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元以上的手机被定位别人手机号码位置当着自己故意摔坏这种行为犯法吗?报警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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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天天来我家骚扰我们,报警也没有用,为什么?他天天拿一个喇叭在门口破口大骂!难道这不构成犯法吗
一个人天天来我家骚扰我们,报警也没有用,为什么?他天天拿一个喇叭在门口破口大骂!难道这不构成犯法吗?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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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对方来一次就报警一次。同时,本方应当及时收集、固定并保留好相关的证据。如果警方不出警的,可以向其纪检监察或督查部门投诉,或其上一级公安机关投诉;对于反复骚扰他人正常生活的行为,可以予以严肃的批评教育,屡教屡犯的,可以予以治安处罚;本方也可以直接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对方停止侵害,消除影响,并赔礼道歉或赔偿损失;如果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一、《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一)写恐吓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二)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二、《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六条&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四) &其他寻衅滋事行为。三、《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 【侮辱罪】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前款罪,告诉的才处理,但是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的除外。四、《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 【寻衅滋事罪】有下列寻衅滋事行为之一,破坏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二)追逐、拦截、辱骂、恐吓他人,情节恶劣的;纠集他人多次实施前款行为,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可以并处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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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他!揍他!要警察没用的!下次再骚扰!就把他按住!向他身上泼大粪
我也想,可是他不先出手!躲在车里我们没办法!
在车里!把轮胎前面放钉!只要不摸他车!不犯法的!放多点!让他有不了
不摸车就不犯法?你确定?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放!
你就是打他了!没轻伤也算打了!
你是警察还是律师啊!帮我打官司吧
泼粪不犯法?
不是!现在警察没油水的事几乎不管!
泼粪他报警了咋处罚你?
对这样的人就不要理他
那我是不要理他呢还是泼粪放钉子?
不理他!过年了不生事
本回答被提问者采纳
请你原谅他吧!脑子有问题就是如此啦!
我也觉得他脑子有病 你怎么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原谅他 恨不得杀了他
呵呵!跟一疯子计较有什么后果?
告?有用吗?要请律师吗?要多少资金?
是啊 扰民不犯法吗?怎么报警他们也不管
白天不管晚上管
现在好像一个地方报警两次。市政府就会派人下来了
市里的吗? 他们下来之后会不会只是告诫一下他?
你热到别人了吗
感情上的事,我不想理他,他要我给他联系方式?难道我有错吗?
会下来。抓他给他警告
以后别乱给
可以的。打110
不行就叫你家隔壁打
110打了 他们根本不管
你骂他们啊
我们这里都管
他们才不管这事 都会怕惹祸上身!
去死。叫他们
你上百度。找警察监管部门。打电话过去
上百度怎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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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一线光  ――第一章
  广田知道什么叫作穷途潦倒。  她已不能负担生活费用。  女儿绵绵只得两岁大,刚会走路,她已经把保姆辞退,仍然入不敷支,帐单象雪片似飞来,付了这叠,那一叠又来了,广田疲于奔命。  家居开始肮脏,广田外形渐渐邋遢,孩子身上有股味道。  广田觉得她应付不了。  她向娘家求救。  抱着幼儿到父母家,事前已与他们通过电话,说有事商量。  到的时候天还未黑,父亲一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头都没抬起来看她。  已退休的老父有两张床,白天躺长沙发上整日瞪着荧幕,不言不语,晚上回到睡房,那里有正式睡床。  旁人来了,只得站着,或是坐椅子。  广田的母亲异常紧张生硬,“有什么事?”  广田一看情形,就知道免开尊口,一切无望。  可是母亲还这样说:“你父亲听见你要来,立刻同我说:她有事找人商量,你可以帮她便帮她,你若不能帮她,叫她走,千万不要叫我,与我无关。”  广田听得呆了。  她定定神,“呵,我是找你们商量,绵绵要读书了,是学中文呢,还是注重英文?”  她母亲见是这种问题,忽然松了一口起,脸上绷紧的肌肉十分戏剧化地松下来“原来是不相干事,吓得我,嘴巴干的像铁皮。”  广田羞愧,令亲生父母见了她如见鬼魅一样,一定是她的错。  她轻轻站起来,“我走了。”  他父亲忙不迭自沙发里跳起来替她开门,恭送她离去。  广田轻轻抱起女儿,走到门口。  她茫然想,将来,把这段情节写进小说去,读者会相信吗,读者能接受吗。  街角面包店有人排队买出炉面包,香闻十里,广田不由得也去轮队,她买了一只面包,给绵绵吃,找到公路车站,回自己的家去。  到了家,斟杯水给小孩,她拨电话给表姐广泰。  广泰那边可以听到水声哗哗,她一边说话,一边洗碗,也是个内外兼顾,分秒必争的家庭主妇。  “你也是,竟企图向两老借贷。  “是,是我的错。”  “对老人来说,那一点节续即是命根。”  广田不出声。  “你究竟什么光景了?  广田答:“很窘。”  “当初叫你不要嫁洋人。”  广田垂头。  “你不听,叫你不要做女作家,你又不听。  “是,是我自取其辱,自撅陷阱。”  “那人回澳洲老家去了,君在何方?悉尼?柏斯?抑或堪培拉?”  都被他们说中了。  “稍微有脑的人都劝你这条通往死亡谷的路不可走,你偏偏不信。”  广田语塞。  半响,她说:“我父母从来没问过我女儿叫什么名字。”掩着脸,觉得彻底失败。  “你本来想与二老商量什么?”  “想请他们代管孩子,让我出去工作。”  “你真异想天开,他们对那洋人深恶痛绝,怎么会替洋人带孩子。”  “可是,那也是我的孩子。”  “他们对自甘堕落的你更加厌恶,在亲友面前无法抬起头来,人家女婿女儿住大屋开大车,假日带了司机女佣水果糕点回娘家,你又提供什么服务?”  “广泰,给点鼓励好不好?”  广泰叹口气,“我上星期见过广超,才说起你,真不知你怎样才可以自这个无底洞里爬出来。”  到这个时候,广田发觉她又一次愚蠢地找错对象,只得说:“绵绵哭了。”  她挂了电话。  广田用手掩着脸。  少年时,四个表姐妹数她最聪明漂亮,她念英文学校,她们三个读中文。想真了,她们从来都不大喜欢她。  今时今日,王广田电话一到,都猜到她不是想借就是想赊,匆匆打发她是正经。末路了。  孩子累得睡倒在床角。看样子,她得走最后一步了。  她累极,不吃喝,熄了灯,睡觉。  第二天,王广田抱着女儿到政府部门去申请救援金。柜台后的公务员板着一张脸,以事论事,像是对王广田这种社会渣滓早以生厌。  “单身母亲?丈夫呢?”  “不知所踪,遍寻不获。”  上一次打长途电话到悉尼寻人,朋友在那边对妻子说:“又是那女人来找丈夫。”非常厌恶的语气。  短短三年间,王广田从一个有前途的新进作家沦为弃妇,人见人怕。  最坏的地方是,她已经习惯忍耐这种脸色。  忍气吞声,最终变成社会的脚底泥。  走错一步。  不不,两步三步无数步,做什么写作人,应当去教小学,收入稳定,职业高尚。  广田的头越垂越低。  那政府公仆忽然说:“天气凉了,孩子应添件衣服。”  广田诧异抬起头来。  什么?还有人关心她?  对方继续说:“才二十出头,大把前途,切莫心灰,江湖救急,过了这一段困苦时期,大可东山再起,找份工作,发奋向上,扬眉吐气。”  广田愣愣落下泪来。  这好比横风横雨,衣履尽湿的时候,有人借伞替她遮一遮。  她点点头,“谢谢你。”  那公务员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原来是一个冷面热心人。  广田抱着孩子回家去。  电话录音里全是房东留言:“王小姐,欠租可以缴付没有?已经三个月了,切莫叫我召警,付不出请尽快迁出。”  广田忽然微笑。  她推开窗户,旧型屋村四邻都在装修,碰碰彭彭,不住敲击,吵得不能宁神,但是绵绵却一声不响,吃了睡,睡了吃,不管其他,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她会说话了吗?不知道,广田没有心思同她讲故事或聊天,只让她蹲在地上一个人玩。  这样下去,母女真会死在一堆。  就算再站起来,不知要挣扎多久,才能走出这死暗的幽谷。  广田有点讶异,是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忽然,她吸进一口气,走进浴室,放一缸温水,把女儿放进去,跟着自己也踏进浴缸,与幼儿一起洗澡。  肥皂都薄了,找不到新的,洗头水只剩一点点,没有干净毛巾,这头家,年久失修。  一切杂物用品,都需不停的、恒久地自超市抬回应用:卫生纸、洗衣粉、牙膏牙刷──  做人真烦。  小小绵绵浸浴有说不出欢喜,帮她擦干身体,看上去判若两婴,她皮子雪白,双眼晶莹,头发泛着金光,不折不扣是个漂亮的小小混血儿。  广田同她说:“妈妈没钱了,山穷水尽,油尽灯枯。”  在抽屉底找到最后一套小衣服帮她换上,呵,太小了,孩子不停长大,衣服鞋袜要不住更新。  母女坐在杂乱客厅中央。  广田问自己:“现在,又做什么好?”  吃面包渡日子已有多月,幸亏今日面包牛奶售价廉营养高,并无不妥。  她用手撑住头,把女儿放到托儿所吧,放弃写作,找一份工作,无论是接线生、售货员、快餐店都好,搬到租金更加廉宜的地方去──  电话在这时响了──  广田吓一跳,谁?莫非又是房东追债?  这样逃避真不是办法,她鼓起勇气,拿起听筒,打算再恳求宽限。  是一把陌生但和颜悦色的女声:“是王广田小姐吗?”  广田如惊弓之鸟,“谁,什么事?”  “王小姐,我叫许方宇,是承德浩勋律师行的代表,我本人也是一名律师,受当事人委托,想来探访你。”  广田糊涂,“律师,找我干什么,因为欠租?”  “不不,我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帮助。”  “帮助,需要?”广田听在耳中,像是听到陌生的外语似的。  “我就在附近,十分钟后可以到府上,方便吗?”  “你当事人是谁?”  “这点恕我不能透露,他坚持隐名。”  广田问:“你愿意帮助我?”  “正确。”  “我在家等你。”  放下电话一看,绵绵抱着一只小皮球睡着了。  因有客人来,广田才发觉家里是何等脏乱。  茶杯都没有,茶叶罐空空如也。  咖啡、黄糖,早已用磬,拿什么招呼人客?  听她口气,一上来就用帮忙二字,又好象对她的情况甚有了解,算了,出丑就出丑吧。  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按门铃。  广田去开门。  本来应当提防陌生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广田已经没有选择,她急需同情。  她请人客进来。  许律师有一张秀丽的鹅蛋脸,穿浅灰色套装,带珍珠耳环,微笑可亲。  她一手拿着公事包,另一手捧着热咖啡及松饼。  她笑说:“你好,我可以叫你广田吗?”  比广田所有朋友都亲切。  她走进小公寓,并没有大惊小怪,像一切都在她医疗之中,她坐在沙发旁,看见小孩。  “嗯,这是小绵绵吧。”  “是。”广田垂下头。  许律师轻轻除下羊毛披肩,小心盖住孩子。  “来,我们谈谈。”  广田轻轻问:“谈什么?”她无奈地摊摊手。  “广田,你是一个写作人。”  “是,我挣扎三年,尚未成名,作品极少发表,退稿频频。根本不能赚取生活费用。”  “可是,你一直在写?”  “是,我喜欢写作,把心中要说的话全写出来,我就高兴了。”  “你用手还是用电脑打字写原稿?”  “先用手做笔记,然后打字,但是我需照顾幼儿,根本抽不出时间打字。”  许律师说:“但是你一直有动笔。”  “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写写写,所以你看,我的家像狗窝。”广田羞愧。  许律师一边喝咖啡,一边拍拍广田的膝盖,“下次你来我家,我男友说是对知识分子一种侮辱。”  广田呆呆看着许律师。  多年没有人与她平起平坐地好好说话,广田有点心酸,人的际遇一差,亲友像见到瘟疫,争相走避,谁会坐着与她称兄道弟。  这时,许方宇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原稿吗?”  广田羞涩,“这──”  许律师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广田吸进一口气,走进房间,捧出两只鞋盒。  她坐到许律师面前,打开盒子,里边全是一叠叠原稿,虽然杂乱,可是顺序、每张纸上都有编码。  许律师啊一声。  广田轻轻说:“原稿不获出版,没有读者,只是一叠日记。”  “这些都是散文?”  “不,我不喜写日记,这是两部小说。”  “长篇小说?多少字?”  “约共三十余万字,陆续写了三年,怀孕期间,结婚离婚之际,每天都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从未间断。”  “恩,是什么题材,是否爱情故事?”  “不,是侦探小说。”  许律师大表诧异,“什么?”  广田原来灰暗脸色忽然添增一丝亮光,“主角王绵绵是一个拥有特殊异能的十二岁女孩。”  许律师发愣,“你写儿童故事?”  “为什么不?孩子们除出孔融让梨及孙叔敖与两头蛇还需要其他故事,西游记与封神演义又太过深奥。”  许律师看到这个身处困境的单身母亲整张面孔都亮起来。  她不由得感动。  一定是真心热爱写作,才会有这种表现。  她问:“我可以读这个故事吗?”  “这里,”广田说:“这一章已经打好字。”  “主角叫王绵绵,和你的女儿同名呢。”  广田答:“正是。”  许律师读了起来,头三行字便吸引住她:文字清浅,但情节紧张。  广田趁这个时候,把杂物略为收拾,可是门铃急促尖锐响起。  广田知道这是谁。  可不就是房东颜太太站在门口,一看就知道是要给王广田看颜色。  “王小姐,好付房租了。”  广田不出声。  “欠了三个多月了。”  广田叹口气。  “我们房东也要吃饭。”  “我今日坐在这里不走了,你好歹开张期票给我。”  许律师捧着小说正读得津津有味,忽被嘈吵声骚扰。  “什么事?”她站起来问。  颜太太大喜,“呵,你有朋友在此,好极了,她或许可以帮你,王小姐欠租不交。”  广田窘得双眼发红。  许律师笑笑,“欠多少?”  “三个月,每月两万二千。”颜太太神气地把头一仰。  许律师一声不响打开公文袋,取出支票簿,写了数目,签好名字,交到颜太太手中。  “三个月欠租,兼三个月预缴,一共十三万二千,你看清楚数目可以走了,别在这里嚷嚷,现金支票由律师行发出,你小心立刻到附近银行存入。”  房东意外地愕住。  广田更是目瞪口呆。  许律师回到沙发上,捧起小说继续细读。  颜太太收了租,顿时和颜悦色起来,“呦──”她自己打开门走了。  广田像童话中遇到神仙搭救的樵夫一般,呆呆站在一边。  忽然小孩醒了,要妈妈抱。  许律师已读完一章,抬起头来,满面笑容,“写得奇妙之至。”  “谢谢,你是第一个读者。”  “可是儿童读物始终销路有限。”  “我明白。”  “我替你拿达到出版社去试一试。”  广田张大了嘴,“你是谁,你的当事人又是谁,为什么这样好心?”  “广田,坐下来,请让我替你稍作安排,我会派一名秘书来帮你,另外,你需要清洁打杂女工及保姆各一名,那样你才可以有时间把鞋盒里的故事整理出来。”  她取出手提电话,说了几句。  “他们三十分钟后就会到你家报到。”  广田落下泪来,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像做梦一样,你到底是谁?”  她重复一次,“我是许方宇律师,受一位人士委托,特来照顾你。”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不愿意透露。”  广田嘘出一口气。  “小孩似乎十分肚饿,你得喂她。”  广田到厨房去找食物。  许律师在茶几上看到一大叠十多张帐单,全部紧急红字,看样子再不缴水电立刻就要剪线。  她取出自己的名片及一叠现金钞票,放在帐单之上。  “秘书叫李和,是我得力助手,暂时来帮你处理杂物,他很细心能干。”  广田答:“我只有债务。”  许律师侧头想一想:“这是谁说的:一个女作家最烦之处便是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即是要付房租。”  广田顺口答:“鼎鼎大名的葛妹史丹,说“这朵玫瑰像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那位。”  “广田,过了今日就好了。”  门铃一响,广田去开门。  只见一个扎壮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不算高大英俊,可是却有一股英毅之气。许律师在身后说:“李合,进来。”  广田无地自容,抱着孩子,不想再让别人看到她的窘境。  许方宇像是完全明白,她的手搭上广田肩上,“放心,李合是好兄弟。”  广田两只耳朵烧的滚烫。  跟在李合身边的是一名保姆及女工。  许律师说:“让我介绍两位经验丰富、做事负责的阿婶,保姆叫富嫂,打杂叫顺姐,好,开始工作。”  富嫂接过孩子一看,立刻知她肚饿,她带来一大篮食物及婴儿用品,立刻开工。  广田觉得自己像第三世界贫童遇到联合国救援部队,实在忍不住,站到一角,抱着双臂,看着街景,默默流泪。  只听得那年轻人李合说:“大厦拥挤嘈吵,不适合写作。”  “那么,劳驾替她找个清净的书斋。”  广田哽咽着低声说:“不不,这里已经很好,即使写不出,也不能再抱怨。”  “我们会替你安排,你爱写,那么,除出写,就不必理会其他事。”  李合打开自备的手提电脑,拨到银行,把所有帐单自动转帐,十分钟做妥。  接着,找到超级市场及儿童用品公司,保姆把所有需要的货名及单位告诉他,他一一打进去。  看得出是大才小用,平时他处理的必然是千万单位的货物,可是像所有人才,做琐碎工夫亦赴全力。  他们三人都很静,工作效率也高。  广田轻轻问:“许律师,有什么代价?”  许方宇答:“无价。”  “毋需我交出灵魂?”  许律师嗤一声笑,“商务都市中灵魂污秽及春节的均一分钱一打,要你灵魂做什么?”  “为什么这样帮我?”  她摊摊手,“我们受人所托,但是我想,要帮便帮得彻底,像宣明会,跑到穷乡僻壤,不是扔下一袋粮食算数,他们帮手挖井、教学、医疗、耕植,直到村民自立为止。”  广田不出声。  “对不起,这个比喻也许不大适当。”  “不,许律师,你形容的很贴切。”  “广田,相聚短短片刻,我发觉你有成功因素,你对写作仍然热诚,你并无怨天尤人,你还有自信及自尊,我看好你。”  这时李合指着鞋盒问:“这些都是原稿?”  “对,”许方宇答:“请文枢来一次,她一分钟可打一百二十多个字,客厅暂时权充办公室。”  李合答:“我马上叫他们送工具来。”  广田见绵绵已在吃苹果麦糊及蒸鱼饼,一放心,竟觉得累。  许律师说:“我先告辞,傍晚同你联络。”  广田回到房间,坐在床沿,忽然魂离肉身,累极入睡。  即使醒来知是个梦,那么,也算做过好梦。  她不知睡了多久。  潜意识知道小客厅里的人并没有走。  他们正为她忙碌工作,帮她扶入正轨。  薪水由神秘恩人支付。  那会是谁?  像无故得到一大笔遗产,不知那长者亲人的身份姓名。  广田因腹如雷鸣才醒来。  鼻端闻到香味。  起床已看到床头放着干净法兰绒床单及枕头套预备替她更换,地板茶几抹亮,一室青柠檬空气清新剂。  她走到房间想客厅看去,只见客厅读了一个少女,正在全神贯注打字,保姆喂绵绵喝果汁,一边教她认A到Z,李合与人在电话轻轻对答,厨房有腊肠饭香味。  女佣见她起来,连忙盛一碗清鸡汤给她,再加一杯西洋参茶。  广田想,这些王兵天将,到底从什么地方来?  李合防下电话,笑说:“我们肚子饿,已经先吃过了。”  广田只见客厅重新布置过,添了小小办公室,文仪电器用品统统齐全,兼灯火通明。  卫生间已洗刷干净,一大叠松软新毛巾,肥皂沐浴露全是她喜欢的牌子及柠檬香味。  广田不出声。  还有什么话说?  她再到厨房去看,只见新鲜食物堆满一桌,还来不及收拾,但是墙壁低反锌盘已全部洗过,更添了许多幼儿食品。  广田默默喝汤。  天无绝人之路,连亲生父母都不理她这烂摊档,现在由一队陌生人来齐心合里处理得妥妥当当。  谁是幕后功臣?如此财宏势厚!  那打字少女抬起头来,“广田吗,我是文枢,你这侦探历险故事写得精彩之绝,我一边打一边读,丝毫不觉得累。”  广田嚅嚅说:“过奖,字迹太潦草了。”  “不,很易读,这样奇趣作品未获发表,真是不可思议。”  广田不敢说“送都没人要。”  “听许姐说,她已与星云及银河两间出版社联络,争取最优惠条件,还有,请小说家江信恩写序。”  江信恩?金星日报主笔?眼高于顶,本市最著名作家江某?  广田放下参茶,惊疑地说:“我──不认识江信恩。”  谁知文枢笑笑,“我们认识他。”  “可以吗?”  李合笑问:“为什么不可以?”  广田呜一声。  这班手足神通广大。  绵绵走近妈妈身边,广田发觉她已换上簇新合身衣裤,头发拢起,梳一条辫子。  保姆笑说:“绵绵象洋娃娃般可爱。”  广田心酸,扭转面孔。  文枢说:“许姐说接你出去理发及做按摩。”  “不用不用。”广田双手乱摇。  “许姐说,一个人的外表很重要。”  广田忽然笑出来,忽然之间,她这样受关注了。  有人敲门,司机来问:“王小姐准备好没有?”  广田双手紧紧抱着绵绵,愣愣地。  保姆说:“我们也一起跟去玩。”  母子一起上车,到了美容院,服务员迎出来。  发型师说:“我帮你把发脚修整齐,染一染,你在家可以夹起轻松地做事。”  “脸上有斑,黄气甚重,来,打磨一下。”  “指甲很久没修,不是问题,请过来这边。”  “来,宝宝到这边,一边玩耍一边看卡通,一边看妈妈打扮。”  两个小时之后,广田对牢镜子发呆。  那分别是极细微的,镜中人仍是她王广田,不过整个人光洁美观,精神奕奕。  发型师替她戴一副假钻石耳环,“不需要其他首饰。”  崩了的指甲修好再也看不出痕迹,手心的厚茧全部磨清,浑身一轻。  连绵绵的头发都修理过,她正在吃冰激凌。  回家途中,广田同自己说:否极泰来。  她当然愿意靠的是自己,不是靠恩人,但是有肩膀可靠,还要挑剔?  走近门口,她忽然抬起头来。  李合已经下班,文枢却仍在工作。  广田说:“当心你的眼睛──”  文枢笑笑接下去:“早就毁了。”  广田也笑。  “你放心,我不过做头三章,其余的,拿到公司去十余个同事一起做,你来校对,这三章明早十时,我们要送到出版社。”  广田坐到文枢对面。  “顺姐已下班,明早再来,煮了皮蛋瘦肉粥当消夜大家吃”  文枢揉揉双眼,取出冰冻啤酒,喝一口。  广田一看稿件,赫一跳。“英文?”  “一份中,一份英,你看看我译得可及格。”  “喏,”广田抬起头来,“为什么译英文?”  这是意外中意外。  文枢一怔,“理所当然,中英文一起出版,或一先一后。”  “本市百分之五就是居民是华人,可是英文报章销路甚佳,这是一项尝试,总得打开时常,否则,销路再好,不过十万八万,还有,畅销书上午出版,下午过了边界就盗版翻印,怎样控制?”  广田看着文枢,“你年纪轻轻,对本行却好不熟悉。”  文枢微笑,“我刚替大安银行做了年报,对出版业有三分了解。”  原来如此。  “书中绵绵一角十分鲜活,我们会找一组年轻的翻译来做,保证你满意。”  广田说:“你也要收工了吧。”  “是,明天见。”  这时,保姆富嫂也出来说:“绵绵已经熟睡,”她与广田商量,“绵绵牙齿长得比较缓慢,我想明日同她去看医生。”  广田茫然,是吗,她都无暇注意。  “以后绵绵事物中需要增加些蔬果,你说好不好?”  广田忙不迭点头。  “请把绵绵注射各种防疫针的记录交给我。”  广田立刻去房内找出来。  “啊,王小姐,第二号混合针到期了,我们得立刻行动。”  “是。”广田一额头汗。
――第二章
  富嫂与文枢一起离去。  广田校对到接近天亮。  她伏在新书桌上睡着。  真好,以后电话铃响,再也不必担心是房东追债。  自从中学大考之后,再也不曾伏在桌子上睡着过。  有人轻轻推她,广田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女佣阿顺来上班,呵一切都是真的,并非做梦。  阿顺做一杯咖啡给广田。  “哗,好香。”  她笑答:“这是许小姐私人珍藏的夏威夷蓝牌咖啡,非常醒神。”  广田进房看绵绵,小孩还未醒,她吁出一口气。  过去一段时间,她老师趁幼儿早上未醒或是午睡之际写作,动骤需丢下笔做家务。  一次,正在煮菜,绵绵跌倒哭泣,她放下锅铲去打理女儿,油锅着火,她慌忙把稿子扔进锌盘,白热的锅底粘上焦碟碗,整个厨房布满浓烟,广田索性抱起女儿走到楼下去躲避。  她根本不擅理家。  如果成了名,这倒不是一项罪名,没有人会期望著作等身的女作家还会洗烫煮,但是王广田无名无利,总得会一点什么吧。  门铃一响,李和来上班。  他精神奕奕,浑身散发朝气,卡其裤,白衬衫,一脸笑容,“早。”  他自己斟了咖啡一边喝,一边问:“文枢做好的翻译呢?”  广田连忙递上。  “你亲自校对过了?”  广田点头。  他把稿件传真过去。  阿顺问:“两位吃什么早餐?”  早餐?广田发愣,不知多久已经三餐不继。  李和笑,“我习惯一杯橘子汁两片面包不要牛油,另外一大杯咖啡。”  说的那么有节制,真叫广田佩服。  她说,“我吃烟肉蛋。”吃了有力气。  保姆来了,她算得最准,绵绵刚醒,由她负责喂食洗澡更衣出外看医生。  广田正怕没事做,许方宇来看她。  “做通宵?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唉,人要衣装,广田,下午见客,我们去置点服饰。”  “见谁?”广田茫然。  “出版商呀。”  广田更加纳罕,“他们这样快已经看过头三章了吗?”  “谈合同的是另外一班人。”  “可是──”  许律师温和地说:“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你必须写得好,愿意不停的写,可是同时你与作品得推上市场,广告宣传,他们需要见你,看用什么策略配合计划。”  广田不太明白。  许律师吁出一口气,“我最欣赏你这一点,广田,你内心始终怀有纯真。”  这不知是褒是贬。  保姆抱着绵绵出来说:“我们去看医生。”  广田说:“我也去。”  许律师微笑,“一做母亲,精神焕发。”  广田先跟到医务所,同看护谈几句,然后才与许律师到银行区。  许律师推开时装店大门,立刻有人迎上来。  她并没有替广田代出主张。  广田浏览一会儿,挑了两套素色套装及皮鞋手袋。  许律师来看过,“很适合你,但是你穿三十六号,不是四十号。”  广田?M“明年也许会胖。”  许律师看着她,“明年,你已身价百倍。”  广田忽然说,“即使是,我亦不会忘本,更加不会飘然,我会脚踏实地。”  许律师笑了,“去试一试。”  衣服合身,许律师并没付钱,大概都是记在帐上。  她说:“你还需要几件首饰。”  忽然电话来了,她一边听一边把自己的钻表耳环脱下交给广田。  “我有要紧事回公司,司机送你回家,记住,两点正,李和会陪你去。”  她扬手叫部街车走了。  广田想,这样忙碌的生活她吃得消吗?不过,也不是人人想忙就有资格忙。  她返到家中,发觉绵绵已经回来。  保姆让她看孩子的右足趾,“鞋子太小,挤得指甲发炎。”  广田双眼发红。  绵绵看着她,忽然叫声“妈妈”,她开口说话了。  广田大喜过望,“是,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李和咳嗽一声,广田知道赴约的时间已到。  她想化妆发觉粉盒都干了,她的手是颤抖的。  忽然有人敲门,李和说:“化妆师季子来了。”  呵,他们什么都想到了。  一个年轻女子拎着化妆箱进房来,打开色板,往广田脸皮上颜色,专家是专家,手挥目送,兼替她梳好头发。  她留下整套护肤品及化妆品给广田。  广田一照镜子,发觉自己素雅美观,活像一名事业女性。  化妆师称赞:“王小姐拥有淡雅的书卷气。”  广田一声槽,她忘记买丝袜。  季子不慌不忙,笑嘻嘻取出一只盒子,里边足足有一打肉色丝袜。  广田松一口气,无话可说。  自出娘胎,她都没有获得过这样的照顾。  她王广田有朝一日飞黄腾达,非得好好报答这班兄弟不可。  她推门出去,李和抬起头来。  他含蓄地吃一惊。  这就是前天那个抱着幼儿面目浮肿脸色灰败失意的少妇?  完全是两个人嘛。  当下他笑说:“我们出发。”  他穿上外套,结上领带。  广田跟着他出去。  在车中,她嚅嚅说出忧虑:“我不大会说话。”  他不在乎,“那就不要说好了,我代表你讲,”一力承担。  从许律师起,都尽量给她信心。  广田看看窗外,不再言请。  车子驶到目的地,下车的时候,李和忽然拉着广田的手,一个箭步走入电梯大堂。  他一连串动作是那样自然。  他与她走进电梯,他才轻轻放开她的手。  广田讪讪地不出声。  这双手,不知多久没有被异性握过,不知是否粗糙僵硬,令他人生厌。  广田涨红了腮,更加说不出话来。  通过接待处,立刻有人带他们进会议室。  一位中年女士迎出来,“请坐。”  李和介绍:“宇宙图书公司总经理新见一,这是王广田。”  新女士笑:“请坐,写作人必需有一个这样响亮的名字。”  她亲自替人客斟出咖啡。  李和答:“广田是真名。”  “正名很重要,比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笔名成熟得多,先占胜势。”  广田看到她台上、台底、地板,四处堆满原稿,每叠封面上边,都贴有表格,有人先读过了,在表格各项成绩上给分,像文字六十分,悬疑性三十分,还有创意五十分等,像老师给小学生的测验卷评分。  广田大开眼界,瞠目结舌。  新女士微笑,“我们雇著十多名阅稿员,什么都不做,专门读投来的小说稿,凡是平均分七十分以上的才会来到我办公室。”  李和问:“有否九十分的作者。”  “有,当年江信恩的原稿,一边打字一边已叫整个办公室传阅。”  李和问:“这种制度不会导致沧海遗珠?”  新女士失笑,“我们这几年根本鱼目混珠。”  “为什么多人想做作家?”  “是因为江信恩效应吧,他现在住在夏威夷,已经三年未回来了,听说嗜好是爬上树摘椰子酿酒,你说,是否优哉悠哉。”  “好,说说广田这一笔。”  “看过头三章,的确有七十分成绩,还需看整体气氛、但是可以出版,可惜儿童故事销路一向有限,广田要有心理准备。”  李和问:“网上图书进展怎样了?”  新女士摊摊手,“失败,昨日传来消息,连美著名战栗小说作者史提芬京都决定抽起上网小说,恢复印刷旧制,他的网上作品《植物》共有五章上网,只得五成读者阅后忖款。”  “谈到稿酬了。”  “同京先生一样可好,京的第一本小说发表。稿酬约二千五百美元。”  李和面不改容,“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新总,物价飞涨。”  广田张大了嘴,写作这等斯文的行业。竟像地摊小贩般讨价还价!  只听得李和说:“加一个零位吧。”  广田一颗心似在胸中跃出。  李和加一句:“可能会拍成电影呢。”  新女士也笑,“可能挪到荷里活史毕堡公司去拍摄呢,我每期买彩票,就是因为可能这两个字。”  “新总真是明白人。”  李和可算是谈判专家。  新女士看着王广田,这女子有现代女性罕见的沉默怯意,三十分钟以来,她坐在一角一声不响,只是专心聆听。  她值得出版社另眼相看吗,每一项投资都是冒险。  上头关照她卖个面子给这位王小姐。  正在踌躇,有人?M@声推门进来。  原来不敲门,毋须通报的正是许方宇律师。  她朝李和及广田打了个招呼,然后同新女士说:“替你找到了。”  新女士跳起来。“真的?”  许律师把一只小小盒子交给她。  新女士打开一看。小心翼翼捧出,呵,原来是一只拳头大小水晶玻璃纸镇,晶光四射,都是一小簇一小簇彩色花纹。  新女士松口气,“谢谢你,在什么地方买回来?”  “跑得鞋底穿洞,在纽约铁芬尼总部保险柜内。”  新女士微微笑,捧若水晶纸镇,心满意足。  许律师这时转过头来,“这只纸镇叫‘一干朵花’,对,你们谈到哪里,合同在什么地方,我是见证人。”  新女士取出合约,在银码后边加多一个零。  大家签了字。  许律师说:“我与儿子去吃龙虾云吞面,要不要一起来?”  李和代答:“广田想要陪孩子投考幼稚园。”  广田这才知道她有个这样的约会。  许方宇问:“报了哪一家?”  “保母说是国晶。”  许律师说:“我与儿子都是国晶出身。”  李和与广田走了。  许方宇掩上门,问老朋友:“怎么样?”  “试一试。”  “对她来说,精神上鼓励胜过一切。我们非帮她重新站起来不可。”  “以你那位当事人的人力物力,足可捧起下一届总统。”  “嘘。”  “幸亏这个女子不讨厌。”  “非常穷困非常内向,”许律师说:“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原先以为没钱就是没钱,原来可以连茶叶牛奶卫生纸也没有。”  新见一感喟说:“我与你都同那个阶层脱节。”  “唉,大学时期,为着要一部平治跑车与父母闹翻,少不更事。”  “单身母亲要摆脱穷根,真是谈何容易。”  “帮了这个,还有成千成万个,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是没有带眼识人吧。”  “廿多岁,结识异性,来往年余,结婚,是很正常行为,往后十年、廿年、三十年的际遇,凭运气罢了,那人工作上可有出息,那人可会沦落吸毒酗酒嗜赌?那人才貌出众,但却偏偏变心。都未可逆料,哪个少女会有通天眼?大家不过谈到什么是什么。”  “你相信命运?”  “当然,王广田的运程自今日开始就会有所转变,宇宙决定出尽全力帮她做宣传推广。”  “拜托。”  “谢谢你这只古董纸镇。”  “不客气,是我当事人小小意思。”  李和陪看广田到国晶幼稚园。  广田急,“绵绵还不会讲话。”  “不要紧。我们认识校长。”  广田气馁,“这不大好吧,事事走后门。”  李和另有一番见解:“前门千余人排队。况且,后门打开了,你走进去,以后靠的还是自己。”  “可是──”  “可是仍然内疚?”  广田不出声。  “所有两岁儿都差不多程度水准,你放心。”  报名堂外有两三位家长先在等候,都是特权份子吧。见到王广田,上下打量。  广田一声不响,坐一角轮候。  保母带着穿了水手裙的绵绵进来,漂亮一如洋蛙娃,别的家长噫地一声。  广田有说不出的苦衷,她轻轻似自言自语:“绵绵生父已经失踪。”  “没问题,我们填了陈国政议员做监护人。”  广田苦涩地说“我不认识陈议员。”  “我会介绍给你认识。”  “不。我情愿靠自己劳力,我不报考了,我决定弃权。”  她刚想站起来,有一只手把她按下。  许方宇赶到了,李和松口气。  这时,有人出来说:“王绵绵及母亲王太太请进来。”  许律师与李和一右一左夹着她们母女走进面试房。  那名教师笑着说:“许律师好久不见。”  怎么搞的。这许方宇法术宏大,无人不识。  教师眼看到绵绵,十分欢喜。过去招呼:“小朋友你好。”  绵绵在保母指示下立刻站起来,“老师好。我叫王绵绵。”  广田睁大双眼,不相信绵绵自己会说话。  老师忙不迭说.“一定是名好学生,明年九月正式上课,在家尽量给她多接触字母数字及单字,我们有个游戏学习班,不满三岁也可以每天来两个小时──”  保母连忙说.“来,来。”  咦,广田想,他们主宰了她一切选择。  老师说:“有一家人移了民,才有空位,一班才收二十个学生,只此一班。”  “拜托你了。”  他们又拉看广田离去。  在门口广田鼓起勇气说:“许律师我──”  许方宇却说:“明日可以给你选封面,你若有时间,去看看房子,该搬家了。”  广田一声不响,回到家,保母与绵绵先进屋,她尾随,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跤,直仆到地下,动弹不得。  李和去扶她,“没事吧。”  她伏在地上不动,五体投地那样,脸朝下。  李和发觉她在饮泣。  “痛?”  她摇摇头,“不是,我没事。”  “可是扭伤哪里?”李和着急。  她反过身来。手肘全擦破了。  李和唤保母取药膏来,替广田敷上。  她欲言还止,终于这样说:“一切来得太快了。”  李和答:“你已经错过许多。蹉跎了一段日子,需急起直追。”  “我想保留一些自我。我怕忽然不认得自已。”  李和一怔,微笑,“一本新书一间新屋就会使你变成另一个人?我猜不会。你要有自信。”  他陪她坐地上。  “呆住在这里已有三年。我觉得还可以。”  “怎么住得下,你看,阿顺得把电锅插在客厅一角。”  “太豪华了,我怕不配。”广田用手唔着脸。  李和恻然,轻轻分开她的手,”一切费用,不过预支给你,从此你得坐在地牢里天天写写写,并且要周游列国,到每家书店签名推广宣传,赚钱还债。”  广田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来。  这时绵绵走过来,想一想说:“老师好,我叫王绵绵。”  这六个字必定是保母教她背热了的,现在又拿出来用。大家都笑了。  广田躺到床上,因为地方浅窄,保母就站在门口同她说话,向她报告绵绵上课时间。  “上午九时至十时我们得用司机,阿顺如要买菜得走两程,稍后我带绵绵去挑校服……”  广田睡着了。  梦中,听见母亲说:“你白己作怪。你后果自负。”  完全正确,广田出了一额汗。  惊醒,发觉公寓里只剩她与李和。  李和在打印机前研究几张彩图。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醒了?喝杯红枣茶,保母同绵绵出去试校服。”  “你们对我真好。”  李和微笑,“我们是受薪的。”  “谁,那人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完全没有企图,是真心想帮你。”  他坐到她身边,“来看,新书封面草图。”  广田十分欢欣,“怎么快做好?”  “这一份是英语版,你意见如何?”  “都很好,”她由衷高兴。  “抽签决定,”李和开玩笑。  “我喜欢灰紫色这张。”  “是,主角在第一集受亲人歧视欺侮……的确适合这种色调。”  “你看过全书?”  李和点点头。  “请给我忠实意见。”  “通常一个作者叫人批评指正其实不过想听到溢美之词。”  广田笑。  李和想,她终于也笑了。  李和说:“作者内心压抑,借年幼的主角发泄感情,主角只得十二岁、因为作者自觉像孩子般无助。想学主角般籍魔法来获得神奇力量,克服困境。”  广田不出声。  “感情因此十分真挚,盼望也特别逼切,足以感动读者。但,还不是文学。”  广田又一次咧开嘴。  “这是小小愚见,你别生气。”  “如果有读者购买拙作,我会上前热烈与他握手,并且说谢谢,谢谢。”  “你的手会握烂。”  “承你贵言。”  “来,去看新房子吧。”  广田吸进一口气,点点头。  新房子在近郊。经纪已在等他们。  他一个箭步迎上来,“王先生王太太。”  李和并不否认,他一向不拘小节,异常潇洒,但广田却没有非份之想,她轻轻说:“我是王小姐。”  经纪带他们看宽大露台,“请看这难得的海景。俗云良辰美帚,可见美景对人生是多么重要,三房两厅,有一个三百平方尺阁楼,前任业主用来做书房,他是大作家江信思,你们可听过他的大名!”  广田忙不迭点头。  经纪说了卖价及租价。  广由轻轻同李和说:“我真的负担不起。”  “不要担心。”  “我不能无止境接受来历不明的接济。我想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李和说:“那么,我们先把这里租下做办公室,房间空著等你发达。”  广田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多年抑郁仿佛去尽。  经济过来说:“王太太喜欢的话可以今日下订。”  他根本不理会人客是王小姐抑或王太太。  “这里是绵绵的游戏室,露台有空间可以走动。”  广田又再问:“他到底是谁?”  李和看着她,“不一定是他,也许是个她。”  广田说:“我们走吧。”  李和坦白:“我也不知道是谁委托律师行,可能连许姐也不知道,只在我们老板殷承德或是惠浩勋才知。”  广田决定暂时不再追究。  一个星期后,接绵绵放学,母女走到熟悉的面包店,绵绵忽然指著附近报摊说:“妈妈,妈妈。”  广田定睛一看,居然是她的大头照片做了一本家庭杂志封面。  广田像是看到自己被警方通缉一样,吓一大跳,想找个地洞钻,连忙躲进面包店。  谁知店主却认得她,“王小姐。这边,”她满面笑容,“不用排队。”  广田连忙回家,李和交一叠杂志给她。  “哗,这是什么?”  “宣传稿刊登出来了,你看照片还漂亮不。”  “我没拍过照片呀。”  “你哪里有空抽七八个小时出来化妆更衣拍不同姿势的照片,有电脑代劳不就可以。”  广田提高声音,“喂!”  “你放心,书出版之后,一定有记者要求访问,届时才真人上场不迟。”  “李先生,你把我当作商品。”  “我们都不是希望得到一个好价钱吗?”  广田沉默。  他把宣传品都摊开来。  在同一版报纸左下角,有一段小小启示,吸引了广田注意。  ──“你最近是否忽而走运?”  广田地起那份报纸,读起小字来。  “是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人在你最危急之际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纳罕?我与你有同样命运,欲知详情,请电六六七三五。”  李和不知她看到其他讯息,“还满意吗。”  广田唯唯诺诺。  呵太奇怪了。  这段启示仿佛为著她王广田刊登。  广田杷报纸收起来。  “你特别喜欢这一张?”  广田连忙答:“不不。你看那一帧,腰修得那么细,面孔上一条纹也没有,都不是我了。”  李和却说:“这一张是你从前的生活照。”  “是吗?”  小公寓里处处是文件资料仪器,转身都困难,没有桌椅可以坐下,他们捧着茶点站着吃。  广田怕绵绵碰撞到电线杂物产生危险。  只听得李和在电话中与翻译说:“不,绵绵不能译Meander,那是迂回的意思,而中文字中绵绵有不断不绝的含意,象长恨歌中最后一句:此很绵绵无绝期,是,翻译中文是天下最困难的事──”  广田垂头。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运?”  是。简直不可思议,从此顺风顺水。  “我与你有同样命运。”  这人又是谁?  又多了一个神秘人。  “欲知详情。请电──”  广田真想立刻与他谈一谈,讲个清楚。  李和完全像她的事务经理,他向广田报告:“明日下午我们先搬到新屋里去办公。”  广田刚想抗议,楼上忽然轰隆一声,像被炸弹打中一般,整幢公寓震动一下,接着,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蓬蓬蓬,不知哪一户又开始伟大的装修事业了。  李和微笑看看她。  广田颓然。身不由主地点点头。  李和松口气,马上L取起电话吩咐下属办事。  楼上忽然用电钻,那种尖锐叫人牙龈酸涩无法忍受的声音一直持续。  广田双手抱在胸前。是,怎么专心写作呢?  嘈吵得连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  既然交了好运,就尽情享受这好运吧。  第二天,趁绵绵上学,一个上午,搬了大部份家具用品过去。  人多好办事。且都是办公室助理,并非乌合之众,手脚乾净俐落。  真是两个世界,广田可以清晰地思考了。  她摊开即日报纸,寻找那段神秘启事。  有了!  而且换了字样“是否有神秘人愿意无条件扶助你,比所有亲友待你更好?我也是受惠人之一,请电六六七三五。”  广田实在忍不住。  她取起电话。即刻要打过去,可是又同自己说:小心,这世上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满街是骗子,无端无故与陌生人交谈,危险之至。
看完了!!楼主还有吗???
等待中........
悄悄的一线光  ――第三章
  她又一次搁下电话。  李和忙着做总指挥,显出他办事能力,几件事一起做,还要兼顾广田那弱小的自尊心,可是一丝不乱。  两个上午已经搬妥一个家。  绵绵最高兴,在新居跑来跑去,举高小小双臂,说:“大”,又用两只手指头碰一起形容:“小”,都是新学的字眼。  广田抱着女儿。在露台上看工人把一盘盘植物搬来放好,更添两张非常舒适的藤椅子。  布置仍然十分简单朴素,只不过拥有更大空间,还有宁静得多。  那天傍晚,广田意外地看到了─弯新月。  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世上最好的东西象清风明月,根本应该人人享受得到,可是广田已有多年未见,从以前的窗口看出去,只有他人的客厅一角与一闪一闪的电视荧光幕。  转头一看,李和在新置的长沙发上盹着了。  这个英伟的年轻人初来时公事公办,此刻已对她们母女发生感情。  早上,广田听见绵绵叫他“爸爸”,他立刻抱起她,把她举得天花板那样高,同她说:“我是你叔叔,将来你在大学读什么系,同哪个男孩约会,全部要问过我。”  广田无法不觉得心酸。  一连好几个晚上,他们整理原稿到天亮。  文枢来帮忙,仍然把文稿摊了一地,“地方永远越大越好,”大家都笑了。  最高兴是阿顺,厨房也向海,且足有两百平方尺,他们都可以在厨房吃早餐。  许方宇说.“这才像个样子。”  这时李和在沙发上转一个身,咚一声跌落在地。。  广田过去,看着他微笑,“可有做好梦?”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有,她毕竟仍然爱我。”声音缠绵无奈。  “李和,你在律师行做什么职位?”  “我是见习律师,跟着许姐学工夫已有两年,她让我办此小案子,这次来你这里工作,说明为期六个月,因我们算准,半年之内,你必然大红大紫。”  广田笑出来,“除非你们会变魔术。”  “商业都会中多的是幻术,点铁成金。”  广田佯装生气,“我是生铁?终于讲了老实话。”  阿顺端出炖鸡蛋做点心。  “哗,这样吃真会胖。”广田摸摸面孔。  她面孔已经圆了,皮肤也变得细滑,吃得好,心情宽松,又有精神寄托,两个星期下来,头发都开始乌亮。  下午,她拨电话给广泰,同志她们搬家事宜。  “广泰,我搬了家。”  “搬到何处?”广泰十分好奇。  “宁静路三号。”  “什么?”那种你也配住的口气叫广田不悦。  “宁静路三号。一半做写字楼,一半做住宅。”  “你一个人住?”广泰问得很突兀。  “是,我打算专心写作。”  “你肯定是南区的宁静路,那一带都是半独立洋房。”  “是,由出版社替我租下来。”  “你不是搬进另一男人家中?”  广田微笑,“欢迎参观。”  广泰像是听见金星来客降落地球一样,“你,你不是欠租三月,遭人迫迁吗?”  “那已经过去了,”广田故意陈腔滥调,“路是人走出来的,社会终于肯欣赏努力诚恳的人,你也一样。”  对方沉默半晌。  广田说声再见,挂上电话。  李和全听见了,看着她摇摇头。  广田抗议,“什么?”  李和答:“真无聊,怎可炫耀,你努力是因为你喜欢努力,你写作是因为你喜欢写作,不是因为要做给别人看。切戒幼稚。”  广田忽然惭愧,“我原先只想与她保持联络。可是她那口气真叫我受不了。”  李和说:“太奇怪,你是一个那么苦干兼有才华的写作人,你的亲人却毫不认同,难道先知在本家真的一点也不吃香?”  广田说:“我以后都不再会与他们计较。”  “不过,你有心情计较琐事,可见情绪大好,我替你高兴。”  “李和,你真是个明白人。”  “我爱的人却觉得我不了解她。”  “李和,你失恋?”  “已有三年。”  “还没有过去?”  “再等三十年吧,要不五十年,一定会痊愈。”  “她为什么离去?”  “我没有钱。”  “多荒谬。”  “不,她是对的,现在她家有七名佣人司机供她使用,珠宝都购自哈利云斯顿。”  “她长得美?“  “一百尺以外都会看到她那双闪烁会说话的大眼睛。”  “李和,你比我更适合写小说。”  李和回过头来,“喂,没有时间闲谈,快赶工。”  第二天,那段启事又出现了。  “你可有与我相同的奇遇?我渴望与你一谈,为什么会有恩人无故救你我于水深火热?”  这时门铃一响,阿顺去开门,半晌汇报说.“王小姐,外头有一位周太太,说是你的表姐。”  可不就是广泰,她亲自踩上门来看个究竟。  一进门,只见一室光亮。大露台外的蓝天白云直映进室内,广泰讶异地睁大了眼。  早几日这广田还住在狗窝里,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广田已决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大方客气地招呼广泰。  “可以楼上楼下都参观一番吗?”  这时保母带绵绵上学。广泰看到孩子校服徽章上有国晶二字,她忍不住叫:“国晶?我家绣绣考了三次还考不上。”  司机同阿顺等保母一起出去。  “你有三个工人?两母女用三个人帮忙?”  广田也很内疚,的确太奢靡了,可是有了他们帮手,奇是奇在也没有太多时间空出来。  广田已懒得分辨。  “你父母知道你的奇遇没有?”  真的,广田怎么没想到这两个字:奇遇。  “我留了新电话号码。”  广田看看广泰吃完整碟蛋糕。  广泰身上有股她不自觉的汗酸气,广田知道不久之前,她也肯定拥有这种酸臭味。  一种低下层,经济情形不太好,劳动阶层的独有气息,势利的鼻子一闻就察觉。  广田叹口气。  “新书出版了送几本来看看,老实说,买是不会买的了,哪来闲钱买书。”  广泰忽然取过案头一把剪刀,走到露台,不问自取,把露台上一盘白兰花的花蕾卡嚓卡嚓通通剪光,放进手袋占为已有。  “我走了。”  “我叫司机送你。”  广泰仍然不明白一个人的际遇怎可以在短短几日内起这样大的变化。  司机回来,广泰忽然吩咐:“先送我到超级市场买点东西,再接我女儿放学,然后,到补习老师处去。”  广田只是点头。  司机轻轻说.“王小姐,我另外叫车子接绵绵。”  偏偏这时李和来上班,今日他不知怎地穿了西装,手中拿一束黄色郁金香,十分英俊,又像足是广田的情侣。  广泰傻了眼。  送走了客人。李和问:“那是谁?”  广田答:“亲戚。”  李和完全明白:“每一家都有这样的人:看不起你直至你成才,然后憎恨你一辈子,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可是,他就是巴不得你不得好死。”  广田笑起来。  这时阿顺忽然惊叫:“白兰花都叫人剪光了,好好一把剪刀断了插在花盘里。”  广田只得摇头。  “我唤人再送两盘来。”  若不是曾经身受,编都编不出这种情节来。  这时李和税:“广田,请来看书样。”  广田的心像是要自胸膛里跃出。  真的,是真的有这本书,不是妄想,不是做梦。  只见李和打开公事包,取出一本精装硬皮书,美观防尘封面,打开,用金字熨若王广田三个字。  广田夙愿得偿,热泪盈眶。  “精装本用来做纪念,平装本也做得很好看,同时发行书签、笔盒、日记本子……广作宣传,吸引小朋友注意,又正商洽漫画版,可是,手头上只有两本原稿,大作家,请你连连动笔,否则无以为继。”  广田正用手掩脸,泪水自指缝迸出。  那本小小十多万字小说,忽然像黄金般重,她把书拥在胸前。  多年的梦想,真没想到能够实现。  一直以来,家人意外她躲懒,自我放纵,说什么热爱写作,实则逃避现实,今日证明她并非不学无术。  “我们只能帮你这么多,读者如不接受,我们也没有办法,神仙也束手无策。”  广田吸进一口气,“是,我明白。”  稍后。司机回来了,面容憔悴,像是兜遍全城,苦不堪言。  他说:“下午叫我去接飞机。”  广田骇笑,“谁?”  “那位自称周太太的女士,说她小姑今日来度假需用车子,一连七日,叫我候命。”声音有点颤抖。  李和连忙说:“阿关不要害怕,到公司去拨一个司机给她用好了。”  “周太太指定要这部平治七座位。”  “公司有的是车。”  广田发呆。  厨房里阿顺悄悄同保母说:“幸亏我们不是替这位周奶奶打工。”  保母笑:“放心。可以辞工。”  “王小姐易商量。”  “真是什么都不嫌,是个有福之人,煮啥吃啥,赞不绝口。”  广田没听到有人这样欣赏她的性格。  她趁李和走开,拿起神秘启事又看了一遍。  她把第二本书自鞋盒取出整理妥当。  想丢掉鞋盒,却又恋恋。  她决定继续用这只破盒子。  门铃一响,有人送衣物来,大盒小盒这又是干什么?  李和抬起来头来,“晚上有一个发布会,招待记者。”  “我不去。”  李和温和的说:“有人肯以一条手臂交换这种机会。”  “我不懂说话。”  “不会讲不要讲,又不是非要你讲不可。”  打开盒子,只见一套半正式短裙晚装,淡苹果绿,小小荷叶边,十分姣俏,配一双尖头钉珠片高跟拖鞋,那珠片由鞋头的深绿渐渐变翠绿,然后终于回到同裙子一般的苹果绿,这种由深到浅的染色叫ombre,正为广田所喜。  李和过来看看,“很漂亮,一定是许姐挑选,她喜欢这种分层次颜色,说自下看过京剧中花旦穿的裙子排穗流苏上有这种染色后深深爱上。”  他们真懂情调。  “这种鞋子怎么舍得让它见天日。”  “那就在家里穿著永不出街好了。”  “我不出去。我怕见人。”  “那倒是不大好。”  “我无话可说。”  “广田,不用自卑。”  “没有这种事,我真不喜应酬。”  晚上,还是去了。  专人的化妆似有还无,淡色唇膏,几乎看不见。  晚装外有同色山东丝长外套,广田一整晚没脱下来。不想露肩膀,并非保守,而是欠缺自信。  李和怕她临阵退缩,紧紧握住她的手,旁人只道他们关系亲密。  记者取得新闻稿及样版书,没有太多提问,但是拍了许多照片。  晚会中最重头节目由童星演出书中紧张一幕,活灵活现,博得热烈掌声。  广田一言不发坐在一旁,像是参加别人的盛会,只会得傻笑。  广田心里一直挂念那段启事,晚会结束,如释重负。  第四天。启事消失了,一共只刊登了三天。  或是说?已经刊登了三天,该看见的人应该都看见了。  文枢带了大声剪报来看广田。  她称赞:“人们心目中的女作家应当如此秀丽吧,大眼睛,书卷气,不说话。”  “谢谢你。”  “别谢我,这是大众日报副刊记者的话。”  广田都不敢看,抑或、她一直都保留这个习惯,她不读任何有关她的书评、访问,只管埋头苦写。  文枢在广田家吃了早餐才走。  李和问:“她来干什么?”  广田笑嘻嘻问.“你说呢?”  李和一怔,渐渐会过意来。指着自己鼻子,“我?不不不,不可能。”  广田笑问:“为什么不可能?”  李和抓着头,“大家象兄弟姐妹一般……”  广田只是笑,不出声。  半晌李和说:“她太爱说话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广田已经写下第三集故事摘要。  抬起头伸伸酸软手臂,发觉李和凝视她,广田脸上一个问号。  “啊”李和说:“你仍用纸笔,今日很少人用纸与笔写字了,很有趣。”  广田却最喜听沙沙写字声,像蚕吃桑叶。  “不过,江信恩也用手写,一次,他兴致来了,用电脑打字,编辑吓一大跳,怀疑不是真迹。”  广田侧头思考一个小节。  李和又说:“他住这间屋子的时候,我来过一次,真是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  广田也有点向往。  “我记得他们喝很多酒,争看讲话,从某名家小说其实浪得处名到本市政治前途,以及哪一国哪个城市最适合华人居住,到城中绯闻,天南地北,无所不谈,真正有趣,令人神往。”  他伸一个懒腰,又继续工作。  下午,文枢又来了,买了一大盒糕点,人人有份。  “李和呢?”她张望。  广田说.“在偏厅小睡。”  “他每天都午睡?”有点好奇。  广田想一想,“有时实在累了,便眠一眠,又可以做到凌晨,像部机器。”  文枢说:“这样的伙计,一个胜十个。”  “你也是,文枢,你们都极之能干。”  文枢看着广田:“你结过婚?”  广田点点头。  “是一段不愉快经历?”文枢像是有点越界。  广田轻轻答:“不如谈其他题目,文枢,你在哪间大学毕业。”  “呵是,多伦多人学新闻系。”  文枢有点羞愧,为什么问人家不愿意回答的难题,无礼兼无聊。  可是忽然听得广田轻轻答:“所有不愉快的婚姻都是一样的,毋须多说。”  “是一人令另一人失望吧。”  “说得很好,开头之际,彼此都把缺点隐藏得很好,或是觉得所有不足之处都可以改过来,两人同心合力,克服困难……想得太天真了。”  这时李和出来问:“在说什么?”  文枢说:“去做咖啡,别打扰我们。”  广田却说:“已经讲完了。”  李和捧着下午茶出来,“出版社打电话过来,说一万本已经售罄。”  广田大惑不解,“才一万?”  李和反问:“你想在三天之内销一百万册?”  “不不。”广田涨红了脸。  “王广田这三个字已算一炮而红。”  “广田,这是本市书店名单,每周末跑三家,巡回演出,你看看有什么遗漏。”  广田呆住。  李和温言说:“不准说不去。”  “我──”  “一定要去,每次换一套衣服,高高兴兴,帮小读者签名拍照。”  广田瞪大双眼。  文枢先笑了,“你会习惯的。”  文枢说得对,开头如坐针毡,但见到家长们及小读者热情,她也感动起来,渐渐不介意抛头露面。  她打扮随便,白衬衫长裤,头发束脑后,十分潇洒随和。  一个下午,自文字中抬起头来,扭开收音机想听音乐,忽然听见一男一女在谈论她的作品。  “这样的小故事都会走红。时也运也。”  “别妒忌别人,自己努力才是正经。”  “唉,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也亏得这王广田,人长得倒还算大方漂亮。”  “宣传铺天盖地而来,据说销三十万册还未归本,这次的确落了重本。”  “幕后自有功臣。”  广田熄了收音机。  她忽然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不写。嘎,嘎?”  随即笑起来。  她忽然自抽屉拿出那个电话号码,一下子下了决心,很镇定地打过去。  很快接通,那边也是女生,声音爽脆。“喂?”  广田清晰地答:“我看到你在报上刊登的做事,我也是一名受幸运之神眷顾的人。”  对方像是松口气,“原来你真的存在。”  “是,我存在。”  “我叫蒋佐明,你呢?”  “我叫王广田。”  “王广田……有一名女作家也叫王广田。”  “我就是她。”  “啊,你把走红归功给幸运?”  广田点头,“正是。”  “我正在读你的小说,写得那样优秀,文字一段段像图像一样吸引着读者精魂,你走红是迟早问题,同运气无关。”  广田十分感动,“你太客气了。”  “看样子,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有点失望。  “不不,你得听我讲完整个故事。”  “那么,见个面好吗?”  “在什么地方见?”  “第一次见面,在公共场所可好?”  她设想得很周到,“在植物公园喷水池边好吗?”  “明早八时,你起来没有?”  “送了女儿上学,我立即来。”  蒋女士奇问:“作家不都是深宵写作白天睡觉吗?”  广田笑,“那些都是天才作家。”  蒋佐明也笑了。  “怎样相认?”  “你的长相已无人不识,我,我是伤残人士,我只得一条腿,明早见。”她挂上电话。  广田呆在那里。  一个只得一条腿的年轻女子,一连刊登三日启事,自称幸运,真是奇哉怪也。  她的乐观,叫人感动。  那天傍晚,许律师来了,见到绵绵,一手抱起,“王绵绵,你会法术吗,把阿姨变回十年前的样子可好?”  广田在一边笑。  “广田,你最可爱之处是沉默如金。”  广田仍然笑而不语。  阿顺斟上一碗清鸡汤给许律师。  许方宇自公事包里取出一只信封,“你的首笔版税。”  广田手都抖了。  “我替你拆开。”  许律师把支票取出放在她面前。  广田轻轻说:“我想偿还部份欠债。”  “不急,”许律师答:“待你上了轨道再说。”  “欠债叫我坐立不安。”  许律师已经改变话题,“人清秀,穿白衬衫卡其裤已经很好看。”  广田低下头。  “有无同亲友共享成果?”  广田抬起头?不知如何回答。亲友,何来亲友?  接着,许律师接了一个电话,她满面笑容地说:“广田,还有好消息陆续来。”  广田有点手足无措。  “广田,英语版即将面世,由伦敦预言出版社发行,预言不是非常著名出版社,但是作风踏实,广田,这次是创举,销路好,可推广到美加澳英语市场,再兜个圈子回来,你就身价百倍。”  但是,广田想都没想过会做得那么大。  她只求母女得到一宿三餐,如今机会来了,她不知如何庆幸。  “广田,以往也有写作人自费翻译刊印英译本作为纪念,更有人以宣传小册子当译本,但你这本有标价有国际书号,打算正式发售。”  广田看看许方宇,像是不大明白。  许律师叹口气,“很好,很好,通常傻人都有傻福。”  广田抱歉地笑,只觉自己更蠢,连忙走开。  许律师到露台上,用手搭住她肩膀,“广田,我下个月结婚了。”  广田惊喜,“为什么没听你说起?”  “私事,没有什么好说。”  “对方一定是个了不起人物。”  “广田,你真可爱。”  “能叫你委身下嫁的人一定品貌学识兼佳。”  “广田,谢谢你,别人却预言这段婚姻顶多只九个月寿命。”  广田生气,“这些别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专门谈论他人生活,自己没有生活,谁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结婚离婚,红事白事,均议论纷纷,说个不已。”  “还有,你若不是名成利就,名字还没有资格上他们的嘴角。”  “几时请吃喜酒?”  许律师骇笑,“我没有那样好的兴致,简单地到伦敦注册结婚便是。”  “这样简约真好。”  “你呢,广田?你也该重新择偶了。”  广田摇摇头,目光落在双手上。  “这么早便对感情失望?”  这时,电话又响,许律师听了几句,便说.“我立刻来,”又有公事。  她匆匆离去。  留下广田,一直为英语版本思索,既高兴又苍凉。  接着,李和到了。  “广田,快来看英语版封面。”  广田探头过去,只见封面是猎户星座,一尊秦俑与一个穿黑袍的小女孩,打横的字样写着“王绵绵与秦皇墓的秘密。”  广田嗤一声笑出来。  “别笑,畅销靠这三种原素。”  “书一定要畅销?”  “广田,归根究底,出版一本书是希望读者买回家细读,作者的心血得以广泛流传,否则,等于写日记而已。”  “是,但主角王绵绵,还没有去到始皇帝墓。”  “不怕,还有第三集。”  广田答:“唷,有压力,需动笔了。”  “你有六个月时间。”  “六个月很快过去,真需好好警惕。”  “许姐有无同你说,我们六个月后便退出你的生活。”  广田点点头,“你说过,这些日子来,你们像教一个小学生功课似教导我,我感激不尽。你们撤退,我会不习惯。”  “放心,我们仍然是你经理人。”  广田振作起来,“还有三个月时间,我需好好学习。”  “时间不早,我让你休息。”  “哪里睡得这么早。”  “那么,我们出去逛。”  广田意外,“我同你?”这不就是约会吗。  “为什么不,就快过节,街上一定很热闹。”  广田鼓起勇气取过大衣帽子手套与他出去。  商业区街道上人头涌涌,像趁墟一样,他们漫无目的,愉快地浏览橱窗,买纸杯咖啡喝。但是广田始终落后李和半步,她不想与他并肩。  她再三提醒自己,她没有非份之想。  结果他们在外头吃饭。  那间法国餐厅招呼很好,但鹅肝酱是罐头资,龙虾汤不够热,鱼柳稍嫌霉软,他俩都不介意。  吃了这一顿,很快又下一餐,何必投诉,最多下次不来好了。  吃完又在商场变了一会,李和才送广田回家。  阿顺来开门,“吃过了?家里有嫩豆腐紫菜汤。”  “快拿一大碗来。”  绵绵已经睡着,小寝室里有一盏走马灯,一只只小绵羊不停地在天花板上转来转去,十分可爱。
悄悄的一线光  ――第四章
  广田坐在绵绵身边良久,才缓缓走上阁楼书房工作。  半晌也写不出一个字。  真可笑,还没名成文思就已经淤塞,再隔些时候,也许就会告诉读者,文以罕为贵,有能力大量书写者均不可信云云。  到了夜阑人静。忽然写了起来,思路畅通,浑无阻碍。  写了三章,一抬头,已经早上六时,她哎呀一声丢下笔,沐浴梳洗。  阿顺还没到,保母却来了,连忙替她做早餐。  “我自己动手。”  保姆由衷地说:“王小姐真好,一点架子也没有。”  “我要出去一会,由你照顾绵绵。”  她赶去赴约。  走进植物公园,时间还没有到,她独自坐着看喷水地变花样。  广田脸上寂寥之意尽露。  这叫与她约会的人讶异。  蒋佐明一早知道王广田是什么人,一心以为她是个踌躇志满,顾盼自如的成功人士,没想到她那样瘦那样小,又那样寂寥。  她轻轻走近,坐到长凳上。  广田抬起头来。一怔,“是蒋小姐?”  “叫我佐明好了。”  广田凝视她,“我们可有见过面?”小圆脸,大眼睛,有点面熟。  “我在杂志图文上见过你。”  广田汗颜,“哪里,叫你见笑了。”  广田留意对方的大腿。  蒋佐明把裤管扯高小小,广田看到一张弓一样的金属义肢,没有鞋子。  “啊。”  “一场车祸,左边身子几乎全报销,”她解释.“我的一只眼珠也是假的。”  广田细细看了一下,“不发觉。”  “这是最新式的活动眼珠,像真程度极高。”  广田吁出一口气。  她俩一见如故,正是我不怕冒味提问,你不介意爽快回答。  “你就是刊登启事的人。”  “是,至今只有你一人回覆。”  “请讲讲你的遭遇。”  “去喝一杯咖啡好不好。”  广田说:“不如上我家来,慢慢聊天。”  “你也可以到舍下,家母一定欢迎你。”  “啊,幸运的你与妈妈同住。”  “是,你讲得对,我有福气。”  “还是到我处吧,不要打扰老人家。”  “听税你有一个小女儿?”  “才两岁多点,正牙牙习语,以及学坐厕所,任何人见过她都会延迟生肓计划。”  蒋性明笑─起来。这女子既有幽默感,又够谦逊。  她们两个人又重回王宅。  蒋佐明客套几句,便坐下来,请她的故事。  这一讲便是一日一夜。  幸亏有阿顺照顾她们饮食,故事可以一直讲下去。  广田吩咐不听电话,只有绵绵放学,与母亲玩了一会。  蒋佐明的遭遇,比王广田更加叫人欷嘘。  “三年前,对,也正是三年前,她还觉得前途光明,是个无忧无虑的妙龄女。  佐明父亲早逝,与寡母一起生活,父亲剩下若干节蓄,母亲一直没有再嫁,算是不幸中大幸。  成年后她问母亲.“有没有后悔?”  母女感情很好,知道女儿问的是什么,笑笑答:“四十岁时还想过要出去,现在不想了。”  “为何打消主意?”  “怕没有好结果,人家为的是什么?不外看中我手头一点节蓄。”  看得这样透彻,故此情愿守在家中,闷得烦燥了,请医生开点药物服食压抑情绪。  佐明问:“不是为看我牺牲?”  “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叫佐明尤其感激。  佐明自幼习泳,教练发现她是可造之材,决定栽培她出赛,蒋太太有点担心。  “会不会练得家女泰山?”  “咦,做健将胜过做弱女。”  “我在电视上看到奥运女选手外型向男生一样,练得无胸无臀,只剩强大双肩。”  “妈妈─那是奥运,我巴不得有一日可以练到那个程度。”  因是最佳课余活动,蒋太太不再反对,这一游就六年多,每朝风雨无间,清晨出发练习,在房内挂一张格言,叫“天才不过是极端耐力”,佐明获奖无数,银杯堆积如山,蒋太太对清洁银器十分有研究。  任何人在池边看到蒋佐明都会爱上她。笑脸迎人,粗眉大眼,金棕色皮肤,健康体格,跃入水中,宛如一条飞鱼,游蝶泳尤其好看煞人。  唐志成的父亲是水运会赞助商,带若他去参观比赛,他进场时迟了一点,比赛已经开始。  只听兄池边观众大声齐齐叫喊:“蒋佐明,加油,蒋佐明,加油!”  一看,全女班,不知谁是蒋佐明。  然后,他看见她了。  银色赛衣,大红泳帽,像一支箭那样射出去。  呵,还用加油?已经矫若游龙,超越别人个多塘,从头领先到尾。  只听得父亲同教练说:“推举佐明去亚运出赛,继而进军奥林匹克。”  教练笑说:“是,唐先生。”  “我立刻在后园装制一座阻力练习泳池,叫佐明天天来练习,快暑假了,她想必有时间。”  教练喜出望外。  这时,蒋佐明跃出水来,摘下放帽泳镜,露出乌黑短发及一对大眼睛。  优秀运动员往往有种魅力,佐明爽朗笑容吸引了年轻的唐志成。  已经有少年男女过去请佐明签名,算准她会是一颗明日之星。  银色泳衣下是她健康姣好身型,志成看得呆了。  “佐明,”教练唤她,“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这位唐志成同学刚从加州理工返来,他的强项是赛车。”  唐先生立刻露出不悦神色来,”这只算嗜好,不是运动,整个人危险地卡在车厢里,一动不动,听天由命。好算运动?”  佐明一听,笑了出来。  唐志成尴尬地搔头。  唐先生提示儿子:“送佐明回家呀。”  佐明笑说:“我约了朋友。”  唐志成只想离开严父远一点,“我送你。”  立刻尾随佐明更衣。  唐太太出来看见,轻轻问老伴,“你存心撮合志成与蒋小姐?”  “这样好的女孩子到什么地方找。”  唐太太不出声,待四周没有人的时候,才轻轻说:“她家只有一个寡母。”  唐先生讶异,“有何不要?”  “将来,孙子没有外公,若生孙女,恐怕会得到癌症遗传。”  “你想得太周详了,难怪晚晚失眠,我告诉你一个故事.英国女皇依利莎伯二世挑媳妇女婿目光尖如利刃,血统出身品格相貌,都得最好,可是三个子女全体离婚结局,太太,莫嫌人家不是十全十美,佐明既然是孤儿,你要更加疼惜她。”  唐太太不出声。  “对,明日有人动工来装游泳池,关照佣人一声。”  家庭会议到此结束。  那边,佐明坐在唐同学的欧洲跑车里,只见他逢车过车,技术高超,胆大心细,心中不禁暗暗叫好。  这富家子剪平头,穿白衬衫卡其裤,身型高大硕健,佐明对他几乎一见钟情。  只听得他说:“去喝杯酸乳酪吧。”  她答应了,尽管一早约了同学,尽管她想先回家淋浴洗头。  她怕一推他,他会觉得她骄傲。  一对年轻人谈得十分投契,佐明有点茫然,真没想到这样顺利使遇见意中人,大致就是他了。  不久她把他带回家见母亲。  蒋母也觉得唐志成无懈可击,尤其脸上彷佛永远带著笑容,可亲可爱。  那宽厚的肩膀叫伯母放心。  “早点结婚,连连生儿育女,有自己家庭,免得老来寂寞。”  “妈妈。你呢。”  “我?我不知多少节目,单太太,古太太,她们约我坐船环游世界已有多年,你一结婚,我就动身。”  “我们也一起去。”  蒋母大喜,“志成向你求婚了吗?”  “还没有。”  “啊。”又什点夫望。  半年后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唐志成来了,恳切地向蒋太太说:“伯母。我请你将佐明交给我,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当看伯母面取出一只钻石指环。  那慈母落下泪来。“令尊令堂知道这件事吗?”  “昨日我与父母商议过,得到他们祝福。”  蒋母点点头。“我完全赞成。”  这时,佐明自房里出来,笑嘻嘻,“太顺利了,为什么这样顺利?”  蒋太太问:“打算几时举行婚礼。”  “待佐明毕业,及去了亚运抡元之后。”  “可是要大排筵席?”  “不,”唐志成答:“只请至亲友好─约千余人而已。”  佐明掩嘴骇笑。  佐明想:人家恋爱,可歌可泣,她却顺利过关,真幸运。  志成到南欧参加赛车,佐明也跟着去。  他把她裁到尼斯的田园,住在一座有成千成万朵蔷薇爬攀在砖墙上的庄园里,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野餐谈天。  “生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宇?”  佐明答:“四个女儿,叫勇、往、直、前。”  “不不,一个需是男孩,叫忍让。”  年轾情侣紧紧搂抱一起大笑。  这确是蒋佐明一生人中最开心的日子。  她打扮像欧洲女郎一般,草鞋大蓬裙─露背小上衣,站在跑道上叫喊。  志成得了第八名,但仍然十分高兴。  加州理工读化工的他正好加入父亲的塑胶厂做主管。  新居,婚纱,全部准储好了。  唐家派了裁缝捧着各样料子来让蒋母挑选婚礼当日的晚装式样。  “唐家真是周到,是个高尚人家。”母亲十分满意。  佐明微微笑,仍然每早习泳。  她出赛亚运。拿到一金一银,凯旋回来在机场受到热烈欢迎,大群记者把她当明星似圈住。  “佐明,可是快要结婚?”  “佐明,可会影响你游泳事业?”  “佐明,说一说得奖感受。”  “佐明,封师弟师妹有何忠告?”  蒋母悄悄落泪。  忽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看,是未来女婿。  蒋母觉得十分安慰。  唐家大肆庆祝,蛋糕做成金牌式样,由唐志成代表佐明开香槟招呼客人,他们在大屋里玩到几乎天亮。  第二天中午时分唐太太徙外边回来,看到大厅已经收拾妥当,佣人正在吸尘。  她轻轻问:“人呢?”  佣人笑答:“佐明在游泳,志成熟睡。”  唐太太上楼见到儿子和衣倒在床上,鼾声大作。  自窗口可看到泳池,佐明在一个小小池内,在电力激起的水浪中奋斗向前,她不住地向前游,可是波浪永远落把她击退到同一位置。  她真是努力。  志成醒来,“妈,你回来了,爸呢。”  “回公司去了。”  “多谢昨夜把屋子让给我们。”  “这间屋子迟早属于你,愿你在屋内欢笑,以及养多几名孩子跑来跑去。”  “一定,一定。”  唐太太问:“佐明功课如何?”  “以一级荣誉事案,她想继续攻读法律。”  “真是聪敏,她父亲生前想必也是优秀的知识份子。”  志成微笑:“他一直任教科技大学。”  唐太太总有点踌躇,“是什么病,你没问?”  这时,她看见佐明自水中上来,只得住口。  其实唐太太已经打听过,朋友告诉她:“是直肠癌,平日蒋教授不烟不酒,早睡早起,可是发现时已经太迟,终年四十三。”  “蒋太太人品如何?”  “极之刚毅娴静,一心一意带大女儿,全无他念。”  唐太太说:“我最钦佩这种女子。”  朋友欷嘘,“我们也真残忍,非要人家吃足苦头,我们才愿褒奖人家。”  “你做得到吗?”  那朋友忽然笑了,“你没发觉?我守寡也已有三年,丈夫长居伦敦不返,我自公婆那裹领取生活费用。”  唐太太连忙噤声。  各人有各人的一笔帐。  朋友所:“我也没有绯闻,这真不容易,总有狂峰浪蝶,觊觎我们手边一些节蓄,前来打主意,想乘虚而入,需要全神置注以家庭子女为重。”  唐太太答:“我明白。”  想到这里,佐明推门进来,笑说:“伯母回来了?昨天我们玩得十分高舆。”  志成说:“我送你出市区。”  唐太太笑笑,“纪得回来吃晚饭。”  “什么事?”志成忘了。  佐明提醒他:“伯父母结婚三十周年纪念。”  “啤,真是喜事连连。”  他漱漱口就陪佐明到楼下车房开出事子。  佐明还取笑他:“你睡醒没有?”  跑车高速驶出公路,一路畅顺,志成加速,他喜欢极速带来的快感,家长多次警戒,他总是阳奉阴违,佐明却从不说他,佐明了解他。  他们在车内并无交谈。  忽然之间,在一个弯角,一辆红色四驱单迎面过线而来。  该刹那佐明知道不妙,她下意识伸出右臂,挡在面前。  佐明可以看到四驱事实际惊恐的眼神。  她没有听见巨响,也不觉得撞击,只见强光一闪,已经失去知觉。  她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妈妈。  后来,在医院里,看护告诉她,她一直喊妈妈。  蒋太太赶到,有人看见她呆呆站在走廊,不说话,也不哭,后来由耐心的医生上前了解身份,才把她带到佐明床边。  她不认得佐明,她身型比平时小得多,混身血污,五六个医护人员围住她急救。  蒋太太上前握住佐明的手,缓缓抬起头来。  一个急症室医生这样说:“我最怕看到伤者母亲的脸。”  看护陪她到候症室坐下。  “蒋太太,我想你了解一下佐明的伤势。”  蒋太太点点头。  “两辆车子高速迎面相撞,肇事四驱草司机当场死亡,佐明头部受到重创,左眼脱落失明……”  看护说不下去,叹口气。  蒋太太静静听着。  看护吸口气,“她同时也失去左腿。”  蒋太太像是明白,又好像糊涂。  “佐明尚未度过危险期。”  经过十多个小时手术,佐明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全身缚着管子,医生大声同她说:“佐明,睁开眼睛,为妈妈睁开眼睛,你妈妈在这里。”  佐明用尽全身之力,才睁开眼睛,又乏力闭上。  医生又说:“佐明,握紧我的手,可以做到吗,来,握紧。”  佐明五指动了一动。  医生大为宽慰,“好孩子!”  蒋太太伏在女儿身边,吁出一口气。  又过了三天,佐明才看清楚四周围环境。  “妈妈。”  蒋太太看着女儿微笑,“妈妈在这里。”  “呜,噩梦一样。”  “是,医生都说你可以康复。”  佐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咦,志成呢?”  蒋太太不出声。  “志成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她。  “莫非志成──”  “不,”蒋太太说:“志成无碍,已经出院。”  “他可有损伤?”  “他双手折断,已经驳回。”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知道你苏醒了,自然会来。你快快休息,莫理闲事。”蒋母按住女儿的手。  佐明静静睡着。  医生进来问:“你告诉她没有?”  蒋太太摇摇头。  “这样吧,由我来说。”  “谢谢医生。”  在医院走廊,蒋太太猛一抬头,看见唐氏夫妇。  落母十分陌生地看着他俩。  唐太太手里挽着名贵花篮及鲜果,自有女佣拿进房去给佐明。  蒋太太大惑不解,“唐志成呢?”  唐父答:“志成返美国去了。”  “什么,在美阈?”  “是,蒋太太,很抱歉,婚礼已经取消。”  将太太凝视他们的面孔。  唐太太知道一定要立刻把话说清楚。  “蒋太太,这里有一点礼物,请你收下。”  她交一个信封在蒋母手中。  “蒋太太,你千万要接纳这一点心意,佐明疗养需要时间金钱,切忌生气。”  蒋太太镇定打开信封,着见银行本票上写的银码是一千万正。  她抬起头来。  唐先生站立,“请随时同我们联络。”  真是高尚人家,勇于承担,蒋太太忽然笑了。  她把本票还给唐氏夫妇,一声不响,走进病房。  她握住女儿的手,轻轻说:“佐明,你失去了左眼及左腿,还有,唐志成是个懦夫,他已离开了你。”  佐明呆住,看着妈妈,伸手去摸脸上的纱布。  “妈妈很惭愧,妈妈帮不了你,妈妈不该带你来世上吃苦。”  说到这里,蒋佐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一直做沉默听众的广田忽然站起来尖叫。  阿顺跑出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只见广田苍白着脸掩着胸口喘息,她想呕吐。  佐明说:“我已失去一切。”  “不,你还有慈母。”广田提醒她。  佐明低下头。  广田一颗心沉下去,不,不。  “我渐渐康复,可以配上义肢,继续做物理治康,但是家母健康却剧烈衰退。”  “伯母还在吗?”广田紧张地问。  “请听我说下去。”  “不,请先告诉我,伯母怎么样。”  广田握紧佐明的手,一定不肯放松。  “她心脏衰竭,需做手术安装起搏器,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崩溃,再也不能承受噩运的压力,入院时我看清楚母亲的年纪,原来,她只得四十八岁,家母一生不幸。”  广田黯然。  “我开始酗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没有痛苦。”  大黑了,广田本来想招呼客人喝点酒,现在不敢出声。  阿顺泡了两杯龙井茶出来。  “王小姐,我下班了,明早见。”  绵绵出来向母亲说晚安。  佐明说:“我明天再来给你讲故事。”  “不,我想听到结局,唐志成有没有来看你?”  佐明侧着头,“出事之后,我始终没有再见过他。”  “做得好,绝不拖拖拉拉,”广田讽刺地说:“毋需假扮好人。”  “我把母亲交给医院,晚晚喝到天亮。”  她声音裹的苦楚,像个受伤流血的人,不是亲身与命运拼死搏斗过,不会这样伤心。  个多月之后,蒋佐明就邋遢了,头发、皮肤、牙齿……都有一层污垢,衣服拖拉,混身酒氛,她迅速失去所有朋友。  佐明没有工作,亦无收入,蒋母住院费用高昂,这样下去,后果堪虞。  一日,在酒吧里,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  有一个男人接近她,向她搭讪,她不理睬,男人缠个不休。  “来,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保证叫你开心。”  “怕什么,大家是成年人。”  “你还在等什么,没有更好的了。”  酒保看不退眼,出声警告那男人:“你,别骚扰其他客人。”  佐明却说:“不怕。”  她转过身子,对牢那登徒子笑。  那人以为得手,大喜过望。  忽然之间,佐明伸手往自己左颊上一拍,只听得仆一声,她的假眼珠掉出来,不偏不倚,落在酒怀里。  那男人只看见一个乌溜溜的洞,吓得魂不附体,退后两步,逃命似奔出酒吧。  佐明哈哈大笑起来。  半年前,她道是一个俊美的游泳健将,大学里的高材生,有为青年的未婚妻,慈母的爱女。今日,她已是一个乞丐。  往明蹄搬走到街角,怔怔落下泪来。  有人挨近,站在她身边。  那人穿黑色长袍,低声说:“有难以形容的痛苦?”  佐明不出声。  “来,吸一支烟,保你快乐似神仙。”  他点燃一支烟递给佐明。  佐明颤抖的手接通香烟,深深吸一口气。  啊,这不是普通的香烃,她立刻有种头轻身飘的感觉,脚步如在云中,烦恼渐渐远去。  那人说:“一包十支,特价两百八十元。”  佐明掏出钞票给他。  她吸着这幽灵牌香烟回家。  一进家门,滚倒在地,昏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醒了,关上所有窗户,拉上窗廉,继续喝酒。  她母亲由教会义工陪同出院,进屋一看,只闻到一阵恶臭,佐明爬着出来唤“妈妈”。  她已有多日没有梳洗,面孔浮肿,嘴唇枯裂。  美工连忙把蒋太太带到别处休养。  大门一关上,佐明又滚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佐明觉得自己已可以去见父亲了。  “爸爸。”她叫。  她还记得慈父教她读木兰辞及腾王阁序的情形。  唉,爸若见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有多伤心。  她想爬起来,又没有力气。  佐明急需回到那个街角,再次去找卖香烟的人,她挣扎地扶着墙壁站立。  这时,门铃响了。  往明本来不想去开门,但不知怎地,人是万物之灵,她有种感觉,门外是一个好人,那人可以帮助她,她因这个陌生人可以免得沉沦。  她去开门,“救我,”她说,乾枯的嘴唇裂开,流出血来。  明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忍不住低呼:“我的天,比我想像中还要坏,速速联络戒毒中心!”  他俪捣住鼻子,住室内看了一眼,不敢进去。  佐明忽然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像猫头鹰,十分可怕。  她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有一名男看护在她身边。  她胸肺有说不出的难过,好似有虫蚁啮咬,大声叫:“有没有烟,或是酒?快拿来。”  那人笑笑说:“蒋佐明,我叫罗天山,是医务助理,你好好听着,这是戒毒中心,我曾帮你洗净肉身及心中毒素,叫你康愎,起来,管生现在替你检查身体。”  “我不去。”  “起来!”  他强迫她起来。
悄悄的一线光  ――第五章   “你们没有权禁锢我。”  “是你母亲把你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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