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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墨言情合集》TXT下载(15本)作者: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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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LOVE光年穿越之江山不悔慈悲城大爱无言独家占有嫁给我,女飞贼经理太腹黑君子好囚明月曾照江东寒天下皆穿之望断归来路为你杀生千千万我的美少年将军我的青蛙王子枭宠征服者的欲望 [ 此帖被屌丝君在 20:1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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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了很有爱的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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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墨的文很好看~~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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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没曾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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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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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过哎,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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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很好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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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楼主 分享,丁墨大人的作品都很不错,很有阅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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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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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还很穷,输了比赛心情不好。她偷偷买饭给他吃,还差使他去院子拔草干活。他蹲在满地野草中,一脸悲壮:“看,寻笙,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许寻笙:“白痴。”……后来,他走到了千万人面前,江山在他身后。他想问的却只有一句话:“我们能不能继续相爱?”就像当年,你爱上一无所有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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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他还很穷,输了比赛心情不好。她偷偷买饭给他吃,还差使他去院子拔草干活。  他蹲在满地野草中,一脸悲壮:“看,寻笙,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许寻笙:“白痴。”  ……  后来,他走到了千万人面前,江山在他身后。他想问的却只有一句话:“我们能不能继续相爱?”  就像当年,你爱上一无所有的我。挚野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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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队训练室出租:  租金:100元/小时,若你很动听,我租金减半。  设备:一流,不识货者自行退散。  地址:河西华庭苑。  联系方式:。”  这是冬天,寂静的阳光透过薄雾,铺染湘城。没起大风,也未落霜雪。可无形流动的空气,依旧寒冷彻骨。  几个男孩走在华庭苑小区里。  下午,这里很安静。他们成了最大的动静和一抹杂色。他们大都穿着牛仔外套或套头卫衣、破洞的毛边的不那么正常的牛仔裤,身上的项链手链裤子挂链……各种链子叮当作响,单薄的板鞋踩在地上,每个都缩着脖子,冷得微微发颤。  但他们毫不在意。  他们走到临街的一栋住宅楼前。那间房子就在那儿,十分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难。那是一楼,门口有个小院子,种着绣球、月季、野菊,甚至还有一排韭菜和小辣椒,满地绿草,虽有枯黄颜色,亦有暖意。门庭全都刷成了浅蓝色,窗户白色。装修简素,但是一眼望去,当真有一种令人从眼睛清新到骨头里去的感觉。  三个男孩站在院子前,有点迟疑。其中一个留短发,瘦脸眉眼细长的男孩说:“这儿……怎么感觉有股仙气,真是这里吗?”  另一个留长发的男孩看了看门楣,又看眼手机上的信息,说:“没错,那个人在邮件里告诉我们的地址就是华庭苑5栋107号,就是这儿——’遇笙音乐工作室’!”  门口确实挂着个牌子,里头裱了个隶书的“笙”字。他们几个虽不懂书法,却都不约而同觉得这个字写得真好。  长发男孩摸了摸下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会是个女人吧?男的怎么会把工作室搞成这样,多娘啊!”  之前那细眼男孩说:“那这个女人真是装了一手好X。”他指的是网络上的那则广告。  他们全笑了。第三个男孩身材结实,浓眉深眼,明显沉稳些,上前按门铃。另两人却已按耐不住,虽未踏入,却已伸手在园子里左摸右摸,或伸长脖子往屋内张望。  气温太低,淡淡的雾气凝结在窗户上。许寻笙立在桌前,正在擦琴,听到门铃声,只微微一笑。  训练室出租广告挂出去有三天了,居然今天才有人上门来看。她有点犹豫是不是自己的广告写得太高傲,但又懒得动手修改,干脆等着。还是叫她等来了有缘人啊。  许寻笙先将擦琴布整齐叠好,放回原处,这才快步走到门口。开门的一瞬间,双方都很安静。然后几个歪歪扭扭的男孩,站直了。  赵潭——也就是按门铃的男孩,清了清嗓子,说:“请问……这儿是有乐队训练室出租吗?”  另外两人都笑瞥他一眼,好像觉得妹子当前,兄弟你不太稳啊。  许寻笙面容沉静,不紧不慢地答:“是啊,你们是朝暮乐队?”  几个男孩都狂点头。  许寻笙说:“进来看看吧,在地下一层。”她侧过身,几个男孩走进,脚步不由自主轻缓了几分。许寻笙让门在他们身后大开着,清凉的寒气灌入,吹动桌上的书页,也吹动窗帘。几个男孩免不了四处打量,只见屋内灰砖白墙,木案流光,处处清简。几张桌上有古琴,笛子,角落里还放着架黑白钢琴。墙上贴着不少小孩子学琴学笛的照片,应当是这女人的学生。  这里名符其实是一间音乐工作室,只是跟男孩们的音乐……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然而当他们跟着许寻笙到了地下室,一下子全炸了。  许寻笙打开灯,整片空间顿时亮晃晃的。没有任何装修的旧墙,斑驳地面,略微潮湿的空气,一切都成了屋子正中那些乐器的衬托。与楼上完全是个不同的、粗糙的、重金属感十足的世界。  长发男孩最先冲过去,摸了一下吉他,竟没好意思马上拿起,低吼:“靠!Fender Stratocaster!我老婆!”  赵潭是贝斯手,径直走到那把贝斯前,又回头看看许寻笙。许寻笙点点头,他拿起贝斯,也笑了,叹道:“卧槽,好东西啊!”  鼓手叫辉子,也即那细眼瘦男孩,坐到架子鼓前,拿起鼓锤,深吸口气,又摸了摸鼓皮,说:“Dixon……oh my god,杀了我吧!可以试试吗?”  许寻笙看到他们的样子,笑了,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男孩们互相看看,赵潭说:“我们的主唱还没来,他下午去打工了。我们先试试,你有这么一套东西,肯定也有副好耳朵,听听我们能不能达到你的价格减半的条件。不过讲真……设备这么好,我们都不好意思再让你便宜了!”他抓了抓头,辉子连忙瞪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么说有点太老实。  那长发男孩,也就是吉他手张天遥,已经挂上一把吉他,说:“还有一把雅马哈,待会儿正好给小野。美女,听听啊,包管叫你满意……”  话音未落,张天遥长而瘦的手指一扬落下。铮然之声瞬间迸出,许寻笙只觉耳膜轻轻一震,几个男孩相视一点头,神态都变了。吉他流畅如同急速蜿蜒的水流,贝斯电音饱满如同刀锋火花,鼓手辉子随着他们的节奏,一下下甩着头,猛然间手抬起,鼓点落下,“咚、咚、咚……”墙壁仿佛都开始随着节奏,开始呼吸搏动。  许寻笙双手插进裙子口袋里,听了一会儿,待一段节奏间隙,几个男孩全都抬头笑嘻嘻看着她,一脸满足兴奋。许寻笙忍不住也笑了,说:“你们先玩会儿,玩够就上来。”  张天遥:“好呐——”  许寻笙转身上楼,男孩们互相看了几眼,此时他们已没有心思去琢磨,一个搞古典器乐的女孩,为什么会拥有这么一套屌~爆的设备;也没去纠结能否获得她的半价优惠。他们只想今后能够拥有这套设备进行练习,哪怕只是短暂的租用。  不过,开始另一曲演奏前,张天遥到底憋不住,说了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妹子长得很漂亮吗?”  赵潭笑笑没说话。  辉子:“我们没瞎!”  地下训练室的隔音效果是极好的,许寻笙关上门,在一楼坐定,隐隐只听到他们又开始了华丽而富有激情的演奏。许寻笙在桌前坐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喝了几口,然而依然觉得心跳不太平静。那激昂的节奏,始终萦绕在耳边。  她有感而发,坐到了琴架前,掀开布罩,双手抹了点油,擦在弦上,双手轻轻抬起,落下。  古琴沉鸣,琴案轻震。她面目宁静如朝日,只有十指,由缓至重,由慢至快,急速拨动。那些摇滚节奏,渐渐在耳中远去,只余琴声,在渐渐泛起的暮色中,在被风掀起的窗帘中,弥漫浸没。她的嘴角泛起浅浅笑意,一时间忘乎所以,连有人走进来也没听到。  这便是岑野第一次看到许寻笙的情景。  一个瘦瘦的女孩子,穿着很厚很暖和的毛衣,大长裙子,头发很随意地系了个马尾,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她的肤色很白,两颊微红。脸不大,却也不瘦,甚至有点肉肉的。一双眼非常大,眼珠极黑。于是那张脸就显得颜色很好,气色也很诱人。  她抬起纤长手指,七根琴弦玲珑错落,音乐极为激荡,却与他的摇滚完全不同,一静一室,是金戈铁马,古朴震动。  岑野听了几秒钟。  他并没有耐心听太久:“喂!”  妹子没听见。  “喂——”  许寻笙后背一颤,琴声戛然而止,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很高的男孩子,立在门口。天色已有些许暗了,他明显是匆匆赶来的,还有点喘气。  在这个年代,许寻笙所见过的,能驾驭住中分头的男人,是很少很少的。眼前显然是一个。他穿了件蓝色厚连帽衫,也只比他的同伴们穿得多一点点,牛仔裤膝盖上破了两个洞。肩膀上挂着个黑色背包。  蓬松的黑发往两边随意分开,露出白净的、五官特别清晰的脸。眼睛深而长,漆黑中仿佛敛着寒光。鼻梁挺立,唇紧抿着。右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这痣若是长在一张普通的脸上,只怕是累赘。但长在这张脸上,却是美人痣,为那清秀轮廓平添深刻味道。  不过,这中分美人显然是个熬夜鬼,眼睛下深深两个黑眼圈,虽说双眼有神,但整个人明显恹恹的。见许寻笙不答话,他人往门框上一靠,懒懒散散像只高大的羊,嘴角一勾:“问你呢?我兄弟们是不是在这儿?”  许寻笙点点头:“他们在下面试设备。”  岑野仔细一听,确实听到声音,刚才竟然都被这女人的琴音遮住了。他站直了:“我下去看看。”  许寻笙:“自便。”  经过她身旁时,却听到他淡淡的嗓音传来:“琴弹得不错。谢了。”  许寻笙没说话,听到他“咚咚咚”跑下楼梯的声音,而后是几个男孩大声叫嚷的笑声。许寻笙坐下,继续喝茶,却不弹琴了,兀自笑笑: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居然还故作深沉评论她的琴!
  岑野下楼后,就把背包往地上一丢,看到眼前的设备,也是惊喜万分,抓起留给他那把吉他,试了试音。张天遥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第一句话居然是说:“喂,楼上的妞是不是很正?”  岑野头也不抬:“老子是来训练的,不是来把妹的。”  “哎呦呦……你他~妈一个老是沾花惹草的货,居然开始装正经了!”张天遥怪叫着,缩了回去。  “她也许会欣赏我们的音乐。”赵潭忽然说。  “No,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岑野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抬起头,咧嘴笑了,“还等什么?走起!”  还是刚才的曲子。因为加了一把吉他,旋律更加丰富。许寻笙端着杯芽叶清绿的龙井茶,静静听着。  “我数过天空的流云,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想要送你那朵,它偷偷着了火。  红得像我的双眼,  深得像你的口红,  躲在天边慢慢不见了。  我走过冰冻的松花江,  心如坚冰从不声张,  水在深处流长,鱼儿穿梭时光。  我把爱情留左岸,  迷惘丢到另一边,  剩下孤独的我走向远方。  我的家在北京之北,  却跑到南方流浪。  他们问我为什么总是张望,  因为我不知道脚下的路,  是否通往未来有你的那个方向。  噢……  你看天还是那么蓝,  伸手就能摸到它的边界。  海还是那么深,  它总是在我身后沉默。  沉默得像那个手足无措的我。  亲爱的姑娘,  我愿意漂泊,  我愿意流浪。  我不曾真的放纵,  请你不要真的遗忘。  勇敢在天空描绘我的名字,  听我在远方为你放肆歌唱。  ……”  许寻笙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把嗓音。清澈,纯粹,如同暮色中一簇明亮烟火冉冉升起。高潮处,却自然而然带着某种厚重的力量,甚至迸发出些许嘶哑震颤。  他的同伴们的音乐,本来是极好极好的。可当他用全身力气唱出“我愿意漂泊、愿意流浪……”的反抗之音,所有乐器黯然失色,只有他的歌声,穿破空气穿破墙壁,来到她的耳朵里,也来到她的心里。  许寻笙忽然想到的,是曾经在父亲的朋友家,看到的一具古琴。历经数年,满是纹路,却明亮如新。当你轻轻拂过琴弦,发出的便是这样清澈、厚重、震颤的声音。  他是天生的歌者。  许寻笙真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出租个训练室,就招来这么一支有潜力的乐队,这么一位年轻而有实力的主唱。虽然现在在湘城,他们好像还没什么名气。  一曲终了,许寻笙听到男孩低低在麦克风里笑了,然后大声说:“谢谢大家!很高兴今天能拿到冠军!耶……要感谢我们的歌迷,我们的乐队经理Mr吧啦吧啦吧吧啦,感谢所有人!请记住我们的名字,我们是来自湘城的——”几个男孩齐声吼道:“朝暮乐队!朝朝暮暮,陪你共度!”  许寻笙望着窗外,暮色四起,灯火初上。她的嘴角有清淡的笑,神色却依旧淡漠。  他们很快上来了。  还是推出了赵潭,去和许寻笙谈定最后的租金。岑野套上了连帽衫的帽子,低头走在最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没想到他们一上楼,就看到许寻笙已泡好了四杯茶,抬头笑。尽管男孩们平时很少喝茶,却也能闻出那小小的青釉杯子里,茶如其人,幽香隐隐。  “那个……美女。”赵潭摸了摸头,说,“我们就想租这里。”  张天遥却已忍不住了,冲上前,笑容灿烂中带着痞气:“小姐姐,半价租给我们吧?都听到我的吉他了,还没有被征服?还有我们的主唱,牛不牛~逼?鼓手,贝斯,哪个不牛?键盘手今天没来,但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几个男孩全笑了,那叫辉子地骂道:“卧槽,腰子,可以啊,这么实事求是。”  也许是岑野个子最高,也最安静,许寻笙一眼就看到了他,帽子挡住半张脸,低着头,只露出似笑非笑的自信的嘴角。  许寻笙也笑了:“练半天了,你们先喝口茶。”这是待客之道。  “哦。”几个男孩走上前,拿起茶杯,宛如牛饮,一口干掉。岑野慢悠悠地走过来,也拿起一杯,瞟了眼许寻笙。许寻笙却正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两页合同,没有看他。  “我租给你们。”许寻笙温温和和地说,“50块一小时,不过一定要爱惜,这套设备是我的珍藏。每周可以用两次,最好是下午到晚上10点前。”  “耶!”  “酷!可以说very酷了!”  “小姐姐你太给力了!”  几个男孩兴奋的赞叹着,唯独岑野还是靠在墙壁上,空茶杯已被他放在桌上,不声不响的样子。  “那你们看看合同。”许寻笙说。  赵潭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问:“谁签?”几个男孩互相看看,到底都没签过任何合同。张天遥刚想伸手,岑野忽然走过来,从桌上拿起笔,看都不看内容,却在看到“许寻笙”三个字时,怔了一下。  小学生都看得出来,这女人的字写得超屌。  岑野神色未变,提笔在她的名字旁,签下完全不输小学生的字迹。龙飞凤舞,形如鸡爪。  许寻笙接过合同,看了一眼,也是神色未变,放进抽屉里,说:“租金你们可以下次来练习时再给,分次给,一起给都行。”  岑野:“行。”  这时张天遥笑嘻嘻地说:“小姐姐,你人这么好,品味又高,又有眼光,简直就是我们的伯乐!下次我们要是去参加比赛或者公开表演,能不能……借你这套设备?”  男孩们都安静下来,看着许寻笙。许寻笙很自然地答道:“我和你们现在还没什么交情,谈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这个女人今天一直很好说话,几乎是有求必应,还慷慨地给他们租金打了5折。张天遥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地拒绝,愣了一下,可想想又觉得人家说得没错。于是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这个女人,看着很随和好讲话,其实又没那么简单。  岑野却在这时一拍张天遥的头,说:“走了,老子合同都签好了,还乱攀什么交情?”  几个男孩走出工作室,才发现天空掉落细雪,纷纷洒洒,无边无际。  岑野伸出手,接了几粒,握在手心。其他人却早已缩紧脖子。天黑了,更冷了,周围的高楼渐次亮起温暖灯火,离他们这样的人,依旧遥远。可今夜,男孩们却莫名地兴奋起来。  “啊——”岑野最先扯嗓子大吼一声,吼亮了好几栋楼里的感应灯,然后是张天遥、赵潭……个个歇斯底里地鬼叫着,在小区保安赶来制止之前,他们撒开腿跑进夜色雪地里。
  现如今许寻笙的生活很规律。孩子们大多周末或晚上来上课,白天就谱谱曲,练练琴,种种花草。有时候会上山采些果子、茶叶;有时候也会接点表演挣外快。收入不高也不低,但足以让她生活得很自在。  也有大学同学,提起她,会说:许寻笙啊,她有勇气,过的是人人向往的生活。  也有人说:许寻笙大学专业课那么好,就是有点不求上进。  许寻笙全都一笑置之。  她的父母也全不在意,给她付了这套房子的首期后,就放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时候父亲还打电话来,问她种花经验。两父女能在电话里讨论半天,直至母亲在那头催:“菜都凉了!”顺带抢过电话,叮嘱许寻笙几句,务必要踏实生活,认真工作,专业提升也不可放下。那时许寻笙就靠在工作室的摇椅上,一边伸手去触碰阳光,一边慢吞吞的一一承诺了。  把训练室租出去后,朝暮乐队并没有马上来训练,许寻笙也没太在意。紧接着是个周末,她的一个古琴学生要去参加学校文艺汇演,家长希望她到现场指导鼓励。许寻笙自然满口答应,也没有提任何费用要求。  小学的汇演在江边的一个大广场上。许寻笙到时,看到到处是黑压压的学生和家长。前方搭起了舞台,一群孩子正载歌载舞,歌曲还是挺劲爆的流行音乐。许寻笙站在后方,看了一会儿,噗嗤笑了,就觉得孩子们特别有精神,特别可爱。  她的学生表演安排在比较靠后的顺序,一看到许寻笙到了,孩子特别高兴,家长也满意。许寻笙蹲下,和孩子说了一会儿话,鼓励一番,又指点了她平时爱犯的错误。孩子满口答应下来,临上场时,整个人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孩表演得也很不错,最后拿了个二等奖。家长欢天喜地地带着孩子走了,许寻笙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表演,眼见汇演散场了,所有家长和孩子几乎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空荡荡的舞台,和丢着一些垃圾的广场。还有些工作人员,开始搬离设备、椅子等等。  许寻笙抬头,看着江边阳光正好,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家方向走,顺带从地上拾了个袋子,看到垃圾就捡起来,顺手而已。  走了一段,正弯腰捡两个饮料瓶子,旁边有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拖着一排塑料椅子。许寻笙立刻退了两步,给他们让路。却听到一个不紧不慢,清清亮亮的声音说:“你一直都这么闲吗?”  这嗓音,听过一次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许寻笙抬起头,看到岑野只穿了件T恤,下头是休闲裤,一身都是黑的。中分头依旧那么随意地搭着,眼睛里懒懒的,亮亮的,仿佛藏着冬天的太阳。讲出话时,脸旁边却即刻呼出了一团雾气。  许寻笙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有点吃惊:“你不冷吗?”  岑野看着她穿得像个团子的样子,不过依然是只清新脱俗的团子,他忍不住笑了,手扶着那排塑料椅,说:“干活,冷个屁。”  许寻笙有点不太适应他的讲话习惯,但没说什么,转头望去,果然看到几个人看着像他的乐队同伴,也在前方搬东西。  “你在干什么?”岑野盯着她手里的垃圾袋。  许寻笙也低头看了眼,说:“反正我闲呗。”  岑野点点头:“那倒替我们省事了,待会儿还要打扫卫生。”  许寻笙平平缓缓地问:“你们白天打工,就是干这个?”  岑野伸出长臂,又从旁边扯了把椅子过来,叠上去,漫不经心地答:“也不全是吧,有什么零工打什么。”  “哦。”许寻笙也没什么可以和他聊的了,便侧身站到一边,让他先走。岑野推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椅子,也不看她:“走了。”  许寻笙:“再见。”  哪知话音未落,就有人跑了过来,是张天遥。他跟岑野一样,也脱的只剩下T恤,长发今天束在脑后,倒显得眉眼干净俊朗。  “许寻笙!”张天遥很惊喜的样子,一下子站到了岑野前面,他俩中间。张天遥问:“你怎么来了?”  许寻笙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一直沉默的岑野忽然插了句:“我看到她的时候,正在一个个捡地上的垃圾。”两个男孩都笑了,许寻笙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张天遥冲她一竖大拇指:“服了,你果然是个神人!”  许寻笙想了想,也笑了,见两个大男孩依旧杵在自己跟前,便好心说:“注意不要感冒。”张天遥答:“不会,太小看我们了。找这个活儿,也是小野说要锻炼身体,搞音乐的,必须有个好身体,尤其是主唱和主音吉他手。是吧小野?”  岑野轻轻“嗯”了一声。  许寻笙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考虑得挺长远的。  她挥了挥手:“那再见。”张天遥却又开口:“许寻笙,我们下周三晚上在黑咖酒吧有表演,你要不要来看?”  许寻笙愣了一下,张天遥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岑野却低声笑了,说:“你邀请她干什么?她看起来像喜欢地下的人吗?你他~吗又不是贝多芬!”  张天遥有些失望,却依然不死心,说:“来嘛,你现在也算是赞助了我们。小野,我,辉子,坛子,都会去。我们是表演嘉宾,可以有几张免费门票,你也可以带朋友来……”  阳光下,两个男孩意外地看到她轻轻一点头,眼睛也微微一弯,光芒流转,似笑非笑。  “好,我去。”她说,“不用你送票,我会自己买,给你们捧场。毕竟……我不光只听贝多芬。”  岑野一怔,张天遥却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岑野的脑袋,然后说:“哇靠,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有品位的女人!那天我一定一把吉他,燥翻全场!”  许寻笙慢悠悠地走了,正如她慢悠悠的来。两个男孩这才继续干活。别看跟许寻笙聊天时,两人仿佛极为轻松放肆,实际上搬搬卸卸一整天,早已浑身酸痛,疲惫不堪。拖着老黄牛似的身体,好容易把剩下的活儿干完。别人开车把设备全拉走了,两人这才套上外套,毛衣也懒得穿了,一屁~股坐在广场的一个花坛旁,看着不远处的江面,也不管地上脏不脏。  张天遥摸出半包烟,自己点了支,又丢了支给岑野。两人吞云吐雾。这时张天遥显露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沉默神态,抽了一会儿,才问岑野:“咱们好不容易获得在黑咖的表演机会,你觉得下周……咱们能爆吗?”  岑野用那修长的手指,深深吸了口烟,说:“怕毛?我们什么时候不屌爆全场过?”  张天遥哈哈大笑,似乎心中那一点不自信也一扫而空。他眯着眼,说:“我没想到许寻笙真的会来。”言语中颇有欢喜之意。岑野斜瞥他一眼:“你不会对她动心了吧?我靠?有病啊你?”  张天遥淡淡地说:“动个屁心,我逗逗她不行吗?”  晚上8点半,两人准时赶到一家酒吧。这家酒吧虽然不如黑咖知名,但给他们的报酬也还不错。辉子、赵潭都已到了。键盘手张海,照例迟到。  还没轮到他们表演,几个人就在舞台后的休息间坐着,抽烟,聊天。岑野照例摸出手机,沉迷于游戏。赵潭端了杯胖大海茶过来,放在他手边,说:“喝点儿,润润嗓子。”  “唔……”岑野腾出手去接茶。  这几个都是兄弟,但只有赵潭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跟着他从东北来到湘城闯荡的,虽然沉默寡言,平时对岑野却颇为照顾。  “靠!”岑野大吼一声,翻了个白眼,“老子被杀了!坛子你他~妈又不是我妈,老叫我喝什么茶!”  大伙儿全笑了,赵潭也不生气,淡淡地说:“你他~吗是主唱,嗓子不养好对得起我们吗你?”  岑野虽然还有点气,却不说话了,端起茶杯一口干掉,“砰”一声放下。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张天遥懒洋洋地应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染着黄发,戴着一双猫耳朵,短裙,浓妆,露着雪白长腿的女孩。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手里还抱着个很大的琴盒,探头进来,看到他们,就笑了。  男孩们看到她,都望向岑野。岑野看她一眼,从桌上拿起手机继续打。  “我们是不是得回避啊?”辉子不怀好意地说。  张天遥则低声说:“我说他招蜂引蝶吧?他~妈的长得好就是吃香,我们这才出道多久,几个女孩迷上他?!舒颜,需不需要我们回避?”话是对那女孩说的。  岑野头也不抬:“回避你妹!”  几个男孩便笑笑,等着看好戏。那叫舒颜的女孩也不羞涩,旁人见了,只觉得她整张脸、眼睛里都是光,那是女孩看心仪男孩时独有的光芒。她一个个跟他们打了招呼,大大方方的,然后走到岑野面前。  “小野。”舒颜说,“你上次说,喜欢这个牌子的吉他,我求了爸爸买了这个。是给你们下周在黑咖首演的礼物,送给你。”  眼睛里,言语里,全是期盼。  见岑野无动于衷,她笑了笑,打开盒子。几个男孩凑过来,全都惊叹出声:“我靠!舒颜你下血本了啊!”张天遥则一推岑野的肩膀:“小野,你还装什么装?为这吉他,都得亲一个啊!更何况舒颜长得还这么正!”言下之意,觉得岑野即使接受舒颜,欢好一场,也无不可。  岑野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吉他,又看看舒颜,笑笑。  他们乐队在长沙组建有几个月了,也表演过好几场,算是小有名气,也有了一些粉丝。舒颜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两个月前吧,只要有朝暮乐队的表演,这个女孩几乎场场都到,场场都跟。岑野还真的有点烦。  “这把吉他,买下来得大几千吧?”岑野问。  舒颜眼中闪现骄傲之色。其他几个男孩看着岑野的样子,却知道不好了,这家伙阴阳怪气的,怕是生气了。  岑野慢慢地说:“这么贵,我干三个月活,也买不起。要是收下,那不得卖身给你啊?”  舒颜的脸微微红了:“小野你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岑野根本不听,打断了她:“不卖身呢,就得卖肾,两样我都舍不得。无功不受禄,这琴你还是拿回去吧,谁愿意要谁要。老子不白要女人东西。”  说完他往沙发里一靠,又笑笑:“更何况现在,老子已经有一把更好的吉他可以弹了。”
  在岑野的记忆里,家人几乎见到他的吉他就皱眉头。不光包括严厉而沉默的父亲,还有一向待他亲厚的大哥,甚至还有温暖柔弱的母亲。母亲会偷偷打电话给他,小声哀求:“小野,别干那个了,别再犟了,早点回申阳来,找份稳定工作好不好?”  岑野对着父亲还可以愤怒的大吼,但对于母亲,却往往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那是一种不被理解的痛苦。他只能很烦躁地应付几句,有时候甚至发脾气,然后挂掉电话。  母亲问他要卡号,要补贴一点微薄的生活费给他,他也没肯。  每天深夜,23岁的岑野躺在跟赵潭合租的小房间的上铺,床边挂着一把并不算很好、却花光他所有积蓄的吉他,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漆黑远方。心里就像有个洞,永远也填不满。  好在,组建朝暮乐队后,在长沙已小有名气,只是表演机会还太少,参加音乐节和办巡回演出更是还摸不着边。但是岑野相信,他那空空冷冷的心中,充满信心,那只是时间问题。后年,甚至明年,他们一定会被大众赏识,甚至被专业制作人赏识,一定能混出个人样。  想到这里,岑野的胸口就热乎乎的,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烟,咬了一支,刚想点,躺下铺的赵潭就出声:“他~妈的别躺床上吸烟,搞出火灾我们赔不起。”  岑野答道:“老子还没点呢!”三两下滑下来,坐赵潭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手指敲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赵潭观察他的神色,问:“又想出什么新旋律了?”  岑野很冷酷地笑笑,手指还仿佛停不下来般抖动。赵潭坐起来,手搭他肩上:“今天什么玩意儿刺激你灵感了?”  岑野的手指忽然停住。  赵潭问及,他才意识到,有一段旋律,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这才令他的心始终未能真正平静,令他的心在深夜里也躁动不安。  一幕画面一闪而过,女孩坐在琴边,面容安静,眼神沉迷。  “老子每天都能自动到达灵感高潮。”岑野说。  赵潭笑:“滚。”  抽完一支烟,岑野干脆爬起,披着厚军大衣——他们从市场便宜买到的,挺酷,还保暖——爬到房间里唯一一张小桌前,打开台灯,抽出几张纸和笔,开始写旋律。  赵潭玩了一会儿手机,眼见两点半了,说道:“喂,早点睡,明天晚上还有黑咖的表演呢。”  岑野头也不回,“嗯”了一声。赵潭知道劝不住他,自己干脆很快就呼噜声大作。只剩这低矮的楼房里,狭窄的一扇窗,一盏小灯,在冬日寒意的包裹中,彻夜明亮。  等到赵潭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看到那个削瘦的人影还趴在桌前,吃了一惊。“卧槽!”赵潭跳起来,抓住岑野的肩:“你他~吗要不要身体了?又通宵?”  岑野这才慢慢往后一靠,那双深邃的眼睛下,照例一团黑眼圈,白皙的脸愈发的苍白,修长十指却玩转着铅笔,淡淡笑了:“老子这就去睡,写、完、了。”他打了个深深的哈欠,仿佛突然化身一只死狗,慢吞吞爬上床,“轰”然倒下,几乎是下一秒就响起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赵潭没有办法,拿起桌上的几张纸,低声吟唱了几句旋律,眼睛里已渐渐泛起笑。  然而岑野今天没办法睡太久,有活要干,还要提前去大名鼎鼎的黑咖酒吧彩排。以至于全部活儿忙完了,酒吧也已开始晚上的营业。还没到他们的表演时间,在热闹的音乐声中,他居然就趴在酒吧一隅的沙发上,呼呼睡着。同伴们知道他累极,也没喊他,想着在表演开始前,让他多睡会儿。  键盘手张海是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已有二十八、九,也是老江湖了,只是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他是湘城本地人,技术一般,人脉却广。来黑咖的演出机会,也主要得他从中斡旋。张海今天很难得地提前到了,他穿一身亮闪的皮夹克,嘴里叼了根廉价雪茄,生得糙皮满脸,干瘦却精神。他一看到瘫在沙发上的岑野,就皱眉骂道:“都要开始表演了,这小子怎么睡了?”  辉子其实不是他们的专职鼓手,还兼了另一个乐队的,这年头,一支新的、没有任何背景的乐队,想要找到每一个合适的成员,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不过每次练习演出,辉子都准时到,也算尽职尽责。此刻他就倚在张海身边,坏笑:“这小子不会昨晚上自己玩过头了吧?”  赵潭答:“少胡说八道,他昨晚有灵感,通宵写了支曲子,很不错,回头我们再仔细排练。”  大伙儿于是都叹气:“这小子……”俨然已是习以为常。  张天遥今天居然磨蹭了半天,才从洗手间换好衣服出来。一走过来,大家才发现他今天不一样。头发居然洗过吹过了,平日的毛躁不见了,顺滑顺滑的。脸也洗得很干净,比平时还白点,好像打了点粉。还穿着平时舍不得的一件牌子货白衬衣,黑色西裤把屁~股绷得紧紧的。  “哎呦我去!”张海喊道,“腰子你今天发~春啊?”  辉子:“他天天都发~春。”  张天遥得意地捋了捋头发,在他们旁边坐下,说:“少胡说八道,我这不是重视今天的表演吗?”  赵潭笑笑:“挺帅的。”  张天遥一指还在酣睡的岑野:“是不是比他还帅?”  赵潭点头:“他算个鸟。”  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辉子忽然用胳膊捅了捅张天遥,“嘿!”他看向门口。  于是张天遥、赵潭、张海全都循声望去,安静下来。  岑野原本睡得迷迷糊糊,时而梦见自己回到东北,踏着厚厚积雪,望着干枯扭曲的树枝,心里的感觉亲切又陌生,甜蜜又痛楚;时而听到那群小子在耳边唧唧呱呱,尤其是张天遥,嗓门大到吓人。岑野也听见了他在吹嘘自己帅,岑野在心中冷笑:他帅?老子拔根毛都比他硬好不好。
  还有轰轰隆隆的音乐声,很多人的说话声,暖场乐队的歌声,盘旋入耳。所有这些声音,都构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境。  所以,在一阵爆笑声后,当众人忽然安静下来,岑野反而不适应了。说不清哪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像是被什么突然惊醒,一下子从臂弯里抬起头,看着旁边沉默的哥们儿,然后循着他们的目光,也望过去。  有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他们卡座正下方的那些零散桌椅旁,欢闹的人群中。她走得很安静,但是很多人都在看她。  岑野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也看着。  从古至今,酒吧这地方,都是美女如云,而对于混酒吧的老餮们,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是这个女人,完完全全是特别的。  她今天将长发放了下来,原来她有一头波浪长发,乌黑,每一卷都是那么柔软妥帖,完美伴在脸颊旁。她的肤色本就白里透红,此时在幽暗灯光衬托下,显得颜色更好。一双深长的眼眸,静如处子。涂了嫩红唇彩,亦带珠光。  她穿的是件宽松的暖色风衣外套,里头是黑色修身毛衣,和一条层层叠叠的裙子,完全掩不住丰满而苗条的身材。她还穿了高跟鞋,二寸高,十分亭亭玉立。  但最紧要的,是她的气质。清新中暗藏华丽的妆容,还有清秀明艳的五官,令她吸引不少人注意。而她像是见惯,又像是毫不在意,拎着一个暗纹刺绣金色手包,徐徐袅袅走了进来。  不仅男人在看她,女人也在。暗光之中,她像一朵幽然绽开的梨花,无声无息,沉凝住所有光芒。  下方那些散桌,原本已经坐满了,她四处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旁边一个独坐一桌的男人忽然笑了,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的表情还是很宁静,然后微微一笑,似乎说了句谢谢。那男人就拿着酒起身,去了旁边一桌,跟别人坐在一起。那神色竟有些许洒脱,仿佛干了件暗自拉风的事。  许寻笙便整理了一下裙子,在那张小桌坐了下来,手托着下巴,看着舞台,等待着。  空气中,因她而起的小小骚动,仿佛这才忽然散了。聊天的聊天,打量的打量,一切如常。  而岑野这一桌,仿佛也同时泄了口气。张海没见过许寻笙,低声乐道:“靠,哪里来了这么个仙女?还是一个人?”  “海哥,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张天遥忽然说道,岑野瞬时抬头望向他。张天遥眼睛直勾勾望着许寻笙,话却是对岑野说的:“小野,我改变主意了。”  岑野没说话。  张天遥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觉得我能追到这位仙女吗?”  众人都是一静,而后异口同声:“不能!”  张天遥:“卧槽!还是不是兄弟了?老子现在就上!”刚想挥手叫许寻笙,酒吧经理却过来了,让他们马上候场准备表演。张天遥这才立刻收了浪荡神色,一伙人精神抖擞地跟经理往舞台去了。  朝暮乐队现在也是有几个粉丝的,当他们穿过酒池走向后台,就有人在喊:“朝暮乐队!”“小野!”“天遥!”几个人都笑着回头,向粉丝挥手致意。这种情况,岑野从来是不太搭理的,今天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中有几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在尖叫,岑野的神色淡淡的。也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那么多人当中,光线并不太好的环境里,他看到了许寻笙,她也看着他。而后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到后台后,岑野匆匆去厕所洗了把脸,拿出赵潭的大宝霜,胡乱往脸上抹了抹,再用水打湿了头发,梳了两下,就算准备妥当。  马上就到他们上场了。  几个男孩站在舞台侧下方,没有动,也没有人说话。舞台已经空下来,为他们准备好。舞台上烟雾弥漫,灯光闪烁。有人报出他们的名字,台下一片欢呼声。有人在兴奋地跳,有人露出期待的笑容。  每个男孩的喉咙都在这一刻微微发干,心却仿佛随着暖场音乐的节奏声,一下下用力跳动着。旁边的酒吧工作人员喊了一声,示意他们立刻上场。赵潭忽然伸出手,低声说:“朝暮乐队,唯我独尊!”  “朝暮乐队,唯我独尊!”有人重复,然后一只又一只手重叠上去:张天遥、辉子、岑野……张海笑了笑,也用力说出这句话,把手放上。  大家一起挥舞了几下,将手甩开。张天遥最先抱着吉他,跳上了台,然后是赵潭。然后就是主唱岑野。  岑野抬头,看到舞台上光线其实朦朦胧胧的,观众的欢呼声,热烈得像要把这如梦境般的一切戳破。很多声音在耳朵里,每一个音符,仿佛都在逗弄他的血脉,他的细胞。他跳上台,听到台下又有了一片不小的骚动,他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笑。  当大家都把乐器安装好,插上电,岑野抬起头,麦克风就孤单单立在前方,他和乐迷们的中间。他似乎看到前排一些女孩脸上浮现狂喜的神色,但刹那之间,其实什么也没看清。他握住麦克风,酒吧渐渐安静下来,而他感觉到整个世界,仿佛也随之安静。一刹那他仿佛离这一切很远,恍惚间又发现自己其实身在其中。  直至身旁的贝斯声响起,还有吉他声,高亢的旋律骤然划破空气,也震醒了他的眼睛。他抬起眼,看着面前浑浑噩噩朝朝暮暮疯疯狂狂的一切,看着身旁卖力的紧张的伙伴们,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随着旋律开始苏醒、奔腾、尖叫。他的脸靠近麦克风,手心火热,整个人看起来冷漠无比,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个清晰的、强烈的、回旋的,永不妥协的念头——  这是我的舞台。  我的音乐。  唯我独尊。  天上地下,天高地厚,过往将来,今时今日在这一寸天空下。  醉生梦死,唯我独尊。
  起初看起来,岑野与平时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依旧是那身衣服,酷酷的中分头。因为在灯光下,原本帅气的脸,还显出了几分苍白,远没有生活里色泽动人。  许寻笙点了杯柠檬苏打水,静静看着。  少年显然已经拥有一些粉丝了,他一踏上舞台,引起女孩们一阵尖叫:“小野小野小野!”也有男人为他喝彩:“小野!”“牛逼!”  他没有任何表情,专注地摆弄乐器,而后是与兄弟们的眼神手势交流。音乐声响起,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满脸肃然,还有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悲怆。这令许寻笙觉得好笑。但当他一开口,她就笑不出来了。  舒缓的、有力的节奏,开始讲述一段男人心事。他是个很聪明的男人,或者说他们是一支聪明的乐队,很会衬托体现他的音色。  男人的嗓音,如鹰击长空,如水流不息,透过音响设备,更加空旷,也更加丰富。你只听一句,便觉得浑身每一寸皮肤,都松弛下来,仿佛随之沉浸一片大海里。于是想要听更多,想要得到更多。  当每个人都被他的声音瞬间吸引时,他却只是紧抓麦克风,眼睛时闭时睁。你能看到他的胸膛在轻轻震动,还有他微微拂动的发梢,你才突然意识到,那张脸,有多深刻。  持续的、越来越急促的吟唱后,吉他、贝斯、鼓声,还有一连串的键盘音符,如同从地狱深处炸了出来,人们仿佛才忽然惊醒。可是已来不及了,英俊、颓靡、冷漠的少年一把抓起话筒,跳了起来,一句高亢的旋律,响彻整间酒吧。而后是又一句,又一句……他抱起吉他,一段激烈繁复的节奏,瞬间压过所有声音。少年猛然跪倒在地,在这一瞬间,许寻笙几乎可以肯定,他绝望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人,只有自己的世界。他终于唱出了那段最悲伤、强烈,最有撞击力的歌词,而他身后,张天遥、赵潭……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变了,都疯了,每一根手指,仿佛都要从琴弦挣脱。  人群爆发出激烈的尖叫嘶吼,前排的一些女孩疯狂摇晃,抓住舞台边缘,若不是酒吧保安还在边上,只怕她们就要拼尽全力爬上去。而这个时候,岑野是什么表情?  他微微喘着气,转头看着台下,又像是看着远方。眼中盛满的,全是不悔锋芒。  在许寻笙意识到之前,眼眶里已阵阵发热,掌心也是热的。心跳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和所有人一样,被他带走了。她无法不去注视他的眼睛,而他当然不会看到她。她也知道,此刻的他,什么也不会看进眼里。  朝暮乐队在湘城著名的Livehouse——黑咖酒吧的演出大获成功,演奏四首原定曲目后,在乐迷们的强烈安可下,加演两首。而朝暮乐队也从湘城一支名不见经传的乐队,跻身新生实力黑马。几乎就在半个月后,岑野的个人微~博粉丝从寥寥数百人,突破五千。  这是后话。  这天,许寻笙一直把他们的六支歌听完。此时,她是心怀感激和赞赏的。好的音乐,就是要带给人心灵震动,而他们做到了。也是因为他们,她今晚才能够如此感动。  她决定今后在他们来训练室时,还要免费提供下午茶。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朝暮乐队退场,风光无限的去了后台。而人群仿佛此刻才全体放松,大家稍作休息,等待下一支乐队的表演。许寻笙正玩着手机,电话响起。  “许寻笙,你看到我们表演了吗?”是张天遥。  两头同样的嘈杂,许寻笙只得低下头,捂住话筒,大声说:“看到了,非常棒。”  “我们现在去吃宵夜庆祝,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吧?”  许寻笙:“我不去了,你们玩开心点。”  可男孩就跟没听到似的:“我们酒吧后门见,大家就等你了啊,快点哦!”直接挂了。  许寻笙提起包,问了一下保安,绕到酒吧后门,那是条偏僻的巷子,连接着居民区。果然看到几个男孩等在那里,都在抽烟,气味并不好闻。另外还有两个女孩,两个陌生男人,看样子也是搞音乐的。  许寻笙一眼就看到了岑野。并不是因为他最高最好看,而是今天他恰好站在光亮处,也没戴上帽子,那张脸半明半暗的,烟从他白皙瘦长的指间升起,缭绕在那里。  “小野今天唱得很精彩。”一个陌生男人拍拍他的肩。岑野笑了,是与之前那懒懒散散或略带讥诮的笑完全不同的,此时他笑得很放肆,笑得很深,像个真正志得意满的男人。  看到许寻笙走出来,他看过来,脸上笑容未褪,许寻笙却能看到,他眼中某种深沉颜色,浮动上来。她想,那或许是他对着不熟的人,特有的深沉防备。  “许寻笙你来了。”张天遥很自然走过来,很开心的样子,“走吧,一块去玩。”他一说完,大家都动了,那两个女孩也打量着许寻笙,没说什么。  许寻笙:“我不……”话没说完,忽然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已走入了他们之中。她回头望去,却见岑野、辉子、赵潭正和另一个男人在说话,像是没人推过她,也没人察觉。  许寻笙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现在还推却就有些矫情了,便不声不响,跟着他们一起走。  不远处就有家宵夜店,一群人呼啦啦进去,搞音乐的穿着气质都与普通人不同,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大伙儿坐下,赵潭和张天遥去点菜。许寻笙原本捡了角落里一个凳子坐下,一旁是个女孩,另一旁是辉子。辉子忽然笑笑,换了个位置,把她身边空出来。  “小野,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一个男人说,“今天的演出这么成功,绝对爆,下面你们的演出机会不会少!”  岑野笑笑,说:“今天晚上算什么,我们乐队一定会走到更高更远的位置。”  大家全笑了,岑野也不以为意,一把撕开餐具的塑料包装,他身旁坐着另一个女孩,挺漂亮的,短裙,戴着对兔耳朵,见状立刻伸手说:“小野,我来。”岑野答:“老子没手吗?”  许寻笙注意到,女孩虽然坐他身边,但他几乎一直半侧着身子,用背对着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许寻笙旁边的女孩,应该是键盘手张海的女友。张海攀着女孩的肩,叼着根烟,说:“说得没错,趁有人气,多接演出,多挣点钱。”  岑野含了根烟,眼睛里微微笑着,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你吃得惯这种地方吗?”他忽然开口。  大家都安静下来。许寻笙抬起头,才察觉他问的是自己,答:“吃过。”  岑野便忽然笑了,许寻笙也不知这小子在笑什么。但他身边的女孩,便多看了许寻笙几眼,目光并不温暖。许寻笙只是眼神平静。  “我们租了她的乐队训练室。”岑野向其他朋友解释道,“一整套Dixon Artisan架子鼓,Fender……”  其他人都赞叹一声,辉子笑着看他贫。  “那租金得多少钱?”有人问。  岑野轻描淡写地答:“50块一小时。”  “卧槽怎么这么便宜?”有人笑着说,“美女,早知道有这么好的事,我也要去租!”  岑野的长指在桌上点点,嘴角扬起一丝笑:“那还不是因为我唱的好,才有这个优惠价。你那破公鸭嗓,去了只怕她还要涨价。”  许寻笙默默地喝着杯中茶,听他吹牛皮。
  言谈间,赵潭和张天遥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从旁边小卖部提的一箱啤酒。张天遥一屁~股在许寻笙身边坐下,把箱子里塞的一瓶果汁拿给她:“专门给你拿的。”  许寻笙看了眼果汁,当然不是鲜榨的,一堆添加剂。她伸手拿出一瓶啤酒,说:“我还是喝这个吧。”男人们顿时一阵起哄,张天遥则露出惊喜目光,慢悠悠地说:“我还小看你了?”  食物一样样上来了,许寻笙也有点饿了,但是并没有宵夜习惯,好在他们还点了些蔬菜,便捡了几根青菜吃,很快就放下筷子。张天遥瞧见了,说:“你就吃这么点儿啊?”嗓门还挺大。许寻笙敷衍道:“还吃着呢。”  结果张天遥抓起一把肉串,放到她盘子里。许寻笙的眉头微微抽动,没说什么,拿起肉串,吃了一颗,仁至义尽地放下。  忽然间感觉有人笑看着自己,她抬眸,斜对面的岑野分明看着别处,手里拿着串翅膀,不紧不慢,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肉串给老子留点啊,还没吃饱……”  话音未落,一把肉串已到了他跟前。岑野抬眸看着许寻笙,旁边的女孩、张天遥也看着她。  “能者多劳。”许寻笙大大方方地说,“这些我还没动过。”  张天遥:“靠,你投喂他干什么!”  大家的笑声中,许寻笙却听到岑野轻声说:“行啊,放我碗里。”桌子本不大,许寻笙微微起身,就把肉串放下。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看她,过了一会儿,拿起肉串,一串串很快吃完了。  这本是个极小的插曲,也没人在意,大家喝着酒聊着天,张天遥时而和许寻笙说几句话,许寻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乐队几个人也跟许寻笙敬酒,她都是浅抿一口。而她太文艺了,举手投足间都太斯文秀气了,看起来实在不是他们见惯的女人,所以他们也没好意思灌她酒。张天遥倒是想灌来着,可居然不敢。他觉得许寻笙身上有种安定沉静的气质,能够阻挡住一切浮躁的心。而你如果不够虔诚,根本不敢真正靠近。  张海女朋友和岑野身边的女孩,倒喝了不少,两张妆容精致的脸,都喝得红红的。  许寻笙正寻思着,差不多吃好了,都半夜一点多了,回家还有一段夜路要走。忽然间一瓶啤酒放在面前桌上。她抬起头,看到岑野身边那女孩,好像叫舒颜来着,似笑非笑,说:“姐姐,我们喝一个吧。”说完也不等许寻笙开口,举起自己斟满啤酒的杯子,说:“我干杯,你随意!”仰头一口饮尽。  众人都是一愣,也不知道这富家女此时为什么找许寻笙的不对付,张海眯着眼带头鼓掌:“舒颜,霸气哦!”大伙儿全都鼓掌,张天遥皱了皱眉,又瞪岑野一眼,而后者正埋头吃腰子,压根没看见。张天遥低声对许寻笙说:“你随便喝一口就好了。”  许寻笙捏着自己的酒杯,其实到今天她一口一口,也才喝了小半杯而已,她也不好酒。夜已深了,身后的道路寂静,夜宵店里热气蒸腾。酒液透明淡黄,在杯中随着灯光荡漾。她也看见了自己的手指,那是弹了很多年琴的手,尽管十指白皙,指尖却全都磨出老茧。眼前的女孩一脸傲然,青春无敌。可是青春是否也同样意味着幼稚,盲目。奋不顾身地扑向他,她身边的那个男孩,抑或是男人。可人家今晚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也不知这样带着,是当成炫耀,当成消遣,还是当成玩笑?  许寻笙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她丢下的那个示威的啤酒瓶,给自己斟满。  “哎呦……”几个男孩叫出了声。岑野也骤然抬头看过来。  “姑娘,酒不是这么喝的。”许寻笙淡淡地说,“我喝了你的酒,又能改变什么?”她举起酒杯,慢慢的,一饮而尽。神色平静,眼神明亮,仿佛饮下的与她家的龙井茶,也无区别。  男孩们全都看着她,鼓掌欢呼。辉子忽然低声对岑野说:“靠,看不出来许寻笙嘴还挺毒……”岑野忽然一笑。舒颜却受不了了,一下子站起来,双眼含泪看着岑野,却发觉他根本没看自己。舒颜几乎是痛苦地喊了声:“岑野!”转身跑了,拉开门跑出夜宵店,跑进雪地里。  众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飙跑了,面面相觑。许寻笙并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必然关系,也和大家一样,看着罪魁祸首岑野。辉子一推他的肩:“你还不去追?”岑野冷冷道:“我追她干什么,又不是我带来的,是你们非要带。走了老子才清净。”  张海耸耸肩:“小野说得对,女人嘛,跑了算了。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投怀送抱的女人。”身边的女友立刻佯怒捶他一下,张海哈哈大笑。许寻笙则微微皱眉,见大家都没吭声,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奇怪的念头——他们都是这样觉得吗?包括岑野?  舒颜跑了,男人们的气氛果然没受太大影响,岑野甚至显得更自在了一些。又吃了一会儿,终于散伙了。  走出夜宵店,许寻笙刚想告别,张天遥说:“我们送你,顺路。别拒绝,不然我们也不放心。”  许寻笙便也没说什么。  其他人各自回家了,张海、辉子也住在不同方向。只有张天遥、岑野、赵潭跟她顺路。她走在最前头,三个男孩子落在后面。许寻笙走路从来都是稳而闲的,哪怕是在深深子夜雪地中,也是走得身姿挺拔,裙摆冉冉。他们三个却极不安分,一会儿踢路上的罐子,一会儿吓走一条野狗。互相插科打诨,低笑出声。  “许寻笙,你以前就是搞音乐的吗?”张天遥问。  许寻笙:“我大学学编曲的。”  “在哪儿念的大学?”岑野问。  许寻笙:“北京。”他却没有再追问。  “古琴是不是弹了很久?”这回是赵潭。  “大概6岁开始。”  “哦呜——”男孩们齐声怪叫惊叹,然后一起笑了。许寻笙走在前头,走着走着,也笑了。  “我们明天下午想来练习。”走到工作室外面时,赵潭说。  许寻笙:“没问题,我一直在。”  夜色已如同黑色的望不到边际的哀愁,将大地深深笼罩。雪铺散在台阶上,还有院子里,许寻笙踩在上头,轻盈无声,只留下浅浅痕迹。  她转过身,看到男孩们就站在园子门口,没有进来。  她说:“今天谢谢了,晚安。”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明天见。”  他们都笑了。  岑野最先转身走了,冷不丁忽然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许寻笙,明天见——”旁边单元里的声控灯顿时尽数亮起。许寻笙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张天遥和赵潭一怔之后,全笑了起来,有样学样,一边走一边大喊:“拜拜,许寻笙!”“晚安,许寻笙——”  许寻笙一把关上门,听着他们的鬼叫声渐渐远去。太好了,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邻居,在心里咒骂许寻笙这个名字。她摇摇头,忍不住笑了。  想想又觉得很神奇,她曾经一个人在这里独居这么久。怎么才几天功夫,就走近了他们这个圈子?
  许寻笙是在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吵醒的。  上午学琴的孩子,家长来接得晚了,她匆匆扒了碗饭,趴在桌上想休息会儿。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  “咚——咚咚——咚咚咚——”敲窗玻璃的声音,明明有门铃就是不按。许寻笙睁开眼,看到正对面的窗户上,有人用手指画了只猫。还有几张模糊的脸,在那里晃啊晃。  许寻笙觉得尴尬,她趴得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洗脸漱口。可他们又敲得急,最后跑到洗手台前,匆匆洗了一把,头发都没来得及弄,就跑去开门。  张天遥第一个走了进来,而后是辉子、赵潭。没见别人。  许寻笙问:“其他人呢?”  辉子答:“海哥有事晚点来,小野去换钱了。”  许寻笙:“换钱?”  辉子说:“喏,要给你租金嘛,一堆零票子,他说换成整钱给你。”  许寻笙:“哦。”  张天遥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望着她笑了:“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嘛。”  许寻笙没搭腔,辉子和赵潭似笑非笑,赵潭推了张天遥一把,三个人下楼。  张天遥的话令许寻笙的脸有点燥,去镜子前仔细梳了个头。刚扎好最后一圈皮绳,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望去,岑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倚着墙,目光平平淡淡地看着她,人却不动。  许寻笙走回桌前,语气也平淡:“来了。”  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瓶喝了一半的汽水,从兜里很随意地抽出十几张百元钞,丢在桌上:“去买汽水,到晚了。这是这个月四次训练的钱。”  许寻笙把钱收起来,忽然想起辉子刚才说的话,岑野特意去换成整钱给她。  也想起前几天他在江边广场卖力地搬起一堆塑料椅子的身影。  昨晚吃宵夜,好像是他最后主动去结的帐,花了三四百块。  这家伙,现在身上没有大额票子了?  他已拎着汽水,大摇大摆地下楼。  许寻笙今天有本音乐理论书,刚看了一半,下午打算拾起继续。通往地下乐室的门,她也没有特意关上,权当背景音乐了。那人嗓音动听,听着听着反而能令她更为放松和专注。  刚翻了几页,冷不丁就走了神,听他唱到高潮。这曲子她昨天听过,微微一怔。这一走神,就愣愣地听他把一整首唱完了。  许寻笙想了想,明白过来,陡然失笑。而连他的同伴们都还没有察觉那细微的差别。她神差鬼使般打开柜子抽屉,里头放着原本给学琴的孩子们准备的零食。  然而又听他唱起了第二首、第三首……时,其他男孩终于也察觉出不对了,张天遥的吼声传来:“小野你今天唱得怎么没什么劲儿,是不是昨天熬夜了?”  赵潭说:“没有,昨天回去他睡得跟死猪一样。”  “那唱得要死不活的,激情呢?”张天遥骂道,“没吃饭啊你!”  岑野回骂道:“你丫才要死不活,老子身为歌神小张学友,也有高潮低潮,是你们的演奏他~吗的没戳中老子爽点!”  男孩们笑骂声一片。  许寻笙微微无奈。  又听岑野唱了一曲,这一次比之前的几首强多了。许寻笙其实不太明白二十出头的男孩,饿着肚子是不是就唱不好歌?以前和徐执在一起时,他家境优越,整天玩音乐也从来没饿肚子。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许寻笙听着音乐声停下来,男孩们大概在休息,她便端着个盘子走下去,里面放着几杯热咖啡,还有几盒饼干。  她一出现,男孩们先是一愣,然后欢呼。她笑了,把盘子放在旁边架子上,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许老师,你可太体贴了。”辉子说,“奥利奥?靠,行,你端来的,我也吃!”  “谢谢……许老师。”赵潭也改了口,“我们是不是吃了小孩子的东西了?”许寻笙想,他看着沉默,其实挺机灵的。  “许老师……”张天遥玩味着这称呼,笑笑,端起杯咖啡,蹲在地上喝,也没有离许寻笙太近,或太远。  许寻笙下来后,岑野便一直坐在那儿,低着头拨弄吉他。他是最后一个过来的,双手插裤兜里,很闲散的样子,甚至还伸手在几包零食间挑拣一番。许寻笙注意到,他最后拿了剩得最多的一包,又端了杯咖啡,蹲张天遥身边吃去了。  过了一会儿,许寻笙上楼。  到了暮色降临时分,音乐声又停了,约莫男孩们也累了。许寻笙有个电烤火器,此时打开了,放在桌边,她在上网看一些东西。周围静悄悄的,天空中灰云堆积,像是今夜又要下雪了。  冷不丁有人在背后问:“看什么呢,许老师?”  许寻笙转过头,就见张天遥立着,眼睛里微微含着笑。只有他一个人上来了。  平心而论,张天遥也是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只是长发太夺人眼球,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放浪。当他像现在这样,把头发束在脑后时,属于男孩的轮廓还是很鲜明立体的。吉他弹得那么好,确实也有恃才放旷的资本。当他不像平时那么咋呼贫嘴时,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有点冷漠,有点深沉,很有才华,也有点侵略性。  “毛线?你要自己做围巾吗?”他问。  “唔……”许寻笙答,“随便看看。”  他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人这么杵着,许寻笙只好推开键盘,慢慢喝了口茶,问:“要喝茶吗?”  张天遥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说:“不用,刚喝完你给的咖啡,谢了。”  许寻笙微笑不语。  张天遥却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很多小孩子的照片,没来由说了句:“你一直这么喜欢照顾人吗?”  许寻笙说:“看心情啊。”  张天遥被逗笑了,转过头去,却见她眉目平静,盈盈似有笑意,浅浅如藏光泽。张天遥就这么感觉到心头怦然一动,他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原来此刻异常美好。虽然只是与她静静坐在一间屋子里。可头顶橘色灯光,外头暗沉天色,满屋琴具木桌,还有两边墙上挂满的照片,居然都是美好。  他混这个圈子,也见过太多五颜六色的女人。今天却听闻到,原来素净和安静,是另一种更直接的美好。  心口像有只小猫,在不断地爬。张天遥竟觉得自己眉眼发烫,半晌,微哑的嗓音说:“介意我抽烟吗?”  许寻笙竟轻叹了口气,说:“不是很介意。”  张天遥笑了,觉得这女人讲话平平淡淡的,却很有趣。他说:“那我可抽了啊。”他点了一支,深深吸一口,说:“今年马上有个全国规模的乐队比赛,我们想要报名参加。许老师,到时候,你能来给我们加油吗?”  却见许寻笙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一小盆花草,似在想什么,又似没听到。张天遥欲言又止,心中滚烫的全是喜悦和忐忑。哪知却听到她柔柔和和开口:“张天遥,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想要追我?”  哪怕是自诩见惯大风大浪,人称江湖情场小白龙的张天遥,也吃了一惊。任何女人都可以如此直接,但他哪里想到会是她——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文文静静的仙女呢?她不应该羞羞怯怯低头不语,然后他只要厚脸皮点,她就束手无策了吗?  张天遥心里一下子很不安稳,想从这女人面孔中看到端倪,她到底是欢喜还是讨厌。可仔细仔细才发现根本不可能。这女人根本道行太深,看破他的小心思后,这句话却是问得不悲不喜,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这种对着女人完全没把握的感觉,当真不太好。张天遥把心一横,上前一步,手撑在她旁边的桌面上,侧头看着她:“是又怎么样?”  许寻笙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那就不要追了,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张天遥一愣,心就这么一沉,滞涩闷痛了。见她已转身,走向琴桌,避开了他。他问:“为什么?”  许寻笙似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为什么?不想谈就是不想谈,我今天不想吃橘子,难道还要理由吗?”  张天遥真是觉得心情复杂极了。因为许寻笙的一句话,又把他生生逗得哭笑不得。可心还沉着伤着呢。  他又想,这女人明显还是不了解男人的,因为她的拒绝理由,几乎是最让男人心有不甘那种。  张天遥干脆开始耍无赖的,跟上去,倒也不敢贸然抓她的手,轻轻抓住她的一方裙摆,低声说:“许老师啊,你现在不想谈没关系,我可以先排队嘛。先给我追求你的资格呗,行不行啊?”  许寻笙想把裙摆从他手里抽出来,可死活抽不动。男孩嬉皮笑脸的,眼神却深深的,看着叫人心中有点不安,还有点无可奈何。  “许老师,许老师……”他柔声喊道。  许寻笙又叹了口气,淡淡笑了,说:“行,想要资格,先拿到湘城冠军再说。”
  张天遥眉目凝重地下了楼,兄弟们全看着他。  辉子说:“喂,你没对我们许老师做什么吧?”  张天遥还没答,岑野已开口:“他有那个狗胆?”  张天遥:“去你~妈~的!”走过岑野身边,从他刚才私藏的半包饼干里拿了两片,狠嚼了几口,而后人靠在墙边,明明两眼放光,却语气深沉地说:“一不留神,老子表白了。”  “哦呜——”众人都怪叫起来。  “卧槽你真是发~春啊,动作这么快?”  “那她答应了吗?”赵潭问。  张天遥做眉目沧桑状望了一会儿天——其实是天花板——然后伸手摁了摁额头,淡淡地说:“还没有。她说,拿到湘城冠军的人,才有资格追她。”  ————  张天遥的告白,根本没在许寻笙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爱情或许是难以捉摸的心意,不爱却是完全明确的东西。张天遥有自己的优点,开朗,热情,亦有才华,但是在许寻笙看来,他太轻浮了,而且只有22岁,比自己还小1岁。许寻笙看不出这样一个男孩,会对爱情有什么成熟的认知和承担。他或许对她的外表着迷,亦对个性有新鲜感,仅此而已。  许寻笙明白,喜欢轻而易举发生,爱不是。  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许寻笙有点饿了,忽然想到,岑野这小子,今天有晚饭吃吗?跟兄弟们在一起,应该饿不到他。  许寻笙打电话叫了个外卖。  今天的训练都快结束时,张海才赶来。他还和许寻笙寒暄了几句,但昨天许寻笙就不太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有点油滑不可靠,只是淡淡应付几句。  昨天在黑咖酒吧的表演,她的注意力都被岑野吸引,只记得张海的键盘弹得不错。今天后来加入了他的演奏,她又听了一会儿,确实有几手炫技,但相比于岑野的歌声、张天遥的吉他,明显少了灵气,技巧也还差了一个档次,稍逊色于赵潭,和辉子在一个水平。  不过一支乐队,本来就不可能每个环节都完美无瑕。  他们练到七点多才结束,上来同许寻笙告别时,张天遥倒没有表现出平时的热络,和岑野落在最后,只远远地看着她。这倒让许寻笙很满意,清净了。  等他们走远了,许寻笙拿起扫帚,想去楼下打扫卫生,心想着男孩们折腾了一天,必然是凌乱的。没想到下去一看,桌子椅子居然给她摆得整整齐齐,垃圾也全丢在墙角垃圾桶里,只有些很细小的碎屑。  乐器也全都放在原位,插头什么全部整理好,整整齐齐。许寻笙心头舒畅,放下扫帚,走过去,摸了摸这些乐器,到了岑野用的那把吉他前——这也是徐执用过的,主唱的吉他。她扬手轻轻拨了一下,清澈的琴声流泻而出。最后到了键盘前,想到张海刚才弹的几首曲子,许寻笙略带轻蔑地一笑。  兴许是今天他们的表演令她觉得缺憾,又或许是看乐队训练,让她又想起了一些从前事。而此刻,周围又静得让人感觉寂寞。神差鬼使般,许寻笙在键盘前坐下,插上电,手指轻轻扬起,落下。  是朝暮乐队昨晚的开场曲,也是许寻笙听岑野唱了几遍的曲子。她凭记忆,在键盘上弹奏,开始还有些生疏,也许还有几个音弹错了,但很快就流畅起来。这感觉太遥远,太陌生,也太熟悉。许寻笙的嘴角慢慢扬起笑,索性玩了起来,越弹越快,比他们的演奏节奏还要快,兴许还有几句随性而生的不同旋律。高潮过后,却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悠扬。许寻笙知道,那是一种明亮的情感,也是一种忧伤的情感,是原本藏在岑野所写的这首曲子里的,她能感觉到。  一曲终了,华丽缤纷的音符之后,她放下双手,独坐在键盘前,只是觉得周遭寂静空寥无比。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那家伙,站在楼梯上。  岑野双手插裤兜里,头发上还有细细的雪花,也许正在融化。这是许寻笙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色,那深深的漆黑中,是否是某种温柔?  可那柔和几乎一闪而逝,他说:“你改了我的曲子。”声音不冷不热。  许寻笙立刻说:“你偷听我弹琴。”  岑野居然笑了,大摇大摆走下来,说:“那行,扯平了。”他笔直地走向她,许寻笙不明所以,背挺得很直。见他越走越近,那张俊秀分明的脸上,表情嚣张,眼神永远直接无比。许寻笙竟然被他盯得心跳有些不稳,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他走到她侧后方,弯腰从凳子后捡起一顶鸭舌帽,淡淡的说:“帽子忘这儿了。”许寻笙站起来,问:“他们呢?”  岑野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许寻笙瞧见,也恰恰压住了那几缕被雪花浸湿的头发。他答:“回去了,今晚没有表演,坛子去电脑城打工了。”  许寻笙问:“你没去?”  他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术业有专攻嘛,我的打工不是IT方向。”  许寻笙忍不住笑了。哪知少年长臂一伸,就按在键盘架上,微微弯腰逼近。  许寻笙抬头直视着他。  他忽的笑了。那笑啊,冷漠中带着点温暖,还有些散漫。  “键盘玩得666啊。”他说,“把海哥都比下去了。这位才女,要不要考虑来我们乐队发展?”  “不考虑。”许寻笙干脆的说。  他盯着她,眉目不动:“我认真的。我这样的主唱,我们这样的乐队……等真的红了,你想加入,都没机会了。你考虑清楚。”  许寻笙忽然慢慢笑了。这个男孩子,连今天中午饭都没钱吃了。可为什么她心里那么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嗯,考虑清楚了。”许寻笙说,“岑野,我并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你们加油。”  岑野静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又把连帽衫的帽子套上,这样就戴了两层帽子,脸藏在其中,也不嫌闷。许寻笙听到他“呵呵”笑了声,说:“没劲。”  她没有说话。  这时上头隐隐传来敲门声,有人在喊:“外卖到了。”许寻笙转身上楼,岑野跟在她后面。  满身是雪的外卖小哥站在门口,把袋子递给她。  许寻笙眼角余光瞥见岑野事不关己地立在一旁,没接,说:“我取消订单了。”  小哥“啊”了一声,低头翻看手机:“我没有看到啊……没有呢,你看,没有取消……”  许寻笙说:“那可能是我操作错了,但是我今晚约了人吃饭,这个订单可以退吗?”  小哥为难:“那怎么行……都已经做了,而且你钱都付了,小姐,多吃一份呗……”  许寻笙笑了:“怎么多吃啊?”做皱眉思考状,接过来,看向岑野:“你能不能把这份餐带走?”  岑野淡淡看她一眼,不说话。  许寻笙又说:“我约了大学舍友吃饭,你们几个男的人多,当宵夜吃掉好了,我不喜欢浪费粮食。小野,帮个忙。”  最后那五个字,声音很低,轻轻柔柔的。岑野一抬头,就看到她的眼睛,里面居然有温暖笑意,像是根本不在意他刚才在地下室的鄙视。  “被你投喂两次了。”岑野懒懒散散地说,接过饭盒,“行,我替你解决。”  是三次。许寻笙在心里纠正。  哪知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他走出去,许寻笙正想关门,却忽然听他大声说道:“喂,许寻笙。”  她立住不动,看着他。  男孩却在路灯下,露出笑着的嘴角:“刚才弹那首曲子时,你在思念谁?”  许寻笙一怔。他却用手指了指左边胸口,说:“我能听出来,你的情感。”  许寻笙的心像在这一刻停跳了一下,因为他的话。而后她哑然失笑,说:“我谁也没有思念,只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而已。”顿了顿说:“不要胡说八道。”  岑野一扣帽檐,似乎很得意地笑笑,走了。  他租住的小区本就离许寻笙工作室不远,只不过条件差很多,远远比不上她的高尚住宅小区。拎着饭盒,他哼着歌,三两下跑上楼。有时候饿过了,反而不觉得难受。昨天表演的酬金还没拿到,其实也不是很多。晚上请宵夜花光了他身上的钱。原本是要饿一两顿的,他也已经习惯。没想到许寻笙这女人糊里糊涂的,多定了外卖,便宜他了。  一进屋里,饥肠辘辘的岑野直接将盒饭丢在狭窄的旧木桌上,拉了把椅子开吃。饭盒一共三个,一一掀开盖子,岑野倒是愣了一下:  满满一盒米饭,一份排骨炖山药,一份辣椒小炒肉。分量都很足。  某个细小的猜测,忽然如同电流般,一下子窜进他的脑海里。可意识几乎是立刻坚决否定了这个可能——她又不知道他今天刚好没钱了。  而且她也没必要对他好。她连地下音乐,都不一定真的看得上。  岑野是一路跑回来的,所以饭菜还没有凉掉,某个盒子都还冒着诱人的热气。两个寻常家常菜,却忽然令他想起某种久违的温暖的东西。  他扒了一口饭,却隐隐噎得难受,放下筷子,从床上摸到半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凉水下去,而后三下五除二把盒饭吃得干干净净。少年的面目,已恢复了平时的冷漠、沉静和无所不能。
  此后,两个星期过去了。许寻笙与朝暮乐队,也是在一回回的相处中,渐渐熟络起来。她的工作室中常备的零食,从此增加了一倍。孩子们学完琴休息时,也会和她一起侧耳聆听地下的声音。他们有时候也会给她带些水果、小吃。最讨厌的一次是带了一整盒臭豆腐,许寻笙瞬间石化。结果有小孩子来时会捂鼻皱眉,大声控诉:“老师你这里太臭了!”  自从上次的表白后,张天遥与她的相处并不尴尬,像两个普通朋友。他也再不说任何越线的话——他并不是个无脑毛头小伙儿。只是有时在众人说笑,或者许寻笙下去听他们演奏时,他的目光有时会凝聚在她脸上。许寻笙只是避过。  这个时候,偶尔她又会撞上岑野的目光,冷冷的,似在睥睨,似在讥笑。许寻笙对他却没这么宽容,会毫不避讳地看回去。岑野的目光却会立马没那么野了,像是从来都漫不经心地移开,嘴角偶尔还会泛起一丝笑。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男孩们现在会随意翻动她书架上的光碟、书籍,有时候会拿回去看。但过几天一定整齐归于原位。而她有时候临时有事出去,也会拜托他们帮忙照看工作室。有一次她出去见同学回来,发现张天遥和赵潭两个,正对带着孩子前来询问学琴报名事项的家长,大侃特侃,一口一个“姐”叫得不知道多甜。等许寻笙坐下时,家长已经笑呵呵地打算交钱了。  许寻笙又买了台取暖器,放在地下室里。结果过几天发现他们居然试图在上面烤红薯,被她严厉制止了。第二天,他们却真带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给她。  众人中,对许寻笙最不待见的,大概就是岑野了。每次大伙儿讨论到女人,讨论到她时,只有他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吭声的。  也有哥们儿问张天遥:对许寻笙就这么算了?张天遥只是笑笑,叼着烟说:你管我呢。  没人知道的是,连这群铁哥们儿都不知道,正因为起初的半真半假,因为对于他的表白,许寻笙连眉都没皱一下。从此张天遥心里就像憋了一团气。可那团气不是怨恨,也许有一点怨吧,还有甜蜜,还有痛楚。此后常常见着她,那团气好像就渐渐沉埋下去,成了一种真正的感情。心怀期盼,心怀不安,而她的清浅笑容,纤白双手,宁静面容,古朴琴音,都成了某种丝丝缕缕的东西,缠进他心里。  这世间大多数真真假假、弄假成真的少年情怀,大抵都是如此。  这天,许寻笙正在桌前,低头专注做事。一束光打在桌面上,成为整个工作室里最温暖明亮的角落。  他们走进来时,她又没听见。  “你又在干什么?”世间最好听的声音,就这么入了她的耳朵。  许寻笙抬起头,看到以岑野为首的几个大男孩,杵在桌前,皆好奇地盯着桌上的东西。只是岑野,眼眸里哪怕闪着光,那眼神依然淡若流星。总让她哪里有点不自在。  她举起手里的章面,说:“我在刻章。我大学舍友要结婚了,想让我刻个有她和老公名字的。”  男孩们齐声:“哦——”  “你怎么什么都会?”张天遥问。  许寻笙说:“只是略懂而已。”  “这是什么石头?”赵潭问。  “青田石。”  “你刻个章要多久?”岑野问。  许寻笙看他一眼,答:“我刻的慢,闲下来就做一点,大概半个月吧。”  男孩们对这玩意儿明显是没有什么真正兴趣的,一窝蜂下楼了。  许寻笙继续埋头做事。  过了一阵子,忽然有人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头。  岑野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上来了。一只手按在她的桌子上,长长的手指在那里敲啊敲,敲得人心里就毛毛躁躁的。  “说吧。”许寻笙开口。  他说:“帮我刻个章。”  许寻笙低头继续刻,慢条斯理地说:“我一年只刻四个章,今年的已经刻完了。”  岑野笑了,许寻笙总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说:“不让你白干,我付钱给你。”  许寻笙停顿了那么一瞬间。  这几天确实感觉到这家伙手头宽裕了一些,每次来都气色红润,还换了件黑色新羽绒服。许寻笙大致听他们聊起过,那次在黑咖的表演后,他们在湘城算是出名了,表演机会暂时是不愁了。这家伙自然也是没有再饿过肚子了。  许寻笙也微微一笑。  同样的,岑野也觉得,总看不透这个女人,神神叨叨的在笑什么,想什么。  “我的章很贵的。”许寻笙说,“因为我刻得好。”  岑野说:“行啊,你说多少?”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无赖散漫。许寻笙不知怎的,蓦然想起吃夜宵的那个晚上,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行,放我碗里。  “又发什么呆了?”岑野问。  许寻笙的注意力这才重新回到他身上,结果恰好看到他又伸出手,手指停在离她半尺远的空中,显然又打算给她脑袋上弹一下。见她察觉了,他面色自然地生生把手放下。许寻笙却已皱起眉,下意识半个身子远离桌面,非常嫌弃地躲开了。  岑野刹那就笑了。咧开嘴,似乎很开心很得意的笑,眼睛里全是流动的光。  许寻笙一怔,脑海里却冲出个念头:小野千万别在台上,对粉丝这么笑。暖如春阳,灿若星光,她们会疯狂。  “我刻一个章要2000块。”许寻笙半开玩笑的说。  这回轮到岑野愣了一下,静了几秒钟,却是不在意地笑笑,说:“行,你先帮我刻。等我的资金周转周转,就付钱给你。”  许寻笙忍着笑说:“好。”其实她就打算收他个材料费,二三百块。不过暂时不用跟他说了,免得他尾巴又翘上天。  “就刻两个字——朝暮。”岑野说,“刻得霸气点,体现我们的风格。你懂么?”  许寻笙望着他那被刘海稍稍遮住的眼睛,那么高大的男孩,此刻双臂撑于桌上,逼视着她。  许寻笙也直视他的眼睛,点点头:“我想应该是懂的。”
  岑野表情很冷淡地下了楼,便见几个哥们儿坐在那儿闲聊。  “拉个屎去那么久?”张天遥问。  岑野冷冷的说:“老子量大不行吗?”  众人便笑,岑野拉了把椅子也坐下,赵潭丢了支烟给他,他也只是放耳朵上。最近表演比较多,他得保养嗓子,烟便几乎不抽了。就这一点,哥几个还挺佩服他的,说不抽就不抽,自制力惊人。  原来他们又在聊女人。  “海哥,跟女朋友又分啦?”辉子问。  张海笑了,口气大得很:“那个不太听话,今天晚上带个新妞过来给你们瞧瞧。”  “哎呦——”  “海哥,东南西北中几个城区的妞,你都睡遍了吧?”张天遥问。  张海很轻蔑地说:“那你就太看不清海哥了,这种小目标哥20岁时就达成了。我现在在收集混各个著名酒吧的粉头妞。”  赵潭骂道:“靠,渣男。”  岑野只是低头,随意地拨了几下琴弦,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小野。”张海却问到他了,坏笑,“现在想爬你床的妞可不少,干嘛憋着?挑个漂亮的当马子啊!”  岑野笑笑,口气很淡:“那些我看得上?”  “草!”  “靠!”  “拽得你!”  “那要什么样的你才看得上?”张海颇感兴趣的问。  岑野拨了一下琴弦,说:“不知道。我说了,我是来搞乐队的,要搞中国最好的乐队,玩女人浪费体力也浪费时间,还得哄还得陪,老子没那个太平洋时间。”说完抱起吉他,亲了一口:“这就是我的亲亲老婆。”  众人哈哈大笑,笑罢,张海却说了句:“你的名字没起错,小野小野,我们中间,最有野心、最狠得下心的,却是你这小子。”  岑野看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像是彼此都看透了什么,却没再说什么。  赵潭却开口:“那哪里成你老婆了?吉他是许老师的。”  岑野答:“老子和这把雅马哈偷~情,不行吗?”  众人再笑。辉子却问张天遥:“一提到许老师你就成哑巴了,哥们儿,不会真的这么一直怂下去吧?”  张天遥高深莫测地笑笑,看了眼岑野,说:“小野说得对,那些女人,玩玩就可以了,不值得来真的。像许老师这样的,才值得。”  他双臂往后一枕,靠在墙上,说:“漂亮,又传统,宜家宜室。看着聪明,其实人有时候呆呆的,很可爱。”他干脆闭上眼,竟是已开始做美梦了:“将来等我追到她,这套设备,这个训练室,就是我的了。你们来练,就得叫老子老板娘。老子从此就和她住在这套房子里,双宿双飞……”  梦还没做完,冷不丁就被人在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居然还很痛!张天遥倏的睁开眼,看着岑野不紧不慢收回腿。张天遥:“草,你踹老子干什么!?”  岑野:“骚得你!”  众人齐声大笑,张天遥也笑了,不仅不生气,反而美美的样子,一副你辈不懂的样子,闭上眼继续想着什么。  岑野伸手去摸耳朵后的烟,忽然听见身旁的赵潭低低笑了一声。他抬头看着兄弟:“你笑什么?”赵潭伸手拍拍他的肩,没说话。  ——  第二天,许寻笙正在工作室教一个孩子学笛子,岑野一个人来了。  许寻笙刚打开门,他就闪身进来,带来一身寒意,径直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惹得孩子一直看。许寻笙只好走过去,扯扯他的衣袖:“你不要这么突然跑进来,会吓到我的学生。”  岑野看她一眼,慢慢地说:“老子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会吓到小朋友?”  许寻笙:“……”  “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他往桌边一靠,双臂撑着,依旧是那副懒慢模样。  “说。”  岑野喝了一大口水,瘦长五指扣在杯沿。许寻笙也不知怎么的,目光就落在他的手指上,看了一会儿。等他放下杯子,她立刻移开目光。  他说:“今年双马视频要搞一个全国乐队比赛,下周就开始海选。我们想要参加,想借你的乐器。”  双马视频是国内最大的视频网站之一,之前也制作过各种综艺节目,令不少新人一炮而红。对于朝暮这样的新乐队来说,也算是个机会。  许寻笙干脆点头:“好。”  岑野眼里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口把水喝完,杯子递给她:“我还要。”  许寻笙嗓音清淡:“自己倒。”  岑野挑挑眉,自个儿老老实实去倒水,却听她又在背后说:“不过你们要爱惜,我现在跟你们也算有了交情,万一弄坏了,就伤了交情。那些设备对我而言很重要,是故人之物。”  岑野喝着水,看着窗外日光,说:“我就猜到,男朋友的吧?”  许寻笙也不刻意掩饰,答:“嗯。”  岑野眼睛余光斜她一眼,笑了:“那怎么从来没瞧见过?”  许寻笙静了一下,说:“我们很久前已经不在一起了。”  岑野顿时冷笑:“人走了还把东西丢你这儿,阴魂不散啊。”  许寻笙哪想到他突然就毒舌了,脸色一沉,说:“你少胡说八道,他……没来得及带走。”  岑野一回到家,就拿出手机查。  不是没想过那些乐器,曾经属于过某支乐队。但许寻笙的前男友居然也是搞音乐的,这个认知令岑野莫名有些的兴奋,还有些焦躁。  他用的那把吉他背后,刻着个“执”字,但之前岑野并没有深究。现在仔细想想,那个用墨水刻上去的字,不正是许寻笙的风流字迹?  这女人刻一个章要2000块,就这么大大方方给人刻吉他上了,还刻那么大一只!  有了吉他的线索,岑野居然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那个男人。  徐执,古漫轻兽乐队主唱。岑野发现自己以前就听说过这支乐队。他们于5年前出道,飞快蹿红,当年也是各大音乐节座上客,甚至还开了多场巡演,前途本来不可限量。  3年前,主唱徐执酒驾,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贝斯手也在车上,重伤。乐队一夜间被毁。就像一颗流星,落入原本就茫茫的沙漠中。  网上也有徐执的不少照片。岑野意外的发现,当年28岁的徐执,是个高瘦清秀的男人,一头短发,虽然也就是有点帅,但气质讲真连岑野都觉得很出众很舒服。岑野看着他站在乐迷中的一张照片,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许寻笙。再看着徐执,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岑野很快品出那是什么味道了。  熟悉的,感觉。  徐执身上,分明有种跟许寻笙类似的气质。清明的眉目,安定的眼神。哪怕站在聚光灯下,站在疯狂的歌迷中,他也像站在古琴前那个孤独的身影。  草。  岑野把手机丢到一旁,觉得自己真他~妈无聊,搜许寻笙的八卦干什么。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个念头,三、五年前,那个男人28岁,许寻笙跟他的时候几岁?大学有没有毕业?  赵潭回来时,就看到这小子大刺刺躺床上,脸色不善。赵潭问:“想什么呢?”  等赵潭洗了把脸,才听到岑野幽幽地答:“在想老子一定要变得更牛B。”  赵潭早已习惯了他的自恋,没好气地答:“傻B。”
  这几年,国内电视台、视频网站,举办了不少音乐选秀比赛。效果是非常明显了,红了一大批人。反倒是传统发唱片出道的歌手,更难红了。毕竟音乐已死,娱乐至上。  虽说选秀出来的歌手,绝大部分是昙花一现,只红那一个夏天,就泯灭于人间。只有极少数真正留下来,成为明星。但对于大多数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来说,哪怕是做昙花与流星,稍纵即逝,也比从未为梦想努力过,从未闪耀过要值得。更何况还有机会,一步红出宇宙。  所以参加选秀比赛的人,前仆后继。  这次双马视频网站举办的“超级乐队”比赛,分为三个阶段——  一、全国海选。在近二十个大中型城市举行;  二、决出分区十强,其中前两名可以进入全国决赛;  三、全国决赛,录制综艺节目,网络播出,决出年度十强和总冠军。而等待优胜者的,是国内一流音乐公司的签约、巡回演唱会和唱片录制。  这也将是国内最大规模的、最具影响力的乐队选秀比赛。才短短半个月,光是湘城及周边地区的报名乐队,就超过了50多支。  这天早晨,天气意外的好。清清透透的阳光,透过薄云,照在许寻笙的园子里。园子门大开着,门口停了辆破旧的皮卡,男孩们正在搬进搬出。  许寻笙穿了件红色羽绒服,厚棉裙子,原本在男孩们眼里宛如画册上走下来的中国风仕女。可她戴了顶厚厚的毛线帽子,又裹了条更厚的围巾,在脸上缠了好几圈,只露出双眼,于是每个男孩搬着乐器经过她身边时,都觉得可爱,都很想笑。  张海的目光是让许寻笙觉得不舒服的,他只搬了一趟,就坐在皮卡的驾驶位上抽烟,很痞的调调,还望着许寻笙笑。许寻笙明白这个男人不见得对自己有兴趣,只是自恋而已。可她就是讨厌他而已,总觉得他不像岑野、张天遥那样纯粹。  张天遥是倒数第二个出来的,手里还抱着个音箱,许寻笙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他一如既往地在她面前踟蹰。  到底还是停了步,他望着她笑:“有这么冷吗?”  许寻笙:“唔……”  张天遥歪过头去,对身后隔了几步的岑野说:“喂,小野,你看她好像一只松鼠。”  许寻笙斜眼望去,岑野刚从楼梯冒头,手里抱着吉他,腋下还夹着个小音箱,远远看她一眼,目光幽幽,不答腔。许寻笙无意间也注意到了,这小子跑的趟数最多,搬的也最多。外套早脱掉了,只穿件半旧的毛衣,可这样发丝还是被汗沾湿。  “许老师,别忘了你说的话,成为湘城冠军就有资格了。”张天遥忽然压低声音,令许寻笙回神,“我这就奔着冠军去了。”  许寻笙心头微微一跳,心说我当时明明是被你缠得没法子,才随便搪塞的话,也当真?再说就算有资格也可以立马淘汰好吗?但想到今天是他们海选,没必要这时候打击他,到底还是闭口不言。  张天遥见她沉默,不喜不气不在意的样子,顿时心生沮丧。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他~妈可怜,她跟他差不多年纪吧,或者比他大一两岁,怎么就能稳稳占了上风呢?  不过他还是坚持发出邀约:“我们比赛时间是下午1点,你能不能来看?”  这时岑野已经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许寻笙还没答,他已开口:“腰子,又在强迫良家妇女呢?”  换来的是张天遥和许寻笙齐齐瞪他。岑野咧嘴一笑,神色依然很淡很酷地往前走,却听许寻笙慢悠悠开口:“我上午有课,不过中午应该能结束。”  张天遥说:“那一言为定。”  岑野刚走出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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