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小说《极限宠爱》极限挑战二百度云资源免费资源 作者:锦若流年 急急急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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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字字母为~小说极限宠爱 8.008-凤舞文学网
& 8.008类别: 作者:锦若流年 书名:&&&&向暖阳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华府二期的绿化工程,怎么还需要面见最高决策人?&&&&华宇集团的总裁季笑白,她以前是听过的。&&&&传闻那男人长相俊美、雷厉风行、不苟言笑,是一个手腕极狠的角色,他各方面都十分出众,却冷漠到令所有人都胆寒。&&&&虽然她从没见过,却觉得这人八成是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她怀着略有些忐忑的心,被严经理领上了顶层。&&&&安妮一见他们,站起来迎了上去。&&&&“向小姐是吧?”&&&&向暖阳对她有印象,那(日rì)招标时,谭佳怡口中那位帮了他们大忙的人,如果不是她,这次的工程怕是还落不到他们头上。&&&&“上次的事(情qíng)真是谢谢你了,那天就想当面儿对你表示一下感谢的,但招标会上人有些多,也没能再看到你。”&&&&“不用那么客气。”安妮对她礼貌的笑笑,“一会儿您可以亲自谢谢我们总裁。”&&&&向暖阳微讶,“你们总裁?”&&&&安妮没再多讲,只将她领到办公室前,敲了敲门,“总裁,向小姐到了。”&&&&办公室里传来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xìng)的声音,“进来吧。”&&&&向暖阳总感觉这个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却又确定自己没听过。&&&&将向暖阳送进办公室,秘书跟季笑白打了声招呼,便从外面将门关好。&&&&季笑白从头到尾都埋头于文件中,没有抬起过头。&&&&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他偶尔落在文件末尾的签名声。&&&&气氛莫名有些压抑,向暖阳吞了吞口水。&&&&她抬眼偷偷的打量季笑白,又一股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可她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看见过。&&&&“向小姐随便坐,稍等。”&&&&季笑白突然开口,那清冷的声音,吓的向暖阳连忙收回了视线,赶紧三两步走到沙发边儿上坐下,端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后背(挺tǐng)得笔直。&&&&季笑白余光瞥了瞥她,忽然有些好笑的扬了扬唇角。他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倒也知道害怕了?&&&&季笑白手中的笔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随后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的唇边还挂着一抹笑,邪魅而(诱yòu)惑。&&&&世界观被颠覆往往只在一瞬间。&&&&直到此刻,向暖阳终于明白,决不能听信谣言那句话究竟从何而来了。&&&&两个人一共见过三次面,可前两次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都是小痞子变态的即视感,华宇集团总裁这个称呼,完全不能与面前这个男人对号入座。&&&&向暖阳张了张嘴,“你……”&&&&季笑白打断了她的话,“向暖阳小姐,你好,我是季笑白。”&&&&向暖阳:“……”&&&&这男人知道她的名字。&&&&向暖阳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毕竟先前都是她不客气在先,如果这个总裁真的如传闻中那样不好惹,这次的合作八成不好谈。&&&&如果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导致公司失去这个项目,她必然难辞其咎。&&&&季笑白将手中的笔丢在桌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的(身shēn)形高大,一条笔(挺tǐng)的西裤,将那两条修长的腿包裹,上(身shēn)的一件白衬衫束在西裤里,将他腰线拉长。或许有办公室做为映衬,更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向暖阳想起来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季总……”向暖阳也连忙站了起来。&&&&“你坐。”&&&&他抬手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将那股正式打破,稍显一丝不羁。&&&&“很紧张?”&&&&“季总说笑了……”向暖阳咽了咽口水,一向泰山崩而镇定自若的女人,从没有在谈任何一次项目中如此紧张过,“像季总如此绅士的男人,能见一面是我的荣幸。”&&&&“绅士……”季笑白踱步到向暖阳(身shēn)边,高大的(身shēn)躯弯下来,手撑在沙发边凑近她,“大约向小姐对我有些误会。”&&&&这个男人是只危险的雄狮,她惹不起。&&&&这是向暖阳心中燃起的唯一想法。&&&&“季总,我想我们之前真的有些误会。”向暖阳尽量在他的压迫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对之前的冒犯,表示抱歉,希望您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向小姐看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季笑白又凑近她一些,((逼bī)bī)得她不得不往后挪了挪(身shēn)子,“既然是误会,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向暖阳觉得空气中都染上了一抹压迫。&&&&面前男人的行为,显然非常不礼貌,她的拳头紧紧的捏着。但凡他有进一步冒犯的动作,她都会反击。&&&&可季笑白就停在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再前进分毫。&&&&向暖阳的视线不敢往前看,却还是提醒道:“季总,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华府二期绿化项目的事(情qíng)?”&&&&季笑白却用两个字回了她:“不急。”&&&&向暖阳:“……”&&&&季笑白的变态,彻底在向暖阳心中根深蒂固。&&&&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季笑白终于撑起(身shēn)子站直。&&&&向暖阳总算解脱般的松了一口气。&&&&季笑白就站在向暖阳(身shēn)旁的位置,安妮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向暖阳的脸上,看她面色潮红,心头略有异样,却也淡然的收回了目光。&&&&“总裁,这是美国aimi公司发过来的融资文件,需要您过目。”她将文件给季笑白递了过去,继续说道:“去美国的行程定在了后天。”&&&&季笑白也没翻看,直接放在了沙发前的小几上。&&&&“我知道了。”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qíng),思忖片刻,又说道:“另外,你跟魏东联系一下,让他下周一回国,有个紧急收购案需要他来处理。”&&&&“魏东的婚假到下周末才结束……”安妮的话刚说出来,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又连忙改口,“抱歉总裁,我马上去联系!”&&&&季笑白必然是遇到了十分重要且棘手的事(情qíng),不然他不会将远在马尔代夫度蜜月的特助魏东给召回来。&&&&有人说过,欣赏一个男人,还是要看他工作时的状态。&&&&因为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帅的。&&&&季笑白在认真安排工作时的模样,像是突然化成了一颗璀璨的星,高高在上又闪闪发光。那种状态与先前向暖阳所见到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真正属于王者的气息。&&&&向暖阳心头一动,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那纯粹是一种对一个成功男人欣赏的感觉。&&&&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向暖阳的思索。&&&&“你用这么认真而迷恋的眼神儿看着我,是(爱ài)上我了么?”&&&&那口气带着一丝调侃,夹着一抹坏,瞬间将面前的男人从天堂拉到了地狱。&&&&向暖阳:“……”&&&&神他妈认真而迷恋的眼神!&&&&所以欣赏的什么的,就犹如那天边的浮云!&&&&人果然是不可貌相的。&&&&向暖阳想。(快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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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 凉山 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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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你又该笑我,夜来的时候总是如此絮叨,一桩心事几种情绪思量了又再思量,说了又说。可是,除了你,谁又能听我在这样的夜里唠叨个没完?
  来,让我们来听一个故事,关于这似水的流年,清新的青春。那间普通的女生寝室,活跃着这么几个女子:佻达、好吃、生猛、漂亮,喜欢穷山恶水,说很有效果的段子,打架,相信爱情,并为之受苦。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少年的我多么快乐,美丽的他不知道怎么样?
  ……也许你会知道,我是里面的谁。或者,其实谁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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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九月吗,风和日丽的初秋,阳光不那么炽热,清晨的风有点儿凉,还可以穿夏天的裙子,不胜清寒的飘逸,站在梧桐树下,裸露的小臂,粉色的皮肤,眼睛明亮。在那年九月,爱上一个人,年轻,朝气,奋不顾身。
  那是刘莲进入Y大求学的第七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她赶着去教学楼一间名为“北504”的教室参加会议。Y大非常大,教学楼的结构错综复杂,按照楼房的朝向分为东南西北楼,北504就是指代北楼的5楼,第4间教室。
  初入校,还在军训期间,每天在操场上晒得黑红黑红,踢正步,站军姿,打靶,根本就没有机会踏入教学楼一步,自然是不清楚格局的。迷糊的十七岁的刘莲就迷路了。在教学楼庞大的建筑群面前徜徉徜徉,阳光明晃晃地打在她长及脚踝的裙子上。抬腕看表,距离12点40分开始的会议时间很近了,汗珠滴落下来,她不由得焦急地自言自语:“北504,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男声:“你也是去开会的吗?”
  刘莲回头。就这么认识了江淮。他穿着某支球队的队服——到了当天晚上,她形容给室友陈苔藓听,才得知是AC米兰的队服。陈苔藓是球迷,最迷阿根廷国家队和AC米兰了。
  阳光下的男生笑了笑:“你是新生吧?也去北504?”
  她忙不迭地点头。
  他说:“来,跟我走。”
  江淮是刘莲17岁以前包括以后看到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一张面容,完全是阳刚的,没有一点阴柔的内容,浓眉大眼,散散的胡渣,鼻梁坚挺,嘴角有着柔和的弧度,像《罗马假日》里的派克,正直的长相,君子风度。旧中国的男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有种端正大气之美,还保有一点点遥远的惆怅,颇具隐士的风采,仿佛从绿草苍苍的年代走来。
  那天刘莲回到寝室,忍不住对好友林蓼蓝说起今天看到了一个超级帅哥,云云云云。林蓼蓝起先还不信,后来某天路遇了,还隔得老远,刘莲就指给她看,林蓼蓝果然信了,评价了一句:“这样的男人,让女人爱得神魂颠倒以至于送命,是可以想见的事情。”然后看着刘莲促狭地笑。
  刘莲就红了脸。
  江淮走过来,朝她点个头,笑一下,寒暄一句:“好啊!”她的脸红得更厉害,张口结舌,声音似蚊子哼:“你也好啊!” 啊,他真好看,黑密的头发在暖黄的阳光中眨着碎金一样的光芒,浅淡的笑意像清晨的空气,湿湿的,有着薄荷一样的清洁。
  他走过去。她双手捂脸,惊慌失措地问林蓼蓝:“啊,我脸红不红?刚才是不是很失态?是不是?是不是?”
  林蓼蓝大笑起来。
  刘莲回头,偷偷望着那男生的背影,体会着这小小的甜蜜和慌乱,胸腔似乎要被炸裂一样。林荫道两旁的梧桐油绿着叶子,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的罅隙流泻下来,落了一地光斑,破碎的,晃动的。他就在这铺陈得满眼的浓绿背景下,走远,走远。
  这个学校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铺天盖地的法国梧桐,它们完全遮盖了天空,风沁凉寂静。
  她说:“蓝,好色成我这样子了,是不是很花痴?”
  林蓼蓝说:“好色不劫色,简直就是白痴。”
  刘莲就不说话了。她又何尝没有想过,成为江淮的女朋友。可是,她已经打听过了,这位高她两届的学长,是何等出众的人物,他学的是理科,却写得一手好文章,担任文学社社长,激扬文字相貌出众仪表不凡的他在女生中可谓左右逢源,简直就是一红颜杀手见谁灭谁。她想象不出,应该是一个怎样优秀的女孩子,才有资格和他并肩站在阳光下。
  可她自己……她对着镜子照过,长发,齐眉的刘海,有一双欧洲人似深陷的眼,睫毛长而细密,肤色白得有些苍白,瘦高的个子,腿很长,穿牛仔裤很好看。不难看,也不大美丽,远远不及寝室的头号美女,韩九月。其实单论五官来说,韩九月也不见得十分美,但很媚,眼睛黑深,嘴唇有点儿厚,卷发,像个印度女郎,身上有种类似莫文蔚的气质。
  那天,江淮领着刘莲到了北504门口,居然还早到了几分钟,偌大的教室里空无一人,两人就站在走廊上说了一会儿话,分别介绍了自己的专业、年级,家乡。他是学高温物理的,大三了,这次会议,是学校组织各新生专业学习委员参加的报告会。刘莲不免有点奇怪,他明明不是新生,怎么也来了?
  待到正式开会了,她才知道,江淮是学生会学习部的部委,也是会议的主持人,点到她的名字的时候,轻轻地朝她笑了笑,牙齿洁白。
  下午军训时,刘莲第一次不觉得无聊,将和江淮在一起的片断在心里反复播放,那几句话,几分钟,在脑海里无限拉长,完全是慢镜头,眼神、微笑、发丝、语气,反反复复,喋喋不休。
  整个下午她都恍恍惚惚,好在她反应很快,教官命令同学们左转右转时,就没有错一次。倒是她旁边的一个女生,错了一回,明明是左转,她向右,正好与刘莲面对面,把走神中的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错了,在哄笑声里扯扯自己的辫子,脸又红了。
  十七岁时的刘莲,是个羞涩的小姑娘,苗条的身形裹在宽大的迷彩服里,笑容是大一新生常有的清新腼腆。她以全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到这所大学,学通信工程。这个专业是新开设的,竟然只录取了她一个女生,好在信息工程系和人文学院毗邻,她就住到了文科专业的宿舍楼。寝室四个人来自四个专业:中文系的陈苔藓,美术系的韩九月,建筑系的林蓼蓝。
  寝室在三楼,十几个平方米,床单是清一色的粉色细格子,靠楼梯的房间,每天很早就听到脚步声,啪啪地从耳边敲过,那是早起的女生去宿舍楼背后的洗漱楼刷牙洗脸,其中就有刘莲。她有晨跑的习惯,抱着被子去操场晒,跑完三圈,到食堂吃饭,回来拿课本,找间教室自修。
  有一次,刘莲的被子放在操场晒,被人偷了,她只好弄了一床别人的,反正都差不多。事后心虚了很久,晚上老睡不好,整夜失眠,次日仍早早地起来,黑着眼圈出去晨跑。她是个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明确的计划的人。事隔多年,刘莲还记得那床军绿色的被子被晒得热乎乎的,看起来蓬松暖和。事实上,它并不温暖,开学没几天,她拆开洗被套时,发现里面是黑心棉,她在寝室里义愤填膺,建议上书给校方,要求站在学生的角度来考虑。意见书是陈苔藓写的,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署名的那一页跟了几百个签名。以挂号信的方式寄到学生处。
  之后没多久,学校的大广播里就播出了这一届的新生再去领一床被子的消息。
  听到广播,林蓼蓝扑上来抱抱刘莲:“亲爱的,你真可行!”
  刘莲说:“还得感谢苔藓呢,她写得好。”苔藓却并不在寝室,她问韩九月,“阿九,苔藓去哪儿啦?”
  韩九月注视着挂在窗前的那幅差不多完工的油画,后退两步,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拿起笔,上前修改了几处,再后退两步,又看了半天,头也不回地回答:“打牌去了。”
  九月的家境不好,七岁那年,妈妈就死于车祸,爸爸将她抚养到17岁,因劳累成疾,在她高考前三个月,也与世长辞。她不得不一进大学就四处接些活儿,临摹名画,卖到小画廊里,赚取微薄的酬劳,以维持生活。有时她在系里的画室里作画,没完成的,就带回来。寝室里因此终日充斥着松节油的气味。
  刘莲走过去,看看她的作品。九月喜欢浓墨重彩地铺陈颜料,一层又一层,迷幻又俗艳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爽朗、张扬、毒辣,艳丽。
  她画的是西洋画,肥硕的妇人、白嫩的天使,画里呈现出生命蓬勃的动感和韵味,热烈魅惑。其中美妇人让人愉快地想起一个词来:祸水。很旺盛丰美的情欲,非常生动。她把画架竖在窗户下的桌子上,退到五步之外,眯着眼睛打量这幅画,很无所谓地抽烟。
  林蓼蓝也走过来,赞叹道:“真好看,阿九,可以卖多少钱?”
  九月吐个烟圈,声音淡漠:“四十。”
  “天!这么大一幅,有二十四寸了吧?居然卖得这么低廉?”刘莲嚷嚷,“你画了好几天呢!”
  九月的声音还是很淡漠:“他们欺负我是学生。再说,这只是临摹之作。”
  “阿九,你不会亏本吧?”
  九月就笑了:“不会。50毫升的油画颜料,六元六角五分,油画布,十五元。我刚好可以挣个手工钱。”
  林蓼蓝就说不出什么话来,很心酸。其实九月完全可以不这么辛苦的,只要她愿意,放出风声来,自然会有大把多金小开前来认领她。可她就是一身傲骨,丝毫不肯妥协。
  入校第三天晚上,举行迎新晚会,韩九月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校园。她的档案上,特长那一项里,就写了一个大大的字:舞。立刻被慧眼识珠的导师挑出来,和另外两女三男在一起磨合了两天,仓促上阵,表演舞蹈。
  那天晚上,大礼堂里灯火通明,迎新晚会进行得如火如荼。韩九月和搭档皮衣皮裤闪亮登场,跳热辣劲舞,背景音乐是后街男孩的《Get Down》。三男三女站成两排,台下的人们独独注意到前排中间的那个女孩,那样年轻,卷发随着节奏活泼甩动,眉目里是恣意的风情。她的脖子处贴了一种纹身纸,是只妖娆的蝴蝶,舞蹈的最后,是将上衣猛然脱掉,挥在手中,以飞翔的姿势谢幕。韩九月做这个动作时,坐在前排的观众都看到她的蝴蝶纹身一直蔓延到后背上,漂亮的羽翼半遮半露在小背心当中,半推半就的诱惑,台下嘘声四起。
  还不等晚会结束,韩九月就走了,林蓼蓝和刘莲结伴回来,叽叽嘎嘎:“阿九,你不知道呢,好多人都在议论你呢!”
  “是吗?”九月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坐在床上修指甲,不以为然。相处久了,她这种懒洋洋的性格越发明显,经常旷课、迟到,不知怎么地就和医务室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医生搞好了关系,叫她婶婶,动不动就去拿张请假条回来,借故不上她不喜欢的政治课。然而她又是张扬的,喜欢跳舞,三步、小拉、伦巴、转三、恰恰,样样精通,又伶牙俐齿,参加辩论赛以一敌四,出尽风头。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韩九月了,经常有人径直找上门来,说是要和她交个朋友,她每个都回绝了。那些人不死心,干脆曲线救国,讨好起她的室友来,时不时塞给林蓼蓝、刘莲、陈苔藓一些小礼物,布娃娃啊,香水啊,浴盐啊,价格不菲的时尚杂志啊……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在食堂遇见了,也有人殷勤地替她们打饭,尽捡好菜吃。那段时间,刘莲和林蓼蓝天天吃得满嘴流油,一个劲儿地在九月面前说某男,某某男,某某某男的好话,末了还不忘强调了再强调:“我说啊阿九,你可千万别答应啊,没恋爱,个个爱, 一旦你名花有主了,我们可就没得好吃的啦!”
  林蓼蓝说:“阿九美女啊,你可是我们的聚宝盆呢!取之不尽,啊呀呀!”
  韩九月就笑笑,仍画她的油画。她和室友的关系总是淡淡,既不太疏远,也不大热络,不像林蓼蓝和刘莲,除了上课的时间,整天粘在一起。窝在寝室里睡觉看书听音乐,也散步,肆无忌惮地指点路过的帅哥,美女。去校外小面馆的牛肉拉面,加很多香菜,用简陋的小架子煮方便面,泡芝麻糊当夜宵。连洗衣服都如同流水线作业,她洗外套,她洗长裤。
  她们三人呆在寝室的时间都比较多。除了陈苔藓。她一点儿都不像个中文系的女生,头发短短的,喜欢穿白衬衣牛仔裤,一盒香烟塞在屁股后的口袋里,鼓鼓囊囊,俏皮的格子鸭舌帽反扣在头上,一天到晚乱窜。她是个球迷,经常和一帮男生踢球,踢得一身臭汗,呼朋引伴地去校外小酒馆喝酒。
  开学第一天晚上的卧谈会上,林蓼蓝就笑称:“我们寝室还真有点儿意思,苔藓和刘莲应该互换专业才是。苔藓像个理科女生,刘莲则长相斯文婉约,典型的古诗歌里走出来的秋水伊人啊。”
  又各自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蓼蓝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红紫色,叶子长椭圆形,干时暗蓝色,花淡红色,穗状花序,结瘦果,黑褐色。叶子含蓝汁,可以做蓝色染料。刘莲以前叫刘连城,她的父亲33岁才得这一个女儿,自然感觉价值连城。但是她读初中的时候,感觉这个名字太过硬派与铿锵,执意去掉了最后那个城字,又将连改成莲。她说:“我自以为改后的名字漂亮了许多,其实仍不过有如山野村姑。只好自欺欺人地将刘莲二字想象成流连。流连忘返。心里多少平衡些。”
  苔藓笑着说:“我原本也不叫这个,高一时改了。”
  韩九月说:“这名字好。不像我,我妈喜欢九月,胡乱安在我身上了。”
  “是啊,我就喜欢苔藓,潮湿,绿,自由自在,蔓延。”
  刘莲说:“咦,除了阿九,我们的名字都是植物呢。”
  当天她们聊到很晚,在黑暗里谈起家乡,陈苔藓的武汉,韩九月的贵阳,刘莲的杭州,林蓼蓝的康定。说到康定时,韩九月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哪儿?”
  “康定,四川康定。”
  睡在林蓼蓝上铺的刘莲哼起了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蓝,是歌中的地方吗?”她的嗓音温婉,歌唱得很好听。
  “呀!原来是这首歌!”韩九月和陈苔藓都作恍然大悟状。
  “是的呀!”听到有人知道自己的家乡,林蓼蓝很高兴,因了这歌,她对刘莲的印象不错,此后两人非常要好。她也唱了起来,“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说起家乡的民歌,想起初中时,课业不忙,时常闲坐看天,康定的天,是当世罕见的瓦蓝瓦蓝,纯净悠远,飘着白云朵朵。从地面看,云彩飘得并不太快,但她知道其实它们都在高空飞速游走,头顶的一片云很快就飘远了,到了天的尽头,遥遥无期,流年如行云。
  “哈,我们以后到康定旅游,好不好?蓼蓝,你可要当向导!”陈苔藓笑着说。
  那是读大学的第一天晚上,之前隔着几千里路云和月的几个陌生的女孩子轻易熟了起来,那时她们都还没有遇见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而此后的光阴里,真的就可以如同《康定情歌》里那样,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可以这样吗?
陈苔藓踢球回来,带了一则消息:“怀春少女,我在橱窗里看到文学社招兵买马的启事,你要不要去试一下?”
  刘莲指指自己:“我?算了吧,我高考时作文勉强及格,就我?”
  “嘿嘿。”苔藓走过来拍拍刘莲的肩膀,“梦中人可就是文学社社长啊,考上了,可就经常碰到咯!比你费尽心机制造偶遇可强多了。”
  “这我知道。”刘莲搅着手指,“他们招几个人?”
  “在新生里招收三十个吧,不过报名的很多。”
  “要考试吗?”
  “咳,那可简单了,就是笔试面试嘛,发张卷子,让你写几个短讯,考两首诗词赏析,再和你谈谈话,就OK。”陈苔藓走到窗边,抄起桌子上韩九月废弃的一张厚厚的纸,扇了起来,“热死我啦!”
  刘莲不说话。
  韩九月回头看看她:“连城,去试试吧。”寝室的人都知道刘莲喜欢江淮。初见的当晚,卧谈会上,她就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形容那人多么好看,就是那种第一眼看到那个人时,就知道自己心里很喜欢的感觉。她在窘迫中,一回头,就看到了他。当下心神震荡——竟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居然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其实,也许他不见得格外的英俊,然而恰好是她所喜欢的那种好看。正好符合她的审美观的好看,激得她丝毫不顾女生应有的矜持,一看再看,就连正在台上讲话的江淮将疑惑而询问的目光投过来,她还舍不得错开眼神。十七岁的年纪,不懂得掩饰和隐藏。大胆而放肆。
  在她激动得手脚发颤的路遇中,和她一同去打开水的室友们都看到了江淮,那传说中的人物。他长得确实出众,朴素晴朗,穿白色衬衫,行色匆匆,掩饰不住英气。
  林蓼蓝取笑刘莲:“呆瓜,你在寝室里不是很霸道的吗?怎么见着他了,就傻掉了?勇敢点嘛。”
  刘莲小声说:“我就是怕。”
  “怕什么呢?上去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嘛。”陈苔藓鼓励她。
  刘莲说:“我要是长成阿九那样,就敢了。”
  走在她前面的韩九月闻言回过头来,淡淡地笑:“我还嫌自己长得太硬了呢,恨不得有你那种飘逸的气质才好。”
  江淮就这么不自知地在寝室里成了名人,陈苔藓喜欢打趣:“喂,连城,今天我又看到你的梦中人啦!”
  林蓼蓝站在旁边笑,替韩九月拿颜料盒,不时评价两句。
  韩九月说:“反正学校里这些诸如文学社啊,书画社啊,乐队啊,每年招人时考的内容大同小异,连城,你让苔藓事先替你写一份好了。”她正在画的是导师布置的作业,不同于她平日里惯常画的那种名画赝品,要求学生们自己创作。
  韩九月绘画时喜欢用极端的颜色,极致的红或黑,个性十足。这次她画了大半个月,起草图时,室友们都以为她在画动物,又是猫猫又是小猪仔的,她却摇头:“不是不是,你们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半个月之后,她的画作渐渐眉目清晰,大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用色依然只有黑、白、红三种,黑衣服的女人,猫脸人身,脸孔白得如同日本艺妓,她在给宝宝喂奶,撩起衣服来,面容圣洁安宁。她怀里的宝宝,是一只红色的小猪仔。整幅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尤其那女人,黑衣如女巫,神情又似圣母,瞳仁漆黑如子夜,嘴唇血红,色彩搭配的效果惊心动魄。她的油画向来如此,被意象支撑,颓废、缱绻,像蛇一样缠绕,看似纵情纵欲,却透出无限厌倦。
  刘莲泄气地说:“我不去了,肯定考不上的。我才气不如阿九和苔藓,长得也不好看,连印象分都争取不到。”
  韩九月又给画中的女人的嘴唇上加了一道鲜红,摇头道:“小姑娘长得很秀丽的,一天到晚自卑都不行,怎么搞的?”
  林蓼蓝笑:“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上都是一笔烂帐。阿九,有一天,你我也会遇见某人,做些糊涂事,不自信,患得患失。”
  陈苔藓跳起来:“好啊,蓼蓝,上次卧谈会上,问你有没有交过男朋友,你还不承认呢!”一把揪住林蓼蓝的头发,“嘿嘿,老实交代!哪儿来的这么深刻的体会?”
  林蓼蓝说:“我没交过男朋友不等于我没恋爱过嘛!”
  刘莲回头过来问:“呀,也是暗恋啊?”
  “嘿嘿,暗恋什么呀,凡是我看中的,手到擒来!”林蓼蓝笑吟吟地打个榧子,“连城啊,暗恋的成本太高,耗时耗力,咱建筑系的人比较讲究效率和质量双管齐下,碰到咱中意的,就上去拍拍她的肩膀:妞,我一无所有,你跟不跟我走?”
  陈苔藓大笑:“这好象是我的作风!”
  笑归笑,当天晚上,陈苔藓抓来几本唐诗丢在刘莲面前:“背一下吧。哎,可怜的理科生,还记得《静夜思》的全文吗?”
  “哪首?”刘莲一副迷惑的样子。
  “床前明月光啊!”
  “记得记得,你背一句我就记得了,我就是忘记它叫什么名字而已。”刘莲翻起诗集,“哎,你说背哪首比较有品位?”
  “《春江花月夜》好了,要不《长恨歌》?”
  真长啊,刘莲吐吐舌,坐到床上背去了。高中时她学的是理科,虽然每次语文分数还算漂亮,这两首诗歌也是背过的,可早就忘到瓜哇国了,她一边背一边哀叹:“我要是阿蘅就好啦!啊!”说的是那过目不忘的黄蓉的娘亲,连费解的《九阴真经》匆匆看一遍,就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两天后,刘莲去参加文学社的笔试。见她很是忐忑,陈苔藓说:“算了,我今天就不去踢球了,傻瓜,我陪你去考吧!咱俩坐在一起。”
  试卷比想象中的要难一点儿。考的是关于博尔赫斯的小说。这位阿根廷作家虽然著名,可刘莲压根就没看过他的作品,对着试卷发呆,从第一道题看到最后一道,觉得无从下手。把两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暗喜:呀!这道赏析《秋思》的题目我会做!
  当下就掏出笔,哗啦啦地写了起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唔,这句,表达了诗人浪漫主义色彩,充分说明了其乐观的精神,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则暗示了天气寒冷了,秋天到了……
  坐在她旁边的陈苔藓眼睛不大好,凑近了看看她的试卷,抿嘴一乐,小声说:“傻瓜,一会儿你写我的名字,我填你的。”
  “那怎么行?”刘莲迟疑着,“不大好吧?”
  台上的几个监考的文学社负责人朝这边看了一眼。陈苔藓不说话,抓了张稿纸,飞快地写:我对学校任何社团都没兴趣,这次纯粹是陪你考,我不在乎是否能录取。
  刘莲写:这不成了作弊吗?不好。
  陈苔藓瞪她一眼,接着写:文人的清高你倒是学了个全!
  一张纸在她们中间推来推去。
  刘莲写:我情愿不及格,也不想投机取巧。
  陈苔藓恨铁不成钢:随便你。反正我决定了。径直在试卷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刘莲。
  得意地望她一眼,接着将刘莲的专业、班号写得清清楚楚。
  刘莲没辙了,生着闷气,一五一十地做起试卷来。她有点强迫症,只要面前有白纸,一定想办法把它填满,胡乱写些歌词、心情,实话没话说了,连物理公式都往上搬。这是高中时代留下的后遗症。她是个骄傲的人,做什么事情,总想竭力做到最漂亮,高三时学得很苦。
  考试快要结束的时候,江淮来了。穿的是白衬衣,举止自然,刘莲抬头望着他,觉得他身上好象有一种震慑力,尽管不言不语,霸气仍扑面而来。她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他看到她了,微笑着朝她颔首。
  啊,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啊不,他不像王子,更像个尊者,似欧洲电影里的国王,穿越纷披红尘,君临天下。周围在瞬间陷入沉寂片刻,随即四众臣服,山呼跪拜。他从容,笑看风云。
  其实她也知道,江淮的口碑并不好。小女生纷纷着迷于他的容颜和才气,但更多人的口中,对他是持有否定态度的,觉得他有才是真有才,没品也确实是没品。虽然没人肯告诉她,关于没品这一评价,到底是因了何事。他们都说:“呀,就是那种感觉吧。具体也说不上来。”
  陈苔藓推推她,低声道:“失态啦,宝贝。”她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名字来称呼这个傻乎乎的姑娘。
  交卷时,两人同时起身,将两张试卷放在讲台上,翩然离去。刘莲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他的背影。他正巧也将目光递过来,笑容晴好。
  陈苔藓说:“他不大像个男生,更像个男人。很豪气的那种。”见刘莲闷闷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觉得如果被录取了,也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哎,我是投机分子。”
  事实上结果并不如此,通过文学社笔试的名单中,刘莲和陈苔藓都榜上有名,顺利进入下一轮面试。
  刘莲说:“好奇怪啊,我通过了倒不稀奇,横竖都是苔藓的功劳,可我那试卷答得简直惨不忍睹,他们居然视而不见?”
  挨都要挨到最后,等江淮面试。他坐在那里,孤单的一个人,面前一瓶矿泉水,拿支钢笔,在纸上写着字。他握笔的手很大,手指瘦削,皮肤纹理深刻,手背上有一块不易察觉的疤痕。他写字的姿势很好看。字迹很舒服。
  刘莲悄悄地落座,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没有问起任何跟文学有关的问题。倒是和她说了会儿话,谈谈音乐,说说电影,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宠溺,令她觉得恍惚,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想,肯定是幻觉,肯定是幻觉,回去说给林蓼蓝和陈苔藓她们听,只怕又会笑我自做多情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从搁在讲台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试卷,推到她面前:“很可爱的答案。”
  她看了看,脸马上红了,正是自己答的、署陈苔藓名字的那一份。
  他指着那道赏析《秋思》的题目,笑道:“诗歌里这么明显的一个愁字,居然被分析成乐观主义浪漫精神?”看着她发窘的样子,“你的试卷比她答得好得多,不过,没她这么可爱呢。”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他根本就是识得她的字迹的,却故意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窘迫,他觉得这女孩子又气又恼又羞怯的样子,很可爱。
  虽然后来,她在他面前,多半是口齿伶俐,眉飞色舞的。可他记在心里的,就是那个年轻的姑娘,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陈苔藓给她的几本诗集里,她独独喜欢那首《越人歌》,看了一遍,就喜欢上了。她把诗歌称作中国灰姑娘的故事。划艇的江南小女子,满心倾慕乘舟的翩翩王子,勇敢的她用歌声告诉意中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可是刘莲不敢,她不敢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没有任何把握。她觉得他好象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哪怕他近在咫尺,清凉随和。他是亚光的,像玉一样。
  陈苔藓早就回到寝室了,见刘莲迟迟才回,留心看了看她的表情,放心许多,道:“一二三!”
  话音刚落,作画的韩九月、听收音机的林蓼蓝和她一起唱了起来:“刘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江家溜溜的大哥,看上留溜的她哟。”她们拍着手,一下下打着拍子,边笑边唱,在寝室里晃来晃去,挤眉弄眼。
  韩九月挂在窗前的画在微凉的风中吹拂起来。24寸的画布上,铺天盖地的漆黑,没有任何画境。倒是右下角用口红写了两个字:现场。
  刘莲凑近看,发现下面还有一行淡淡的铅笔字,在黑色底色下,字迹是银灰色的,写着:杀母弑兄,背弃救命恩人,制造不在现场伪象,涉水而逃。日记梦。她念出声,回头朝韩九月笑:“呀,你的梦?”
  “是啊。不过,苔藓好歹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呢,可别学我这么毒辣哦。”
  刘莲就这么加入了文学社。陈苔藓虽然也考上了,却以不喜欢受拘束为由,退出了,仍是整天和一帮哥们踢球。她的装束一向中性得很,短跑速度奇快,性格又爽朗,居然在本届校队混上了一个替补前锋,当然,男孩子们还是很照顾她的,只要她在场上,出脚不那么粗野。
  除了长相背道而驰以外,韩九月和陈苔藓都是狂欢化的人物,追求自由,个性张扬,对自己的爱好投入百分之百的热忱。九月很漂亮,聪明得像妖精,她喜欢画黑猫、银针、狂风,闪电……追求毁灭的气质,颠覆了人们的审美观,对意象的运用呈现出一种诡谲、瑰丽的特征,古怪、震撼,天马行空。她的教授是个活泼的小老头儿,思维跟年轻人一样开明鲜活,认为绘画就是讲究这么点个性,对她很是欣赏。
  而中文系的陈苔藓也是教师的得意门生,她的文字利落得很,没有经过刻意的梳理和控制,没有学院化和翻译体的侵害,摇曳生姿。她喜欢写体育评论,经常在广播台里播送出来,根本听不出来是女子写的。
  尽管两人在寝室里相处也是淡淡的,远远不如林蓼蓝和刘莲一样整天粘在一起,私下却是甚为欣赏对方的。只是舞台上的九月很安静,神情中有点冷淡,还有点傲慢,向来闹腾的陈苔藓就算和她都在寝室里,也不大交谈。
  陈苔藓踢球回来,忙着洗澡洗衣服,像只流放的羊,盘腿坐在床上听收音机,她不喜欢戴耳塞听,又没什么耐性,动不动就换台,调到播放音乐的台才肯定下来。韩九月在画画,她开始吃东西。她是那种极好吃的人物,好象长了四排牙齿,吃什么都像零件摆上了流水线,嚼都不嚼,完全是吞的架势。
  林蓼蓝曾经问过她:“苔藓啊,再好吃的东西,照你这么个吃法,能品尝到滋味吗?”
  苔藓就笑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妈妈独自养着我和两个姐姐,家里特穷,真是经常揭不开锅呢。我就跑到妈妈所在工厂食堂蹭饭吃,我们那个小镇还保留着吃大锅饭的习惯,几大桶米饭和粥,搁在中央,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过要赶快呢,只有那么多,迟去了,可就没得了。”
  “那不跟我们学校的食堂差不多嘛,去晚了就没什么菜了。”
  “不一样不一样。”苔藓连连摆手,“学生嘛,还是斯文些,再怎么着,也不如那些大男人,一个人可以吃好几大碗呢!说来奇怪,我那时人小,可好能吃的,真正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底的,一看一大桶米饭眼看见底,生怕没了,赶忙扒饭,三下两下全送到肚子里去,冲过去再舀一大碗。”
  她是笑着说的,然而却不是不心酸的。真是贫穷啊,当生存只剩下果腹这一个要求时,滋味就显得不重要了。这一原则也成为了她懂事后的处世之道,觉得只要饱着暖着,就不必在乎衣服上是否绣着花。看到寝室里年纪最小的、被她称为缺心眼的花痴刘莲为感情神魂颠倒,她能够理解,尽心帮她,却是知道自己不会如此的。她总认为贯穿人的一生的,是温饱以及更高的生活层次,而感情,只是锦上添花,如同维生素片,吃多了自以为会强壮一点,不吃也不会死而已。再加上家庭的缘故,她早就抱定了独身主义的信条。
  苔藓在寝室里讲起这些时,韩九月握画笔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何其相似啊,都是挨过饿的孩子,有着苦难的童年。她七岁时,妈妈死于车祸,爸爸接她过去住,后母对她不好,经常暗地里在伙食上克扣。她不堪忍受,中学时考到县城里住读,一个月回家一次。看到她回来了,爸爸会很高兴,他会瞒着妻子,给女儿炒酸菜肉丝,还有腌的红辣椒,野菜,干梅菜,腐乳,用玻璃瓶子装好,嘱她要加强营养。那些瓶子,待九月下个月回家时,再带回来,他洗净,重新给她换上新的。
  爸爸是个木匠,还得供两个孩子读书和一家人的生活费,四处找活干,常常忙得几夜不合眼。
  他太操劳了,得了病,舍不得治,才43岁,就死于肺炎。他没能看到九月考上大学。他走时,距离她高考,还有不到三个月。他那样不甘心地走了。
  接到通知书的那天,九月在爸爸的骨灰盒前跪了很久,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想起爸爸那么操劳,她甚至痛恨自己不该选择学美术,不说那昂贵的绘画班费用,单是颜料,也都够戗了。而且因为她的文化成绩不错,专业又是全班最好的,平时学习并不刻苦,又没有父母在身边管着,经常出入舞厅,她的舞艺,就是在县城的大众舞池学会的。她看着自己的油画,觉得那些颜料简直就是爸爸的血。她轻轻地说:“爸,你在天上,会看到我有出息的那天的。”
  她为自己的行为深感痛心。考上大学后,不像一般同学那样,学业应付应付就过去了,大把光阴虚掷。她极刻苦。虽然这多少与她给人的风情张扬的印象并不相符。
  自从爸爸死后,韩九月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她早就习惯了对自己的身世缄口不言,听到陈苔藓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挨饿的经历,心里震了一下。自己又何尝不曾如此?她走过去,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握一握苔藓的手。
  陈苔藓抬头朝她笑笑。也许是韩九月天性上散淡的缘故,两人做朋友到极至,不过也是隔得远远的,淡淡地说话,彼此都不知对方是多么推崇自己。
  进入文学社后,刘莲更为忙碌了,除了课业,整天就往图书馆里跑。排很长的队,借书回来看,也根据室友需求,给她们捎上几本。她喜欢情感小说和散文,九月常看人物传记,蓼蓝着迷于侦探小说。路过阅览室时,她有时会看见苔藓在翻体育报刊,嫌慢,和几个兄弟一人买一份报纸,互相换着看。通常,上午第三节课后,就可以冲到校外买《体坛周报》、《足球》之类的。看得久了,她也试着投稿,陆续发表出来。
  第一次稿费是12元,汇款单寄到学校,兄弟们都叫嚷着要她请客,苔藓点点人数,唔,正好24个,索性跑到小卖部里买了24根棒棒糖,5毛钱一根的那种。一帮人含在嘴巴里招摇过市,场面蔚为壮观。
  有女生侧目,看到和男生勾肩搭背的苔藓,露出鄙夷之色,说风凉话:“看那一女的,整天往男人群里钻,就没见到这么馋男人的!”
  “就是啊。”
  “喂,你说,她莫非是……”
  “嘻嘻,有可能哦!”
  苔藓对流言向来一笑置之,可她听到有个女生攻击到她的兄弟当中关系最为要好的那个:“你看,那谁好象听到了,瞪着咱呢,喂,他不会喜欢那个女的吧?”
  “不过,好象他有女朋友呢,我认识的,要不去问问她?”
  苔藓的这个兄弟喜欢荷兰队,常常自称荷兰,久了,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没几个人提起他的真名来了。荷兰是有女朋友的,长得和《深呼吸》里的范晓萱神似,被不少男生追,她也乐在被追求的过程中,时常玩些欲拒还迎的把戏。他极在乎对方,生怕稍有闪失,女友就会移情别恋。
  看到那几个女生说着,真的向荷兰女朋友的宿舍楼走去,苔藓有些急了,冲过去就问:“你要干吗?”她是个桀骜的人,喜怒之间的转换易如反掌,生气时流利地说起糙话,在洒洒落落间,心性有种近乎尖锐的敏感。
  她的气势让对方惊吓了一下,反应过来被问话的女孩子出言相讥:“我认识小雅,这就去告诉她,有人自不量力,想和她抢男朋友呢。哎,也不看看自己连点女人味都没有。”
  她旁边的女生帮腔道:“哎,有什么好去说的,我觉得那荷兰倒是只配和这种女人在一起。”
  苔藓一拳打过去。
  女生立刻捂着脸尖声叫:“打人啦,打人啦!”
  呼啦围上一群人,女生叫得越起劲了:“什么世道啊,仗着你们人多势众,公然在校园里打人了!”
  苔藓的一个兄弟愤愤道:“我们好好走路,关你什么事呢,乱嚼舌根,就该掌嘴。苔藓不打你,我还要打呢!”说着扬起巴掌。
  “原来荷兰平时就和你们这些没素质的人混啊,哎,小雅这回可走眼了,咱们走,这就去告诉她!”
  苔藓又打了一拳,觉得不解恨,一连打了几拳。其实她又能下多重的手?看到没人帮忙,那女生干脆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更多了。
  两个星期后,学校的橱窗里贴出了告示:中文系99级学生陈苔藓因打架斗殴给予行政记过处分。苔藓挤在最前排,叼着烟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有人认出她,窃窃私语。她也不恼,站着又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手一扬,烟头往身后一丢,吹着口哨挤出人群,引起几声尖叫。
  那是她进入大学的第三个月,十八岁,寒光闪闪的女孩,寒光闪闪的青春。当时学校即将举行百年校庆,正是整顿校风的时候,她撞上了枪口。
  球队的兄弟们都替她不值,凑钱请她去校外一家档次尚可的酒店吃饭以示安抚。苔藓哪儿有那么娇气,可实在拗不过他们,还是去了。
  正好碰到文学社的第一次聚餐,远远就看到刘莲了,江淮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苔藓冲她笑,她挤挤眼。
  球队里好几个队员都是和文学社的人相熟的,酒喝到一半,双方就互相窜来窜去地敬酒。苔藓就端着酒杯走过去,和刘莲挤着坐,吃她面前的那盘几乎没动过的基围虾。
  毕竟都是学生,都不太有钱,一顿还算可口的饭菜使大家都很兴奋,席间气氛甚为热烈,不少不胜酒力的女生禁不住男生劝,也喝了不少,个个脸色酡红,苔藓凑在刘莲耳边说:“哈,教你一句形容哦:人面桃花。”
  刘莲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摇晃:“这句我可会了,人面桃花相映红嘛。不过,我怎么琢磨着,像鬼片?”
  敬酒刚回到这一桌的江淮闻言呵呵地笑了。看到苔藓正观察他,朝她举举杯:“好啊!”
  “好。”
  江淮在酒桌上八面玲珑,行酒令划拳,兵来将挡,十分自如。喝到一半,突瞥见窗外似有熟悉人影,道声失陪,走出去。一会儿再进来,神采飞扬。几桌人喝得正酣,只有坐在窗前的陈苔藓看到,是学生处的处长正路过,他赶忙出去寒暄。听说他马上要竞选学生会主席了,目前正是拉票,且博得校方欣赏的时机。
  难怪都说中国人的友情是很容易从酒席上建立起来的,所谓酒肉朋友嘛,几杯酒的工夫,文学社的几个女孩和球队队员热络起来,筵席散罢,男生们自告奋勇地要求护送薄醉的女生回寝室。球队队长荷兰拍拍江淮的肩膀:“我觉得,为了解决本校光棍成堆,群狼乱嚎的局面,不如我们定期搞个联谊吧,多多交流,多多交流啊!”
  江淮是那种看第一眼就会喜欢的男人,高大英俊,连喝酒的样子都是好看的,很豪气很男人,像个英雄。刘莲把这个感觉对苔藓说了,苔藓也赞同她的说法:“嗯,这人的确很容易让小丫头一见钟情。喂,连城,你可要努力了!刚才没瞧见好几个姑娘都对她含情脉脉吗?”
  “有这事?我可没看出来。”
  “咳,他在你面前,你还能看见别人吗?傻瓜都瞧得出来某人早就芳心暗许啦!”
   回到寝室,最喜欢呆在寝室的韩九月不在,林蓼蓝靠在床上听收音机,她最近迷上了一档音乐节目,主持人小飞的风格很对她的胃口。几天前刘莲就按捺不住,对她讲起很快就会参加聚餐了,这下看到她回来,赶忙问:“和梦中人共度晚餐,感觉如何?”
  刘莲坐过去,亲亲热热地搂着她说话:“嘿,良辰美景啊,那还用说?”
  “咦?”苔藓倒杯温水,仰脖灌下,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扣,作惊诧状,“某人连良辰美景都会用啊?可喜可贺嘛!”
  刘莲撇嘴,故意不理她,对林蓼蓝说道:“哎,我觉得他那个人呢……身上有种复杂的难以琢磨的气质,不大像个文人,倒像个将帅。”脑海里灵光突现,“呀!岂不是跟辛弃疾差不多?”
  这下连林蓼蓝都嘲笑她了:“哟,居然还了解辛弃疾的生平,实在难得难得。不过,梦中人就真的有那么个高度嘛?”
  “当然当然,对我来说,他可是……高山仰止。”
  苔藓跑过来当红脸:“蓼蓝,你可别把咱连城当小燕子,会用几个成语就有诗仙的倾向嘛,虽然是个理科生,也不至于对文科如此白痴,对不对?”
  刘莲揉揉苔藓的短发:“唔,还是爱卿了解朕的心思。”
  “对了,阿九怎么不在寝室?”
  “哦,不是马上要校庆嘛,当然是有晚会的,她被抽去排演舞台剧了,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
  女孩子们又互相打趣了一会儿,苔藓坐在床上,晃荡着脚丫,正色说道:“连城,其实,梦中人之前也和我打过交道的,他和我们球队踢过球,再加上今天晚上对他的观察,我觉得……”看刘莲听得专注,“我觉得……这样的男人,你忍心问他要天长地久吗?他不必说一句话,已经尽在其中。还需要言语吗?单是看到他,能站在他身边,就不错了。”
  “你是说,他不能给人安全感吗?”
  “是啊,他太深了,完全叫人摸不透,我的直觉是,这男人空长了一副正气坚韧的脸,看起来好象是个靠得住的男人,可……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他其实是不需要爱情的。”
  “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感情在他生命中所占的比重会很小……面对这个世界,他要的,其实更多,也更酷烈。”
  林蓼蓝插嘴了:“苔藓,你是说,这人野心大?”
  “对。就是这意思。”
  刘莲不服气的反驳:“能被人看穿的野心,还可不能算数。”
  “他毕竟年轻嘛,城府再深,又能怎样离谱?假以时日……”
  刘莲打断她:“苔藓,你怎么看得出来?”
  “这个简单嘛,我整天和男生们混,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他们看待人和事物的方式,再说,也耳闻过一些关于梦中人的……负面消息。”
  “比如说?”
  苔藓摇摇头:“也没什么,谁人背后不说人?就是一些微词嘛。你我都会碰到。”
  刘莲闷闷地坐下来,半晌才道:“其实,苔藓,我也听过有人议论他。”烦躁地挥挥手,“总之就是不大好的形容啊,说他是……”她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说他是,人渣。”
  看她的表情很难过,林蓼蓝安慰她,轻拍她的手:“管它别人怎么评价他,你不要在乎。你觉得好,那就是好。再说,你就相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好了,优秀的人总是会受到这样或那样的诋毁的。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喜欢他呀。”
  林蓼蓝刚才听的音乐结束了,新开始的是介绍肝病良药的节目。苔藓把收音机拿在手上转台,头也不抬地说:“蓼蓝,你倒是挺会劝解人的,声音又好,不如到电台做个兼职DJ吧,我前几天还听说,音乐台打算新开办一组栏目,需要一个大学生主持,你到时可以试试。”
  “好啊!”刘莲拍着手道,“蓼蓝,我最喜欢你给我念杂志上的文章了,声音好听!”
  说话间一首歌流淌出来,听了个开头,林蓼蓝和刘莲同时说:“呀!是《伦敦德里小调》。”她们都喜欢音乐。这是首民歌,缓缓地,细诉衷肠。三个人就都沉寂下来,安静地听它。它说的是,但愿她是一朵娇柔的苹果花,在花园里盛开,当那个她爱的少年走过,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他的金发和白衬衣上,一切都在闪着金光,她就无声无息地坠落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他不爱她,她就做一朵雏菊,开在小路旁,他漫步花园,踩在她的身上,她就在他的脚下死亡。
  温柔谦卑的歌,带着遥远的异国情调,模糊的惆怅,却并不绝望。暗恋的心情大约就是这样,只要博他一顾,连忧伤都那么快活,突然间就想不起那些撕裂的心思。
  刘莲想起自己的心事,轻轻地说:“音乐总是这样,轻易地打动人心。”
  陈苔藓笑笑:“凡是能打动你的东西,一定也是可以伤害你的东西。音乐啊,文字啊,人。”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江淮就是这样,容颜太过完美无缺,野心又大,根本不适合婚姻,他是那种上天派来,送给女人一段一段伤痕的。
  她知道,爱情是叫人盲目且失聪的,无法劝解,只能寄望于刘莲自己走出来。她早就有预感,这必然是一场注定的分离,找不到相守的契机。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女人的直觉,有时灵敏得就像一个女巫的黑色预言,无计回避。
  她开了一袋方便面干吃,咯吱咯吱地嚼,还给刘莲和林蓼蓝递过去:“来点儿?”
  那两人都摇头。她就撇撇嘴,收回来,继续用近乎吞的方式吃面,听着音乐摇头晃脑。寝室的电话响了,她一连声地嚷:“我来我来我来。”
  林蓼蓝和刘莲交换眼色,那意思是,原来她是在等电话呢。
  果然是找陈苔藓的,但并没有蓼蓝想象中的那种情感热线的局面,苔藓对着电话只说了四个字:“我马上来。”
  挂掉电话,乐不可支地穿上鞋子,就准备往门外冲,想了想,从枕头下摸出几块零钱,挥挥拳头:“出去啦!祝我好运!”说话间人已不见。
  “你干吗去?”刘莲喊了一嗓子。
  “三缺一!”远远地传来一句话。
  剩下的两个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笑了。
  陈苔藓自称赌棍,一提起扑克牌、象棋、麻将……就兴奋得两眼发光。她非常聪明,经常逃课,往往是考试前看一个通宵的书,就过了。她打牌出牌严密,很少输牌。报纸上的智力题,大家在一起研究时,她经常第一个报出答案。
  奈何学校对赌风大为盛行甚为不满,学生处处长和学生会的一帮人动不动就来寝室搞个突击检查,一经查处,会给予当事人很重的处分,这一招十分有用,几次之后,满宿舍楼听不到任何洗牌时的碰撞声。苔藓经常连牌友都凑不齐,她又是个特别爱玩的人,只好一门心思扑在足球上了。
  这次估计是电话那头的人提供的场所殊为隐秘,尽管已有处分在身,她也不忌惮,乐颠颠地跑去了。打到天亮才回来,刘莲出去晨跑了,林蓼蓝还在睡觉,韩九月已经摆好了画架,在画纸上起铅笔图。
  看到苔藓进来,韩九月问:“战况如何?”想必她是从刘莲那里得知她去打牌了的。
  苔藓坐到床上,得意地说:“哈,小赚了一把!”
  “没人去查?”
  “阿九,这回我可算是找到组织了,你猜我们的战地在哪儿?”
  “哪儿?”
  “广播室呀!”苔藓笑着说,“那可是学生会自己的领地,大家也都是熟人,不大好意思去查,再说,那伙人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自己也手痒痒,嘁!”
  “嘿嘿,这倒的确不错。”
  “还有呢,广播室的隔音效果一流好,学校那帮领导站在门外也听不见。再说,广播室要录节目嘛,他们也不知道里面在干吗,也不便敲门,怕影响录音效果嘛!可真是块风水宝地。”
  她说着,跑过来,抓起窗下的桌子上的凉水,咕噜咕噜地猛灌一气,放下杯子,看着九月的画:“咦?这回画的是个男生呢!”
  韩九月说:“是啊。”
  苔藓又看了一会儿,笑得别有用心:“咱们阿九美女,只怕是有情况啦!”
  九月也不否认,又说:“是啊。”
  “谁啊?”
  “等一下你就看得清了。”九月指一指画纸。
  “那好那好。我先去洗澡,回来看你的画中人。”
刘莲和林蓼蓝都喜欢吃蛋筒,买一个香芋味道的,再买一个巧克力味的,坐在校门口的花坛上,边吃边看经过的帅哥美女,笑得肆无忌惮。此后几年,她们一直是这样,穿着长裙子,从初夏吃到深秋。大冬天也吃,不大好买,跑到校外的冰淇淋批发店去找,包装纸上还带着冰渣,嚼起来脆脆的。
  踱到操场,路过主席台,那里漆黑一片,江淮还没有回来。累了就坐在看台上聊天。林蓼蓝说起家乡康定,那个有山有水有花有云的地方,传说雪山深处有位道长,200多岁了,天天背着竹篓,在山里采药,游走。
  听得刘莲悠然神往,缠着要她接着讲。林蓼蓝说:“毕业后,我一定要回到家乡。”
  刘莲说:“我跟你恰恰相反,我绝对不回去。”
  林蓼蓝笑。她怎么说得清楚呢,那种人生如寄的感觉。她说:“我们那里房价便宜,我打算以后自己盖个木楼,前面的院子种花,后院种菜。每天夹块画纸,随便坐在什么地方,画设计图,我希望我能当个还算象样的建筑师。”
  “哈,蓼蓝,如果是我,我就什么也不干,就负责发呆,看看天,看看云,看看人。”
  林蓼蓝说:“这么发呆真是忙死了。我就想当个稻草人那么着发呆,沉默寡言,没有废话,不会有什么感情烦扰。”
  “当个稻草人就只好衣衫褴褛啦!”
  林蓼蓝眯着眼睛,欣赏着越来越浓郁的夜色:“你知道正午阳光下,清风习习,麦浪翻卷,有多好看。我就想当个稻草人。”她满足地叹口气,“还想当棵树。”
  “当一棵树,会很孤独。”
  “没关系,我会找个人陪我。”
  “谁呢?”
  “不告诉你。”
  就这么沉默下来了,交握双手,各想各的心事。
  刘莲在边上低声念《乐隐词》:“短短横墙,矮矮疏窗,花楂儿小小池塘;高低叠嶂,绿水旁边,也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
  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就像那康定溜溜的城。乡愁顿时翻涌。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的小城,青石板的路面,雾蒙蒙的。那时还在读幼儿园,荡秋千,玩跷跷板,小火车,跳跳床。黑板上画着小猫咪、小熊猫,写着简单的汉字,墙上贴着小红花。
  阿姨教孩子们用纸叠兔子和青蛙,拉手风琴唱歌。那个小阿姨十七八岁,刚从幼师分配回来,大眼睛,苹果脸,喜欢穿白衫子,身上很香。她喜欢在井边取水,碾碎茶籽洗一头乌黑的长发。林蓼蓝很喜欢她,常常装作摔倒了,坐在地上哭,等她来抱。
  家里距离幼儿园很近,要路过冰棒厂,妈妈每天给林蓼蓝5分钱,一个亮晶晶的钢嘣儿。刚好可以买一根冰棍,水果味儿,刚从冰冻机里拿出来,还没包上包装纸,啪地甩在钢盘里,哧溜滑出好远。林蓼蓝直接拿,举在手里吮好久,直到尝不到甜味了,才将剩下的一小块冰咯吱咯吱嚼碎。
  有时也攒上三天钱,一毛五就可以买一份奶油的,甜丝丝,可好吃了。
  后来长大了,冰棍涨到一毛钱一根,小城里流行《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同班有个女生唱得好听,同学们围成一圈,坐在操场的草地上听她唱,买上一堆冰棍,装在玻璃瓶里,等它化了,喝冰水。
  林蓼蓝和那女生升入同一所中学,两人都是课业出众的孩子,一次到外地参加数学竞赛,坐大巴,位置不够,女生说:“来,你坐我腿上。”
  就那么坐在她身上,被她环着腰,她心情很好,唱着歌,暖暖的气息吹向林蓼蓝的耳际。车窗开着,黄昏的风吹进来,带着湿润的薄荷香,令人心旷神怡,好象不是去赶考,而是春游一样。
  到达考场所在城市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一帮孩子跳下车,由老师带队,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又浩浩荡荡地去吃饭。
  这座城市不同于康定,它明亮,广阔,它灯红酒绿,它夜夜笙歌,空气中都是情欲和金钱的气息。吃完饭,林蓼蓝和女生牵着手,一家家店铺逛过去,什么也不买,单单看着,就觉得好高兴。
  老师给她们定的是标准间,酒店的环境尚可,住的那间是临间面,打开窗,路灯光斜射进来,回头看她的脸,呵,她真好看。电视上放着张宇的《用心良苦》。那时他还是个平凡的歌手,不怎么出名。等到《月亮惹的祸》唱红了大江南北,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当然,那时,林蓼蓝和女生考取了不同的学校,分开了。
  女生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林蓼蓝的初恋。中学毕业的聚会上,林蓼蓝对她提起,她骇笑:“蓼蓝,你又在开玩笑啦!”
  林蓼蓝要怎么对她说呢。当年,那么那么喜欢你。坐在你右侧,隔了三列位置,就那样看着你,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能看整整四节课。呵……她的绿色发卡,她的长发,她笑起来,如铃兰花开的样子。
  她的歌声。
  刘莲打断了林蓼蓝的回忆:“蓼蓝,我打算给翊君写封信。”她沉吟着,“不知道他的班号,就扔在收发室的窗台上吧。若有缘,他会收到的。”
  林蓼蓝笑了起来:“哈,打算改变战略方针了?”
  “不,不是。”刘莲认真地说,“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给我写评论呢,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他,如果他看了信同意见面,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如果他长得还不错,说不定还能发展起来呢。”
  “瞧你说的!”刘莲拍拍林蓼蓝的头,“哎,还真羡慕阿九和何漫山呢。”
  “我觉得他们俩之间,还会有事情发生。”林蓼蓝皱眉,“两人的个性都太强了。”
  韩九月此刻正坐在何漫山身边看《心动》。他们都没什么钱,没有要包房,坐在散厅里。人不多,时常有人走来走去,嗑瓜子的声音响成一片,矿泉水瓶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韩九月开了包话梅,酸得眯起眼睛。一场电影看下来,她心里始终木木的,直到影片结尾才有了一点感动。这之前,故事是以一种全知全能者的口吻叙述的。观众像被隔在玻璃罩子外,冷眼看别人的悲欢聚散。到了最后,故事分别从三个主人公的视角重新讲述,情节大致走向与先前毫无二致,但同一过程有三种不同的体验,让人真切地看到一段感情怎样萌生、成长、夭折,以及不同的人对它不同的看法和追忆。
  导演张艾嘉说:“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站在浩君的角度想整个事情,人都是这样,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很少从别人的角度想问题,世界因此变得很小。”
  这段话说到了韩九月的心里,她想起自己渴望婚姻的念头,可能无论怎样解释,何漫山都不能彻底明白,不免有点儿丧气。走出影院,她还闷闷不乐。
  何漫山给她买了个草莓味的蛋筒冰淇淋,问她:“阿九,你怎么了?”
  韩九月不想吵架,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不做声。大口大口嚼着蛋筒,抬头看星星。想起电影里,中年小柔在飞机上,看到那些多年前的照片,那些天空。那些他思念她的日子。曾经是那样的珍惜过,那样的被珍惜过,可是又怎么样,到头来,还是逃不过错失。
  何漫山问:“阿九,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他摇着她的肩膀,着急了。
  韩九月继续沉默。她怕自己不小心问了出来:“你会像浩君那样,娶了别人吗?”她不想再惹起争端。又觉得自己窝囊,向来是潇洒的女生,怎么碰到他了,就这样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她有些懊恼。
  何漫山说:“阿九,你到底是什么了?”又自言自语,“哎,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板着个脸?女人真麻烦。”
  韩九月还不答话。她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陌生。
  何漫山只好使出浑身解数,讲笑话,扮鬼脸,唱歌,韩九月还不理他。这英俊少年被女生宠坏了,带着情绪道:“你呀!”
  韩九月被他一埋怨,火气上来了:“我,我怎么了?”
  何漫山说:“让你说话又不说,你呀,一点不如我兄弟爽气。”
  韩九月知道他说的是陈苔藓,心里更不舒服:“我就是小女人,就喜欢生闷气,怎么了?”随手把何漫山一推。
  何漫山不满她的态度,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扔下一句话:“由得你!”掉头就走。
  韩九月楞在那儿。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开开心心地出来,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注视着何漫山的背影,她好委屈:女孩子家都是有些小脾气的,你怎么就不能体谅?
  夜风冰凉。古旧的房子,烟灰色的街道,几棵树在夜色里只看得见轮廓,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呆呆地坐在看台上,抖抖索索地摸出烟,点燃,却发现自己连抽烟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坐了很久,她扶住墙壁,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回寝室。才十一点不到,宿舍楼还没有熄灯,林蓼蓝对着镜子拍爽肤水,刘莲站在寝室中央跳健身操,陈苔藓坐在床上干吃方便面,嚼得咯吱响,含糊不清地和隔壁寝室过来串门的两个女生大谈麻将经。她的牌技出落得愈加利索了,得一外号为“陈五根”,很明显地说明她擅长和五条,牌友们由此多了个经验,跟她玩牌时一定把五条早早跑出去或在牌局后期捂得严严实实的。
  她还有一手绝活,能摸得出来牌。笑嘻嘻摸到一张牌,得意洋洋地说:“二万!自摸!”一亮牌,果然是。
  说得那两个女生兴致大起,嚷着要她试试,其中一个手脚麻利的,立刻回寝室来了几张麻将牌过来了。
  林蓼蓝哈哈笑:“原来你们也私藏了牌啊!”
  “那是那是,不过,学校查得严,没什么机会玩。”女生之一撇撇嘴,“听说学生会的那些人,整天就在晃来晃去,听到碰牌声就冲上来,没意思透了。那江淮真可恶!”
  林蓼蓝就看看刘莲,刘莲面无表情。
  另一个女生说:“快表演嘛,快点快点。”把几张牌反扑在床上,招呼陈苔藓,“来,表演,表演。”
  陈苔藓吃完了方便面,站起来拍拍手,抖抖身上的碎屑,笑道:“叫表演就表演,像个动物,我不喜欢。”
  这本是一句无心之语,韩九月偏是有心人,立马联想到自己,大声道:“你说谁呢?”
  陈苔藓一楞。
  那两个女生一看,苗头不对,赶紧道:“陈苔藓,我们回去啦。”
  陈苔藓说:“好啊,下次我打牌时,你们自己看。”
  待那两人出去,陈苔藓去关门,韩九月堵在她面前:“你给我说清楚,你刚在指桑骂槐说谁呢?谁表演,谁像个动物?”她的语气硬邦邦,把林蓼蓝和刘莲都吓了一跳。
  陈苔藓可不怕,瞥她一眼:“莫名其妙。”抓起被子,抖了抖,就要往床上钻。
  韩九月一把拉住她:“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想睡觉!”
  陈苔藓心知她和何漫山吵架了,这才迁怒到自己。也不吭声,哗啦一声拉上床帘,准备睡觉。
  韩九月把手伸到她面前,挡住。陈苔藓用手一撇,转过身。韩九月说:“你信不信我会打你?”
  林蓼蓝和刘莲赶紧过来劝架。
  陈苔藓推开想拉开她的刘莲,双手抱在胸前,把脸凑近,挑衅道:“那你打啊。”
  韩九月扬起手。陈苔藓睁大眼睛望着她,她刚洗了头发,还没干,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她总说乱乱的才干得快,也不知道是什么逻辑。此刻她的头发愤怒地竖着,再配合她哧牙咧嘴的表情,就像《七龙珠》里的悟空那么可爱。
  韩九月发现自己心软了下来,舍不得下手。叹了口气,她说:“对不起。”
  陈苔藓绷不住,笑了起来:“美丽的公主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你也懂得认错啊?”
  韩九月也笑了。
  林蓼蓝把她扶到一边坐着,问:“阿九,又吵架了?”
  陈苔藓松了口气,跑到桌子面前喝水,拍拍胸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认真呢。”
  韩九月坐着,又笑了,越笑越厉害,闷气好象全不见了。她想,还真被陈苔藓说对了,我够莫名其妙的,简直无理取闹嘛。她决定明天就和何漫山和好,不过,还是得拿点性子,不能太便宜他了。
  刘莲说:“好了,别闹了,快点,教我写封信吧,写给那个翊君!”
  “呀,你还真打算让神秘人浮出水面啊?”韩九月道。
  “也好也好。”陈苔藓兴颠颠地抓来纸笔,“万一该小生英俊潇洒呢?”她指指自己,再指指林蓼蓝和刘莲,“我们寝室目前还有三条光棍呢,这个数目难道不让你们觉得羞愧?如果缘分到了,至少可以配对成功嘛。好机会好机会。”
  林蓼蓝说:“僧多粥少,怎么分?”
  陈苔藓挥着笔:“这个好说,我来分配,一三归你,二四归连城,五六我享用,周日大家共享,罚他过来给我们打开水!”
  刘莲又笑又骂:“你这滑头,快快快,你文采好,你来写。”
  陈苔藓把笔递给她:“人家既然这么关注你,自然清楚你的字迹,自己来。”
  刘莲想想也是,接过笔,挠头道:“写什么呢?”
  韩九月说:“以歌明志嘛,写段歌词给他。”
  正说着,音乐台传来《是否》: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林蓼蓝说:“就这个吧。天意嘛。”
  刘莲留心听了听歌词,摇摇头:“不适合不适合,我跟他,哪跟哪啊?”
  陈苔藓说:“这你就不懂了,正是没有瓜葛,写这样的句子,才让他觉得好奇啊,就会欣然赴约什么的,多美啊。”
  韩九月也说:“是啊是啊,快写快写。”
  刘莲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很有意思,真的写起来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到“情到深处人孤独”时,不小心把“孤”字写成了反犬旁,懒得擦,索性将错就错,写了个“狐独”。
  韩九月凑过去看了看,笑道:“这一错还错得满绝哎。狐独,糊涂,发音好像的。”
  陈苔藓一拍手:“可不是!情到深处人糊涂。”
  第二天一大早,信就搁在收发室窗台上了。Y大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信箱,中午的时候由生活委员领取,对于那些地址不详的,就放在窗台上,由人自己去取。刘莲不知道翊君的专业和真实姓名,也只能如此。没有人知道,她同时还寄了另一封,是写给江淮的。信不长,里面只有一首席慕容的《盼望》,一直不敢寄出。趁这次给翊君写信,干脆寄了算了。
  给翊君的信上,她署了自己的名字,给江淮的,署的是假名:吴媛。她想,我倒要看看,两封信,会有怎样不同的结局。无论怎样,至少该收到一封回信吧。她相信只要他收到,肯定会给她写信的。这神秘的人将揭去面纱,出现在她面前。
  中午的时候,何漫山打来电话,又站在女生宿舍楼前等韩九月了。她慢慢地走过去,把开水瓶往他手上一递。他知道她是原谅他了,咧开嘴巴笑。
  下午林蓼蓝没有课,两点多就出去了,晚上有她的节目,几个室友都很重视她的处女秀,早早就打开收音机等着。
次日早晨,韩九月早早起来了,搬个小凳子坐在电话下等。何漫山打电话过来时,响第一声,她就想接起,陈苔藓一把按住她的手,林蓼蓝说:“矜持,一定要矜持!”
  响了六声了,苔藓说:“接吧,不然人家该跑到咱楼下喊了。”
  韩九月接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是我,有事?”
  那端显然是楞了,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话。韩九月忍住笑,继续冷冰冰地说道:“行,那……还得看你的表现。”
  挂掉电话,蹬蹬蹬跑到镜子面前左照右照,觉得不满意,蹬蹬蹬跑到床边,摸出一管口红,抹了抹,扯扯裙角,又照照,拎上手袋,这才出去了。
  他已经等在她的宿舍楼前了,阳光下的少年,红色外套,深蓝牛仔,他站在风口,长发飘扬,火一样热烈。她看到他的时候,心就软下来,立刻原谅他了。不,好象根本就没有怨过他,她向来是舍不得怪他的。
  南湖是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处风景区,青山绿水,令人心旷神怡。他们并肩坐在湖边,他唱歌,她微笑着听。他的侧面像很好看,秀丽而阳刚。像她初学画时练习过的素描人物像:大卫。可惜你的正面倒是平庸了哦,她说给他听,他作势要打她。她笑,赖在他怀里,听他心跳如鼓,一下,又一下。
  彼时已经是春天了。槐花、油菜花、洁白棉花,一齐盛放着,此起彼伏。想起了童年。童年的小村落,田间的秧苗、桑葚、酸甜的不知名的草叶、可以吃的杜鹃花、羊羔、黄牛、柿子树、竹林、瓦屋、石子路……躺在山上晒太阳、爬树、蝴蝶、蚂蚱、萤火虫、白鹅、红薯干、向日葵、蓖麻、小溪流、活泼的鱼、蚌、虾、大花狗、竹床、凉席、草垛、浮萍、小菱角、莲蓬、荷花、煤炉、犁、美人蕉、狗尾草、清凉井水、星空、神话故事、偶尔奢侈一次的五分钱的冰棒、两角钱的橘子汽水、果丹皮。
  他们说着,笑着,回忆着。不同的童年,相似的记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享受过大自然赏赐的乐趣。一如现在,只是安静地搂抱着,坐着,就已经是生命里的盛景了。韩九月心底是非常恍惚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如同梦幻:鲜红的夕阳,浅白天空、粉色的无名野花、静谧的蓝色湖水、渐渐涌起的苍茫暮色,以及身边心爱的男孩子。一切都可以入画。会是细腻的笔触,细细地描,点点地染,慢慢地绘。甚至可以想到应该用上哪些颜料。
  摘一支路边的月季,将花瓣撕碎,扬手抛入风中,飘飘洒洒,红雨中走过。掐一朵蒲公英,鼓起腮帮轻轻地吹,悠然自得地回头看着他。他停住,扳过她的肩,凝视着,吻她。
  青春芬芳。和所有的喜欢你喜欢你。
  从南湖回校的路上,何漫山说:“把你们屋的女生都叫出来吧,大家一起吃个饭。”
  韩九月找了个IP电话亭打电话。是陈苔藓接的。一听到她的声音,那边就不怀好意地笑了:“小别胜新婚,感觉可好?”
  “自然是和解了嘛,打算大宴四方。你们几个出来吧,我请客!”
  陈苔藓笑着说:“不了,电台里要招人,蓼蓝打算报名,我得带她去广播室录节目,连城晚上有课。”
  吃饭时,韩九月去看何漫山的手,她知道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疤,他说是那一年和别人打架被撞到桌子上去的。
  她笑。同样的部位她也有一块。她说:“漫山,你是男孩子耶,皮肤这么娇气。”
  他看到属于她的那一块暗淡的皮肤。他笑着说:“阿九你才娇气。”
  可她知道他在难过的,他给她吹一吹,问她:“阿九,疼不疼?”
  “傻样。一百年前就好了。”
  他呵呵地笑。她也笑得呵呵地。
  同一时刻,刘莲在教室里和教《高等数学》的讲师据理力争。讲师姓喻,人群里的小个子男人,矮,微胖,平头,常穿咸菜绿的外套,脸膛黑黑,笑起来很憨厚。据说毕业于法律系,没有考证过,但有才的确是有才,讲高数游刃有余。也许跟专业背景有关,他讲课从不讲细小的知识点,每次都是一道综合题,包罗数个公式、推理,一层一层推进,毫无破绽,逻辑严谨。如同对待某个案例,剖析得清清楚楚,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展现。
  有天,喻老师讲极限概念。他在黑板上画一条船,用粉笔往上堆石头,堆啊堆啊,他说总有一块石头堆上去,船就会沉没,那么这块石头就是极限。然后他说,自杀的人,他的原因的罗列就象往船上堆石头,并不是哪块石头压垮了他,而是每块石头都促成了极限。
  学生们都被震住了。刘莲也因此很尊敬他。虽然他只是普通的教师,上课,下课,周末的时候常见他和妻子牵着独生儿子在操场上玩。他的妻子眉眼平常,很和善,可他的孩子,长有一张一看便知是智障的脸。她心里暗自叹息。
  他在黑板上画树形结构图,错综复杂。讲完此题,他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站到讲台下看了半天,突然说:“如果砍掉些迷惑我们思维的枝节,无非容易着手得多,一望即知的通透。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有人稀稀拉拉地应了两声。他笑:“由此树状图形说点题外话,我们每个人都在情、义、利中生活,比重不同而已,我个人欣赏中庸,因为无欲则刚太难。”
  刘莲坐第一排,自语:“没有欲望,那是圣人,或是死人。”
  喻老师听见了,看看她,说:“其实为人精神像树就好了,始终保持着向上的姿态。”
  刘莲平常里不见得是个热衷于当众表达看法的人,这次竟在课堂上和老师聊上了:“也不对,垂柳就不是向上的。”
  老师问:“你觉得垂柳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好看。”
  “它长在哪儿?”
  “水边。”
  老师说:“是的,水边,垂柳。如果一个事物有美丽的资本,又恰好有欣赏其美丽的宽容环境,我们就看看吧。如果能将美丽做到极至亦是成就。社会对美丽通常有很好的耐心和包容心的。”
  刘莲无言以对。老师又说:“你认真观察过垂柳吗?虽然它有很多品种,树干都是通直的,叶子下垂而已。”
  此时林蓼蓝和陈苔藓正向广播室走去。穿过篮球场,走过紫藤花架的小花园,枇杷树和葡萄树开始长叶子了,蜜泉亭上的假山颤微微地耸立着,喷泉的水花四溅,有几个女生在玩水,还有几对情侣坐在石凳上聊天,开心果壳扔了一地,可乐瓶子东倒西歪。
  广播室室长是陈苔藓的牌友,听她说明来意,很爽快地答应了,还热情地帮林蓼蓝调音。陈苔藓退出来,关紧了门。靠在广播室外抽烟,胡乱哼几句歌:
  我生活放荡,每天抽,
  我生活放荡,每天摸,
  我生活放荡,像条狗。
  透过窗户,看到有人搬了凳子出来坐在阳台上织毛衣、打扑克牌,生命呈现出一派盛世的光景。有间教室在放电视,她走过去,站在开着的后门处看,是个古装片,一个身穿大红披风的男人潜入宰相府。她扑哧笑出声: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地当刺客?
  看了两分钟,觉得无聊,信步走到阶梯教室,里面三三两两地坐着人自修,黑红两色的窗帘飘动着,黄昏欲雨的天色,陆陆续续地亮起了路灯,把人影拉得好长。她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发呆。墙壁上写满了字,她饶有兴趣地看过去。
  林蓼蓝找到陈苔藓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苔藓说:“饿了。去吃拉面吧。我请客。”她二人都喜欢吃拉面,加葱花、香菜,铺天盖地的辣椒。
  苔藓说:“录的是什么?”
  林蓼蓝放下筷子,拿出一盘磁带:“在这里面呢,晚上回去给你听。”
  回寝室的路上,文学社的人在卖校刊,三块五一本。林蓼蓝走过去买了两本,笑着说:“咱也算支持连城吧!”
  首先翻目录,果然有她的一篇散文。文章后配了一小则评论,署名翊君。陈苔藓看完后,说:“我觉得啊,连城不如发个英雄帖,把此人揪出来,我觉得,比那江淮可强多了。咱们想办法撮合吧。”
  “万一这翊君长得奇形怪状可就糟了。搞文学的男生好象都不大好看。”
  “蓼蓝,你这真是偏见,那江淮可就长得不错。”
  “嘿嘿,你看,又饶到他身上去了。”
  第二天正好是周日,林蓼蓝穿着一件很长很宽的黑风衣去电台面试,她长手长脚,能把披肩围出一种豪气,她适合这类英气妩媚的衣着。
  几天前,她常听的节目里,主持人小飞说,电台想新开辟一个栏目,初步定为《且歌且行》,节目时间为一个半小时,前一个小时播送一些心情故事,后半个小时则是谈话节目,可以自行确定主题,需要一个大学生来做兼职主持。
  在室友的怂恿下,她报名了。校园很大,她落落行走,要走二十多分钟才能走到校门口。她很享受这段走路的过程。学院里的美女并不多,依然让她目不暇接。穿越人群,穿越庞大的汽车群和刹车声,搭公汽去十一站路之外的电台,
  是小飞亲自接待她的。他听她第一段说起王家卫的电影,关淑怡的《忘记他》响起时,便摁下键。他说:“好的,就是你了,蓼蓝。”
  当天晚上寝室几个女孩又在一起吃吃喝喝,以示庆祝。林蓼蓝心情好,对韩九月说:“把你家何漫山也叫上吧。”
  吃完饭大家去学校的健身房里玩。陈苔藓和何漫山打台球,韩九月和林蓼蓝玩乒乓,刘莲戴着耳塞,听单放机,翻看校刊,看到翊君的名字,若有所思。
  陈苔藓的球技很高明,不断调整角度,变换姿势,每打入一个,就打个榧子,笑吟吟。何漫山连续输了几次,把球杆一丢,摊开手:“想当年我也是打遍全校无敌手嘛,如今沦落到输给小女生了!”
  陈苔藓坐到球桌上抽烟,得意洋洋:“咳,现在总算记得你兄弟是个女人了?”
  韩九月和林蓼蓝刚打完一盘,走过来。那么近距离地看着陈苔藓,她笑笑,呼出一口烟,喷上她的眼睛:“阿九,我累了,你和他打吧。”拿着球杆耍枪似的做出几个动作,递给韩九月。
  韩九月双手抱胸,看着她,这短发的女子,白色夹克黑色牛仔,干干净净,眉眼活泼。她心里竟是一动。
  陈苔藓没有发现韩九月在注意她。晃荡到刘莲面前,抢过耳塞听。脚随着节奏敲打地面,高兴了,站起来扭几下。
  那端林蓼蓝看韩九月打球,戏噱几句:“何漫山啊,别人追女朋友费心费力费钱,你小子倒真是容易,白捡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要好好珍惜呢。”
  何漫山擦了一把汗,笑着说:“还真被你说对了。阿九就是我捡回来的。我走在路上,天上掉下个韩妹妹,正好砸在我头上。我一看,还算喜欢,顺手捡了起来,就这样,很简单。”
  打完球,兵分三路:陈苔藓去上网,韩九月、何漫山出去看电影,刘莲、林蓼蓝打算散一会儿步再回寝室。
  那时还是1999年,上网远不及现在这般普及。韩九月说:“苔藓,一个小时要5块呢,不如跟我们去看电影吧。”她穿了件黑色的裙子,桃红色披肩,笑靥如花。路灯光打在她脸上,生动明亮。
  苔藓说:“不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喜欢云彩的横冲直撞的野鸟,扑棱着翅膀,上课打呵欠听许巍张楚,逃课踢球,写稿子卖钱,整天傻兮兮的。而韩九月,却像一只天鹅,以绝美的姿态划过天空,背景是蓝天白云,令观者惊艳。
  她晃进了一间网吧,打开一个论坛灌水,不停地笑,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
  真他妈的,连笑的样子都不够优雅。
  没意思,真是没有意思,非常的、没有意思。
她听苔藓的话,弄了不少书来读,席慕容、三毛、张爱玲,读来余香满口,那些文字所塑造的意境让她大受警动,深觉美好干净。她在心里对江淮说:“你等着我,等我慢慢写好。”
  可是有什么用,他照样和别人在一起。他那样快乐的样子,咧开嘴巴,笑得旁若无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带给他这样的欢乐的,她太沉静。
  事实上,刘莲伤心没两天,就路遇江淮了。她要去文学社,他正好也要去,于是并肩走上一段。她真是爱他啊,看到了,就很慌乱,又有些心颤的感觉,心跳啊跳,欢欢喜喜。
  这一幕被林蓼蓝和陈苔藓看到,朝她挤挤眼,故意走过她身边,唱着:“江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嫌不过瘾,又意犹未尽,加了一句尾音拖得长长的,“月亮弯弯……”
  江淮显然是听清了,装作疑惑地问:“她们在唱什么?”
  刘莲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
  江淮注视着她,嘴角上扬,笑意越来越浓,又问了一句:“我怎么没听清楚啊?”
  她不知道他在逗她。
  上楼的时候,他说:“今天晚上有狮子座流星雨呢。你看吗?”
  她早早就在报纸上看过相关新闻,还是傻傻地问:“真的啊?”
  “是啊。说是三十三年才一次呢。你看不看?”
  “看的。”
  “我也看。”
  可惜宿舍楼晚上十一点后就得关门,整个校园都闹哄哄,期待着这场流星雨,不断地听到对面楼上有男生大声嚷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看流星雨!”
  舍监们不为所动,坚决不开门。不少人跑下楼来和她们摆事实讲道理,有人趁混乱,从栅栏翻了出去。这其中就包括陈苔藓。林蓼蓝学着她的样子,也翻下来,刘莲也下来了。韩九月聪明,干脆就没回宿舍,在门外逗留到现在,正得意地看着几个狼狈的室友哈哈笑。何漫山站在她身边,穿着佐丹奴的灰色外套,蓝色牛仔裤,揽着她的腰,也笑着。看到苔藓,过来拍拍她的肩,亲热地说:“兄弟,也来了?”他们是球队的队友,经常一起踢球,关系很要好。
  操场上聚集了很多同学,不少男生也下楼了,有几个男生身披棉被,一边抬头望天一边大叫好冷。刘莲在人群里寻找江淮的身影,不,没看到他。她心里很失望。
  传说中的流星雨始终没有到来。天空中没有一丝异象,一颗星也没有。就这么仰着脖子,仰得发酸,仍是什么也没看见。不少人发着牢骚,悻悻地回寝室了。
  一个男生匆匆地跑过来,问身边的刘莲:“大姐,流星出现了吗?”夜色里看不大清楚他的面容,听口音是个山东人。
  刘莲几乎要跳起来:“大姐?我有那么老吗?叫我美女!”
  林蓼蓝笑了。
  刘莲气鼓鼓地继续仰头望天,突然大叫起来:“呀!流星!”立刻手脚麻利地将外套下摆打个结,虔诚地要许愿。
  林蓼蓝说:“美女,那是飞机。”
  陈苔藓哈哈笑起来,回眸的时候,看到了韩九月和何漫山。他们站在看台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亲吻。
  她什么也没有说,在操场上又站了一会儿,说:“我回去睡觉了。”
  刘莲说:“要不再坚持一下?”
  “不了。”
  回寝室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路灯昏黄,好象一场梦境。很久以前听过的传说浮现在苔藓的脑海里:每个夜行者都携着三盏灯,头上一盏,双肩两盏,当你独行于漫漫长夜,会有许多琐碎或狂野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不要回头,每次回头会预示着一盏灯的熄灭。三盏都灭你就永远走不出黑暗。夜真静,苔藓咀嚼着这则传说,觉得似乎真有许多幽灵在狂号,像要吹灭她肩头的火光。但她不怕,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有这个力量。于是,她挺直脊背,向前走,向前走。
  等到凌晨四点多,流星雨还未出现。操场上的人陆续都散了。林蓼蓝也提议回寝室,刘莲闷闷地应了。走到拐角的那处看台,刘莲看到了江淮,他独自坐在那里,抽着烟,身影孤单寂寥。整个晚上她一直在寻找他。她对林蓼蓝说:“你先回吧,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这个招呼一打就是几个小时,两人坐在十一月清冷的台阶上,说着话。无非是文学社的一帮人,学校的趣事,自然她也问到了他关于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情。他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燃起蓝色的火苗,点着一根烟,猛吸一口,转过脸问她:“你听说什么了吗?”
  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嘲笑笑:“非议,对吧?”
  她嗫嚅着:“啊……没有……没有……”
  “有的。说我不择手段,对吗?”他几乎要问到她脸上来。
  不待她回答,他突然转了话题:“流星,这个词,会让你有什么联想?”
  “《流星蝴蝶剑》!”刘莲说的,是前几天才在大礼堂看的老电影,梁朝伟和王祖贤演的。
  “呵呵。”他笑,“听起来很江湖的嘛。”
  “江湖可真是个快意的词组,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她把武侠片的主题曲都搬出来了。
  江淮摇头:“不,我理解的江湖不是那样的,该是……”他打着手势说,“老江湖吧。有机锋、陷阱、末路、绝境,新人笑旧人哭,婊子立牌坊,浪子不回头。”
  她听得入迷,问:“还有呢?”
  “背信弃义,涌泉相报,嚣张和无助,人前的虚张声势和人后的空洞脆弱等等,很多况味。”
  她小心翼翼地说:“你说的,是政界、商界、文坛和黑道吧?”
  “是啊,它们太过复杂,充满血腥气,可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行不义之事总以神圣为名。”江淮说,“刘莲,对我而言,这就是我的江湖。我家里很穷,从小我就明白,这人生,如果需要走得象样的话,我付出的,该比别人多,且不该有任何怨言。”
  天渐渐亮了,清晨初露的晨曦下,他的笑容依然那样朴素晴朗,干净的脸,浓眉大眼,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仿佛有种天生隆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站起身:“刘莲,我早就选好的将来的路,很多事情,我也是懂得的,但我没有办法。你明白吗?”
  她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又不好意思问,茫然地点点头。
  江湖。他说到江湖。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们真的就相忘于江湖了。不,并不是相忘,仍是爱着,但此生,这爱,无法继续了。那时刘莲想,肯定是上辈子偷了懒吧,没有修到相濡以沫的缘分。
  回寝室后,室友们都在。刘莲把江淮的话学了一遍,问:“他对我说这些,用意何在啊?”
  陈苔藓说:“很简单,他想告诉你,你和他的方向不一样。”
  林蓼蓝说:“不错,他选择的路,和你的,两回事。就算他喜欢你,两者有冲突的时候,他一定会牺牲你。”
  “他会喜欢我吗?会吗?”刘莲问。
  韩九月说:“得了,花痴又发作了。”她的手停留在画布上,猛地转身,“尽管现实生活确实如他形容的那样,不过,我还喜欢你所说的江湖,我来画吧。”
  几天后,她就画了一幅,送给刘莲。色彩一如既往地沿袭她惯常用的黑白红:黑衣冷峻的男子,用扛的方式挟红衣女子,共坐一匹白马,狂奔在丛林中,青丝飞扬。画得相当飘逸,似乎可以听见风声呼啸,壮烈唯美,一种很孤独的诗情。她很少画如此明亮的油画,把这幅画命名为《我的江湖,我的花朵》。
  陈苔藓说:“阿九,我怎么感觉好象是抢亲啊,山中大王看中了京剧绝世名伶,杀得人仰马翻的,将她虏获到山里,做压寨夫人。”
  韩九月看了她一眼:“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我也要!你给我画吧!”
  林蓼蓝说:“我也要。”
  “好吧。”韩九月说,“我饿了。改天给你们画。我今天得多吃些,晚上有表演。”说的是校庆晚会。这一两个月以来,林荫道两旁到处张灯结彩,横幅上大书特书“百年校庆”的字眼,壁报上绘着缤纷的图案,据说国家某领导人届时将出席,校方目前收到海内外校友捐赠的款数十分巨大。
  四个女孩子就敲着饭盒叮叮当当地朝食堂走去。天晴得很好,朵朵白云,大而清楚,天蓝得像水洗一样明澈,灿烂的阳光将云影投射下来,树木沉默,明晰得发亮,女孩们都爱极这种明白的风景。很多人穿梭于食堂和寝室之间,一只历史悠久的喇叭发出空旷沙哑的声音,震耳欲聋,淹没了世间的一切。
  打饭,打开水,端着饭盒坐在操场上晒太阳。学校里正流行叠幸运星和千纸鹤,说是把爱和思念叠进去,就可以给爱人带来幸福平安,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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