走到女朋友身边,吻一吻她的手,“本才,你要是听得见的话,请速速醒来。”
  本才在心里嚷:马柏亮,我每一个字都听得到。
  他走了。本才怔怔地落下泪来。
  汤老师讶异,“加乐,你怎么哭,你可是听得懂?”
  本才伤透了心,轻轻呜咽。
  “看,加乐,朋友送了书给杨**看,他们以为她只需卧床休养。”
  汤老师取过书,轻轻叹息。
  杨本才的身体躺在病床上,重重昏睡,手足有时会抽搐一下,那只不过是肌肉的交替反应。
  汤老师对加乐说:“我们明天再来看杨**。”
  本才要到这个时候,才渐渐接受事实。
  男朋友爱的只是她的钱。
  她现在已经不是她自己,人们叫她加乐。
  她的智慧原来同一个七岁的低能儿差不多,知人面不知其心。
  她被接返王宅,不知怎地,本才只觉得天下虽大,最舒适安全的仍然是床下以及钢琴角落,故此毫不犹疑,一骨碌滚到钢琴底下,躲在那里,哀哀痛哭。
  而且不知怎地,身体非常容易疲倦,成年精灵的灵魂被困在一具病童的身体内,力不从心。她呜咽着睡着。
  半明半灭间觉得有人轻轻把她拖出来,移到床上,盖好被褥。
  本才有点自暴自弃,根本不欲分辩,用被子蒙着头,觉得天大喜事是永远不用醒来。
  其实她凄苦的愿望已经黑色地达成一半,杨本才的确躺在医院里可能要睡上十年八载。偏偏她的灵魂却被莫名的力量移植到小加乐的身体里。
  还何用申辩,都说童年是人生最快乐的阶段,不如重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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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醒来已不再惊骇,她已知道她的身分。
  一看身边,正是那本朋友送到医院给她的书,封面写着:《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
  里头夹着一张卡片:“本才,快速痊愈,爱你,执成。”
  执成,执成是谁?
  正在思虑,听到房门外有讲话声音。
  女声属于翁丽间:“把加乐领回家来,应付得了?”
  她的丈夫王振波答:“医生说加乐这一段日子有极大进展,况且,我答应过要陪伴她。”
  翁丽间说:“自讨苦吃。”
  “丽间,我需要你的支持。”
  “我整年行程工作已经排满。”
  “丽间,不要逃避,现在回心转意,也许还来得及。”
  “我已吃足苦头,与加乐相处的头三年,我自杀过两次,已经赎了罪。”
  “丽间——”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可是加乐终于叫了妈妈。”
  翁丽间饮泣。
  本才放下书,无限内疚,原来翁女士是这样痛苦,她爬下小床,看一看布置精致的卧室,摸出房去,“妈妈,”她叫,“妈妈。”
  翁丽间转过头来,泪流满面,“加乐,你可是叫我?”
  本才挣扎着走出去。
  她看到王振波与翁丽间逼切爱惜地凝视她。
  本才清晰记得这种目光,幼时她父母也常常这样看着她,训练她,希望她成才。
  刹那间她原谅了翁丽间,她希望他们夫妻和好,她过去说:“妈妈,留下来陪我。”
  发音仍然模糊,但是可以辨认。
  加乐的父母不相信耳朵,“加乐,”声音是颤抖的,“你同我说话?”
  翁丽间蹲下来,紧紧抱住女儿,“是,我一定留下照顾你。”
  王振波说:“我去请医生。”
  保姆走过来,“加乐,欢迎回家,请来沐浴更衣。”
  本才跟着保姆走到卫生间,不禁欢喜起来,原来小小浴室的洗脸盆水厕都小一号,像幼稚园的设计,十分可爱。
  真是想得周到,本才自己洗脸刷牙,并且找到替换衣服。
  保姆大奇,她本来以为加乐样样要她照顾,是份苦差,谁知孩子精乖磊落,比普通幼儿更易服侍,噫,莫非东家把天才当作白痴。
  保姆替她放浴缸水。本才转头:“谢谢。”
  保姆想扶她进浴,本才说:“我自己来,你可以出去了。”
  保姆讶异到极点。
  肥皂及洗头水正是本才幼时用过的牌子,无限温馨。
  梳好头发穿上衣服,保姆在门边张望,“加乐,可需要帮忙?”
  加乐已经出来,全身整整齐齐。
  保姆连忙去向女主人报告。
  本才回到房内,取起十四行诗,轻轻朗诵数句:“爱,盲目的愚者,你在我眼睛做了什么手脚,以致我视而不见?”
  忽然发觉房门口站着两个人,本才放下书,原来是王振波与医生。
  医生惊讶不已,“加乐,你认得我?”
  本才颔首。
  “你在读莎士比亚?”
  本才又点头。
  “加乐,你可是突飞猛进呀。”
  本才想对医生透露真实情况,他们是科学家,应该有更强的理解能力。
  才想开口,医生对王振波:“这种情形只可以说是奇迹,医学界时时有不可解释的情况出现,假使你们有宗教的话,便不难相信是上天的旨意。”
  王振波颔首,“加乐,到我这里来。”
  本才不想与他太过亲热,微笑坐在一边。
  医生笑说:“享受这项奇迹。”
  “可是——”
  “她讲话的能力受到先天性局限,不过可以请语文发音老师矫正。”
  医生已经向大门走去,回过头来,“不过人不需要十全十美,也并无十全十美的人。”他走了。
  本才连解释的机会也无。原来大人都无暇聆听孩子的心事。
  王振波对女儿说:“加乐,爸爸已经结束生意,从此有更多时间陪你。”
  本才笑嘻嘻表示高兴。
  “加乐,你可想上学?”
  本才吓一跳,连忙摇头,她最怕学校刻板生活,对她来说,学习与课室不挂钩。
  “我带你到学校看看可好?”
  做小孩就是这点不好,统共没有自主能力,大人去哪里,孩子也跟着去,反对无效,最多在地下嚎哭打滚,最后招致更大的侮辱。
  本才一直摇头。可是已经听见翁丽间在电话联络学校。
  本才重新拾起诗集。
  所有的十四行诗都在歌颂青春,又慨叹时光飞逝,少年的美姿不能久留。
  本才苦笑,他们一定羡慕扬本才吧,又可重头活一次。
  她闭上眼睛休息,听见王振波坐到她身边。
  “加乐,真看得懂?”
  他取过诗,读第七十八首:“我时时祈求你成为我的缪斯,玉成美丽的诗篇……”
  本才看着他。
  王振波神情英俊忧郁,他原是名出色的男子。
  “这本书从何而来?”一翻,“咦,原属杨**所有,是她送给你的吗?”
  本才不置可否。
  “可惜杨小组重伤不起,否则,她一定非常高兴你今日心绪明澄。”
  他说下去:“她一直悉心照顾你,你只与她一人投契。”他深深叹息,“我们得时时去探访她。”
  在外头,翁丽间正对牢电话同伙计大发脾气,责骂之声,传到房内。
  “你们怎样做事?一个个像算盘子,拨一拨动一动,又似单程票,用一次报销,我马上回来,你们不准动。”
  她大力摔下电话。
  王振波无奈,轻轻说:“好好一个女子,一做事就变成这样,加乐,相信我,女性千万不要工作。”
  本才一听,笑得打跌。
  王振波却感动了,“你听得懂,加乐,你明白我抱怨什么?”
  翁丽间怒不可遏走进来,“我回公司去看看那班饭桶搞些什么。”
  王振波的反应十分冷淡。
  翁丽间出去了。
  王振波对女儿说:“她一直不喜欢留在家里。”
  也许,她有别的责任。
  “她说她是翁志炎的女儿,必须承继父业。”
  翁家,到底做什么?“加乐,你外公是著名的航运家。”
  本才肃然起敬。原来王加乐有这样优秀的遗传。
  “翁丽间什么都要机械化地做到最好,可惜我同你都不够好。”
  本才恻然,她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人比她更可怜,她拍拍振波的背脊。
  王振波转过头来,看着小加乐。
  “你会是爸爸的知己吗?”
  本才拼命点头。
  他们紧紧拥抱。在他怀中,本才觉得安全满足。
  “我同你母亲,分手在即,你必须接受事实。”
  本才连忙摇头。
  “不用担心,与其貌合,不如正式分开。”
  本才露出十分无奈的神情来。
  王振波又惊又喜,“加乐,你竟然什么都明白。”
  可以说明白,也可以完全不懂。
  这时,佣人来叫吃饭。
  “加乐,陪爸爸午膳。”
  王振波想法正确,是女儿陪他,不是他陪女儿。
  父女胃口都不错,可以看得出他已很久没在家吃饭。
  本才一直吃素,王家的菜式很适合她,佣人给她一只碟子,一只调羹,她这才想起,加乐不会用筷子。
  她需要重头学的事,不知有多少。
  不过也有许多规矩她记得清楚,像坐下来要立刻把裙子拉好遮住膝盖。
  本才忽然笑了,想得那样周到,莫非想在加乐身上过一辈子。
  这件事,需要说清楚。
  最理想对象应该是汤巧珍老师,她对王加乐与杨本才同样熟悉。
  这个时候,王振波去接了一通电话。
  回来的时候他说:“加乐,汤老师稍后来看你。”
  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
  加乐预备了笔纸,打算与老师通讯息。
  她希望王振波也在场,可是汤老师一进门,他即有事。
  “汤老师,你与加乐谈谈,建筑师来了,我想与他商量后院加建泳池的事。”
  汤老师点点头,与加乐走到会客室坐下,她放下带来的小礼物。
  长窗正好对牢后园,可以看得到工程人员量地打算挖掘,王振波则在看蓝图。
  汤老师一贯温柔,“加乐,你带了笔纸来,是要画画给我看吗?”
  加乐提起笔,写下:“我是杨本才。”
  她把画纸拿到汤老师跟前。
  可是汤巧珍的眼睛根本没留意加乐写了些什么,她心不在焉,目光落到站在后园的王振波身上。
  她说:“来,加乐,坐我身边。”
  本才急了,推她一下,叫她看纸上句子。
  汤巧珍全不会意,她喃喃:“你瞧你父亲是多么英俊。”
  本才怔住,纸笔落在地下。
  汤老师轻轻叹口气,“少女时期,我也是一个标致的可人儿,但是我从来没机会认识像王振波那样要人有人,要才有才的男子。”
  本才这时候看上去,瞠目结舌,不折不扣似个傻孩子。
  啊,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成年人没有一个值得相信。
  只听得她说下去:“医生觉得你有惊人进展,加乐,但是我跟你这个案足有五年,我很清楚,你将永远是智障儿。”
  本才不由得伤心起来,汤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接着,她吁出一口气,“你看你是多么幸运,父亲打算为你建一所暖水池,你什么都不懂吗?不要紧,你可以一世享福。”
  语气渐渐不乏讽刺,本才不相信这就是她相识四年,一向谈得来,得蔼可亲的汤老师。
  “五年来我对你悉心照顾,可是你父亲从来不多看我一眼,对他来说,我只是护理院一个保姆。”
  本才讶异得做不得声。
  她猜也猜不到汤巧珍会有这种非分之想。
  “我多渴望可以做王宅的女主人,一切都是现成的,你看,豪宅、佣仆、大车……扬眉吐气呢。”她苦笑起来,“以往一次不愉快的婚姻也可以雪耻。”
  她握着本才的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陪孩子说话。
  “后来,杨**出现了。”
  本才心底呀一声,终于烧到她处了。
  真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他见过她一次后,印象深刻。”
  本才呆呆聆听。
  “他一直问起她。”
  是吗,有这种事?
  “杨**漂亮潇洒,是成名的画家,又有妆奁,条件确胜我百倍。”
  本才瞪大了眼睛。
  “世上看人,一切讲表面条件,是,我诚实,我苦干,有什么用?”
  语气十分酸涩。
  原来,月亮的背面,是这样的光景。
  “加乐,你父母将分手,你可否帮汤老师一个忙。”她低声向孩子恳求,“让我坐上女主人的位子好不好?”
  说完之后,自觉是妄想,讪笑起来。
  本才已吓得呆了,动也不敢动。
  刚才还想向汤巧珍求助,此刻才知道她既不是王加乐更不是杨本才的朋友。
  汤巧珍诉完心事,像是舒服一点,转过头来,“对了,加乐,你画了什么给我看?”
  本才背脊爬满冷汗,退后一步,拾起纸张,团皱了它,丢在一旁。
  汤老师笑了,“你这个傻孩子,什么都不用愁,也永远不会长大,你看看,多少人侍候你。”
  本才不出声。
  “大家都曲膝卑躬地对待你,知道是为什么?”
  本才还来不及回答,王振波已经进来了。
  本才连忙跑到他身边去。
  王振波问汤巧珍:“老师,有无发觉加乐大有进展?”
  汤巧珍的声音马上变得非常诚恳,“认得人了,还画画给我看呢。”
  哗,这么虚伪。
  本才躲在王振波身后不敢出来。
  汤巧珍又说:“对了,王先生,昨日我的建议,不知你有无考虑?”
  什么建议?
  王振波马上说:“怎么好意思叫汤老师离开护理院。”
  原来如此。
  “不。”汤巧珍急急说,“我乐意到府上来照顾加乐一人。”
  王振波沉吟。
  汤巧珍招手,“加乐,过来,加乐。”
  如果小孩肯过去,说法就不一样了。
  可是本才躲在王振波身后动也不动。
  王振波咳嗽一声。
  “我同加乐母亲商量过,想把加乐送进学校,多些与同龄小朋友相处,方便学习。”
  汤巧珍急道:“加乐不是一般小孩。”
  “所以要学习。”
  “单独教授比较适合加乐,我是专家,我最清楚。”汤巧珍十分情急。
  王振波微笑,“这件事,慢慢再说吧。”
  汤巧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不能再辩。
  王振波说:“我叫司机送你出去。”
  汤巧珍只得告辞。
  本才松下一口气。
  她走了,王振波问女儿:“刚才汤老师叫你,你为何不过去?”
  本才不出声。
  王振波轻轻问:“可是你也有疑心?”
  疑心什么?
  “加乐,那次你肋骨折断,你母亲发誓不是她做的,我心里疑惑,会不会是汤老师的疏忽。”
  本才一颗心掉进冰窖里。
  “你不觉得汤老师太刻意讨好?”
  不,本才心中嚷,我一直把她当好朋友,从未想过她会藏奸。
  父女走出会客室。
  女佣进来收拾,看到纸团,摊开一看,“这是什么?”只见上面有涂鸦,“我是,我是杨——写些什么?”一手丢进废纸箩。
  本才表白身分的想法也都丢进海里。
  无助的小孩在成年人世界里存活,焉得不小心翼翼。
  所以幼儿的模样被上帝设计成那么可爱吧,就是希望大人因怜生爱。
  翁丽间回来了。
  大包小包拎着玩具与新衣,唤女儿过去。
  本才知道她必须感恩及讨好大人,便耐心地让保姆替她披上新大衣示范。
  呵,不能自主独立,苦不堪言。
  本才却知道有许多成年妇女也心甘情愿过着这种生活,真正可怪。
  王振波看见了,便说:“丽间,孩子不是洋娃娃。”
  翁丽间一愣,这次却没有发作,只是说:“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取悦于你。”
  王振波不语。
  “正是你说来,我去,你往东,我向西。”
  王振波只得走出书房。
  “不是吵架,就是避开,这样痛苦,为的是什么,我会叫欧阳律师联络你。”
  王振波问:“就是因为我说一句别将加乐当洋娃娃?”
  “王振波,你我根本从未相爱过。”
  王振波感到极大的屈辱,但强忍着不发作,握紧拳头。
  翁丽间发现了蛛丝马迹,客人带来的糖果。
  她问佣人:“谁来过?”
  “护理院的汤老师。”
  翁丽间哼一声,“呵,那个看勃朗蒂及奥斯汀小说太多的家教,妄想一下走进学生的家做女主人?”
  本才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汤巧珍的意图路人皆知,由此可知最低能的是杨本才,她可是丝毫不觉。
  “加乐,过来。”
  本才走近她。
  “说,那日推跌你引致受伤的并不是我。”
  王振波劝说:“她哪里记得。”
  本才实在没有印象。
  “加乐,明天你试试上学,我已替你找到学校。”
  王振波意外问:“这么快?”
  翁丽间举起双手,“王振波,我投降,我一百次建议你反对一百次,我真替你累死。”她走出去。
  本才为难。
  她轻轻脱下大衣,放到一角。
  王振波轻轻说:“加乐,你如果会聊天,当可与爸爸解闷。”
  本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她并非一个轻佻的女子,这双手,只碰过马柏亮的鬓脚。
  汤巧珍老师说得对,王振波是何等英俊潇洒。
  天气冷了,他领她到海边散步,本才习惯了沉默,觉得不说话好处无穷,以免说多错多。
  而且她发觉,他们都喜欢对她诉衷情,不知不觉把她当一个小小心理医生,但求一吐为快,根本不祈求任何回应。
  因此她更加不方便加插任何意见。
  在海滩路边跑步的健美女郎不住回头向王振波展开灿烂的笑容。
  王振波轻轻说:“看到没有,加乐,要是我愿意,不愁没有伴侣。”
  本才微笑。
  “可是,这种路边邂逅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坐在公园长凳上,本才整个人缩在绒线帽围巾手套大衣内,不觉寒冷。
  王振波买了冰棒给她,本才津津有味吃起来。
  假使王振波遵守诺言,长期陪伴她,生活还算不错。
  有一个漂亮的女郎骑脚踏车在他们身边停下。
  她看一看他们,娇俏地问:“是大哥,还是父亲?”
  王振波笑答:“父亲。”
  本才心中有气,真是男女兜搭中的陈腔滥调,但是王振波好似十分受用,任凭是他,也有肤浅的时候。
  本才气鼓鼓看着那女郎。
  只见她吸一口气,收腹挺胸,坐到他们身边,“今日真冷。”往手内呵气。
  王振波说:“可是有阳光。”
  “我叫香桃,”她伸手与王振波一握。
  本才嗤之以鼻,天下会有那样俗气的名字。
  只听到香桃**:“小朋友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王振波说,“我们正在享受冬日阳光。”
  “今冬会多雨。”
  “我也听说了。”
  “我在镇上有一家礼品店,有空请来参观。”
  “叫什么名字?”
  “香桃呀。”
  她摔一摔长发,推着脚踏车要走了。
  本才忽然走上前,把吃剩的巧克力冰棒印在人家雪白的运动衣上。
  王振波跳起来,“加乐,你这是干什么?”
  香桃却满不在乎,“放心,洗得掉。”
  她骑上脚踏车离去。
  王振波问女儿:“为什么?”
  真笨,捣蛋呀。
  “没想到你比从前更加顽皮。”
  父女俩回家休息。
  本才牵记自己的旧躯壳。
  静静想半天,她决定利用电子邮件向医院查询杨本才近况。
  她走进书房,打进号码及问题,答案很快来了:“杨本才情况如旧,并无进展。”
  本才叹息一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本才想按熄电脑,已经来不及。
  一转身,见是王振波,她只得笑一笑。
  “咦,加乐,你几时学会写电子邮件?”
  一看,讶异到极点。
  “加乐,你会书写?”
  本才看着他,好不好趁这个机会向他表白身分?
  “加乐,你关心杨**?”
  本才点头。
  “加乐,难道是医生断错症,你本是一个最聪明的孩子?”
  本才坐到字键面前,打出“事实上我是杨本才,你不会相信——”
  可是王振波惊喜过度,一把抱起女儿,“我们立即找医生重做智力测试。”
  他竟没有留意电脑荧屏。
  本才大声嚷:“看,看。”用手指着。
  “好,好,稍迟我一定看。”
  真要命。
  赶到专家的诊所,看护出来:“王先生,我们休息了。”
  “何教授在不在?”
  “我还没走。”
  一位漂亮的女士笑着走出来。
  “世坤,加乐忽然会书写,会使用电子邮件,请为我们解答疑团。”
  何教授凝住笑容,看着小加乐。
  半晌她说:“振波,一直以来,我怎么同你说?”
  王振波叹口气,“你说,加乐另有心智世界,需要尊重,切忌将她唤出与我们看齐。”
  本才一听,不由得对这位漂亮的教授发生好感。
  她是哪一科的教授?
  办公室内挂着她的文凭。
  本才走近仰起头看,孩子身量矮小,无论看什么都需仰观,相当辛苦。
  呵原来何世坤是儿童心理学医生。
  “我一向反对你们强要加乐做一个普通人。”
  王振波苦笑。
  “来,加乐,让我看看你如何传递电子邮件。”
  本才老实不客气,坐到电脑面前,三两下手势,接通了一间出版社。
  王振波惊喜地问:“这算不算奇迹?”
  何教授微笑,“还不算,电子仪器根本专方便弱智人型使用。”
  本才也笑了,这何教授聪颖到略见尖刻。
  何教授俯视小孩,“你听得懂我的话?”
  本才取过桌子上纸笔,写下“幽默”。
  何教授变色,“这才是奇迹!”
  王振波困惑地:“那次意外出院之后,加乐就产生显著变化。”
  “你要我替她做详细检查吗?”
  “再好不过。”
  “翁丽间赞成吗?”
  王振波犹疑。
  “你知道丽间一直不喜欢我。”
  王振波强笑道:“你太多心了。”
  何世坤也笑,“若不是她出现在你我之间,故事恐怕要重写。”
  噫,这里边另外有学问。
  本才分外留神。
  何教授又低下头来轻轻说;“振波,加乐非你亲生,你却视若己出,我真十分尊重你为人。”
  本才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呵,不是他亲生,那就真正难得。
  而成年人的世界何其复杂。
  王振波忽然紧紧握住小孩的手,非常维护,神情略为紧张,像是怕有人会抢走加乐。
  何教授把这一切都看在限内,唏嘘道:“而翁丽间却似丝毫不见情。”
  王振波才张开嘴想说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闲谈莫说人
  非。”
  啊,翁丽间来了。
  本才有点害怕这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大家都是成年人,千万不要太冲动。
  不过,她先机灵地退到墙角去。
  果然,翁丽间先发话:“你穿插在我们夫妻之间,倒还想破坏些什么?”
  何教授如果忍不往还口,一场骂战就要触发。
  可是何世坤却一言不发。
  本才益发喜欢她。
  半晌,何教授唤着护士进来,“送客。”
  “慢着。”翁丽间叫住。
  何世坤看着她。
  “你确是本市最好最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我希望你帮一帮加乐。”
  本才吁出一口气,啊,吵不成架。
  何世坤看着王振波。
  “世坤,请你援手。”
  何世坤说:“我收费高昂。”
  “不是问题。”
  何世坤写了一个数目字,“请先把这笔捐款送到飞行眼科医院。”
  “没问题。”
  “明早九时把加乐送来。”
  “现在开始不可以吗?”
  “诊症时间已过。”
  王振波说:“那我们先走一步。”
  夫妻俩领回加乐。
  桌子上有一副七巧板,本才顺手把它们拼成一只大象。
  何教授实在忍不住,她说:“加乐,你愿意现在留下来做测试吗?”
  本才颔首。
  “好,那我就超时加班工作好了。”她抬起头,“劳驾贤伉俪两小时后接回加乐。”
  王振波偕翁丽间离去。
  在电梯里,两人静默良久。
  然后,翁丽间问:“你仍然爱她吧?”
  王振波心平气和地答:“不,我一向尊世坤如姐妹,不过,你会在乎吗?”
  片刻,翁丽间回答:“你说得对,我们之间已经不剩下什么。”
  承认事实之后她反而松弛下来,微微笑,“多谢这几年来关怀加乐。”
  “加乐亦是我的孩子。”
  “谢谢你。”
  电梯门一开,冷风吹进来,翁丽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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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UID &精华1&帖子23742&财富164943 &积分55912 &在线时间439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 && && &第四章
& && &&&在办公室中,何教授问小加乐:“你还会拼图吗?”
  本才迅速将七巧板拼出各种不同的图案,有几个还是自选花式。
  何教授不动声色,“试试说话。”
  本才取过纸笔:“情愿写字。”
  何教授凝视她,“你是谁?”
  问得真好,本才双眼红起来。
  她想了一想,这样写:“请勿惊疑。”字体歪斜,似孩子书写。
  “你可以信任我。”
  “我不是王加乐。”
  教授笑笑,“那么,你是谁?”
  “我是另外一个人。”
  “谁?”
  “我是杨本才。”
  教授悚然动容,“杨本才身受重伤,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怎么会是她?”
  “请相信我。”
  “你可是怀念杨**?我知道她一向关怀你。”
  “不,我就是杨本才,你可以测试我。”
  何教授遭到迷惑。
  “你这个想法,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没有亲友,我不敢向别人披露。”
  “加乐,来,我们先做一个脑电波测验。”
  教授叫她躺到小床上。
  “你记得来过这里吗?”
  “不,我没有加乐的记忆。”
  “那也好。”
  教授把各种仪器搭在她身上。
  忽然她说:“听些音乐如何?”
  录音带开启,是那首著名的《三小猪与大坏狼》,本才觉得轻松悦耳,不禁跟着哼了起来。
  教授笑了,“原来并没有全部忘记。”
  “教授,你一定要相信我。”
  “当然,好,请过来做智力测验。”
  本才自幼被视为天才,这种测试不知做了凡几,父母找了全世界的问卷来,叫她做熟了才去应考,三五年一过,答案早已背熟,她一看就知道问的是什么,不如思索,立即写出。
  她的智商分数无与伦比。
  此刻见到了大同小异的问题,自然手到擒来,觉得易如反掌。
  十分钟不到,已做了一百题。
  何教授嗯地一声,“加乐,你应该去上学了。”
  本才微笑,写道:“回大学重读?不必了。”
  教授只得说:“告诉我关于扬本才。”
  “无奈的天才画家,到最近才获得自由,可以
  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可是一觉醒来,发觉成熟的灵魂竟被困在一具小童的躯壳内,惊骇莫名。”
  教授怔住。
  如此流利简约的自我介绍,决非孩童可以做到。
  她不动声色,过片刻,轻轻说:“我的思想困境与你略略不同:我老觉得我的心灵十分年轻活泼,却被困在一具中年女性的肉体内,故日日忿忿不平。”
  本才一听,笑得弯下腰,笑出眼泪来。
  何世坤暗暗吃惊,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她曾经替王加乐检查多次,对她印象深刻,加乐不折不扣是弱智儿,坐在一角,独自玩耍,半日累了,蜷缩在地上便睡,害怕时则哀哀痛哭,钻进角落。
  王加乐怎么会是今日这个模样。
  这是每一个心理医生梦寐以求的个案。
  一本论文著作的内容已经呼之欲出。
  何世坤尽量按捺兴奋之情,斟出苹果汁给王加乐。
  本才却说:“甜腻腻的,谁喝这个,请问有无无气矿泉水?”
  她取出各式芝士及咸饼干。
  “太好了。”本才欢呼。
  他们给小孩的食物真不敢恭维,炸鸡腿、薯条、牛肉茸,吓怕人。
  教授说:“加乐,你我谈话内容,可否守秘?”
  本才看看她,写出:“你是怕引起惶恐?”
  “当然。”
  “几时才可披露?”
  教授想一想,“等你成年。”
  本才发呆,教授仿佛已经做出最坏打算:杨本才精魂配王加乐躯壳,得过上一辈子。
  本才忽然对自己原来的身躯无限依恋,怔怔落下泪来。
  她写下:“我想去看看扬本才。”
  “我陪你去。”
  何教授通知王振波半小时后在医院会合。
  杨本才仍然昏迷。
  最令人不解的是她的面庞明显肥胖。
  看护说:“所喂的营养液会产生这种效果。”
  将来苏醒了减肥不知要减到几时去。
  “她看上去心境十分宁静。”
  “是脑部活动几乎完全静止。”
  “有无梦的迹象?”
  “只是偶然。”
  “呵,脑部仍未死亡。”
  “是。”
  本才想,是谁的梦,是小加乐的梦吗,她梦见些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凝视自己的身体。
  何教授要到办公室去查视杨本才的病历。
  “加乐,你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
  本才表示愿意留下。
  “看护**就在你身边,不必害怕。”
  何教授一走,就有人推门进来。
  对方一见她,也同样意外,“咦,小朋友,我们见面了。”
  是马柏亮。
  看护含笑说:“马先生早。”
  可见他是常客,他如此诚心,也真不容易。
  马柏亮插好花,“她今日如何?”
  “无大转变。”
  马柏亮叹口气。
  他走近亲吻本才脸颊。
  本才一挥手,想挣脱,但她挥动的,只是加乐的手。
  马柏亮转过头来。
  本才看牢他。
  马相亮闪:“你会说话吗?”
  本才不出声。
  “你有一双亮晶晶洞悉世情的大眼睛,可是,这双瞳孔内没有灵魂。”
  本才忽然生气,“马柏亮,不得无礼!”
  马柏亮吓一跳,退后一步,“你说什么?”
  看护连忙上前来调解:“马先生,孩子没有心思,她听别人说过,鹦鹉学舌而已。”
  马柏亮吁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看护小心地把加乐领到另一角落,给她一本图画书。
  本才一看封面,见是睡公主的故事,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马柏亮刚想走,何教授迎面而来。
  “慢着,这位可是马先生?”
  “是,你是哪一位?”
  “马先生,刚才我与一位罗允恭律师接触过。”
  本才立刻放下画书,罗律师正是替她处理日常事务的负责人,何教授怎么会与她联络?
  何教授冷冷地说:“听讲你想以杨本才同居人身分申请领取她遗产。”
  本才呀一声站起来。
  喂喂喂,杨本才还活着,怎么可以分她的产业?
  何教授亦大大不齿马柏亮为人,“罗律师同我说,只要有她在生一日,你莫指望得到一个铜板。”
  马柏亮理亏气衰,“你是谁?”
  本才忍不住颤声指着马柏亮:“你以后不必假仁假义再来看我!”
  马柏亮又吓一跳,“你是谁?”
  何教授答:“罗律师手上有充分证据你俩从未同居,你休想染指杨本才名下财产,而且我告诉你,杨本才不是没有复原希望,我倒要看看将来你有什么颜面与她叙旧。”
  马柏亮匆匆逸去。
  看护在一边轻轻鼓掌。
  何教授说:“大家是女性,互相照顾,份属应该。”
  她紧紧握住小加乐的手。
  看护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教授叹气,“一个女子不知要小心到什么地步才能安然度过一生。”
  本才却不想讨论女子的命运,她想见罗律师。
  何教授说:“看是谁来了?”
  这时,王振波进来。
  本才立刻走过去埋首在他怀中。
  王振波穿着一件长外套,本才钻到他大衣里,躲到他腋下,黑暗温暖,真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一辈子不出来也不成问题。
  只听得何教授叫她:“加乐,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都笑。
  何教授又说:“我也巴不得有一个那样好的地方可以藏身。”
  王振波索性把大衣纽扣扣紧,搂着加乐。
  “当心摔交。”
  父女就这样走出病房。
  等她自大衣里钻出来,发觉已经走到新翼那幅空白的壁画之前。
  本才感慨万千。
  护士长走过来,“王先生,现在我们已经决定照杨**的草稿,叫孩子们动工画这幅壁画。”
  王振波立刻赞成,“那太好了,需要什么,我当尽绵力。”
  “王太太已答应重建护理院烧毁部分,贤伉俪真是善心人。”
  王振波轻轻说:“不敢当不敢当。”
  “加乐,我们壁画开工时,你记得来。”
  本才高兴得手舞足蹈。
  “咦,加乐比从前更擅于表达感情。”
  王振波感到安慰,“这是真的。”
  忽然翁丽间出现了。
  “你们还在这里?加乐需要休息。”
  何教授说:“我约了杨本才的律师罗允恭谈事情,你们要不要来?”
  没想到翁丽间那样爽快,“杨氏本人已不能做主张,她舍己为人,于我有恩,我理应为她出头。”
  本才深深感动,她一直相信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果然,那么多人见义勇为。
  她没有失望。
  “让我们到罗律师写字楼去。”
  老好罗允恭。
  她一直是杨本才的财务守护。
  罗一早在办公室门口等客人,本才一见她便会心微笑,罗还是老样子,名贵套装下是一双球鞋。
  一关上门,她便恨恨地说:“那可恶的马柏亮若再敢说一声他有权处理杨本才的财产,我告到他人头落地。”
  王振波笑了,“我们鼎力支持。”
  罗律师继续说下去:“本才生前并不喜欢我。”
  喂喂喂,本才心里嚷:我还没有死呢。
  罗律师也发觉说错了,“呃,我是指我们老是争吵,她太喜花费,我管得她太严,许多无谓开支我都禁止。”
  本才微笑,罗说得很坦白,她俩的关系一直不算好,曾经一度,本才甚至想开除她,不过由于聘用她的是本才的父亲,本才无权,罗才留得下来。
  “现在想来,真觉过分,为什么不让她花呢?”罗允恭十分懊恼,“什么二十五万元一辆的平治爬山脚踏车,一百万元一套名建筑师怀德设计的拼花玻璃窗……现在,送她也不能享用。”
  本才觉得不忍,她走过去,轻轻拍罗的肩膀。
  “小朋友,你不知我有多后悔。”
  本才走近书架,移开两本淳厚的法律参考书,自空格处取出一只装拔兰地的扁银瓶子,递给罗允恭。
  罗律师顺手接过打开瓶盖喝一口,觉得不妥,跳起来,瞪着加乐,“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酒放在何处?”
  王振波连忙说:“小孩顽皮无意翻动东西,你别见怪。”
  翁丽间也说:“加乐,过来这边。”
  本才只觉好玩,打开茶几上瓷盒,找陈皮梅吃。
  精灵的罗律师处处留意加乐动静。
  她蹲下来看着加乐,“小朋友,你对我办公室摆设这样熟,你从前又没来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才一按钮,音乐响起来。
  翁丽间笑,“加乐,别多手,我们这就告辞。”
  何教授一一看在限内。
  至此,她已毫无疑问,王加乐与杨本才的确心灵相通。
  这时,众人眼中的小加乐打开了衣柜,取出一件大衣。
  罗律师立刻说:“这件外套是上次本才留下的。”
  最后,本才方乖乖坐下吃点心。
  表演了那么久,本才累了,靠在王振波身边。
  王振波原来并非小加乐生父,本才觉得减低不少压力。
  她毫无顾忌地紧紧靠他身边。
  做小孩也有好处,可以肆意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像握住王振波的手不放,不必怕羞,不用解释。
  翁丽间说:“我们要告辞了。”
  归途中,本才在车子后座睡着。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本才醒了。
  刚刚好听见王振波说:“离婚文件已经做好。”
  本才不出声,只觉悲凉,有两个人投资了多年的心血与感情泡了汤。
  “欧阳过几天便会叫我们去签名。”
  当真无可挽回了吗?
  翁丽间说:“离了婚反而轻松。”
  王振波问:“你始终对我有误会。”
  翁又反问:“还重要吗?”
  “不,不再重要。”
  “所以,连恨意也无,不分手还待几时。”
  王振波又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
  糟,本才想,连争都不屑争,可见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多谢你仍然让我们母女住在王宅。”翁丽间说得十分客气。
  “你们永远受欢迎。”
  “熟悉的环境对加乐很重要。”
  她转过头来看女儿。
  本才连忙展开一个笑容。
  翁丽间心酸,“加乐,再给妈妈一个机会。”
  本才伸出手去,何世坤教授说得对,女性应支持女性。
  “对了,世坤叫加乐每天下午到她诊所。”
  “我会通知司机接送,教授有什么结论?”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看得出加乐此刻起码有三岁智力。”
  本才啼笑皆非,太会开玩笑了,杨本才三岁就在做十岁儿童的功课了。
  翁丽间拭泪,“她似终于开窍。”
  车一到家,母女拥作一团。
  翁丽间说:“你对加乐,真是赤诚爱护。”
  本才疑惑,那么,谁是王加乐的生理父亲?
  这个人身在何处?
  保姆出来笑说:“竟去了那么久,加乐,过来洗澡休息。”
  本才回到卧室,不知怎么,身不由主,钻进床底,拥着玩具,蜷缩在角落。也没有人来劝她出来。
  躺半晌,她安然入睡。
  真没想到床底比床面舒服安全。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小小被褥,可见有人照顾她,是谁?
  本才伸个懒腰,这样小的手与脚,可以做些什么?平胸,尚未发育,非常方便,毫不费劲可以俯睡。
  她自床底爬出,发觉床上有人。
  是王振波累极而睡。
  床不够长,他的腿伸在床沿外,像巨人到了小人国,英俊的人入睡了也是好看的,青色须根已经长了出来,浓密的头发有点凌乱,眉头紧皱。
  领带已经解下,握在手上,来不及放好,已经睡着。
  本才愿意多了解这个充满爱心却又得不到爱的人。
  房间浅蓝色天花板上漆一朵朵白色的绵羊云,真是一间可爱的儿童寝室。
  架子上有音乐盒子、画册、洋娃娃。
  本才始终挑了纸笔,打草稿,画床上的王振波。
  肯定被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啊,开心得有幸福的感觉。
  本才自遭突变以来第一次心境平静。
  保姆轻轻推门进来,食指放唇边,暗示本才不要吵醒王振波。
  她再招招手,叫孩子出去。
  看,人类其实何需说话,简单手势已足够表达心意。
  能说善道,反而说多错多。
  保姆让她吃点心。
  “你是个乖小孩,为什么把你说成低能?”
  本才笑笑,不出声。
  “是否偏心?”保姆轻轻说,“人的心一偏,难有公道意见。”
  真的,朴素变寒酸,聪明变嚣张,勤力变巴结,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件好事。
  本才觉得饿,吃得很多,加乐需要发育,她不能辜负孩子,必须吸取营养。
  她看了一会电视儿童节目,挂住王振波,走回寝室。
  他刚刚醒来。
  看到加乐,他微微笑。
  本才伸手过去,用小小手指,轻轻揉平地皱着的眉心。
  王振波唷一声,“原来我连睡着都满面愁容。”
  本才看着他不出声。
  “加乐,你看,成年人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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