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银灰色的电脑上班感觉很压抑怎么办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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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quested URL /download was not found on this server.《可是,我想你》
x县很普通,毫无亮点的西北小镇,荒芜的黄土坡包围着并不大的县城,一条主道开车从头到尾也就二十几分钟,县政府公安局电力局水力局电视台一字排开,一目了然。
这几年县城改建整体马路拓宽了很多,县政府周围好多楼房都是簇新的,可留镇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簇新的马路和大楼看起来反而更加空旷萧条。
只是今年春节,有些不同。
因为卫视选秀节目爆红全国的国民歌手季星剑,失踪一个月后大年二八那天在x县宾馆卫生间内被保洁人员发现,发现时已经死亡。
x县经济并不发达,很多保洁人员大字都不识几个,更没有法律意识,尖叫声引来了更多围观者后也没有立刻报警,现场被严重破坏,而季星剑的死状也迅速的被散播到了网络上。
爆红的男明星,失踪一个月,全身赤|裸|死在小镇宾馆的卫生间内,后脑勺重伤满地鲜血死状凄惨,这些元素足够让媒体粉丝们疯狂。
向来门可罗雀的x县宾馆在正月里迎来了生意高峰,整个x县能住人的招待所宾馆几乎全满,所有人都在等着法医的验尸报告。
除夕之后大家都很闲,季星剑死亡事件被很闲的网友一传十十传百的加了很多恐怖元素,这件事情在网上变得越来越玄幻诡异,和季星剑有来往的明星都纷纷中枪,各路粉丝撕得一塌糊涂。
一整个春节,热搜榜单上有一大半都是和季星剑死亡相关的关键词。
大年初五,x县公安局大厅内挤满了四面八方来的各路记者,闹哄哄的占位子抢机位探头探脑互通有无。
刑警大队队长老严插着手叼着烟靠在门边看沈惊蛰皱着眉头把警服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扣紧,然后低着头开始绑马尾:“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
沈惊蛰的嘴皮子是x县出了名的,和一般技术人员都比较木讷的既定印象不同,沈惊蛰说话特别能带节奏,真真假假忽悠的人头晕。
实在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紧张的个性。
沈惊蛰嘴里咬着皮筋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含糊不清:“家属还没签字。”
老严一怔:“报告不是早上就出来了么?”
“报告出来后家属就晕倒了,小丁和婷婷现在还在医院陪着。”沈惊蛰头发浓密,皮筋绕了几个圈看起来仍然蓬松,气得她皱着眉开始使劲拽。
“要不新闻发布会往后挪挪?”家属都没签字,这报告也不好往外公开,老严个子高,站直了指着沈惊蛰的后脑勺,“后面一大摞头发都掉出来了。”
“……”沈惊蛰泄气,松开了皮筋认命的继续和头发作斗争,“局长早上发话了,一定要搞好警民关系,要控制好舆论,要提高作为人民公仆的自觉。所以这次发布会一定要准时,态度要好,对记者要有问必答。”
“答什么?”老严嘴里的烟一抖一抖的。
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浴室滑倒后后脑撞击大理石台面致死。
沈惊蛰虽然没说,但是他也知道,死者家属晕倒并不是因为这个结论,而是因为季星剑身上的陈旧伤痕。
季星剑的胃是空的,将近三天未进食。身上有不少陈旧伤痕,肋骨有骨折自愈的痕迹,喉管有尖锐物体残留,甚至内脏也因为长期殴打出现不同程度的出血。季星剑虽然不属于他杀,但在失踪期间甚至早在失踪之前,就一直处在被虐待状态。
这一点,才是家属晕倒的原因。
可是失踪案的报案地点不在x县,案件的负责人也不是他,尸检报告中所有和失踪案有关的问题,都不允许公开。
所以沈惊蛰除了排除他杀这个结论以及致死伤口和致死原因之外,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尤其是在舆论已经妖魔化的现在,对待公职人员的信任度本来就已经跌到谷底。一句排除他杀就等于终止了网络上这波传播的越来越惊悚的死亡盛宴,要让记者们一点料都挖不到还能甘心离开,真的很难。
“陈旧伤口真的一句都不能提?”沈惊蛰终于打理好了头发,马尾梳得一丝不苟,戴好帽子后眼睛瞄了一眼老严。
软塌塌的求助的样子,沈惊蛰式的示弱的样子。
沈惊蛰是美女,而且还是美得越了界的美女,娟媚入骨,举手投足眼底眉梢全是风情,难得的是这些风情是刻入骨髓的,自然到像是天生。
分开看明明都不是特别出挑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硬生生的美出了倾国倾城的野气。
专业法医,985大学临床医学七年硕士毕业,招警考试笔试体能都是当年第一,放弃了省会的机会直接申请来了一穷二白的x县,四年时间立了两次大功,30岁就已经升了二级警司。
一个美得男人招架不住的高智商女人。
但是老严完全招架得住,他甚至还吐了口烟圈,说的不紧不慢:“我们去年那起人口贩卖的案子,线人是y市公安局提供的。”
y市公安局,就是负责季星剑失踪案的那个局子。
“那你问个屁!”沈惊蛰秒翻脸,把手机拽在手里,深呼吸了下,擦擦警服上的灰色肩章,推门。
门外就是闹哄哄的大厅和瞬间亮起来的闪光灯,晃得老严的眼睛一花,眯着眼睛又吸了一口烟。
“笑的时候眼睛别盯着人,年轻人不耐勾。”老严叼着烟在沈惊蛰关门前又关照了一句,语气带着笑。
沈惊蛰动作停住,闪光灯下转身在阴影里对他比了下中指。
老严吐了口烟圈,五官隐藏在烟雾中晦暗不明。
他很相信沈惊蛰,这样的困境对于沈惊蛰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像是把战友推到了前线挡枪的那种不舒服。
时代不一样了,他知道他自己仍然止步不前。
明明很努力的破案,努力到不分昼夜,努力到家庭失和。可大部分时候,仍然抵不过记者媒体添油加醋的几句话,他们这些一线累死累活的刑警,就变成了没事在局子里虐待嫌疑犯的老流氓。
老严眯着眼睛狠狠的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用手指摁灭在垃圾桶上,跟着推开门。
冷着一张脸,门神一样的靠在一边,打算帮沈惊蛰撑场面。
对着记者一瞬间又开始的闪光灯,完全不为所动,一脸的惹我者死。
他就是讨厌记者,为了搞大新闻凡事都只爱爆大众爱看的那一面的记者。
肚子里面都是算计毫无道德的家伙们。
沈惊蛰打开门后站姿笔挺的站在台上,等所有闪光灯暗下去,等现场闹哄哄的气氛慢慢的变得安静严肃。
本地记者她大多都熟悉,但是这次生面孔很多,发布会登记列表她之前看了一眼,其中不乏各地新闻卫视的大记者,一个月的月薪就能抵得上她半年年薪的那种记者。
作为法医,她在季星剑失踪的案子上能帮的不多,死者伤口陈旧,死的时候全身赤|裸,现场收集到的衣服和dna也都是他自己的,除了判定季星剑之死排除他杀外,能提供的也只有身上那些伤痕的发生时间和施暴手段了。
这些工作,远远没到需要召开新闻发布会的程度。
春节前后向来是她最忙的时候,接近年关交通事故频发,昨天晚上接连出了两趟现场。
她站在这里,将近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身体很困倦,精神很暴躁,自制力几乎为零。
老严刚才问她是不是紧张,被她转了话题搪塞了过去。
她确实有些紧张,紧张的却不是这次新闻发布会,而是在精神极其疲累情绪十分不稳的情况下,她非常担心自己今天有可能闯祸。
她不像老严那样对记者这个行业存有偏见,但是近几年真的看到太多为了点击流量掐头去尾煽动舆论的报道,颠倒黑白煽动群众。
就像这次季星剑的案子,明明只是简单的浴室滑倒,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已经很明确的透露过一次,但是网上的舆论却仍然诡异的越闹越大,很多新闻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季星剑的死背后藏着肮脏的暗黑交易,季星剑死在这样的姿态下,更像是一种献祭仪式。
献祭……个头。
沈惊蛰心底翻了个白眼。
x县的记者她大多都认识,脾气也基本了解,可是对外地的那些陌生记者,她内心的排斥程度和在门口充当门神的老严是差不多的。
尤其这些记者看到她之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表情让她内心的暴躁升级,头开始痛。
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
沈惊蛰深呼吸,在情绪失控之前,直接开口切入正题。
“尸检最后的结论和之前现场勘查的初步结论是一致的,死者季星剑的死因排除他杀,根据死者肛温的数值,死者死于日凌晨两点前后。”沈惊蛰的普通话带着南方人特有的鼻音,在西北这地方显得更加突兀,她语速略快,开口之后就一直看着报告,没有再往台下看一眼,“死者的致命伤口为后脑右部的钝器伤口,颅骨损伤,脑脊液鼻漏,当场死亡。伤口的形状和宾馆卫生间台面角大小一致,创腔内的石屑成分和卫生间的仿大理石台面一致,颅内对冲伤。其颈部第三和第四椎骨骨折错位,该处骨折是因为头部受到猛烈撞击导致突然拉伸,引发颈椎骨骨折。毒品分析没有发现死者血液样本中有明显的酒精和成瘾药物或毒品。”
“综上所述,尸检报告的最终鉴定结果为死者季星剑在凌晨浴室洗澡时滑倒撞到了后脑右部,当场死亡。”沈惊蛰噼里啪啦的没有丝毫停顿,“日,司法鉴定人:沈惊蛰,复核人:姚石。”
一片安静。
老严又想抽烟了。
原来沈惊蛰不是紧张,是困了……
所以速战速决不打算用脑……
有些了解沈惊蛰脾气的本地记者摸摸鼻子都没出声,外地记者愣了一下,发现台上那位美女干巴巴的读完后居然转身就想走,瞬间急了。
哪有这样敷衍的发布会,自我介绍寒暄热身都没有,一上来就快速的读了一堆专有名词,然后就打算撤了?
小地方的人真的是没见过世面,哪怕美成这样的女法医也一样。
卫视和大报过来的几个老记者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
季星剑出事的时间特殊,大过年的,他们这个资历的记者其实大可不必舟车劳顿十几个小时亲自跑来这样的穷沟沟采访。
现在年轻有闯劲的记者很多,这种娱乐明星的事交给年轻人其实更合适。
他们过来,是因为姚石。
姚石算是法医界的传奇人物,跑社会线刑事案的记者多少都听过他的名号,最出名的莫过于三十年前那起震惊全国的杀人案,48具尸体,三个埋尸坑,无数尸块残骸。姚石带领了一队技术人员一一鉴定了每个死者的死因、年龄、性别以及被害时间,为那些无名尸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季星剑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估计谁都没想到消失多年的姚石居然窝在这么偏僻的县城里,管着连他在内只有四个人的刑警大队技术室。
来之前记者们还特意查过这县公安局的组织架构,小局子甚至没有宣传部。所以尸检报告新闻发布会的事,他们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是由姚石出面的。
结果出来个年轻女人。
看她警服上的灰色肩章,还是个技术类的二级警司,美女法医。
几个老记者互相对视表情意味不明。
并非歧视女性。
实在是警察这个职业,立功熬资历是必须的,年龄某种程度上等同于资历。
而法医这个职业,天生的存在性别歧视,你总不能指望一个纤弱女性进入深山挖腐尸,背尸体,二十四小时待命,身上常年有奇怪的消毒水味道。
所以沈惊蛰人站出来的那一瞬间,老记者们都失去了采访的兴趣,想的都是接下来应该怎么托关系找人想办法单独把姚石约出来做个人专访。
发布会现场于是安静了一瞬。
“现场被破坏的那么严重,请问你们判定季星剑死于意外滑到的主要依据是什么?”第一个打破平静问问题的是个年轻的记者,脖子上挂的牌子上面写着某娱乐大报字样。
沈惊蛰嘴角微微扬起。
像这种刑事类的新闻发布会一般不会提供问答环节,就算有,问的也都是新闻发布人没有在报告里提的内容,敏锐老练一点的记者,会从一堆的专有名词里面找自相矛盾的破绽。
而记者这个行业,其实很讲究辈分,也有业内规矩。
刑事类的新闻发布会,问问题的通常都是老资历的记者,娱乐类记者会等到最后大问题问完了才会介入。
今天这第一个问题,开口的人是娱记,问的问题质疑的是新闻发布人本人的结论。
她被歧视了,还是和性别有关的那种。
来x县四年,她差点都忘了这种感觉。
顶着累极了之后亢奋的脑子,沈惊蛰不怎么清醒的被触怒了。
“死者的颅脑损伤是对冲撞击造成的,对冲伤造成的骨折线清晰可见。”沈惊蛰看着那位记者,放慢了说话语速,“钝器击打造成的伤口和摔倒后的伤口是有很明显的伤口区分的,钝器击打不可能会形成对冲伤,所以死者的致命伤是摔跌造成的。”
“x县不大,我们在接警十分钟内到达现场,第一时间封锁现场留住了当时围观的所有群众。”沈惊蛰看着那位记者脸慢慢涨红,面无表情的把语速放得更慢,“第一现场确实被破坏,血迹被踩踏,有多人的脚印甚至多人指纹。”
“但是死者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经过检测,现场的血迹都是死者一人的,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第二个人的dna。关键地方的脚印和指纹都经过采样,对应鞋印和指纹的围观群众也都问询过,均有不在场证明。”
“证明死者死于摔跌并没有用这些被污染的现场证据,直接证据就是他的致命伤。况且大家应该都知道,第一现场被破坏几乎是常态,目前国内基本不会采用指纹做重要证据。”沈惊蛰眼尾扫到靠在门边的老严,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下,沈惊蛰眼底闪过了一丝冷意很快恢复正常,“另外,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洗澡时滑倒撞到了后脑右部,当场死亡,并没有意外两个字,请记者们不要随意添加主观臆断的词。”
她发火了,如果不是老严那声咳嗽,她本来想多嘲讽一下的。
来听尸检报告却不了解什么叫做对冲伤,面对这样的铁证居然还再提一次质疑。
而那些懂行的老记者们,没有阻止也没有吭声。
偏偏她顶着局长早上让她有问必答的关爱不敢太造次,发完火看到那几个原本不打算吭声的老记者现在居然煞有其事的拿出了纸笔。
头更痛了。
真是要命,这帮老狐狸估计是发现她是有话语权的了……
她真的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典范。
“您的意思是……季星剑不是死于意外?”那位小记者涨红着脸又问了一句,不过这次用了尊称。
他刚才被沈惊蛰盯得全身都在冒冷汗,这女人在台上一字一句用专有名词逼他,打脸打得啪啪啪的。
他对尸检知识确实一窍不通,也没打算去学。他来的任务就是找新闻爆点的,沈惊蛰刚才说的对冲伤骨折线什么的,不是他们报纸的读者能懂的。
本来被打脸打得都有些恼羞成怒了,结果她最后居然爆炸性的要求结论里面去掉意外这个词。
他兴奋的像是闻到血腥味的豺狼。
“尸检报告里永远不会出现主观臆断的词,死者季星剑并非死于他杀,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洗澡时滑倒撞到了后脑右部,当场死亡。”沈惊蛰耐心极好,第三遍,一字一句的重复了结论。
“……”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小记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他前面的卫视记者拉了一下。
“请问季星剑身上的其他伤痕,和他的死亡有没有关系?”那位卫视记者问得不紧不慢。
在观察了沈惊蛰和小记者之间不对等的单方面带节奏碾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开口了。
沈惊蛰在x县应该不只是个花瓶,起码是有话语权的。
刚才的游刃有余和嘴角的讥诮自信骗不了人,这种自信通常来自于对专业的了解。
沈惊蛰嘴角抽了抽,自己图爽快挖的坑最后还得自己填土埋好。
老记者在这样的对比下显得特别的高大上,问的问题一针见血。
“并不是致命伤口,也不是在死亡当天产生的,和死者死亡没有直接关系。”沈惊蛰答得谨慎。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季星剑在死亡之前,遭受过长期虐待?”卫视记者几乎是在沈惊蛰话音刚落就马上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今天的发布会只是公布死者的死因,排除他杀。”沈惊蛰答得也很快,“季星剑失踪的案子并没有结案,所以除了死因之外其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死者家属目前的情况如何?”另一个大报的记者在卫视记者低头记录的时候接了上来。
沈惊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实话实说只会让这群人精把问题越问越深入越闹越大。
但是死者家属确实还没在报告上签字,她放在台上的手机一直黑屏,小丁和婷婷看样子还没有搞定。
微微犹豫了下,还是模棱两可的回答:“死者家属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大报记者皱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可他的嘴角却开始上扬。
他们在x县待了五六天,连姚石的人都没见到,专访不知道做不做得成,这个年过得总是有些憋屈。
沈惊蛰算是意外之喜。
一个专业度极高的女法医,说话滴水不漏,了解采访节奏,一出手就把娱乐报纸的记者带到沟里去的女警察。
关键,长得极美。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沈惊蛰这种长相的,已经出挑到异常了。
这种人身上的新闻点,绝对不会比姚石少。
其他几个老记者显然也意识到了,一场交锋之后,大家问的问题越来越多。
滴水不漏不怕,做记者的有的是套路套到想要的问题。
沈惊蛰意识到了。
所以头更痛了,她觉得再这样问下去,她很快要抛掉局长的嘱咐直奔检讨书去了。
尤其这帮人居然开始问她开颅的工具,以及她这样的体型能不能做这种重劳力。
好想骂娘……
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家属是这次发布会最难过去的坎,她拖了十分钟,仍然没拿到签名。
这帮记者在绕了几个圈之后,安静了一下,由之前那位卫视记者带头又绕回了原点。
“这份尸检报告,家属签字了么?”卫视记者问完,给了沈惊蛰思考时间。
像是高手过招,放出大招前的修生养息。
沈惊蛰脑子里迅速的把季星剑所有的问题都过一遍,挑了几个能引起讨论的,深吸一口气抬头。
签字拿不到会引起的舆论太差,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放弃老严的义气了。
最多下次y公安局舆论危机的时候,她帮着过去对付对付记者。
“请问,网上传的那些和献祭有关的问题是不是真的?”问问题的是个声音有些怯怯的女生,有趣的是,她听起来很没底气,但是声音却特别大,“我是指最近网络热搜里面的那几个事发地点的视频。”
有蜡烛白花,死者的血迹还被画成了诡异的图案。
沈惊蛰很快的把刚刚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挑挑眉看向提问的方向。
老熟人,本地电视台的记者。
和她关系不算太好也不算交恶,同她负责对接的记者老钱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每次出事情,他永远是第一个脱身的。
实在不像是会让手下提出这种问题帮她解围的个性。
沈惊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看向老钱身后那位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躲到人群中的男人。
他胸口的牌子和老钱是一样的,同样的x县社会线记者。
他个子偏高,缩在人群的阴影中仍然能很清晰的看到他的半颗脑袋以及很有记忆点的单眼皮。
和她对视一眼之后就迅速的别过脸。
……居然是他……
沈惊蛰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不是x县人吧?”沈惊蛰很快的恢复到工作状态,这种递到面前的台阶,又是他给的,她接的很顺手。
那位鼓起勇气问问题的小姑娘涨红着脸点头,然后因为她的领导老钱脸色不愉,又偷偷的看了眼退到阴影里的男人。
……居然找了个新手出来挡枪。
沈惊蛰心底轻斥了一声。
“网上和献祭有关的视频都是合成的。”沈惊蛰抿嘴,“x县的宾馆是没有电梯的,所有的视屏却都取自于电梯前面的摄像头。”
“尸检报告最终结论我已经说过三次,现在还是需要郑重声明,季星剑死亡当晚,排除了所有他杀可能。”
“我只是法医,不负责辟谣。”
“关于家属情况如何,网上的谣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都请采访到当事人后再确定是否要写入新闻点。”
“如果对死者的致命伤和死因存在疑问,可以走正规的申诉渠道,x县没有,但是出了x县,法医鉴定机构有很多。”
沈惊蛰一直放在台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沈惊蛰低头。
“对于这份检验报告,死者家属已经签字,未结案的内容会和这份报告一起移交给相关的专案组。”再次抬头的时候,沈惊蛰本来就动人的五官看起来居然艳丽的有些无法直视,“谢谢大家。”
发布会结束。
因为那个脖子上挂着实习两个字的姑娘一个外行问题,生生的打断了老记者们临时起意挖好的坑。
“这x县……”卫视记者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一个姚石,一个沈惊蛰,明显都不应该是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物啊……
晚上十点。
沈惊蛰靠在公安局大院角落的墙角里,嘴里叼着烟,低着头刷手机。
她套着一件巨大的黑色羽绒服,戴上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整个人缩在帽子下只露出了一张脸,脸很小,在手机反射的光亮下,看起来有些苍白。
老严拎着一袋子东西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拿起手里的烟就着沈惊蛰嘴上的烟头借了个火。
吸了一口才把手里的袋子丢给沈惊蛰。
“怎么又还回来了?”沈惊蛰低头看了眼,皱眉。
“正常人送礼都不会送八斤软糖。”老严喷了口烟圈嫌弃,“我家闺女还在换牙,这八斤糖吃下去估计直接就可以装一副假牙了。我给她留了一半。”
沈惊蛰笑,吸了口烟眯了眯眼,把手机揣到兜里,那一袋子花花绿绿的软糖随意的丢在脚边。
“那小子还在?”老严眼角看到局子门口晃过去的身影,看身形应该还是他。
沈惊蛰点头,院子里没什么灯光,老严在烟雾下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手里的烟忽明忽暗。
“我问了老钱。”老严和沈惊蛰一起靠着墙,面对着公安局大门,“老钱年后要调走了,这小子是过来接他位子的。”
沈惊蛰指尖的烟颤了颤,又狠狠的吸了一口,呼出的烟圈糊了眼。
“很不错了,老钱在电视台的那个位子,这小子三十不到就能接了。”老严拢了拢身上的军大衣,缩缩脖子,有些感慨,“当年我调查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脑子只知道硬冲的愣头青。”
沈惊蛰靠在墙上的姿势没动,看着外面又一晃而过的身影眯眼。
他现在也仍然是个愣头青。
都不敢跟她对视,大冷天的在外面徘徊了一个小时,看到她在院子里也不敢进来跟她打招呼。
现在倒是知道错了。
早干嘛去了!
“是个有心的孩子,你也别太为难他。”老严叹了口气,这算是沈惊蛰碰不得的逆鳞了,他也只能言尽于此。
一个女人放弃了直辖市外资医院临床医学研究的高薪offer,跑到这穷乡僻壤做法医自然是有原因的,而门口那个晃得他腮帮子疼的男人,也算是名校毕业,做了几年记者风生水起。
同样大好前途下突然辞职跑到这里,原因和沈惊蛰肯定是一样的。
x县就是个普通的西北穷镇,没有金山没有银矿也没有可以让人一步升天的连环杀人案,可是这个地方,却是沈惊蛰弟弟沈宏峻彻底失踪前露出行踪的最后一个地方。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因为叛逆和家庭原因离家出走。
他走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他的姐姐沈惊蛰会因此和家里断绝往来,休学一年没日没夜的找了三百六十五天,最后大学毕业选择了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只是因为警察体系得到的消息总比一般的老百姓多一些。
他走的时候也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江立,会在八年后放弃一切来到x县,会为了他放弃自己参军的梦想,选择了社会线记者这条路,也仅仅只是因为记者拿到的消息渠道会比普通老百姓快一些。
老严很难判断这两个人是不是值得。
见过了太多因为自家孩子被人贩子拐走毁了两个成年人甚至毁了两个家庭的例子。
这样的悲剧在x县贫困的山村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演。
频繁到让他这个迟钝的大老粗发现,感情是不会麻木的,只是会埋起来,慢慢的变成身体里的隐痛。
做了多年刑警,有这样的隐痛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当初面试沈惊蛰的时候,他和老姚一样,都签了同意。
这个放到古代可能会美到君王无法早朝的姑娘,眼底的隐痛太强烈,强烈到他这样的大男人在面试完之后躲在墙角抽了半包烟。
老严是x县人,土生土长的那种。
他人生经历坎坷,现在如珠如宝一样养着的那个七岁多的闺女其实并不是他亲生的,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
他很照顾沈惊蛰,却在局里市里领导有意撮合他们的时候,当众翻了脸。
沈惊蛰对这个消息的反应是笑到打跌。
她脸皮很厚,厚到完全不像个姑娘。
帮他去接闺女放学的时候,对着班主任面不改色的自称自己是他闺女的后妈。
县妇联大妈忙着帮沈惊蛰找佳婿想让沈惊蛰就此落户x县的时候,沈惊蛰总是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挡的太光明磊落了,所以他知道,他们两人都从来没有意动过。
一方面他在自己的女人死了之后就没打算过再娶,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沈惊蛰这个人。
这个看起来对谁都笑呵呵和谁都能称兄道弟的姑娘,其实心很冷。
她太游离,因为眼底的隐痛,也因为她把自己人生所有目标都压在了找弟弟身上。
警察这个行业,尤其是刑警,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人性极恶的一面。有些案子结了案,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扛不住,有些新人甚至会因为连续的噩梦不得已到市里做心理治疗。
但是沈惊蛰不会。
再难捱再毁三观的事,她抱着自己的宝贝软糖,嚼个几颗就能跟没事的人一样。
可她并不是没心,她对尸检的细心程度,连老姚那样从来不夸人的老一辈都忍不住私下里说沈惊蛰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苗子。
老严看过她为了辨别腐尸摘下防护罩闻味道的样子,那张美到让男人恍惚的脸安静认真的像尊雕像。
她对自己太狠了。
狠到他这种传统的觉得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再不济也应该坐办公室吹空调的男人,在同事四年后也彻底的忘记了沈惊蛰的性别。
沈惊蛰是他的兄弟,放心把自己的后背彻底露给她的那种兄弟。
私心里,老严对于江立的到来,是开心的。
江立是沈惊蛰的过往,他和沈宏峻在一起孟不离焦。所以沈惊蛰八年前的人生里几乎有沈宏峻就有江立。
终于有人可以时刻掀起沈惊蛰的逆鳞。
老严看着沈惊蛰很烦躁的又点起了一根烟,咧嘴笑了。
这件事上他只是个旁观者,没办法把沈惊蛰从泥潭子里拽出来,但是他觉得江立可以。
为了帮沈惊蛰找沈宏峻,他曾经把江立查了个底朝天。
这个长相斯文内心执着的男孩子,不见得能让沈惊蛰好过一点,但是一定能让她多点人气。
看着沈惊蛰沉默的抽完第二根烟,抱起脚下花花绿绿的软糖宣布下班。
“我明天要去y市出差,你和婷婷轮班的时候帮我接下闺女。”老严没动,靠着墙很惬意的吸着最后一小截烟头。
季星剑的案子因为尸检多了不少线索,他于公于私都应该去帮忙。
沈惊蛰晃了晃手表示听见,头都懒得回。
“那小子在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了,估计冻坏了。”老严继续波澜不惊的语气,“请他吃个砂锅吧,我让老姚帮你报销。”
沈惊蛰脚步停住,从袋子里抓了几颗软糖往老严头上砸。
老严不以为忤,他五官刚毅,沉下嗓子说话就莫名的会让人觉得值得信赖:“记者的线索来源和我们不一样,多个人多条路。”
这已经是规劝了。
沈惊蛰知道。
老严自从跨过了她美貌的坎之后,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像是对他闺女的那种。
他怕她迁怒江立。
毕竟当年她弟弟能离家出走成功,和土豪朋友江立提供了一大笔现金脱不了关系。
老严和老姚一样,私下里一直劝她随缘。
她知道随缘其实等于放弃,做了警察这行之后,她也知道全中国上下每年有多少起失踪案子最终其实都只能随缘。
她听进去了。
所以这四年,她一直在努力学着随缘。
只是今天在人群中猝不及防看到江立,那一刻她的心情简直像是家长看到了自家孩子偷偷干了逆天坏事被逮个正着一样,那一刻的恨铁不成钢那一刻的怒火中烧简直无法形容。
她是沈宏峻的亲姐姐,她这个傻弟弟从小到大护着她多少回她已经数不清了,到最后为了不让父母偏心选择了离家出走这样惨烈的方式,然后从此音讯全无。
江立提供了逃跑资金。
也因为这样他在沈宏峻失踪后偷偷的找过她,当时她正在休学,两人错过后还是老严在帮她找弟弟的时候才发现的。
她今天看到他,视线对视的那一刹那他愧疚的无法抬头。
沈宏峻的枷锁,她一人扛着就够了。
一个少年好友而已,这江立,有病吧……
八年了,放弃前途跑到这种地方。
关他什么事?
沈惊蛰的脚步顿了下,看着阴影中手足无措无法和她对视的江立。
还是……真的和他有关?
除了提供逃跑资金外,江立和她弟弟,还有什么瞒着她的事?
江立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思。
他完全没料到会在x县看到沈惊蛰,也没料到相隔八年,他居然一眼就认出站在台上那位穿着警服的女人是沈宏峻的姐姐沈惊蛰。
她除了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之外,几乎没怎么变。
穿着一件从头包到尾的黑色羽绒服,捧着一大袋子软糖,走向他的时候脚步没有任何停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江立的头皮炸了。
从发布会看到沈惊蛰开始,他整个人都处在游离状态。见她被记者追问,下意识的暗示了实习生小刘跳出来用新人的方式救了场,得罪了老钱,发布会结束吃饭的时候被狠狠灌了几杯酒。
然后他就开始在公安局门口晃。
根本没胆子进去找她,哪怕被灌了几杯烧刀子酒劲上头,也就只够勇气让他在门口晃晃。
近乎近乡情怯的心情。
像是孤独了很久的人意外的看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
结果她就这样走了过来,怀里的软糖糖纸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夹杂着甜香,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夜宵?”她问。
问得时候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却没有熟人重逢的喜悦。
她五官里面,眼睛是最具攻击性的。
八年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在这样一个连路灯都无法全部亮起的县城里,仍然清澈得让他无法呼吸。
太亮了……
所以他像是被妖精蛊惑的书生一般,怔怔的接过她怀里的糖,跟在她的身后,绕过七拐八弯的巷子,走进唯一的光亮中。
“这是县城里唯一一家会开到凌晨的餐饮店。”沈惊蛰进门后让他随意坐,自己熟门熟路的走到厨房。
“姐,两个砂锅,一个加辣一个不要豆芽。”她笑嘻嘻的进去,然后笑嘻嘻的被四五十岁的老板娘从厨房里推了出来,举止轻松神态自然,却让江立坐得更加局促。
她还记得他不吃豆芽,或者,她还记得他和沈宏峻一样,不吃豆芽。
砂锅上的很快,很普通的那种粉丝锅,老旧砂锅的锅底已经被碳化成纯黑,上面飘着卖相一般的大白菜叶子和腊肠,加了一层辣油。
热气腾腾的烫得他眼眶开始痛。
沈惊蛰一直没有再开口,她喝了一口汤,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去拿桌上的辣油。
江立的动作比她快,迅速的把他们桌上的辣油放到了别桌,动作有些大,在一旁收拾桌子的老板娘看到了,噗嗤一声笑得毫不遮掩。
“是该管管,她吃的太辣了。”老板娘搭腔。
她和沈惊蛰应该很熟,眉眼里全是八卦的痕迹。
“老乡。”沈惊蛰转头,解释了一句。
江立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到了老板娘对他挤眉弄眼的样子。
实在太尴尬,他低头掩饰性的喝了一口汤,却因为太烫红着脸卯足了劲咽了下去,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烧痛。
沈惊蛰仍然没开口。
只是拉开椅子,把江立拿到隔壁桌的辣油又拿了回来,加了两勺。
本来就血红一片的砂锅变成了可怖的猩红色,她喝了一口,终于满足了,脱了厚重的羽绒服,眯着眼睛开始埋头苦吃。
这其实是她今天第一顿正儿八经的热食,胃早就隐隐作痛。
刚才江立拿走辣油的时候她恨不得拿砂锅盖他的头。
谁给他的胆子拿走她要吃的东西?这小子估计是忘了辈分了。
“你胃不好。”江立皱眉,陈述句。
北方的烧刀子容易上头不容易散,他的酒意还在,八年后重逢他开口的第一句话里面深埋的熟悉程度让他有些怔忡。
沈惊蛰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毛衣,中领,样式普通。她向来都不白,皮肤是略浅的蜜色,鼻尖上有几颗雀斑。
这个西北小镇离他们老家有一千多公里。
他在开着暖气雾气弥漫的小吃店里看着这个女人,恍惚的觉得自己似乎跨过了八年的时间长河。
“你管太宽。”沈惊蛰头都没抬,语气自然。
听不出情绪。
江立呐呐的拿筷子搅了下自己的砂锅,八年了,他仍然分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的。
心跳如鼓,大脑一片空白。
沈惊蛰吃的很快,风卷残云的吃完里面的粉丝,又开始喝汤。
吃的时候没有看江立,没有说话,饿急了的样子。
江立也没开口,他并不饿,但是刚才在外面徘徊的时候冻狠了,连着喝了好几口汤才缓过来,动了动手指。
“什么时候来的?”沈惊蛰还拿着毛巾包着捧着砂锅喝汤,问的时候遮住了半张脸。
“大年初四,昨天。”江立咽下口里的汤。
真的是很难吃的宵夜,除了咸没有任何鲜味,但是沈惊蛰吃的狼吞虎咽,甚至还把桌上冷硬的馒头掰碎了丢到汤里。
江立又喝了一口汤,心底苦涩。
他记忆中的沈惊蛰,其实吃的很挑。
“住哪?”沈惊蛰专注的掰馒头,问得漫不经心。
“台里提供宿舍。”江立放下勺子。
沈惊蛰动作停住,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江立低头,掩饰眼底的情绪。
“县电视台没有宿舍。”沈惊蛰云淡风轻的揭穿他的谎言,吃了一口泡软的馒头,伸手又挖了一勺辣油,“哪家宾馆?”
“……友谊招待所。”江立看起来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他注意力都在辣油上,他看着沈惊蛰把已经变成深红色的馒头塞到嘴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胃痛。
“签了多久?”沈惊蛰也没打算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
“……三年。”江立忍了又忍,仍然没忍住,站起来顶着沈惊蛰透着凉意的眼神把桌子上的辣油放到柜台上,然后强撑着微红的脸坐回去。
“吃这个,我用的公筷。”把自己还剩下一大半的砂锅推给她。
他一直用的小碗,吃的时候用另外的勺子和筷子,把砂锅放到她面前的时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很明显的强自镇定。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沈惊蛰眯眼。
她对江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八年前,十八岁的少年,看起来斯文,其实脾气很差做事冲动,和她那个让人头痛的叛逆期弟弟天天凑在一起,嘀咕着谁家的闺女胸大谁家的闺女腿长。
那绝对不是个看都不敢看她的少年。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他逼着他父母到她家里找她父母让她做家教的那件事。
飞扬跋扈唯他独尊的样子。
其实他外表变了很多,如果不是当了几年警察,老姚又有意的让她把空余的时间用在刑侦学,她可能不见得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少年的青涩模样已经全都不见了,现在的江立,看起来比他这个年纪的人更成熟一些。
他那双曾经很招人的丹凤眼不再清澈,年轻冲动时期偶尔翻涌的狠戾全都消失无踪,现在他的眼底甚至有些晦暗。
眼神闪烁,脸上的表情忐忑心虚。
“我陪你去招待所收拾收拾,先住到我那边。”沈惊蛰沉默后做了决定,她没有吃江立推过来的砂锅,起身找老板娘结账,无视江立看起来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走不走?”结完账回来穿羽绒服的沈惊蛰拧眉,长时间没合眼让她耐心有限,问得时候已经带着不耐烦。
怎么就变成这样?犹犹豫豫战战兢兢的样子。
江立起身的时候动作很大,板凳滑出半米远,深夜里声音特别大。他怀里还抱着沈惊蛰之前丢给他的软糖,因为用力,软糖糖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光线下他才发现,这软糖的牌子很熟,是他们当年常常吃的那一款。
“老钱外调还需要一阵子,这几年我也认识一些记者,顶替他接班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沈惊蛰走出店门后才开口,“春运票不好买,你在我家住几天,什么时候买到车票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江立停住。
“听不懂?”沈惊蛰懒得重复,转头看他。
江立不再说话,也不再往前走,抿着嘴沉着脸,怀里抱着一堆软糖。
巷子里老旧的路灯闪了几下就灭了,巷子里只有积雪的反光,两人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沉默。
他个子比她记忆中的高,但是发脾气的样子仍然和记忆中一致。
狭长的眼睛瞪着她,昂着脖子抿着薄唇。
这倒是让她有了些少年怀念后的软化。
“走吧。”沈惊蛰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向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停顿。
身后的男人在半分钟后又带着软糖窸窸窣窣的追上来,仍然一言不发,但是这一次站到了她边上。
他从招待所里拿出那两个巨大无比的箱子看着她的时候,因为紧张鼻翼煽动,舔了舔嘴唇,急促又坚定的宣布:“我不会走的,台里三年合同如果违约要赔一年年薪。”
“是真的,因为他们帮我付了上家的违约金,我没钱付违约金。”见沈惊蛰眯眼,他迅速的又补充了一句。
“……呵。”沈惊蛰冷笑,扭头就走。
身后的男人拉着拉杆箱轰隆隆的跟在她后头,他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似乎就安心了。
一言不发亦步亦随的跟着,打到出租车后还很顺手的帮沈惊蛰开车门。
“……”沈惊蛰动作一顿,到底还是坐了进去,出租车发动后,她才问,问得咬牙切齿,“多少违约金?我倒想知道江大少爷都付不出来的违约金到底会有多少。”
“……”江立扭头看车外。
沈惊蛰看了一眼一直很八卦的出租车司机,也闭了嘴。
罢了,她有的是机会盘问。
二十年前,沈惊蛰十岁,江立和沈宏峻六岁。
n镇在二十年前还是传统水乡的样子,白墙灰瓦,有些破旧,两三家人挤在一幢楼里,用小而潮的天井隔开。
那时候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和下水,自来水和厨房都还是公用的,夏天的时候,男人女人们会各自错开时间,在那个小小的天井里洗澡。
沈惊蛰十岁,被划到孩子洗澡的时间,每天洗澡的时候天都还是大亮的,她一直觉得很正常,直到这两天总是隐隐的觉得背后发凉。
所以她此刻赤着脚站在天井的青石板上,咬着嘴唇犹豫到底要不要脱衣服。
盛暑的季节,她下午又上了体育课,她觉得自己动一动就飘着汗臭味。
沈惊蛰皱着眉头咬咬牙,还是脱下了校服衬衫,正准备脱背心的时候,围墙外面一阵乒乒乓乓。
然后是男人呼痛的声音,和小孩子叫嚷着不要脸的嘲笑声。
沈惊蛰反应很快,披上已经弄湿的衬衫两三步爬到围墙上,看到地上躺着个男人。
他们镇上出了名的鳏夫,非常猥琐,前阵子还因为不穿裤子在马路上吓人被关了两个月。
“他偷看你洗澡。”沈宏峻奶声奶气的告状。
江立没说话,拿着手上的木棍子用力的捅那鳏夫的下体,鳏夫又是一阵惨叫。
“以后姐姐洗澡,我们两个就守着。”沈宏峻手里也有木棍子,挥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男子汉。
这件事最后怎么解决的沈惊蛰其实已经有些淡忘了,却记得一声不吭的江立在她打算跳下围墙的时候,伸手,手心里有几颗软糖。
“我爸爸在外面买的。”江立踮着脚,“你吃。”
果汁香浓的软糖,放在嘴里可以嚼很久。
这个牌子现在已经不好买了,沈惊蛰每次一买就是十斤。
沈惊蛰住的屋子很大,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看起来只比毛坯房多了些家具。
江立什么都没问,他进了屋子就低着头把两个箱子推到客房,然后再也没出来。
而沈惊蛰的情绪一直处在暴躁的边缘。
江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她的弟弟。
从吸鼻涕的年纪开始,他和江宏峻就孟不离焦,连带着她也跟着一起参与了这两个孩子所有的青春。
纠缠太深,所以哪怕八年没见,他也仍然是她的弟弟。
只是这个弟弟变了,不再飞扬跋扈,眼神晦暗不明,表□□言又止。
一整个晚上,只有想住到她家的时候积极了一点,其他时候都畏畏缩缩的不像个样子。
沈惊蛰就莫名的有了种自己带大的孩子长歪了的愤怒惋惜。
“我去夜跑。”沈惊蛰换了运动服后敲敲客房的门,“冰箱里有吃的,你饿了自己煮,这屋子有两个卫生间,你用你隔壁那个,我房间那个上了锁,你别进去。”
“今天很晚了。”沈惊蛰交代完就去玄关换鞋子,低着头专心系鞋带,因为低头,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我明天休息,明天你给我好好解释下前因后果。”
客房的门开了,江立站在门口,皱着眉:“快十二点了你一个人出去夜跑?”
沈惊蛰直起身,挑眉看他。
她倒是忘了,重逢后的江立除了对住她家很积极外,对于管她这件事也相当的积极。
……有些欠揍。
“带运动服了么?”沈惊蛰重新弯腰下去系鞋带,“睡不着就一起。”
江立迅速的退了回去,几分钟出来后已经穿戴整齐,沈惊蛰是内行,看了一眼他的行头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像是个常年坚持锻炼的人才会买的行头,而且明显是旧的。
他们三人喜欢夜跑,那时候都还在读书,晚自习结束后总会绕着小镇跑几圈然后去吃街头的炸臭豆腐。
总算还留着个不变的习惯。
“你还是经常夜跑?”江立在沉默的陪着她绕着小区跑了四公里后主动开口,问得问题和沈惊蛰心底想的不谋而合。
“嗯,只是这里没有那么地道的臭豆腐。”因为这样的不谋而合,沈惊蛰语气好了一些。
江立笑了,呵出一团白气,加快脚步跑到了沈惊蛰前面,然后转身看着她倒着跑。
“我在s市把夜跑改成了健身房,住的地方车子太多,不适合跑步。”可能因为运动后的肾上腺素让他放开了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沈惊蛰变好的语气让他觉得受到了鼓励,他终于不再被动。
沈惊蛰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超过他,没理他这句意图明显的开场白。
“我不会回去的。”江立又追了上来,这次没带上任何试探和借口,只是陈述事实。
“一个人够了。”沈惊蛰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重新戴上耳机开始专心跑步。
江立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夜色中沈惊蛰纤细有力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跟了过去,不快不慢的,踩在沈惊蛰的影子上。
一个人够了,他一直也是这样想的,沈宏峻……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八年了,却仍然是一场僵局。
而他,一个人太久了,久到现在踩着沈惊蛰的影子,都能觉得雀跃。
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在做什么的人。
一个人,其实,不够。
江立那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
梦境太熟悉,n镇沈家祠堂门口,那些围着的模糊的身影和凄厉的哭嚎。
太熟悉了,梦境中的江立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人群中的那个女孩,倔强的站着,被推搡的头发凌乱、脸上有红色的伤痕,她全程沉默咬着嘴唇。
梦境里面,她没哭。
“你就是扫把星!”老年妇人嚎哭着用自己粗壮的手一下下的打着女孩的头,“当初就不应该生你!为什么离家出走的人不是你?”
梦里面太模糊,除了这样的嚎哭和女孩妈妈坐在地上边哭边拍大腿的样子,他看不到周围人的表情。
他只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女孩子脸上的伤痕和被拉扯的头发。
他们逼她跪在祠堂门口,他们拉扯着她单薄的身体,而她唯一的动作就只有咬着嘴唇。
梦的结尾,她被扯破了外套。一直沉默的女孩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眼推搡她的沈家人。
然后他就醒了,和每一次一样。
他急促的喘息,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接近蓝紫色的天空。
凌晨了……
江立狭长的眼睛微微的弯了一下,他居然,找到了沈惊蛰。
八年后,他居然有了个机会可以补偿这缠绕了他八年的噩梦。
那个梦是真实的回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要求父母奶奶对沈惊蛰好一点,家里的爱如果只够给一个孩子,他希望这个孩子是沈惊蛰。
他是个男人,保护姐姐是他的责任。
沈惊蛰的奶奶知道后疯了,拉上了沈家的族长,拽着沈惊蛰要她跪在沈家祠堂门口。
她要把沈惊蛰从族谱里除名,她称沈惊蛰是扫把星,说她挑拨沈宏峻和她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说她是不安分的狐媚子,大城市里读了大学,脑子里都是让沈家从此绝后的歹毒念头。
他当时是要冲过去的,却被自己的爸爸和叔叔用了全力扛了回去。
江家在n镇是外姓,如果这只是沈惊蛰奶奶当街暴打沈惊蛰,他们作为邻居可以过去劝解,但是这一次,扯到了沈家祠堂。
而且自家孩子居然还提供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资金。
所以他们只能回家,关好门,生怕那位动不动就哭天喊地满地打滚的老太太闹到他们家来。
江立就这样五花大绑的听着窗外面的哭嚎声,听着那位沈家族长在烦不胜烦之后,真的把沈惊蛰从沈家除了名。
他全程都没有听到沈惊蛰的声音。
而那天之后,沈惊蛰也再也没有再出现在n镇。
他们家因为在n镇算是有钱人,欺善怕恶的沈家哪怕时候知道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资金来源,也只是在他们家门口吐了几口唾沫指桑骂槐的骂了几天。
而沈惊蛰狐媚子的名声却越发的被坐实了,私下里大家都认为是沈惊蛰引诱了江立,才让江立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给沈宏峻。
那阵子江立经常打架,但凡听到有人说沈惊蛰坏话,他就拿着砖头撸着袖子砸过去,却没想到这样的行为,让谣言变得更加隐晦真实。
这件事最终淡下去,是在半年后。
沈宏峻父母从远方亲戚那里过继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愁云惨雾的家庭瞬间变回了满足的父慈子孝的状态。
再也没有人提过沈惊蛰。
除了他,甚至再也没有人去找过沈惊蛰,找过那个扫把星、狐媚子。
江立揉着脸坐起身,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在电视台签的合同是元宵后开始的,昨天只是想去x县公安局混个脸熟,让自己以后的工作能顺畅一点,如果没有遇到沈惊蛰,他今天的计划是找房子。
但是他居然遇到了沈惊蛰,一点都没有变的沈惊蛰。
强势的、心软的、漂亮的惊人的沈惊蛰。
她居然做了法医。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医疗系统里找沈惊蛰的消息,却没料到她居然没做医生选择做了法医。
法医,还是病理鉴定的法医……
她和他一样,没有放弃过对沈宏峻的寻找,她选择做法医,从某种程度来,她对沈宏峻离家出走后做的那些事,可能也已经有了耳闻。
她料到了沈宏峻可能会有的下场。
这样的念头让江立又恶狠狠的揉了揉脸,然后终于掀开被子起床。
他动作很轻,不想吵醒沈惊蛰。
昨天她眼底的血丝和黑眼圈告诉他,为了季星剑和过年频发的交通事故,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社会线的记者,其实很了解法医的工作情况。
因为了解,江立的动作更轻。
他打算煮点粥。
他对沈惊蛰的所有亏欠都无法挽回,所以他觉得他的第一步,只能是赖在这里,赖在她身边。
六点十分,沈惊蛰家的大门被敲了三下,江立轻手轻脚的被敲门声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看了眼沈惊蛰紧闭的房门,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孩子,女孩子,最多八岁,披散着头发,手里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袋子。
“姨,鸡蛋饼!”小女孩笑嘻嘻的举高袋子,然后在看到开门的江立后愣了一下,反应很快的一边改口一边闪身钻进屋子,“我妈呢?”
……好像刚才那句姨不是她叫的一样。
江立正想回头叮嘱那孩子声音小一点,却发现这女孩熟门熟路的把手里的早餐袋子放到盘子里,盖上瓷碗保温,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阳台,对着江立弯了弯食指。
“小声点!”甚至还皱着眉低声呵斥他关门的声音太大。
心情有些复杂的江立跟着小女孩进了阳台,看着她踮着脚关好门,然后两手叉腰,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你是谁?”声音不大,嫌弃意味十足,“眼睛真小!”
江立不可能同一个孩子置气,所以他眼皮用了点力,让眼睛看起来大一些。
“会梳头么?”小女孩似乎对他突然变大的眼睛撇了下嘴,然后就失去了兴趣,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高一点的马尾。”
“……”这个要求很诡异,更诡异的是,江立其实是会的。
沈惊蛰从小就是长头发,因为头发太多,每次绑高马尾都是大工程,他和沈宏峻为了上学不迟到,都学了一手秒绑马尾的绝活。
所以一大早还带着点困意的江立下意识的接过了梳子,然后熟练迅速的帮这孩子绑好了马尾,全程只用几十秒。
“……”这回轮到小姑娘无语了,偷瞄了江立好几眼,终于没忍住,“妈妈的弟弟眼睛原来那么小么……”
“妈妈的弟弟应该叫舅舅,还有今天的鸡蛋饼没加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阳台边的沈惊蛰咬着鸡蛋饼走进来,抽走了江立手里的梳子,敲了敲小姑娘的头,“你再叫我妈你爸会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明明是你先开始的。”小女孩噘嘴,“还有姚爷爷说你再吃辣就不给你走医保。”
“我是大人,你爸打不了我的屁股。”沈惊蛰很嫌弃的啃着手里的饼,拉了下小姑娘刚扎好的马尾,对着江立介绍,“同事的女儿,严卉。”
然后就叼着鸡蛋饼把严卉的书包拿过来,很熟练的找到作业本,走到屋子里开始签字。
“那他呢?”严卉觉得自己受到了年龄歧视。
“你舅舅。”沈惊蛰答的很顺口,低着头转笔,“昨天是阴天,你这日记抄的去年的吧?”
“……”严卉迅速的忘记了年龄问题,跑过去遮住日记内容,脸有些红。
“昨天干嘛去了?”沈惊蛰了然的挑眉。
“大过年的要被送到学校托儿所本来就不人道。”严卉试图讲理。
但是沈惊蛰没听,开始去书包里拿其他的作业本,翻了两本之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两手环胸。
“楠楠昨天出院。”严卉在原地磨了几次脚之后终于开口坦诚,“我去了她家……”
沈惊蛰一动不动。
“她爸爸在家……”严卉憋出了最后几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低着头开始前前后后的用脚磨地板。
江立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小时候的沈惊蛰。
“老严知道么?”沈惊蛰抬脚用拖鞋压住严卉前前后后晃动的脚丫。
严卉摇头。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一个人去她家?迫不得已要去,也一定要通知我或者婷婷阿姨?”沈惊蛰再问。
严卉不回答了,低着头憋着嘴,眼眶开始泛红。
“给我个不跟你爸告状的理由。”沈惊蛰叹口气,没有了吃早饭的心情。
“我没有进门,我就是把你之前送给我的软糖包了一点送给楠楠,然后在她爸爸面前告诉楠楠我爸爸是刑警大队的队长。”严卉一字一句,小小的孩子难得的条理非常清楚,“你们没办法把她爸爸关进去,可是我还是想告诉她爸爸,楠楠仍然是有人关心的。”
沈惊蛰很久没说话。
江立也一直沉默,他意识到作为八岁的孩子,严卉早熟的太厉害了。
他身上有记者独有的敏锐触觉,刚才两人之间三言两语的对话让他知道,严卉说的那个叫楠楠的孩子,应该遭遇了家暴。
家暴这个词,在现今的社会非常尴尬。
中国人骨子里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思想,对于有离婚诉求的成年人,第一步总是规劝。
哪怕遭遇了家暴,要离婚,也仍然是规劝。
而中国目前的法律对未成年人的家暴,界限则更加模糊。
除非是严重到危及生命的重伤,不然一般的淤青伤痕甚至骨折,只要家长说服了孩子,哪怕警察手里有一堆的鉴定报告,也无法将实施暴力的那一方绳之于法。
他不知道那位楠楠住院的原因,但是他也能猜到,沈惊蛰不允许严卉私自去楠楠家里,应该是担心楠楠的父亲会连她一起打。
很严重的一件事情,沈惊蛰居然一直是以成年人对谈的态度对待严卉的。
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她作业本上写的还是学前班。
八年了,沈惊蛰变了很多,和他的距离更远了,远到他几乎想要仰望。
“楠楠爸爸为什么没有被关进去的原因我跟你说过。”沈惊蛰很平静的陈述事实。
“因为楠楠腿骨骨折是逃跑的时候摔伤的,楠楠妈妈告诉楠楠如果爸爸坐牢了她们母女两个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所以楠楠告诉你们,她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摔跤弄出来的,哪怕你提供了伤口成因,她也坚持是她读书读不好应该被打。”最后一句话,严卉说的时候有了鼻音。
她记忆力非常好,复述的原因里面有一堆不应该是八岁孩子能懂的词汇,但是她说得非常自然。她也很倔,微微红了的眼眶被她用力的深呼吸之后,居然也慢慢平复了。
“楠楠身上除了骨折,其他伤痕等级只有轻微伤害,这些伤害不够刑事处罚。”沈惊蛰补充,“而不够刑事处罚的家暴,处以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就已经是极限。楠楠的爸爸,在法律意义上来说,没有刑事罪。”
“哪怕他构成了刑事罪,虐待罪只有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七年后,楠楠仍然未成年,她爸爸出狱后楠楠仍然是他的女儿。而且这七年,楠楠妈妈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拿什么来养楠楠?”沈惊蛰继续补充,“楠楠爸爸是成年人,他知道楠楠的社交情况,也知道你爸爸是谁。你这种示威一样激怒楠楠爸爸的行为,只会让她爸爸在殴打楠楠的时候更用力,非常幼稚。”
非常幼稚的严卉眼眶又红了,这次没倔,由着眼泪慢慢的溢出眼角。
“这不是动画片里面简单的打坏人,楠楠是个人,她要活几十年,你的帮助不能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觉得舒服。”沈惊蛰抽了两张面巾纸给严卉。
“那我能做什么?”严卉擤鼻涕。
“你什么都不能做。”沈惊蛰甚至没打算婉转自己的用词,“除了安慰她、给她软糖、帮她记笔记,其他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刚刚还在江立面前神气活现的严卉此刻蔫嗒嗒的像是霜打过的茄子。
“但是我和你爸爸可以做很多事。”沈惊蛰给完棒槌之后终于开始给糖,“你爸爸已经在帮楠楠妈妈找工作,等有了工作能够独立,下一步就可以向法院申请离婚。”
“要让楠楠远离她爸爸,要做很多事。你作为孩子,能帮的只有陪着她,而不是激怒她爸爸。”沈惊蛰摸摸严卉的头,“她爸爸的工作一个月在家十天,这十天时间你可以让楠楠住到你家,等楠楠妈妈稳定下来,我和你爸爸会帮他们找到暂时居住的房子。”
“要慢慢来,明白么?”沈惊蛰抬脚,按住严卉的脚丫,然后开始蹭她脚底板。
严卉扭捏了两下,终于绷不住吸着鼻涕笑了出来。
“上学去,再逃学我就把你所有的小秘密全都告诉你爸爸。”沈惊蛰拍她的屁股,“婷婷阿姨在楼下等很久了。”
“今天你接我放学么?”严卉把沈惊蛰签好字的作业本往书包里塞。
“嗯。”沈惊蛰皱着眉头用筷子拨袋子里的鸡蛋饼,真的一颗辣椒都没有。
“那他呢?”严卉指了指江立。
她有些脸红,刚才她没忍住流眼泪的事情被这小眼睛看到了。
“你一个小屁孩要两个人接么?”沈惊蛰瞪眼,“还有,叫舅舅!”
“叫叔叔就可以了,我姓江。”江立被沈惊蛰乱七八糟的辈分扯的脑仁疼,开口自救。
“看,不同姓!”严卉像是逮到了沈惊蛰的小辫子。
然后躲过沈惊蛰作势要抽她的手,迈开小短腿跑到玄关穿好鞋,走之前又回头和沈惊蛰确认:“楠楠会没事么?”
“会。”沈惊蛰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那江叔叔是男朋友么?”楠楠在开门之后又探出一颗小脑袋,然后迅速的关门,门外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江立耳朵有点红,沈惊蛰斜着眼睛看他。
“你害羞?”挖了一勺老干妈塞到鸡蛋饼里,沈惊蛰终于放心满意的咬了一口。
“……你不睡了?”江立帮她倒了杯热水,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吃完睡。”沈惊蛰又咬了一口,还想再去拿老干妈。
“我准备煮粥,蛋饼冷了别吃了。”江立拿走老干妈,顺便拿走了沈惊蛰准备咬第三口的鸡蛋饼。
“……你胆儿肥了?”沈惊蛰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己两手空空的样子,她明明记得他昨天晚上还很怕她。
“我害羞。”江立面不改色心不跳,“再睡会吧,你起床气还没消。”
“……”果然胆儿肥了。
“还有楠楠的事其实记者也能做些事。”江立看着沈惊蛰,强调,“我是社会线的,这类的家暴制造些舆论会让楠楠的父亲有所顾忌。”
“你知道楠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么?”沈惊蛰挑眉笑,“记者,市电视台的社会线记者,姓刘。”
“……”江立顿住。
“粥里面加点玉米碎,边上的罐子里有。”沈惊蛰站起来,似笑非笑的拍拍江立的肩,“我去睡了。”
“……记者。”江立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也不是所有的都是这样的。”
“我知道。”沈惊蛰回头看他,“我只是要告诉你,这里不是大城市,县电视台黄金时段的广告费价格低到你无法想象。”
“你考虑下,是要在这样的地方制造舆论,还是回到你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在健身房里当精英。”
“别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但你自己考虑考虑是不是值得。”沈惊蛰安静了下,微微的叹口气,“遇到你我很高兴,你留或不留,都还是江立,我的弟弟。”
她的弟弟……
这四个字让江立的嗓子像是突然被糊上了黏稠稠的浆糊,发不了声,张了张嘴,喉咙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沈惊蛰进了房间关了门,睡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出了趟门把严卉接回老严的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桌的外卖。
她甚至从地下室里搬来一坛女儿红,炖热了打了生鸡蛋加了几颗话梅。
他们老家的喝法,冬天喝几碗能让你一晚上手脚都是暖的。
一碗黄橙橙的黄酒冲蛋下去,江立知道他担心了一整天的坦白时刻终于到了。
“四年前我找人调查过你。”沈惊蛰先起了话题,“我知道宏峻离家出走的钱是你给的,知道他走的那一年你们两个之间还有联系。”
酒有些烫,夹杂着鸡蛋话梅的香味,在北方开着暖气的屋子里甜腻的让人心里难受。
“当然……”沈惊蛰又喝了一口酒,“我也知道他在x县的时候做了什么。”
江立闷着头干掉了碗里的酒,用滚烫的温度压下涌上来的窒息感。
“不只是第一年,这几年我和他一直都有联系。”
“最早计划离家出走的时候,宏峻只是不满意你爸爸……沈元忠偷了你那几年所有的积蓄,那天我们喝了点酒,酒劲上头就想了那么个办法,想让家里人急几天受点教训他就回来。但是没想到你当天就在祠堂门口被除了名。”
也没想到沈惊蛰居然就此离开了n镇,和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宏峻一气之下就去了广州,他之前和我一起学了驾照,到了广州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几个煤矿老板,然后就帮着这些老板做一些南货北运的事情,收入还算稳定。”
“你离开n镇后那半年,镇上闹的很凶。我妈心重,被人背后说了几次之后身体不好病倒了。”
“半年后我去你学校找过你,你查过我,所以这段发生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那一年没找到你,大学也没考上,所以就复读了一年。”江立低头笑了笑,为自己和沈惊蛰又满上了酒。
那一年过得太愁云惨雾,他印象深刻。
想想沈惊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全中国从南到北人海茫茫的找弟弟,那一年估计过的比他还凄惨。
“我那时候在复读准备高考,我爸发了狠把我丢进了全寄宿学校,手机被没收,信件也需要老师过滤后才能拿到手,所以那一年我和宏峻失去了联系。”
“等我考上大学再次找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之前的邮箱,q|q,微|信和其他所有的网络社交都没有再登录过,而他只在我的q|q空间里用自己的小号评论了一个l。”
沈惊蛰眯眼。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为了知道这个l的含义,她花了很多力气,找了很多解密的方法,这个字母算是她最终选择进到公安体系的重要原因。
但是八年了,哪怕拉上老严和师父老姚,也没人能解开这个字母的含义。
“宏峻一直很介意家里从来不给你学费这件事,那一阵子网络游戏盛行,搭建游戏私服改一些游戏数据吸引小部分的游戏玩家买私服点卡可以赚不少钱,所以我们搭过私服,在里面他的游戏id第一个字母是l。”
“……妈的。”沈惊蛰忍不住爆粗,抽出香烟点燃恶狠狠的吸了一口。
完全没想到这居然就只是个游戏id。
“……你还在抽烟?”江立皱眉。
“你见过哪个法医不抽烟的?”沈惊蛰随手拿了个纸杯子弹烟灰。
没有人会习惯尸体的味道,哪怕没有腐烂,死者体内胃液和□□的味道也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哪怕穿上防护服,下了解剖台脱了衣服也仍然会觉得身上沾了味道。
所以很多做病理鉴定的法医都烟不离手,去味,心理上的和身体上的。
“继续。”沈惊蛰举起碗碰了碰江立的酒碗,不想转移话题。
“那个网络游戏内部有邮箱系统,我和宏峻这几年都是通过私服里的邮箱系统保持联系。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小心,他说他过年的时候和人打架差点闯祸,受伤的那个人在广州有些权势,他惹不起就躲了一阵子。”
“他帮忙运货的煤矿老板给他弄了一个新身份,名字年龄都改了,他不希望节外生枝,所以索性把自己过去所有联系的方式都关了。”
“你信?”沈惊蛰嗤了一声,烟吸得更凶,烟雾缭绕。
“一开始我真的信了。”江立苦笑,“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坏事。”
哪怕后来事发了,他在内部资料里面看到了他的照片,也无法相信那案子里面居然有他。
“但他确实慢慢的有些不对劲,每次我同他提起你的时候他都会转移话题,甚至跟我说你离开沈家肯定能过的更好,让我不要再想办法找你破坏你的生活。然后慢慢的他发邮件的频率越来越少,前年他生日的时候给我发了最后一封邮件,告诉我他结婚了,找了个x县的女孩子,婚后打算直接出国,他说他赚了不少钱,等出国安定下来之后再找我。”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然后。
最后一点黄酒也进了肚子,江立酒量一般,慢慢上头之后脸开始变得血红,连带眼睛里也是血丝密布。
沈惊蛰的脸却越来越白,隔着烟雾看起来情绪不明。
“八年,你居然从来没问过他具体在做什么?”一根烟很快就见了底,两人一直在拼命的喝酒,桌上的菜几乎没动过。
江立低头。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到沈惊蛰毫无停顿的点燃了第三根烟。
“我在找你。”江立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他出事之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
“为什么?”沈惊蛰在晦暗不明的烟雾下问得轻飘飘的。
“我想他离家出走。”酒意上头,江立说话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关心逻辑,“你过得太苦,有他在的一天,沈家都不会放过剥削你的机会。”
他做了几年社会记者,也不是没有看到过重男轻女的案子。
但是像沈惊蛰这样,爸爸是赌鬼,妈妈没有工作,一个女孩子从初中开始就靠捡破烂洗衣服做来料加工养家负担两个孩子学费最后还考上医科大学的,只有她一个。
她从不抱怨,坚硬的像块顽石。
但是他知道,沈惊蛰对于沈家早就没有了感情,她还咬牙坚持的原因,是沈宏峻。
她不要他给的钱,不要他家里人的资助,他想了很久,似乎只有沈宏峻离开了,她才能彻底解脱。
所以那一天沈宏峻提出离家出走的计划的时候,他没有劝。
甚至兴致勃勃的帮他计划好了路线,提供了钱,甚至帮他找了离家出走那几天的住宿。
哪怕知道这个计划不靠谱,他仍然怂恿了沈宏峻。
他知道沈宏峻走了,沈家必定大乱,而沈惊蛰也一定不会再留恋。
但是他没想到沈惊蛰离开的方式会那样剧烈,也没想到沈宏峻因为这件事会彻底暴怒。
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沈惊蛰会背上狐媚子的称呼,而他家会被人指指点点大半年,他妈妈会被气到卧床。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破坏力能有多强,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一念之差会酿成多大的错误,在那一年里,江立有了刻骨的认知。
沈惊蛰终于懂了。
这就是江立看到她之后无法直视她的原因,这就是江立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夜里只敢在室外徘徊的原因。
他有劝住沈宏峻的机会,但是他放弃了。
八年里,他有无数次可以拉住沈宏峻的机会,但是他忽略了。
而原因,是她。
沈惊蛰烦躁的又抽出了第四根烟。
她理不清现在的心情,成年人的世界,最最看不破的是灰色地带。
办案的时候,最容易办的案子是天生反社会人格的犯人,他们天生丧心病狂,他们做的那些灭绝人性匪夷所思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抓到犯人、审问犯人、收集证据的所有过程,都可以按部就班,结案的时候心里面会有惩奸除恶的快感。
而最难办的,就是普通人的案子。
都不是真的坏人,都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的案子。
看着他们因为一念之差酿造悲剧,收集证据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生活爱好可能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活生生的人。
像江立这样的人。
他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做了自以为对的判断。
然后因为这样的判断,八年来饱受煎熬。
所以他不再飞扬跋扈,所以他眼神闪烁。
“为什么来x县?”沈惊蛰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她本来以为她知道答案。江立和沈宏峻一样,都有些冲动,她以为江立是看到了沈宏峻的案子后想来找他。
但是江立在案发之前其实一直和沈宏峻保持着联系。
六年都没动过念头要见面的好朋友,没道理出了事情后突然想找了。
“我不相信宏峻会参与走私。”江立一字一句。
“我们两个出生日期相差一天,一个医院出院,之后所有的生活都在一起,我了解他。”
“会为了某些私欲选择铤而走险的那个人是我,不会是宏峻。”
从小到大,做坏事有坏心的人向来是他,不是沈宏峻。
两年前的文物走私大案,抓了两个主谋跑了几个走私网的分支小头目,沈宏峻就在通缉名单内,他负责的工作是运输。
那个案子,他研究了无数遍,案子里沈宏峻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他的个性做得出来的。
“我跟了一年多的走私案,西北这边的所有案子和关系网都了如指掌。”江立看着沈惊蛰的眼睛,“所以十分确定,沈宏峻其实是你们警方的线人,不是犯人。”
沈惊蛰没有回答江立这个问题。
她又去地下室抱上来一坛女儿红,这次没有加鸡蛋和话梅,直接掀开黄泥封。
“这里的人大多都喝不惯这种酒。”沈惊蛰给江立倒酒的时候扯了扯嘴角。
沁凉的女儿红入口有独特的涩味,江立喝了一口,终于开始动筷子。
线人这个术语,在国内的刑事诉讼法中,属于特别侦查措施,因为特别,它的内涵界定一直模糊不清,特事特办,公安内部经常把线人称为特情或者耳目。
沈惊蛰身边两年次以上的刑警,都有自己的消息网,这些消息网的消息来源,就是各行各业的线人。和港片或者电影中的线人不同,国内的线人身上不能背着案子,刑警和线人的接触过程也必须要有旁证。
文物走私不像毒|品走私或盗猎走私一样高危亡命,倒卖文物的那群人都有些文化,讲究牌面自视甚高,不会动不动动枪动刀,所以办案时的伤亡折损同那两类走私比相对少了很多。
但是两年前那起特大文物走私案非常特殊,这个案子抓捕犯罪嫌疑人175名,追回涉案文物1168件,仅一级文物就有125件。这样惊人的数据和庞大的金额背后,是将近半个中国的警力网铺设,整个抓捕过程中,牺牲刑警四名,其中有一名就是负责和沈宏峻联络的b市刑警大队队长赵博群。
而赵博群的线人沈宏峻,也在那次抓捕行动中失踪。
这个案子从立案到结案都在b市,小小一个县级公安局在这场抓捕活动中只提供了整支刑警大队无条件的警力配合,沈宏峻做线人的事情,沈惊蛰一开始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这件事的起因有些巧。
赵博群有个哥哥叫赵博超,是x县公安局里的普通刑警,而法医界传奇人物,她的师父姚石,是赵博超的亲生父亲。
赵博超的妈妈因为姚石常年不着家的工作性质在赵博超两岁的时候和姚石离婚,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因为这一层关系,赵博群的烈士追悼会姚石也去了。
作为刑警老前辈,姚石除了法医专业知识,侦查能力也同样一流。
b市的刑警大队队长在追悼会后邀请了姚石以专家身份加入了这起案子后续结案工作,也让姚石在漏网名单中看到了长得几乎和沈惊蛰一模一样的沈宏峻——他当时已经改名叫赵磊。
经过b市刑警大队队长默许后,姚石叫来了徒弟沈惊蛰,确定了这个失踪了的线人赵磊就是当年离家出走的沈宏峻。
所以这两年找沈宏峻的事情,除了她自己私下找线索,b市的案子也仍然有警力投入。
这是内部信息,沈惊蛰自然不会和江立提一个字。
“这是这几年我和宏峻邮件的所有内容,我查过ip,都记录进去了。”江立显然也没打算让沈惊蛰回答他,他递给沈惊蛰一块小小的银色u盘,“加了密,密码是我们三的生日组合,以前常用的那个。”
银色的u盘闪着光,簇新的,明显是刚刚准备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沈惊蛰接过u盘,银色的金属圈在她指尖转了一圈。
文物走私案,涉及到文物保护,记者能查到的信息会比其他案子少很多。
江立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自称了解了西北这边所有的关系网,并且确定沈宏峻是线人而不是犯人。
说他查消息用的都是合法手段估计连八岁的严卉都不会信。
江立有一件事情没有说错,他做事情喜欢不择手段。
所以她不怎么相信刚才那段话是江立所了解的全部。
“能说的都说了。”江立探身,拿过了沈惊蛰面前的香烟和打火机。
硬壳黄芙蓉王,焦油含量11mg,很野蛮的重口味烤烟,这几年在大城市抽这样烟的年轻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他点了一支,吸了一口就呛得鼻腔里都是苦味。
“不能说的也说说吧。”酒过半巡,沈惊蛰语气有些慵懒。
她情绪向来藏得很深,对于江立坦白自己怂恿沈宏峻离家出走,对于江立坦白自己这几年其实有很多次机会拉住沈宏峻不走走私这条路,她不发一言。
她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八年来,她查过江立,却从来没有出现在江立面前。
整个饭桌上,她做的一直是主动询问的那一方。
很明显,她只希望江立坦白,而她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没打算告诉江立。
江立很配合。
“我辞职来x县从一开始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你是为了找亲弟弟,而对我来说,宏峻失踪我有责任。”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会被愧疚感压垮。”
沈惊蛰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餐厅的灯光不算明亮,烟雾缭绕再加上女儿红的后劲,江立看不真切。
“要做到什么程度?”沈惊蛰问话的语气没什么波动。
江立敛下眼底的情绪,或许,刚才沈惊蛰并没有抬头看他。
她应该是怪他的,怪他当年的一念之差,怪他这几年对沈宏峻的放任不管。
“我喜欢过你。”江立不再抬头,盯着那根香烟烟头暗红色的火光,说完之后苦笑,“应该说,我一直喜欢你。”
“所以,等我能理直气壮面对你的时候吧。”他又抽了一口烟,任凭苦涩呛人的味道渗透到嘴里的每个角落。
沈惊蛰似乎动了一下,或许只是调整了下坐在餐椅上的姿势,他低着头能听到椅子和地面之间因为挪动有了很轻的摩擦声。
然后是倒酒的声音。
他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伸手盖住了碗。
不能再喝,在沈惊蛰面前,他需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理智这根弦永远不能断。
“你洗碗吧。”沈惊蛰放下筷子。
“这屋子是我买的,两人住空间足够了。”
“我明天会把钥匙配给你,你记得不要进我房间的卫生间,其他地方都无所谓。”
“我们两个职业敏感,县城里的案子禁止在这里互通有无,如果让我发现你套我话,你就自觉一点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其他的,都再说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有些疲惫。
为他,也为她。
那天晚上沈惊蛰没有夜跑,她在卫生间盛满了热水的浴缸里给老严打了个电话。
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u盘。
老严接的很快。
“去年开始活跃在走私黑市的文物鉴赏家三石先生姓什么?”沈惊蛰声音有些冷。
“你等等。”老严那边有翻资料的声音,半晌才回复,“姓连。”
“是不是叫连立?”沈惊蛰声音更冷。
“……是。”老严点头。
去|他|妈的游戏账号。
连立,江湖人称三石先生,最近走私黑市名声鹊起。
见过他真人的人很少,只知道他鉴定文物的本事奇高,很多东西到他手里半小时内一定能精准鉴定出真伪年代和品级。
而这位三石先生,最近正高调的打听一个辽早期绿釉鸡冠壶的下落。
而这绿釉鸡冠壶,就是两年前大案里遗失的文物之一。
她弟弟沈宏峻化名赵磊,江立化名连立绰号三石,这两个家伙的游戏名一个叫连三,一个叫赵石。
她就知道江立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走记者消息网。
“怎么了?”老严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沈惊蛰的怒火。
“江立就是三石。”沈惊蛰眉心直抽,“能不能查到他在做谁的线人?”
能进到文物黑市并且能在短期内打出名号,官方一定提供了一些便利。
做的那样天衣无缝,那只能说明那人的警衔不会太低。
真|他|妈出息了!
沈惊蛰恨不得冲到江立房间里拿皮带抽他。
“……他为什么会文物鉴赏?”老严还在消化这个反转。
“他外公是专家,上过央视文物鉴定节目。”沈惊蛰头更痛了。
“……挺牛。”老严简直有些想笑。
“滚。”沈惊蛰挂电话。
搭进去两个。
算上她,搭进去三个。
沈惊蛰捏住鼻子潜进浴缸的烫水中,脸上的皮肤因为高温火辣辣的痛。
必须得抓住。
必须得把那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也必须,得找到沈宏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浴缸里几乎静止的沈惊蛰突然动了下,哗啦啦的站了起来,胡乱擦了下,套了件浴袍就冲了出去。
江立房间门没锁,她直接打开门,看到这熊孩子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框人模人样的坐在笔记本电脑面前,表情严肃的不像是她认识的江立。
“……”江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门口这个全身湿嗒嗒的女人。
绝对不会是为了诱惑他。
“停水了?”所以他只能想的很实际。
“沈宏峻结婚了?”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有什么信息遗漏了。
江立晚上说了太多的事,她只消化了重点,又忙着分析这人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她。
然后就忘记了作为姐姐的重点,她弟弟结婚了?!
“……嗯。”江立点头。
“娶了谁?”沈惊蛰滴滴答答的走进江立房间。
“我有照片。”江立调出画面,“不过没查出到底是谁。”
“……日。”沈惊蛰瞪着电脑照片又开始飙脏话,头发还很应景的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你要不要擦干了再来?”江立把笔记本挪远一点,这种小县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修笔记本的地方。
“她是严卉的幼儿园老师。”沈惊蛰举起自己同样湿嗒嗒的手。
江立的手停住。
沈惊蛰滴滴答答的长发很精准的滴了几滴水在笔记本键盘上。
苹果笔记本。
耐用,并且诚实。
冒了几缕青烟,她弟弟的老婆,严卉的幼儿园老师,就这样闪了两下变成了黑屏。
沈惊蛰稍稍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宽松的烟灰色家居服。
头发长又多,她明显懒得吹,用一块白色的大毛巾包好就放任不管了。
屋里暖气开得大,所以她赤着脚,大喇喇的坐在江立的床上,抱着膝盖发呆,又像在醒酒。
美丽的女人之所以致命,就是因为她们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人产生压力,那种浑然天成的变成屋子里焦点的气场。
但是沈惊蛰显然毫无所觉,她盯着江立在键盘上来回敲击的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带了几台笔记本过来?”刚才那台报销之后,江立一秒钟都没有犹疑直接从行李箱里拆了一台新的。
全新的,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撕掉外面的塑料包装,打开插上电源,然后开始云同步。
“四台。”江立眼睛没离开屏幕。
大少爷仍然是大少爷,她有些不知道该夸他心思缜密还是该骂他铺张浪费。
“对于记者来说笔记本很重要。”江立解释,仍然盯着进度条。
他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沈惊蛰。
晚上喝多了,沈惊蛰身上带着水汽的沐浴露香味让他心跳加速。
他迷迷瞪瞪的居然想不起来这沐浴露到底是属于哪种香,只是觉得这若有似无的味道变成了看不到形态的丝线,绕得他呼吸困难。
于是他拿着笔记本挪了几下,远离沈惊蛰。
“好了。”同步完成后江立把笔记本递给沈惊蛰,“再确认一下。”
照片里的女人坐在公园里巧笑倩兮,不知道他从哪里扒来的。
她刚才看过他和沈宏峻之间所有的电子邮件,很确定沈宏峻根本没提他老婆是谁也没提在哪里工作。
“怎么查的?”沈惊蛰又把笔记本还给他,“不用确认了,我对这老师印象很深。”
四年前第一次去幼儿园接严卉的时候严卉正在哭,四岁的小女孩,哭得时候居然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是低头啜泣,动作幅度不大,害怕被人看到哭得伤心了就两手握拳冷静一下,然后偷偷的擦掉眼泪。
她当时初来乍到欠了老严不少人情,又因为严卉看着实在可怜,冷着脸就找了班主任要求见领导。
“孩子哭成这样了,你做老师的都不管么?”她应该很咄咄逼人。
那位班主任愣了很久,才带着疑惑和莫名激动的语气问:“您是?”
“她妈妈,亲妈。”沈惊蛰记得自己应该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这位看起来特别温柔的班主任居然噗嗤一声笑了,眉眼弯弯的解释:“小卉只是闹别扭了,她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严警官,下午的时候严警官又说自己要加班,所以才哭的。”
现在回想起这段,班主任发愣的时间和表情都有些异常,解释完之后她看她的眼神也熟络的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她和沈宏峻长得挺像,如果这班主任最后和沈宏峻结婚了,那么这些异常就全都能解释通了。
“我看了你给我的邮箱资料,宏峻根本没提过他老婆的事情,你怎么查的?”沈惊蛰又问了一遍。
她觉得江立有点迟钝,晚上女儿红喝多上头的原因么?
“给你的邮箱资料不是全部的,有很小一部分涉及到我个人隐私的我删了。”江立转头,“都是你没有兴趣的跟我个人有关系的隐私,很少,最多两三封邮件,对找他没有任何影响。”
堵死她的后路么,她总不能说她对江立的隐私也有兴趣吧……
“如果放到资料里作为寻找他的举证,我可能会需要你把剩下的邮件也给我。”沈惊蛰并不打算上当。
“举证的时候我会提供私服登录账号和密码,里面有全部内容,数据库有所有更新的记录,我做不了假。”江立又一次特别配合。
沈惊蛰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
他配合的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严卉这位班主任两年前辞职了。”因为这种不舒服,沈惊蛰下意识的打断了自己一个晚上像是刑警拷问的节奏,“文物案案发之前两个月就辞职了。”
“我和她只有在接送严卉的时候有些交集,要了解她这个人还需要去幼儿园找院长要资料。”沈惊蛰包在浴巾里的头发因为她说话的动作变得有些松,几缕头发散了下来,贴着她精致魅惑的下颚曲线。
发梢的水珠顺着蜜色皮肤滑落,流连她的颈脖,消失在让江立心头跳得更厉害的深处。
“睡吧。”他突然觉得口渴,啪得一声合上笔记本。
沈惊蛰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
“明天我去趟幼儿园。”江立不自在的别过脸,拍拍床上的枕头开始赶人。
“你打算怕我怕到什么时候?”窝在他床上的沈惊蛰一动不动,“我是他姐姐,他是为了我离家出走的,照你这种逻辑,我现在应该都不用抬头做人了。”
……她误会了。
或者说,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在深夜刚洗完澡窝在男人的床上孤男寡女的有什么不妥。
江立苦笑。
沈惊蛰居然还是这样,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迟钝的不像是个直立行走的高等生物。
其实是有原因的。
沈家重男轻女,沈家沈奶奶重男轻女还封建迷信,是那种看到女孩子被强|奸的新闻会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指指点点的说女孩子就应该多穿点,穿成这样真的是自作自受的可怕妇女。
所以沈惊蛰在十几岁叛逆的时候穿的很少,身边的男性朋友很多。
他也是成年很久之后才发现,沈惊蛰那时候的叛逆行为其实也是被沈奶奶洗了脑的。
物极必反,沈惊蛰更喜欢和男人称兄道弟,心底深处排斥男女有别。
没想到八年后她仍然是这样。
身处在都是男人的刑警大队,对男女之防仍然无可救药的粗神经。
这样很好……
起码说明沈惊蛰没有他和沈宏峻这两块狗皮膏药,身边也仍然没有不安好心的人。
“不是怕你,我二十六岁了,男女有别。”江立实话实说。
何况他还一直都喜欢着她。
虽然他非常清楚,沈惊蛰把他的喜欢归到了青春荷尔蒙太多,看到母鸡都是双眼皮这一类上。
沈惊蛰眯眼。
如果不是突然响起的手机,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揍他。
记忆中穿着开裆裤天天耍酷的小屁孩居然一本正经的跟她提男女有别。
她都还记得这家伙变声期时候的嗓音,还有青春期额头上冒出来的痘。
一个哪怕脱光了在她面前,她也只会觉得这娃最近吃的不错的男人,男女有别什么?多的那三两肉么?
电话是老姚打来的,高速闸口发生车祸,幸运的是双方都只是轻伤,不幸的是其中一方很有钱,要求做活体损伤鉴定。
她住的地方离公安局很近,这种半夜接到任务的事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挂了电话居家服都没换,只是在外面套上那件巨无霸黑色羽绒服,然后拿了一顶很丑的毛毡帽子戴好,怕自己半干的头发在夜色中冻成冰。
“我和你一起过去。”江立也跟在她后面穿衣服换鞋子,手里拿着一块快干布。
“采新闻?”沈惊蛰的脸都藏在了毛毡帽子里,披散的头发遮住视线,她吹了两口没吹开,直接皱着眉忽略,开始和脚上的雪地靴作斗争,“我记得春节你们台安排了记者在局里值班。”
所谓的值班就是在休息室里待着,看到民警值班室里闹腾了就冲进去瞅两眼有没有新闻点。
江立没回答她,他正低头把沈惊蛰的毛毡帽子摘下来,用快干布很迅速的揉擦了几下。
他手大,擦了两三下沈惊蛰半干的头发就接近全干,然后江立又顺手梳了两下,熟练地扎了一个发髻,再帮她戴好毛毡帽。
沈惊蛰喜欢长头发,原因是懒。
短发需要定期去理发店修理,不然就得经历不长不短的尴尬期,她向来烦一动不动坐在理发店里这件事。
这算沈惊蛰为数不多的和女人娇气相关的习性了,江立很乐意纵着。
只是纵得太久了,沈惊蛰已经习惯。
此刻也只是怀念的扬了扬嘴角,就没心没肺的出了门。
留下身后的江立偷偷的把手放到了外衣口袋里,他手指上仍然残存着沈惊蛰头发微凉的触感。
这件事情,不太妙。
江立皱眉。
从意外遇到沈惊蛰开始,他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喷涌而出的迹象。
他到x县不是做记者的。
也不是,来圆自己年少的女神梦想的。
他看着前面这个一直往前走的女人,她绝对不会回头看他,哪怕看他,也是目光坦然毫无绮丽念头的那种。
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八年的光阴,在沈惊蛰身上似乎没有构成任何困扰。
她甚至没把他当男人。
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勇往直前。
公安局大院里停了一辆拖车,拖着一辆残破了的出租车和一辆车尾灯报销了的阿斯顿马丁db9,
市价三百多万,007的坐骑,被刷成了苹果树绿。
沈惊蛰和江立在彼此眼底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嫌弃。
民警值班室里面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穿着夹克外套的男人正坐没坐相的仰着脖子大放厥词。
“你们这儿居然还有法医?屁点大的地方公安局居然还禁止吸烟,你们逗我玩儿呢?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嗓门很大。
一眼就能看出是那辆苹果绿的车主。
因为这人,头上染了一头绿毛。
沈惊蛰觉得老姚说的太委婉了,什么叫做轻伤,她这一眼望过去连个像血的红点都没看到。
“怎么回事?”她问的是正肃着脸假装自己在打字的民警小张。
那位精神状态亢奋的不行的绿毛听到声音转身,正好看到沈惊蛰走进值班室,脱了头上的毛毡帽。
绿毛半张着还准备说话的嘴突然就卡住了,手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发出一个字:“操!”
沈惊蛰皱眉看他。
绿毛往椅子上一靠,再一次操了一声。
这小县城什么情况,这种姿色的女警察?!那些天天往他床上爬的小明星整上天也整不出这种效果啊!
“交通事故,这是报告。”小张像是看到了救星,站起来颠颠的绕过桌子双手递上报告,压低声音,“要求鉴定的就是这个人,绿色的,省城来的。”
追尾事故。
极其简单的追尾事故。
阿斯顿马丁在高速上紧急刹车导致后方出租车追尾,幸运的是靠近高速收费站,那辆出租车的车速并不快,车子受损严重,出租车司机和乘客都只是轻微扭伤。
这种情况阿斯顿马丁车主要做伤残程度鉴定?脑抽?
沈惊蛰抬头,和绿毛对视。
四目交接,绿毛居然嘶了一声低头,脸红了。
真的是脑抽……
“做过酒精测试没有?”沈惊蛰继续问,眼角看到江立已经自动自发的去了记者常常待的休息室,心里松了一下。
她不是特别想让同事们询问她和江立的关系,至少,不是现在。
“做了,还去医院验了血。”小张脸色不太好,“交警来了之后他们就去医院做检查了,一切正常,但就是嚷着要做鉴定,人民医院的值班医生被闹的没办法了才给姚老师打的电话。”
x县的医院没有法医鉴定资质,这位绿毛在急症室大吵大闹,值班医生索性打电话报了警。
反正都在公安局。
小张给的资料很详细,出租车司机和乘客还有这位急刹车的绿毛007都做了全身体检,出租车司机脖子有轻微扭伤,乘客和绿毛007身上没有擦伤挫伤,颅脑内脏正常,神经反射正常。两位司机都没喝酒也没有毒物反应,行为能力正常。
“……按寻衅滋事处理吧。”沈惊蛰直接把资料还给小张,这种情况做鉴定,是浪费国家资源。
“怎么就寻衅滋事了。”绿毛从位子上跳起来。
小张过去用笔敲了敲桌面:“坐好坐好,再报一遍姓名年龄住址工作。”
“我是合法公民,坐在这里除了说话大声我连手指头都没动过,怎么就寻衅滋事了?”绿毛梗着脖子不合作,“我就是要找法医,我要求鉴定。”
“你要鉴定什么?”沈惊蛰皱眉。
“你是法医?”绿毛哼哼,乍一见到的惊艳都被她那句寻衅滋事给破坏了。
“是。”沈惊蛰眼睛都没眨一下,再问了一遍,“你要鉴定什么?”
绿毛愣了,他块头很大眉毛浓黑,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绝对是个暴戾狠角色的长相。
估计长那么大都没有被一个女人用三两句压下气场的经历,所以愣的时间有些久。
“没有东西鉴定就按照寻衅滋事处理,急诊室报了警的。”沈惊蛰没打算等他回神,交代完小张转身就走。
她有些烦这种胡搅蛮缠浪费资源的人。
“哎哎哎。”那绿毛站起身,因为腿长两步就走到沈惊蛰面前,想拽她胳膊,被她一瞪手抖了下,估计觉得没面子,嗤了一声。
“谁说我没东西鉴定的,都放在院子里了,那么大一个你看不到?”绿毛走到院子里指了指自己那辆阿斯顿马丁。
“这东西比人值钱,这一个车灯值多少钱你知道不?”他开始耀武扬威,皱着眉头啧啧有声。
“追尾是你全责。”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出租车司机辩解,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矮矮小小的,因为冷缩得更小。
他惹不起这种人,所以哪怕是对方全责,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去医院,跟着他闹到了公安局,大半个晚上的生意都泡汤了。
“我又说让你赔么?你赔的起么?”绿毛眼睛一瞪,黑眼珠往上一翻,接下来的话是对着沈惊蛰说的,“我在匝道口紧急刹车,是因为你们县收费站的灯光太亮,我有青光眼,突然看不见了你说我不刹车难道要撞上收费站么?”
“追尾我全责,这车子的灯咱有保险咱也赔得起,但是你说说你们高速公路收费站是不是也有责任?”
“你们县收费站的灯光亮度明显超过了高速标准,我是让你检测我的眼睛,懂不懂?美女警官?”
或许是沈惊蛰一直没说话,也或许是院子里光线暗让沈惊蛰身上的气势没那么盛,绿毛说完自己的诉求后就变得有些得意,最后那声美女警官就带上了暧昧的语调。
“青光眼?”沈惊蛰冷笑,点点头,“跟我来。”
“呦呵,你们这还真有眼睛检查仪器啊。”绿毛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这装备比一般的四线城市都齐全,还有这水灵灵的女法医。
“有。”沈惊蛰面无表情的用长棍子点了点走廊尽头的视力表,然后用下巴示意,“站黄线边上。”
一旁看戏的小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绿毛脸涨成猪肝色,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法医鉴定呢,配合点。”沈惊蛰不耐烦的用棍子敲墙。
闹着要鉴定的人是他,他说有青光眼,她也确实在检查——视力表这东西只能检查眼睛。
绿毛愤愤的,咬着牙站到黄线边。
“边上的勺子盖住眼,从左眼开始。”沈惊蛰一句废话都没有。
接着所有人都看着刚才嚣张无比的绿毛像小学生一样站好,捂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左左右右。
出租车司机和乘客面面相觑,搓搓手,想笑不敢笑。
检查结果出乎意料。
绿毛左眼视力1.0,右眼几乎看不见,0.1的那个大e他咬着牙猜了两次才猜对。
“交通法规定200度以上近视必须得眼镜才能开车,青光眼也一样。”沈惊蛰丢了棍子拍拍手,“你没戴任何矫正视力的工具,仍然是你全责。”
“小张。”她懒得理一动不动的绿毛,对小张点点头。
小张动作很迅速的又坐回电脑前:“来来来,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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