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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殇月逝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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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蔼的标高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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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天神右翼吗?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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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籁纸鸢的《神玉》结局问题?
额……各位纸团,欢迎跳入本题!终于看完了,最后的‘完结章’,看得我无语啊难受啊结果,神玉死没?还有,小羽怎样了?……大家给我解答一下吧!不要叫自己想象吧?我要疯了……我指...
额……各位纸团,欢迎跳入本题! 终于看完了,最后的‘完结章’,看得我无语啊难受啊结果,神玉死没?还有,小羽怎样了?……大家给我解答一下吧!不要叫自己想象吧?我要疯了……我指的朝羽是指后来的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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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玉没死啊~  小羽...在紫苏还是花神的时候.就自行碎石死了!怜香占用了小羽的身体!后来...怜香版的小羽就就那样消失勒!  小纸在鲜网上写了个番外&得寸进尺&  很美好~很有爱~  估计LZ看完会好点~  神玉 番外 得寸进尺  我对吃到五谷想六谷的人,最无好感。例如说,神玉。  花界,我的房间,紫苏阁。  起床,穿衣,欲下床叠被。一丫头跑到门口,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圆骨碌的眼,樱桃小嘴,正是我的贴身丫鬟,惜秋。惜秋道:&主上,我替你叠就好,您先把那个,嗯......&  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惜秋丫头,一个时辰后再来。&惜秋点头,退下。我怔忪。  然后,一双手缠上我的腰。我再怔忪。手的主人轻声道:&紫苏,我没睡够......&声音带著些撒娇的味道,让人心痒痒。一爪打开他的手,坐起来穿衣服。刚穿到一半,颈项又被一双手缠住,我僵硬。手的主人道:&紫苏,我的病还没好,给我穿衣服。&  回头,抬眼,又看到一张狂狷秀美的脸,惺忪的睡眼。睫毛浓密,还半垂著,盖住大半瞳孔。定睛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他没恢复好。心酸,心软,扯过床旁的锦衣,一抖,套在他身上。顺便抬手抚摸他的脸,往前一凑,在脸颊上吻了一下。  这是灵界最好看的人,灵界地位至高的人,也是灵界最没情调最恶毒的人。  我的内人,神玉。  一想到内人,忍不住笑。正笑得开心,就给神玉压倒在床头。我轻推他一下:&躺著。你病不是还没好麽。&神玉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你不陪我,我就好不了。&  再次心软,住嘴。顺便伸手在他背上摸了一把,光溜溜,滑嫩嫩。快著火了。  抑欲,收手,长吐一口气。  神玉笑吟吟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还捋起自己的一缕发丝,在我脸上刮了刮。我闭上眼,自以为平静实际颤抖的声音蹦达出来:&你要吃什麽?我叫人给你做。&  神玉还在蹭,说话也颇慵懒:&我要吃你做的。&我蹙眉:&我做的饭不好吃。&神玉面露凶色,终於要暴露本性:&我就要吃你做的!&我笑:&为什麽?&  神玉一顿,清了清喉咙:&我想尝尝全天下最难吃的菜。&  狗嘴吐不出象牙!推他滚在床头,自己跳下床,杀出门去,站在门口,深呼吸。  我忍,我必须得忍。自从神玉上次受到重创,身子一直不大好,天天软得跟棉花糖似的,吃不得一点苦头。所以,我们俩一发生那事,都是我被压。  大殿外站著一姑娘,水灵灵的眼,红樱般的唇,是花界领袖,琳碧。这丫头其实很单纯,怕生。见了我,有些羞赧地躲开。我正欲叫她的名,惜秋就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番,低低道:&主上真是龙马精神。&这话值得考究,我顺著她的目光往下看。  ............  都是神玉害的,我今天不上他我不叫紫苏!  &紫苏——进来——&神玉在房里叫我,几千岁的人了,还在床上翻来滚去,滚得床单乱七八糟,还丝毫不知廉耻。惜秋捂嘴一笑,我长吁一声,进门。  我正想扑过去压住他,把他那个啥,再分开那个啥,再进去那个啥,再在他体内使劲那个啥。结果,神玉不滚了,又变成了无限柔弱的模样:&紫苏,我要喝茶,给我倒。&  再次心软,倒茶。  神玉趴在床上,手背撑著下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黑发缠了一身,阳光下看去乌亮乌亮。两条腿儿还在空中晃悠晃悠,脚丫子白生生的,像极了雪色美玉。  递茶给他,他不接,反躺在床上:&我手上没力气,你喂我。&  手上没力气?前个晚上,是谁像吃了春药的野兽......算了,他是病人,先忍。  找惜秋要了调羹,舀上一瓢,觉得稀奇。有人喝茶是用这玩意舀著喝的吗?无奈。我把调羹贴上他的唇,觉得不对:&流景,你还是坐起来,这麽吃会被呛著的。&  神玉摇头,颇有西子捧心的架势:&我坐不起来,没有力气。&  心中有些愧疚,勾起他的头,搂住,小声道:&对不起,下次我有事一定和你先商量。&神玉根本没在听我道歉,拨开我欲喂他的手,推到我的嘴前:&你先试试烫不烫。&  我哦了一声,抿了抿茶,摇头,送到他嘴边。他又推到我嘴边:&喝大口一点,这麽少试不出来。&我只好喝下一大口,还未来得及吞,神玉就勾住我的脖子,吻上来。  我微微睁大眼,当下会意,把茶水慢慢送进他口中,尽管小心,还是漏了许多。神玉在我唇下灵巧地舔了一圈,抢过我手中的茶杯,放在床头,然后抱著我,全心投入接吻事业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累得气喘吁吁:&我受不了你。直接叫我用嘴喂不就行了,有必要拐弯抹角这样吗?&神玉屁事没有,还不屑道:&那样没有情调。&我大惊:&天,你也知道情调?&  神玉不开心了,抓起枕头,砸在我身上。我稳妥接住,又砸回去:&我的床都给你弄乱了!&神玉更不开心了,倒在床上,一脸憔悴:&你对我凶,我病还没好。我要死了。&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心软,不会有下一次!  我抿抿唇,垂头小声道:&我错了,下次不凶了。&神玉回头妩媚一笑,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拉在他身上趴著。下身和他碰到一块,我脸上一热,迅速爬起来:&你回去,别老在我这待著。&  神玉抬起我的臀,往自己身上按去,声音压得极轻极低:&紫苏......好不好......&我摇头:&等你病好了再说。&神玉柔声道:&你不陪我,我就好不了。&  意外,纯属意外。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心软,不会有下次!  我扣起食指,朝窗口弹了一个光团。姑娘们费了很大劲才挂起的窗帘,刷拉一下,落在地上。屋内变黑。神玉摇摇头,捧光抛向窗口,窗帘又挂起来,光芒洒落房间。  我又伸手,把窗帘放下。  他又挂起。  我再放下。  他再挂起。  ......  最后,神玉捂著胸口,无比脆弱地说:&紫苏,要看著你做,不然我的病会严重。我的灵力都耗尽了。你看看,你现在比我强好多,我身子真差。你,不要害我。&  我一怔,只好把窗帘挂起。  嗯,这个,那个,这回是真的,是最后一次心软......  神玉飞快解开我的衣服,还咳嗽两声。我躺在床上,捋起他的头发道:&你要没恢复好,就不要勉强,知道吗?&神玉点点头,将我的腿分开,搭在腰上,拿出香膏,蘸著往我体内抹。  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我闭上眼,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下一刻,握住他手臂的力道猛地加大,我轻哼一声,又道:&流景,不要太快,身体最重要。&  神玉蹙眉,低头把我的嘴堵住。他似乎又忽略了我的话,速度一次比一次快,力道一次比一次强。担心,又不敢叫他别做。我忍痛,仰头看著幔布。  神玉这个病,到底要什麽时候才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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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还以为没人答...我说怎么可能没人答呢~~娃哈哈哈神玉吧...哎...就看第一部就好了 看了以后心就一直揪啊揪的忍不住把第二部看了吧,心就一直堵啊堵的第二部虽说草草收尾,但是把整个第一部的温情全颠覆了,就像十里第一部虽然没有对神玉的描写有多出神入化,但是看到紫苏上千年的等待,泪水真的夺眶而出...哈哈 扯远了最后啊,神玉没死啊,不是写的很清楚么?最后醒了又...那个怜香...还是习惯叫朝羽,我认为他(她)是喜欢紫苏的一直一直喜欢,所以紫苏有了神玉之后,他(她)想报复不过我觉着 ,这就是第二部里的大雷啊~~~~居然直接从BL跳到GL....这个跨度还不是一般的大啊啊啊啊 ~~~啊哈哈其实最后写的很狗血...还是忘了好~~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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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玉没死啊小羽早就死了 后来的一直就是怜香我躺在神玉的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坠入梦乡。窗外有一道火红的身影闪过。我咬牙闭上眼。从那以后,我未再见过朝羽。关于朝羽,纸最后就是这么写的,至于具体怎样,真的是要自己想像啊..我觉得,怜香知道了紫苏和流景是分不开了,就放弃了,就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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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玉没死。只是受伤。小羽在第一次碎石时就死了。后面的回到过去的都是怜香。纸说因为考虑到太多看客的要求。结局最后太多太乱就草草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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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那个番外~~呵呵~~挺好~~反正神玉没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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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看的神玉里没有怜香这个人物呢```还是``没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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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经典24】《犹记斐然/风流》+番外BY天籁纸鸢(虐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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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海梅香-资深吃货挚爱世间美味,好吃不贵!买生鲜,就上天猫,购新鲜,购健康!理想生活上天猫!
第 1 章 既然要断袖,就要断得彻底,就要断得无懈可击。当上面那个,还不如找个姑娘相亲相爱。唯有当下面那个,才能享尽断袖余桃之乐。 这话是个王八羔子说的。那个王八羔子,用一句话形容就是狂简斐然吟咏足。 季斐然,单字贤。礼部尚书。只要有人提到他,皆纷纷感叹:聪明,聪明啊。想了想,又会摇头摆手补充一句:造孽,造孽啊。 季斐然是个断袖。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断袖不是罪,连当今天子都有那么三四个男宠。可在人们眼里,季斐然断得忒没品,忒造孽。参照他那句座右铭--他没有兴趣压别人,只喜欢给别人压。 天子多纵欲。前几年的番邦一战过后,礼部尚书齐大人碰巧告老还乡,季斐然代替了他老人家的位置。连蹦几级,许多人都认为是季斐然投皇上所好,以房中术为进身之阶。于是时人讥之为“洗屌尚书”。 任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名儿。几个月后这话传到了季斐然的耳朵里。折扇一撑,无限风情:“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洗屌,又何妨。” 此言一出,大惊朝廷百官。 皇上为此停了一次早朝,拖季斐然去御书房促膝长谈几个时辰,言下之意大抵就是叫他说话注意点,免得别人把明君当昏君,贤相当奸臣。季斐然拱手一笑:“微臣下次定会注意说辞,以情至上,不强调床第之事,微臣告退。” 皇上被气得肺病发作,颤抖着手指指向他,估计那动作里头的意思和“还我清白”没什么差别。龙颜大怒,险些就当场结果了他。在皇上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季斐然安全退出。出去后,几个大臣问他皇上和他说了什么,他神秘地拉了拉衣领,扭了扭脖子,留下一个英姿翩翩的背影。 谣言越传越离谱。季斐然的爹也就是后来的户部尚书连忙上书,请求皇上允许禁足季斐然两个月,以免铸成大错。一向苛刻的皇上毫不犹豫在呈本上挥了个“准”字。 原本光宗耀祖备受瞩目的季斐然一夜间变成了老爹口中的败家子。季夫人一激动,褒了满满一锅燕窝鱼翅汤放在桌上,倚闾望切。一见宝贝儿子回来了,感动得老泪纵横,扯了一张小帕就开始抹脸:“山楂还在房里等你呢。以后我们娘俩儿,还有山楂,好好过日子。” 季斐然兴高采烈地走进了房间。 红木桌上,一个华美的鸟笼。半秃的画眉正躺在里面抽搐。 季斐然的手一抖,脸都吓白了:“娘,山楂何故连鸟毛都没了?”转过头去,季夫人早就不见踪影。季天策站在房门前,脸色铁青,也伸了颤抖的手指向他:“孽障~~孽障啊!你现在立刻把你的破鸟给我扔了,面壁思过去!” 季斐然道:“爹,孩儿回来再思。常大人请客,孩儿不能不去。” 这下季天策也无语了。常大人就是常及,常及就是常中堂。中堂请的客,谁敢不去。季天策摆了摆手,欲语还休。季斐然体贴地补充一句:“爹,常大人比您还大了,您尽管放心,我顶多看上他的小儿子。儿子先行告退。” 刚退出房门,一个砚台就擦着他的耳朵飞了出来。 季斐然在大街上走,处处都听到“游信”二字。找人打听了,才知道此人是个才子,在是乡士会试都拿了第一,全城百姓都料想他将连中三元。四月初,春闱刚过,礼部从各省的举人及国子监监生中录取了三百名贡士,可是礼部尚书季大人连会元的名字都不知道。 老远就看到了常及,还穿著一身黑色的一品官服。常及走过来,色咪咪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季斐然用扇柄敲了敲脑袋:“常大人啊~斐然又被皇上抛弃了。”皇上竟然不让他监考会试,当真是遗弃他了。以他的经验来看,参加会试落第的男子起码有二成是美人,入殿试的,没法看。 常及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没事,皇上只是暂时生气,过段时间还会继续宠幸你的啊。咱们赶快进去才是。” 才下朝就急色,季斐然无奈。季斐然一脸疲倦:“常大人,告诉皇上,斐然身体不适,没法陪他选状元了。”见常及点头了,脸上又发出了太阳的光芒:“走走走,近来欲睡兼难睡,今宵有酒今宵醉。”打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进了面前的楼宇。 楼上挂一牌匾,上题两个金粉大字:妓院。
第 2 章 京师青楼数百家,若论至红者,非妓院莫属。飘香怡红丽春牡丹等名字看多了,这家店的名倒是使人精神抖擞。光看这家店的名,既知鸨母是个热血泼皮妇。而且她还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女人,为了满足大众需求,妓院里男女皆有。 一见季斐然和常及进门,鸨母没来,一群姑娘相公们就先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大伙儿的精神也养得好,个个面如满月目若青莲。常及捋了捋胡子,看着周围的姑娘点头微笑:“甚好,甚好。”季斐然摇了摇扇子,看着周围的相公点头微笑:“甚好~~甚好~~” 鸨母看到了季斐然,又看到了常及,甩着手帕走到常及面前道:“常大人,季大人,好久不见啊。”常及道:“近日忙于公事,没时间来,芷兰在没?”鸨母道:“听说大人要……大人一来芷兰就有空,真是天赐良缘啊。”季斐然道:“常大人昨天来的时候没见她么。” 常及的手卡在了胡子上。鸨母用手帕捂着嘴咳两声,朝里面唤道:“芷兰,芷兰啊,快来接待常大人了。” 不过多时,珠花帘子挑开,探出一张眉目如画的鹅蛋脸,身段窈窕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常及的黑眼球笑不见了:“美人儿,越生越好看了。”芷兰扫了一眼季斐然,对着常及抿嘴一笑:“大人。”常及揽了她的腰就进了房。季斐然咂咂嘴:“有了媳妇忘了娘。” 嚓的一声,老鸨手中的帕子撕成两半。 季斐然合上扇子,用扇柄挑起了一个相公的下巴:“这公子生得好生标致,是新来的么。”那相公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季斐然一瞅,小白脸立刻红得跟小辣椒似的:“禀大人,秋意是新来的。” “秋意如水,雨轻风熟,名如美人面。秋意,好名。”折扇收回,在手心轻轻一敲,转过头,一双媚眼瞥向了老鸨。老鸨揉了揉手中的两半帕子:“季大人果真是聪明人,这名儿确实不是我取的。”季斐然笑道:“莫不成为了取名,嬷嬷还请了贡生?”老鸨笑得鼻孔朝天:“何止是贡生,很可能是状元郎啊。” 季斐然恍然道:“游信?” 老鸨道:“呵呵呵呵,嬷嬷我不识字,只知道取什么花儿啊什么蝶儿的,游公子取的名字我听不懂,但是就觉得不一样。他的文采,仅次于季大人了罢。”季斐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空会会他。” 老鸨还没来得及接话,身旁发出“砰”的一声,地震山摇:“老鸨!芷兰明明在的,方才你为何要说她不在!” 季斐然顺着看过去,风风火火来了个魁梧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绝色。老鸨脖子一缩,转过头去谄笑:“常~~常~~”那男子吼道:“长你的芭乐!给我把她叫出来,否则今天没你们好过!” 季斐然眼睛一弯,俩眼扫了扫那男子身后的绝色,身材高挑。往下看,纤腰窄臀。衣衫贴身,笔直双腿。往上看,眉毛微扬,不长不短不浓不淡,眼睛亮到会发光,清秀鼻口,黄金比例。再瞅一眼秋意,叹。一比下来,简直是月亮和乌龟。 老鸨藏了这等美男子竟然不说出来,定是想留着自个儿用。季斐然敲着扇子,嘴角渐渐露出看似迷人的笑容:“芷兰被我朋友预定了,这位公子先别动怒。”话是对那魁梧男子说的,眼睛长在了绝色身上。魁梧男子道:“不就是个婊子,还要预定?!” 季斐然摇了摇扇柄:“公子此言差矣。女子生来娇贵,本应受到保护。不同的是,普通女子受一名男子的保护,青楼女子则受所有男子的保护。” 魁梧男子道:“我不听你胡扯。我爹可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你要再和我争,我告诉我爹,叫他禀报圣上将你家满门抄斩!”季斐然眨了眨眼:“敢问是哪家公子?”魁梧男子冷笑道:“区区光禄寺卿,不足挂齿。” 光禄寺卿,三品官,还是从的。果然不足挂齿。 老鸨在旁边抹冷汗,那绝色就站在寺卿的儿子身后,含笑不语。季斐然道:“原来是寺卿公子,真是对不住。公子不妨进去找我朋友好好谈谈,兴许他会答应你的。”一边说,眼睛一边往绝色身上瞄。寺卿公子摆摆手道:“罢了,说两句好听的我就放了你。” 季斐然道:“俊爽清秀,慷慨雄豪。千年王气,横霸古今。”寺卿公子面露喜色:“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哈哈。”季斐然指了指寺卿公子袖口的鸾鸟图纹:“我说的是你这里刺绣的小鸡。”寺卿公子低头一看,愣了。 脸渐渐由白变红,由红变白,最后还是红了:“你~~你~~” 寺卿公子身后的人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季斐然走到他面前,欠身拱手:“人生适意无南北,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位公子,可有兴趣与在下小酌一壶罗浮春?”那公子微笑道:“好。”寺卿公子的脸红得更透彻了:“你~~你~~” 季斐然对老鸨眨了眨眼,悄声道:“嬷嬷,真有你的。下次有美人记得与我分享。”老鸨道:“就在这里吃酒么?”季斐然道:“要了这里的人,自然是在这里吃。”老鸨沮丧道:“你不是约了游公子么,还把我们秋意放在眼里?”季斐然的折扇差点真折了:“你说什么?” 那公子脸上仍挂着笑容:“在下游信,字子望。”
第 3 章 季斐然缓缓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亮:“原来是游会元,久仰久仰。在下季贤。”又把他从头到尾仔细瞧了个遍,眼睛更亮了些,指着一个靠窗的位置示意游信坐下。游信道:“季公子先请。” 季斐然随意靠在椅背上,游信正襟危坐。季斐然摇了摇扇子:“早就听闻游公子才华横溢,参加科举可是为了博取功名?”游信道:“家父曾在朝廷当官,后解甲归田,仍希望子嗣能世世代代为皇上效力。” 季斐然道:“令尊一定是位清廉正直的大人。”游信道:“家父说,做官要清如水,明如镜。且九种人不宜当官。”季斐然道:“哪九种?” “无酒量,无人缘,无金银。才华横溢,疾恶如仇,正宗学历过高,胆小,多话……” 游信说话时语速较慢,到这,不由自主笑了笑,“不擅房事之人。”季斐然也忍不住笑了:“前九种我明白,最后一种还望游公子指点指点。” 游信摆了摆手:“此话不宜多说。”季斐然啪地收住折扇,凑近了些,朝游信轻轻一瞥:“洗屌尚书。”游信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季公子真是个豁达人士。隔几日便是殿试之日,事后再与公子畅谈。”起身准备离开。 季斐然倒下一杯罗浮春,递给了游信:“这么快就要走了,真是遗憾。先敬游公子一杯,预祝公子金榜题名。”游信道:“叫我子望即可。再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老鸨挥舞着小手帕欢送。 季斐然走过去,对老鸨低声道:“待会常大人出来了,你给他说,叫他务必要转告皇上,季斐然一定会遵守旨意,等他允许再上朝。”老鸨点头:“季大人要走了?”季斐然对身后羞答答的秋意回眸一笑:“秋意,陪我到里间喝两杯。” 翌日清晨下了朝,季天策带回来一个“喜讯”:皇上让季斐然停了他的休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季斐然正在房间里逗山楂,冲刚长出点毛的山楂吹了个口哨:“小楂,娘怎么对你你都要好好吃东西,不要任性知道么。”抖了抖拿来垫鸟笼的仙鹤补服,放在了床旁。 然后季大人就继续回去卖力了。 四月中旬。皇上策问会试中选贡士,特地叫上和硕亲王封尧、大学士刘虔材及礼部的几位大人陪同。皇上精神焕发,季斐然脸拉得老长。封尧探了个头过去问:“季大人,身体不舒服么。”季斐然有气无力道:“为了皇上,死也值了。”皇上道:“老九,别管他。” 老远就看见奉天殿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头。皇上迈着大步,坐到龙椅上,季斐然,封尧,刘虔材和礼部侍郎归衡启站其身后。 封尧挪到季斐然身边,小声道:“小贤,还在生皇上的气?”季斐然瞄了一眼皇上,偷偷说:“我要不表现得很难受,他就知道我想来了。”封尧道:“你不是说贡生都挺丑的么。”季斐然笑道:“凡事总有个例外。” 刘虔材清了清嗓子:“公堂之上,保持肃静。” 原本宁静的大堂更加宁静了,封尧和季斐然也闭了嘴。站在前排左数第三个,从皇上进来起,头发丝到脚跟子没一个地方不在抖,因此很荣幸地被皇上第一个看中:“你叫什么名字。”那贡生左看右看,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脸。刘虔材道:“皇上说的就是你。” 那贡生道:“我~~我叫~~我叫张~~张舍兑。”刘虔材呵斥道:“放肆!什么我啊我的!” 张舍兑愣了半晌,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草民知错~~草民罪~~该万死。”皇上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起来,朕给你出个对联你来对。” 张舍兑站起身,视线几乎要在地上灼个洞。皇上道:“龙不吟,虎不啸,鱼不跃,蟾不跳,笑煞落头刘海。”张舍兑又抖了几抖,想了许久,结结巴巴道:“凤~~凤不唱,狮不~~不嚎,鸟不叫,蛙不~~闹,哭死和尚光头。” 整个大殿,彻底肃静了。 刘虔材老骨头差点一下散架,封尧眼睛睁得老大,皇上蓦然抬头看着张舍兑:“你真是的考进来的?”张舍兑的脸刷拉一下变成了白纸:“回皇上,是~~是的。”皇上靠在了椅子靠背上,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 大殿内忽然响起了掌声。众人目光一转,原来是季斐然在鼓掌。皇上也疑惑了:“爱卿这是什么意思。”季斐然笑道:“张贡生的对联接得何其工整,不过不够文雅。”凑到皇上耳边道:“皇上,这是头一个,别吓着后面的了。” 皇上凝神点点头:“嗯,爱卿言之有礼。来人,带他下去领点银子。”打发了一个,季斐然后退一步,眼睛直往人群里扫。刘虔材小声道:“那皇上,这人如何处理。”皇上翻开了名册:“落第落第。” 接下来问了几个人同样的问题,每个人多少都有些紧张,比张舍兑强一些,却也没个出众的。季斐然埋下头打了个呵欠,再抬头,眼睛又一亮。皇上道:“你是凌秉主?还是接那个对联。” 那个被唤作凌秉主的贡生生了一双吊梢眼,脸颊偏瘦,白白净净的,小样儿是越看越邪气。他想了一会儿,接道:“车无轮,马无鞍,象无牙,炮无火,活捉寨内将军。” 原来鲜花还需绿叶配。连皇上都忍不住想鼓掌了。皇上道:“江山万年固。”凌秉主想了想,又道:“天地一家春。”皇上道:“出交天下士。”凌秉主道:“人读古人书。” 季斐然捅了捅封尧的胳膊:“鼎甲三名里肯定有他。”封尧道:“能不能拿状元,要看游信表现如何了。”季斐然道:“连你都知道游信?”封尧点点头,还未说话皇上就唤道:“下一个,游信。”没人回答。 皇上又唤道:“游子望。”还是没人回答。皇上道:“游信没有来?”刘虔材连忙欠身道:“微臣不知。”皇上蹙眉道:“竟连殿试都会迟到。”用毛笔蘸了点墨,在名册上划了一个叉。季斐然在人群里又扫了几眼,确实没看到游信的身影。 殿试到了黄昏十分方且结束,后来的贡生表现都不错,却没人能像凌秉主那样出彩。最后一个人考完后,皇上疲惫地拿着名册,用红笔在凌秉主名字上划了个圈:“状元就他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忙忙赶了进来。季斐然还没来得及看人,那人已跪在了皇上面前:“草民罪该万死,耽搁了时辰,请皇上允许草民补考。” 这才看清那张精致的脸,正是游信。
第 4 章 游信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把头埋了下去。皇上道:“游信,你来得可真早呢。”游信道:“请皇上责罚。”皇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朕疲了,刘虔材,你来考。” 刘虔材欠身道:“微臣不敢。”皇上砰地一拍桌:“叫你考你就考!”刘虔材道:“是是。”走下台阶,站在了游信的面前:“游会元请先起。”待他起来后,刘虔材又道:“请用从一至十这十个数字作一上联。” 游信不紧不慢道:“一叶孤舟,坐了二三个骚客,启用四桨五帆,经过六滩七湾,历尽八颠九簸,可叹十分来迟。”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琢磨着他的上联。左侍郎归衡启低声道:“好工~整!”皇上回头看了看他,最后一个字立刻变了音。 皇上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水:“原来是因为路上颠簸才会误考。那你再倒过来用十到一作个下联。” “皇上龙恩浩荡。”游信拱手,几乎没有经过思虑便脱口而出,“十年寒窗,进了九八家书院,抛却七情六欲,苦读五经四书,考了三番二次,今天一定要中。” 这下不止是归衡启一个人在说了,连刘虔材和封尧都连连称妙。茶没喝进多少,皇上就把杯子放回了桌面:“啧,这该如何是好。”封尧道:“皇兄是不是觉得凌秉主也不错?”皇上点点头:“你的意思呢?”封尧道:“私以为游信要强上一筹。” 皇上喝上一口茶,叹了一声:“尚书大人,你觉得呢。”游信猛然抬头看去,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季斐然眼睛弯了起来:“微臣也觉得游信好。”皇上挑了挑眉:“什么叫你也觉得?理由呢。”季斐然委屈道:“皇上都没问九王爷理由。” 皇上又砰地拍了桌:“他是王爷,你是大臣!” 季斐然道:“游信应变能力要强些。回答速度也比凌……凌……”皇上道:“凌秉主。”季斐然清了清嗓子:“也比凌秉主快。而且,他把读书应考的苦衷和迟到缘由都交代清楚了,令人感动。最重要的是,他不作态,亦不紧张,表现从容自然,成竹在胸,是个当官的料。” 皇上道:“不错。你也就这种时候有点能耐。”季斐然微笑着点点头。 游信却突然跪下来:“草民来迟已铸成大错,万不可误了遵守考场纪律的学者。”皇上道:“待朕回去好生想想。”顿了顿,又道:“游子望,朕很看好你。不要令朕失望。”游信喜道:“是,谢皇上恩典!” 皇上叫上刘虔材和封尧离开了。封尧临行前对季斐然道:“小贤,待会来我府上好么。”季斐然朝游信努了努嘴:“想和他玩玩,改天罢。”封尧瞅了游信一眼:“看上了?” 季斐然一张捉了小鸡的老鹰脸:“够虚伪,够做作,我喜欢。” 封尧一怔,笑了:“也好。”语毕随皇上出去了。 季斐然转过头,刚好看到站起身的游信。游信掸掸衣角,谦逊有礼地给季斐然行了个礼:“季大人。”季斐然朝他走了两步,微微一笑:“前几日游公子还与我在某楼吃酒,才过几天,就启用四桨五帆,经过六滩七湾,历尽八颠九簸,真是辛苦游公子了。” 游信稍愣了片刻,面不改色地说:“多谢大人抬爱。” 季斐然摆手,一脸真诚:“恭喜游公子博得皇上青睐,令尊传授的九种方法游公子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以退为进,弃头衔如敝屐,看似清廉耿介之士,实则思虑长远。 游信微笑道:“不敢不敢。” 季斐然把玩着一块玉佩,抛上抛下,绕到了游信的身边,轻声道:“那……最后一种可有学好?”游信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不才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监考一整天一定累了。” “不累~~不累。”季斐然拎着玉佩的绳子甩了几圈,凑到游信的耳边悄声说,“‘洗屌’之事我最擅长,游公子若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游信直退到了奉天殿大门口,拱手道:“子望有事先退下了,季大人,告辞。” 季斐然将玉佩在手中紧紧一握,笑得别有深意。 与此同时,御花园。皇上抖了抖黄褂子,漫不经心道:“老九,你就没点收敛。”封尧沉声道:“皇兄明察秋毫。”随行的刘虔材也冷不丁冒出一句:“九王爷,皇上是为了你好。想想振威将军--”封尧打断道:“多谢刘大人提醒。” 皇上摇摇头,长喟一声:“季贤啊季贤,倘若他短命,定是因为得了花柳病。” *** 洗屌尚书:改编自万安的典故。明宪宗时,万安以进春药得宠,后来当上了内阁首辅(即大学士,正一品)。时人讥之为“洗屌相公”。 补服绣仙鹤是从一品官的官服。 贡生:明清两代科举制度中,由府、州、县学推荐到京师国子监学习的人。 连中三元就是乡士会试殿试都拿第一。 春闱是就是会试。 PS:六部尚书的官职都是从一品。小季是礼部的,大概功能就是与考试有关,还与外交有关。嘿嘿,外交。
第 5 章 洞旁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民间所说人生两大幸事,金榜题名即为其一。文进士之榜挂左门外,武进士之榜挂右门外,供百姓观看。揭晓名次的布告由皇帝点定,黄纸书贴在城墙上,鼎甲三人的名字尤为显眼: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凌秉主,河南河内县人;第二名,游信,浙江钱塘人;第三名,王志忠,四川锦城人。 老百姓们都围在皇榜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在谣传“游子望谦让状元”的故事,且越传越离谱。季斐然看着金榜,摇头笑了。 朝廷中有这么个说法: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传胪后,第一名钦点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官拜正五品,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官拜正五品。其余进士经过朝考合格者,入翰林院当庶起士。庶起士的人升迁很快,更别说是编修了。 游信果然很绝。编修和修攒官职同级,即便非鼎元也不吃亏。给足了皇上台阶下,又收买人心。倘若那状元郎凌秉主是个白痴,也会觉得他游信是个好人。 放榜后数日,皇城内喜气洋洋。皇上定下时间,于四月末在琼林苑赐宴新文进士,既然来者都是读书人,自然得叫上礼部的诸位大人。 申时三刻开宴,归衡启未时正刻就杀到尚书府。季天策把人都放进去了,季斐然还在屋子里逗山楂。归衡启道:“季大人,我们几时出发啊?” “衡启啊,你看看小楂变了么。”季斐然没抬头,手指蘸了点小米粥,伸到鸟笼里去,山楂弯了嘴就去啄。归衡启看着山楂,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看上去还挺精神,就~~就是鸟毛少了点。” 季斐然叹了一声,站起来,手在归衡启的锦鸡补服上蹭了几下,走到一副仕女画面前。画上的仕女手持羽扇,半遮玉面。季斐然拿起折扇,打开,摆了一个与画中女子一样的动作,眨了眨眼,微笑道:“像么。”归衡启颤声道:“像~~像~~~” 愣是磨到了申时正刻季斐然才慢吞吞出发。 申时二刻,琼苑。皇上尚未驾到,不少新进士已在苑内等候。归衡启大松一口气,搬了板凳坐在苑内,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季斐然穿著便服拿着折扇,一摇一晃地走进来,笑眯眯地说:“皇上要准时来就不是皇上了。” 归衡启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朝他鞠躬。 季斐然在苑内转了几圈,新进士们多数都在玩文字游戏,只有两个人在下棋,身旁围了一圈人。老远看去两张漂漂亮亮的小脸,正是状元郎和榜眼郎。 凌秉主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锁,一颗白子夹在食指中指间,久久不肯落下。游信单只手背托着下巴,手放在黑子盒里拨弄着,脸上挂着一丝清淡的笑容。 掂掇了许久,凌秉主才落了子,两条眉毛依然拧在一块。游信拾起一颗黑子,落在了白子正上方。凌秉主又想了一会,嘴角渐渐露出笑容,迅速拿过一颗白子道:“你输了。”话音刚落,季斐然就轻笑了一声。 一群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季斐然身上。游信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闪亮闪亮的。凌秉主蹙眉道:“你笑甚么。”季斐然道:“为你高兴啊,你赢了。”凌秉主嘁了一声,落了子。季斐然弯下身对游信说:“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故意让子。” 声音不大,刚好可以让凌秉主和游信都听到。游信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秉主脸上已有愠色,猛然站起来:“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季斐然拱手道:“哦,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季斐然,单字贤。”凌秉主先是一怔,又不屑道:“季斐然乃是朝廷礼部尚书,会生得你这副模样?”季斐然眨眨眼,动作小却迅速地摇了几下扇子:“我不好看么。” 游信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季斐然微笑。 “朝廷第一美男子就是季斐然季大人了,凌状元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的。”洪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季斐然就已经先蹿了出去:“斐然原以为自己已年老色衰,没法伺候皇上了,可皇上今天竟说出这样的话,皇上~~斐然跟定您了。” 众人这才纷纷下跪,连喊皇上万岁。 皇上脸上挂着微笑,额头上蹦出了一根青筋:“平身~~平身。” 然后皇上就带着诸位进士上了宴席,抛下季斐然孤零零站在原地。一道残风吹过,落叶飞舞,季斐然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垂头丧气走了两步,停下来,继续抹眼。归衡启走过来小声道:“季大人,别难过了。” 季斐然转过头,用手把右眼俩眼皮绷开:“刚刮风,我眼睛进沙了,快给我吹吹。”归衡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鼓起一口气,用力朝他眼中吹去。 众人入座后,专请名师奏古乐伴宴,上了几百道名菜:道口烧鸡,抓炒鱼片,填烤鸭,锦绣薏米羹,罐焖鱼唇,一品豆腐,三仙丸子等等。进士多数都出生贫寒,加之饿了一个下午,看着面前的御膳,眼珠子掉了一大片。 皇上允许动箸后,没人讲话,就筷子和碗乒乒乓乓,几张桌子开了锅。唯独游信一人舀了些荷叶膳粥细嚼慢咽。皇上看到了,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爱卿为何不吃点别的?” 皇上一开口,众人都停手。 游信还是一副天塌了都压不死他的模样:“待大家吃完了再吃也不迟。”皇上点点头,笑道:“朕不过是问问,不用那么拘谨,继续吃罢。”然后对身旁的季斐然小声道:“游信若表现好的话,提他做翰林院侍读。”季斐然道:“遵旨。” 视线刚好和对面的游信撞在一块,对他抛了个媚眼。游信微笑着点点头,埋头喝汤不再看他。皇上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好生吃饭!”
第 6 章 不过多时,常及来到了琼苑,说是过一段时间番子要来长安给皇上送礼,问皇上是否要派人去迎接。皇上说:“让季斐然去罢。”季斐然叹了一口气:“臣遵旨。”常及道:“说到番邦,再隔段时间便是齐大将军的忌日了。”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季斐然。季斐然正端着酒壶,将状元红倒入了归衡启的酒杯中。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朕知道。”归衡启推了推季斐然:“季~~季大人,酒都满出来了。” 季斐然一怔,将酒壶轻轻放在桌子上:“尊中酒满身强健,喝!” 皇上咂嘴道:“他们从哪个门进来?”常及道:“回皇上,从北门进来。”季斐然的胳膊一歪,玉雕酒壶在桌子上绕了几个圈,最后还是打倒了,酒水汩汩流出。 皇上蹙眉道:“叫他们改从别的门进。” 常及也朝季斐然扫了一眼,凑过去小声道:“看样子今儿个季大人又要闹出事了,微臣担心皇上受惊,还是先回去罢。”皇上迟疑了片刻,起驾回宫。随后新进士们也跟着离开了。 季斐然喝得烂醉,伏在石桌上,死撑着不肯闭上眼。归衡启坐在季斐然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季斐然抓起扇子就朝他手上打去。归衡启揉着自己被扇红的手:“季大人,天黑了,该回家了。” 季斐然坐起来,两眼慢慢闭上。许久,又迅速睁开。又慢慢闭上……重复了好几次,才蹦出俩字:“弹开。”归衡启原本还准备说话,季斐然的扇柄又落在了他的头上。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幽怨地说:“我走了,你明天不要又说我不管你啊。” “我说了你能奈我何如!”在他脑袋上又敲了一下,终于把人给敲走了。季斐然自顾自地趴在桌上,小指头勾住酒壶,往喉咙中直接倒酒。被呛了,丢了瓶子干咳几声,又趴在了桌子上。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 翻了个身,仰头微笑了许久,抓了一颗花生米,往天上一抛,张嘴接住。一个人在宁静的琼苑里玩了半个时辰,突然抓了一把花生米朝一颗大树扔去:“贴着树这么久也不累,啄木鸟么。” 树后走出一个人,一身简单飘逸的衣服。 “原来季大人一直知道我在。”被人发现了,游信反倒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季斐然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来来来,坐,喝酒。”游信慢慢走过来坐下,斟了一杯酒,小酌一口:“季大人为何不想去北门接人?” 季斐然对着壶嘴喝了一会,端着酒壶,双眼朝游信一瞥,嘴角扬了起来。游信亦但笑不语。季斐然慢慢靠过去,打了个酒嗝儿,冲着游信呵了一口气:“闻到没有,状~~元~~红~~” 游信还是一脸淡淡的笑容:“闻到了。” 季斐然笑了一会,用手撑着自己的后脑勺:“子望啊,知不知道方才皇上跟我说了什么?”游信摇摇头。季斐然扬头笑了一下:“他说,你要表现得好,就把你提升成翰林院侍读。”游信道:“皇上和季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才无以回报。” 季斐然撑开折扇,摇了几下:“不会,想要回报很简单,只要你愿意。”游信道:“季大人请讲。”季斐然用食指关节刮了刮游信尖尖的下巴:“以身相许。” 游信一脸云淡风清:“子望见了男人就没反应,真是对不住季大人了。”季斐然丝毫未感惊愕,带着一丝醉意的眼一弯,脸往前靠了些:“我会让你有反应的。” 语毕,举起扇子盖住了两个人的脸,在游信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游信愣了一下,用手指按住了自己的唇。稍待片刻,脸上又露出了微笑。季斐然挑衅地瞅了他一眼,把挽起的袖子放下,站起来抖抖衣服,摇着扇子回尚书府了。 次日,游信的职官升迁为翰林院侍读,官拜正四品。
第 7 章 季斐然被贬了。而且被贬得心甘情愿,被贬得舒畅适意。确切说,是他和归衡启的位置交换了,贬成了礼部侍郎。归衡启悬着一颗心当了尚书。 被贬的理由很简单--怠忽职守,随意调动下属官员。游信被提拔后天,翰林院上书的折子里就有了他的一份。皇上看了奏折后以后差点又犯肺病,连面都没见就叫人去摘了季斐然的红宝石冠。 季斐然兴高采烈地冲回家告诉爹娘这个喜讯,不幸的是季老夫妇正在用膳,一听儿子说完话,季天策抬头,半只鸡翅挂在嘴巴上晃来晃去。 下一刻,那半只鸡翅就直飞向了季斐然的锦鸡补服。季天策拽着另半根鸡翅指着他:“你~~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夫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心思放在男色上!你还嫌你在朝廷在民间的名声不够臭是不是?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我季天策没你这个儿子!” 季斐然被扫地出门,拍掉了身上的鸡翅,走出尚书府,碰上了正欲前来拜访的封尧。封尧担心地看着他说:“小贤,我听说你的事了。我去找皇兄求情好么。”季斐然摆摆手:“不用不用,小归不敢欺负我的。”封尧道:“可是你--” “行了行了,不就少二十五两岁俸么,没有关系。”季斐然一脸老爷子似的超脱,“也难得你专程来看我,哪天我们一起去吃花酒。”说完就要走。封尧突然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了回来:“小贤,最近你怎么总是逃避我?” 季斐然甩了甩手,无用,只有任凭他拉着:“何故九王爷最近心思跟女人一样细腻敏感脆弱神经质?我逃避你的话还会同你讲话么。”封尧支吾了半晌都没说出话,神情却在抬头的一瞬凝固了:“小贤……小贤。” 季斐然道:“我的手都给你捏红了。”封尧做了个“嘘”的动作,拉他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指了指对面的茶楼。季斐然闻声看去,也是一惊:“宰相和状元郎也有一腿儿?” 茶楼上,常及和凌秉主正对坐着,两人挨得很近,常及正对着凌秉主的耳朵小声说话,凌秉主掂着茶杯盖,神情凝重,时不时地点点头。 封尧道:“你认为他们这样是在谈情说爱?”季斐然蹙了蹙眉,又笑道:“都快贴一块去了,不是谈情说爱是什么?常大人真是色性不改,啧啧啧啧,可怜的凌鼎元。”见封尧一直盯着他们,推了他一把:“小心长针眼。” 封尧的脸色黯了下来:“小贤,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斐然一怔,很快就笑了:“我现在不好看了?”封尧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叹了一口气,忽然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入怀中。 “如果齐祚不死……我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 怀中的人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也只是轻微的一下。季斐然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颈间,声音放得很轻:“刚好我爹把我丢出来了,今天晚上我就来你府上。”封尧猛然将他推开,扶住他的双肩:“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斐然笑道:“得了,我不会和你争位置的。我说了,我永远是下面那个。” 封尧慌得手都开始发抖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提他的名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你不要这样。”季斐然打了个呵欠:“你不收算了,我去青楼睡。”说完用力把他的手甩开,快速走开。 封尧追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看着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季斐然没去青楼,倒回了礼部。一个员外郎来告诉他,归衡启有事告假了,临行前叫他小心点,因为朝中又有人谣传他游信的关系不正常。季斐然拍了拍那员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去告诉他们,我提拔游信是因为我相中他了。” 那员外郎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再点了点头。 东青龙,南玄武,西白虎,北朱雀。长安的四个大门用的是四圣兽的名字。其中,朱雀门直通番邦之地,故此门鲜少有人来往。站在城内往外眺望远方,一片辽阔的草原。空旷的城门下,阴冷乌黑。僻静到走路都会发出回声。 任谁走过这里,都不会想到这里曾密密麻麻地站着半个城的老百姓。他们踮脚仰望着城门外,目睹军队走过,为他们的英雄欢呼万岁。 季斐然一个人走在城门下宽阔的大道,看着遥远的草原,突然停下了脚步。这一刻,朱雀城门显得异常高大,城下的人,渺小而单薄。 季斐然半侧着脸长叹一声:“游大人,您老人家就没哪次肯正常现身的。”
第 8 章 话音刚路,游信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才参见季大人。”季斐然回过头来,下颌微微扬起:“这天色不大好,灰蒙蒙的。”游信道:“承蒙大人提拔,子望专程来道谢的。”季斐然笑道:“在礼部道谢不就得了?跟这么长一段路,不累么。” 游信道:“未料到皇上会降季大人的官职,否则子望定不会上书奏折。” 季斐然没有看他:“过河拆桥这样的事又不止你一个人会做,没必要故作内疚。”说到这,转头笑道:“你要不是这样的人,我还不会‘相中’你。” 游信眯着眼看了看天空,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找个地方避一避?”季斐然点点头,抖了抖补服,往城内走去。游信跟着他走去。 不过多时,长安上空已是乌云密布,几道闪电擦过,劈得浊浪灰亮灰亮的。小贩收摊,行人渐少。一条玉河横垮过京师,水面圈圈点点。 岸旁数只斛舟,岸上一个小棚。 游信走到了小棚下,拨掉了棚上半垂的几根稻草,朝季斐然挥挥手:“季大人,暂时在这委屈了。”季斐然摇头,朝岸边的一个船家说了一句话,丢了几粒碎银在他手中,船家伸个懒腰,桨架在了船沿。季斐然轻松地跳上去。 游信跟着跳了上去,也给了那船家一些银子。 船篷中冒出个姑娘的头,两条弯弯的却月眉,一双杏眼,目光飞速在季斐然的脸上扫过,冲船家喊了一声:“爹,有客人么。”船家应了一声。季斐然拱手道:“可方便让我等小憩片刻?”那姑娘迅速点头,拉开了挂在船篷上的草席。 两人一起进去坐下,空气略潮。中有一个小桌,桌上一个盛了酒的缺口碗,桌脚一坛醪糟酒。那姑娘把碗往旁边挪了挪:“是我爹喝的。”季斐然翘起二郎腿,理了理衣角:“姑娘不会饮酒?”姑娘想了想,道:“只会一点。” 游信看了一眼季斐然,又往外面看去。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篷顶被雨水砸得劈啪作响。推开小窗,河面上已泛起阵阵涟漪,滚滚波纹。船外清新,船内燠热。 季斐然道:“那真遗憾,我还说邀请姑娘拼酒呢。”姑娘的脸微微发红:“些许还是没问题的。”季斐然笑了笑,见她斟了一碗,接到手中,一饮而尽。姑娘端着碗,瞥了一眼季斐然,慢慢将酒喝下去。 直到酒坛子喝空了,两人才停下来。碰巧雨也小了许多。季斐然用袖子蹭蹭嘴角,畅笑道:“不醇不辣,却别有一番滋味。还未见过这么能喝的女子,姑娘厉害。” 那姑娘的双颊一直浮着酡红,经他这么一说,连脑袋都跟着埋下去了:“船上还有许多,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带几壶回去。” 季斐然摇摇头:“美酒配良辰,过犹不及。” 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季斐然挑开帘子从后面出去,微凉细雨落在发间,裤子慢慢被浸湿。玄武城门早已消失在江雾中,两岸琼花满目。 醉中自笑,酒醒还愁。 天渐渐黑了,船尾上水痕未干,膝盖彻头彻尾的冰凉。季斐然微微蹙了眉,走过去坐下,双手捂着关节。不过多时,联手都凉了。 “季大人,没有星星没月亮,坐在这里吹冷风看楼房么。” 季斐然收回按着关节的手,转头调侃道:“少年见青春,万物皆妩媚。有美景不欣赏,窝在篷子里等生霉么。”游信扫了他的膝盖一眼,摇摇脑袋,又回了船篷。 季斐然的手又搭了上去。 片刻过后,游信又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团白毛巾,上面还冒着雾气。季斐然笑道:“游大人也有心情赏景了?”游信叹了一声,在他身边蹲下,卷起了他的裤腿。季斐然收了收脚:“看美景,不是看美腿。” 游信噗嗤一笑:“淋雨加风湿。季大人明天还想上朝么。”季斐然呆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游榜眼好能耐,连老夫有风湿都可以‘看’得出来。”游信把裤子卷到了他的膝盖上,用食指关节敲了两下:“红了。”将热毛巾敷上了季斐然的关节。 季斐然惨叫一声,想收腿,却被游信按住了。腿上的疼痛感越来越轻,毛巾的温度似乎传到了骨子里,心窝里。季斐然笑道:“子望厉害,着实舒服。” 游信用毛巾把他的腿裹了起来,轻声道:“我娘就得过这种病。”季斐然道:“所以你看到别人患风湿,孝心大发,还专门贡献了一块毛巾。”游信淡淡地说:“早就逝世了。”季斐然傻眼了。游信的眉微皱了一下,又抬头温言道:“季大人,多多爱惜自己身子。” 季斐然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然后又笑了。
第 9 章 翰林院官员授职后,每隔几年再进行考试,称为大考。考后按成绩分为四等,一等特加重用,二等升阶;三、四等分别予以处分。 几个月后,大考结束。这回翰林院出了两个奇迹。一是榜眼郎游信考了个一等而状元郎凌秉主只拿了二等。二是虽然游信成绩好些,连升三级的人却是凌秉主。 御花园。皇上坐在黄椅子上,季斐然规矩站在一旁。宫女拿了黄马褂,皇上一边伸手穿一边说:“斐然哪,这次考试确实没水分么。”季斐然笑道:“杨大人是掌院学士,皇上倒问起斐然了。”皇上手指着他抖:“你啊~~你啊。”季斐然依然只是笑。 皇上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还怪朕贬了你的官?” 季斐然摇摇头:“斐然不在意那些东西,请皇上不要多心。”皇上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么老实,朕还有些不习惯。” 此时走来个太监:“皇上,游大人到了。”皇上道:“传。”太监出去了。没一会儿,游信就挂着满脸的笑意走了进来。季斐然留心到皇上没注意自己,冲他眨了眨眼。游信依旧只是微笑点头,叩拜皇上。 赐了坐,一见游信如此表情,转过头去一看,果真是季斐然在挤眉弄眼。皇上斥道:“斐然,你给朕老实点!”季斐然扁扁嘴:“是皇上说斐然太老实不习惯的。” 皇上提了一口气,憋了半晌才道:“要不是齐祚死了,你哪能变成这样。”话一说出口,连皇上自个儿都发现出问题了。季斐然只笑着鞠躬道:“那微臣先行退下了。” 皇上欲语还休,只得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季斐然擦着游信身边走过去,乍眼儿看去眼眶竟已通红。游信还当眼花,晃了晃脑袋,季斐然已经走远了。 皇上看着季斐然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对游信道:“过几天番子要来,我打算叫斐然去接待他们,你也跟着去罢。”
9下 番子来的那一天,白虎门前站了礼部的几位大人,翰林院侍读、侍读学士,以及蒙古堂的侍读学士。季斐然问游信蒙古堂的人是不是皇上叫的,游信只笑着摇头。季斐然又问是谁,游信走近一步放低了声音说:“是常大人叫来当翻译的。”季斐然道:“那他人呢。” 游信道:“病了,在家修养。”说完后退一步。 归衡启见他们聊得欢,也凑过来插一嘴:“游大人往这门口这么一站,可当真迷倒不少姑娘家。也好煞煞蛮子们的威风。”游信指了指归衡启的补服:“论衣服,姑娘家喜欢仙鹤。论气质,还是不要太拘谨的好。”又若有所指地对季斐然笑了笑。 季斐然扯开衣领,用手扇扇风:“我说子望,一条扁担两头挑,不累么。” 游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五轮八光左右两点瞳人弯了起来,没再说话。归衡启仔细打量了自己衣服上的仙鹤,两只眼睛也跟着弯了,抖两抖,站得笔直。 不一会儿,橐橐马蹄声夹着号角声响起。 城里不少人都出来了,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统统被护卫们赶到了道旁。蒙古使者带了几十车的进贡宝贝,骑着马儿风风火火地杀进城门,差点就把门口的大臣给撂一边了。 蒙古使者下了马,带头的是个大胡子。走到几人面前,先是豪爽一笑,然后冲着几人竖起了大拇指,说了一堆蒙古语。蒙古堂的侍读学士道:“他说他的名字叫答失蛮哈只卜,问我们皇帝在何处。” 游信道:“万岁爷要明儿个才抽得出时间,今天咱们接待他。” 侍读学士译了话,又把答失蛮哈只卜的话转过来:“他说他们只见皇上,其它人不见。”季斐然一听这话,挑起一只眉毛:“给他说,咱们万岁爷只接蒙古王。” 侍读学士正待说话,却被游信阻止了:“给他说,想见皇上那就请等到明日。”转过头对季斐然道:“季大人连面子帐都不会使了么。”季斐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成,子望厉害,怎么说都成。” 游信凝神看了他许久,头一次没露出他的标志性笑容。 在侍读学士与答失蛮哈只卜交流的时候,游信又问:“御厨给使者备了什么菜?”季斐然扫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归衡启道:“这我倒没问,无非就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 游信道:“麻烦归大人转告御厨,勿备虾蟹鱼等海味,蒙古族忌食这些。另外,他们很讨厌黑色,千万别从他们的衣帽上跨过,别用东西指他们的脑袋。”凑过去小声道:“蛮子牛脾气,不好惹。” 那几个使者还在和侍读学士说话,侍读学士转过头看了看游信。 归衡启惊道:“游大人好生厉害,不愧是榜眼出身。”游信摆摆手:“子望哪来这么多时间去学习番邦的东西,这些都是临时查的。” 过了片刻,几人一起送答失蛮哈只卜等人入城,游信和随他同来的翰林院侍读说要出恭,随后才到。待他回来的时候,就剩季斐然一个人还在白虎门前。游信加快脚步走过来:“季大人为何不跟着一起去了?”季斐然道:“那侍读呢?” 游信笑道:“估计是上大号罢。”
第 10 章 游信去邀请几个蒙古使者共进晚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把他们说服了。既然是外交,肯定少不了季斐然的事儿。当初皇上让他当礼部尚书有两个原因,其一即是其谈吐不俗,与他交流过一次的人往往在数年后还对其记忆犹新。 可是这一次季斐然却失常了。整顿饭除了吃就是喝,也不正眼儿看蒙古使者一眼。好在游信说的话都挺中听,否则那几个彪形大汉定会患上和万岁爷一样的病。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公公高声呼唤:“皇上传礼部侍郎晋见。” 季斐然一直在喝酒,一听到这公鸭嗓,眼皮一翻,在宴席上就跳了起来:“给皇上说,斐然马上去陪他~~睡~~~”归衡启的手一抖,筷子落餐桌上。蒙古使者听不懂他说的什么,立刻去问那侍读学士。 游信使了个颜色,侍读学士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对蒙古使者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游信眉头微蹙,匆匆扫了一眼侍读学士,顿了顿,站起来握住季斐然的手:“斐然,回去先歇着。”说完,朝几个使者点点头,搀着季斐然走到了门口。 此言此行愣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落了筷子。 归衡启早没了筷子,只好脸部抽搐。 走到门口的时候,半侧着身子,让季斐然靠在自己肩膀上。屋里的人都直了身子往外看。季斐然跟无骨鸡似地倒在游信身上。那公公小声道:“万岁爷只说叫季大人撤离,不用去找他。”游信叹了一口气:“你进去给归大人说,我送季大人回去,一会再来。” 游信脱了两人的补服,反着穿上,扶着季斐然往尚书府赶。没想到季斐然看去瘦瘦一条,实际挺沉。一路上两人没少被人议论,也只能硬着头皮走。 “王八蛋。”走到尚书府附近时,季斐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声音还挺大,好在周围没什么人。游信放慢脚步,抿了抿唇,小声道:“谁是王八蛋?” 季斐然用力去推他,醉醺醺地说:“就是你~~这王八蛋。”游信轻轻一笑:“为何我就是王八蛋了?”季斐然胸脯挺起,似乎想呕,浓浓的酒味飘出来:“因为你说要回来,可是你没有,所以~~你就是王八蛋!”游信沉声道:“我是谁?” 季斐然翻了翻眼皮,最后还是闭上了,走得摇摇晃晃:“齐祚你这小兔崽子,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小兔崽子!” 游信身体一僵,停下了脚步,把季斐然推在墙上。季斐然头一歪,倒在了他的手臂上,身体往下滑去。游信连忙接住,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动了动眉毛,咂了咂嘴。 游信凝神看着他许久,推了他一下:“季大人,醒醒,到家了。”季斐然皱眉,把头别了过去。游信把他的头拧过来,轻拍了两下:“季大人,季大人。” 季斐然已经完全睡死过去。 游信没再叫他,锁眉盯着他的脸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头。犹疑了一下,还是垂下头去吻了他。 季斐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游信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抱住季斐然腰的手微微发颤。用舌轻轻挑开他的唇瓣,有些羞涩地往里深入,却被季斐然的哼声打断了。 倏然将季斐然推开,迅速晃晃脑袋,深呼吸几次。待平静下来以后,扶着季斐然走到尚书府门前,用力扣了几下门环。 将季斐然送回家,游信又赶回去接待蒙古使者。一桌子的人见他进来,咽唾沫的咽唾沫我,干咳的干咳,反正没一个反应正常的。游信微笑着坐下,颇有礼貌地问道:“各位谈到哪儿了?”没人回答。 隔了一会,归衡启才道:“谈到蒙古王送的宝贝了。” 游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哦?就是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那几十口箱子?”归衡启道:“嗯,他们说明天要一件件展示给皇上看。”游信点点头,转头对侍读学士道:“你给他们说一下,皇上准备让穆兰公主与蒙古王和亲。” 此话一出,又是掉了满桌子的眼珠子。 穆兰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刚满十六,容貌自可倾城,名满天下。 那几个蒙古使者听后,都惊得手忙脚乱,连连点头,说了一大串话。侍读学士道:“他们说,遇到这么重要的事,要先通知蒙古王。”游信笑道:“你们派个信使去罢。皇上以及微臣在这里静候佳音。” 折腾了两三个时辰,蒙古使者离开了。游信神情凝重地坐着,俩眼直盯着一个地方看,纹丝不动。归衡启瞧了他一眼,试探道:“游大人,在想和亲的事么。” 游信眨眨眼,迅速抬起头来:“是。”末了又补充一句:“在想穆兰公主和亲的事。” 归衡启夹了一块羊肉塞到嘴里:“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游大人真是‘为国捐躯’哪。”游信道:“什么为国捐躯?” “真看不出来,游榜眼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方才季大人又做了傻事,要不是游大人出来混淆视听,估计皇上的清誉就这么给毁灭喽。”说完还禁不住轻笑了几声,“哎,我跟了季大人这么几年,他的脾气我还没能彻底摸透。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凡事只要与振威将军沾了点儿边,他定会反常。每次我都会给他吓得魂不守舍的,呵呵。” 游信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归衡启一边嚼着肉,一边喃喃道:“这羊肉还挺耐吃。蛮子的口味也算凑合。” 翌日,季斐然很不幸地误了早朝。季老爹火气冲冲地跑到他的屋子,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我真想把你给丢出去算了!你昨天晚上又给我闹出什么洋相了?!” 季斐然没弄清个所以然,就被季天策提了鸡毛掸子狂抽一顿。 原来早朝上公布了几条比较震惊的消息。首先,皇上与蒙古使者会了面,且初次定下蒙古王和穆兰公主的和亲;其次,礼部侍郎季斐然因前日之事被贬,调到内阁当学士,官拜从二品;再次,翰林院侍读学士游信因立大功升迁,调到内阁担任大学士一职,官拜正一品。
第 11 章 季天策把早朝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儿子。原本季斐然出了这么大的糗就已触怒龙颜,外加不上早朝,皇上差点就罢了他的官。游信说,皇上,蒙古人原本是听不懂季大人的话的。 皇上思虑了许久,最后降了季斐然的级,斩了蒙古堂的侍读学士。 季斐然道:“那侍读学士犯了什么错,竟要处以极刑?还有,子~~游大人又是从何而知是侍读学士说的?”季天策叹了一口气:“游子望绝非池中之物。你以后和他相处要小心了,看他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我还未见过如此能忍的年轻人。” 季斐然丈二和尚了:“他忍什么了?” “他精通十来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并且对这些民族的风俗习惯了若指掌,包括蒙古族。可是你看人家说出来过么?哪像你这杀才,懂点芝麻尖儿大小的东西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成不了大器!”季天策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又在季斐然身上捅了一下。 再经季天策一说,季斐然才明白了,皇上前几日召见游信是有目的的。 与番邦停战后,社稷安宁,五谷丰登,人物康阜。可近几年,蒙古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皇上为此头疼了许久,问游信有何想法。游信提议实行怀柔政策。皇上没做答复,只叫游信也去接待蒙古使者。 后来游信从翰林院挑了一个侍读陪他一起前行,听到番邦使者与那侍读学士的对话后,立即叫侍读送了蜡丸帛书给皇上。皇上看了以后大惊,最终还是把女儿给卖了。 季斐然道:“蒙古使者说了什么话?” 季天策道:“这事就我和刘虔材他们几个老头子知道,你可不要乱说。据说他们谈话的时候提到了进贡的宝物,压轴的箱子里装的是十来把兵器。” 季斐然愕然道:“那几个番子真是肥胆了。” 季天策道:“是啊,否则皇上大概不会这么急就定了和亲。要除掉那几个番子容易,可是这样一来,朝廷里的和国界外的一起翻脸,就不那么简单了。那蒙古堂的侍读学士到死都没肯说一句话,不过估计皇上心里也该有底。” 季斐然想起了游信在白虎门前对他说的话,突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给人刮了骨似的。许久才喃喃道:“爹,游信哪有什么城府,我看他也是个胆肥的。” 季天策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有资格说别人么?人家不到一年就从个小小五品官跳到了正一品,你呢?不但没进步,还给贬了!” 季斐然不说话了,只替游信捏把冷汗。游信居然把侍读学士的主儿都告诉他了,这算哪门子的城府。倘若他现在去找常及谈一会儿,再笼络几个大臣,游信百分百升天当神仙。这年头,谁的胆子都肥了。常及坐不住了,番子耐不住了。 游信也疯了,居然敢去踩常及那个老狐狸。 季天策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朝廷里有人说游信和你关系不简单,是靠着你爬上去的,又说利用你以后就翻脸不认人。我听了差点给气死。” 季斐然摸了摸下巴:“嗯,游大人确实颇有几份姿色,我不是没想过。” 话没说完就被季天策给打叫出来。季天策怒道:“你与他才见过几次面,若不是你平时行为不检点,人家会怀疑到你身上么,给我好生反省反省了!!”季斐然笑道:“我和皇上都有那么一腿儿,多个游大学士又何如?” 下午,尚书府派人买了一捆鸡毛掸子。 晚上季斐然去拜访游信。开门的是管家,学士府上热热闹闹的,季斐然问去的是什么人,管家说都是朝廷上的官员。季斐然道:“常大人在么。”管家道:“主子和大人们聊天时提到常大人,说他还在病假中。” 季斐然点点头:“你给你们主子说一下,季斐然找他有事。”管家点头,季斐然又道:“慢着,只给他一个人说。”管家应声进屋。 没多久游信就出来了。见了季斐然,把手往里面一摊:“原来是季大人,快请进来坐。”季斐然迟疑了一下,垮入门槛。 一进大厅,所有官员都呆掉了。季斐然拱手道:“各位大人好,斐然也来混口酒喝了。”众大人们的目光先是停在季斐然身上,再看看游信,又看季斐然。最后都笑着欢迎他。忽然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要不咱们先走罢,人家两口子要好好庆祝呢。” 说话的人竟是凌秉主。凌秉主双颊微红,一双吊梢眼已蒙上醉意,看着季斐然痴痴地笑:“咯,游大人相貌好,人缘好,脑袋好,酒量好~~榜眼郎变内阁首辅,天子面前的红人儿~~~但是,季大人,您没有虎落平阳的感觉么。” 季斐然怔了片刻,用折扇挑起游信的下巴,也笑了:“这是何其精致的一张脸,总比找个老人家好点罢。”凌秉主脸色一变,砰地一拍桌:“季斐然你玩人丧德!” 气氛瞬间变了。几位大人纷纷开始劝说凌秉主,游信撇开季斐然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玩笑归玩笑,莫要认真。”凌秉主打着酒嗝道:“谁和你们开玩笑,咯,你们两个男人,咯……” 季斐然摇了摇扇柄:“凌鼎元此言差矣。斐然非无斩钉截铁刚方气,都只为惹草沾花放荡情。不过,游大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格太温和了,我还是喜欢泼辣点的……”说到这,别有用心地盯着凌秉主看。 所有人都看向凌秉主,脸色煞白。凌秉主正待发作,游信却道:“早在民间听说过季大人为人洒脱不羁,没想到大人还如此风趣。” 季斐然顿了顿,拱手道:“彼此彼此。” 散席时已近子时。官员们东倒西歪地走出学士府,游信转过身对季斐然道:“季大人准备在寒舍留宿么。”季斐然道:“不了,斐然原本就是来恭喜游大人升迁的,顺便提示大人,有的事一定要藏好,以免招来横祸。” 游信道:“多谢季大人提醒,还有事么。” 季斐然笑道:“皇上若是没点能耐,就不是皇上了。功高过主,是会掉脑袋的。”说到这,转过身看看门外:“天晚了,告辞。”游信道:“我送你。”季斐然摆手道:“花好月圆,还是一个人赏景来得舒坦。”扇子在手中摇了摇,走出门去。 游信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叹了一口气!
第 12 章 游信当了大学士后,成天跟着刘虔材俩人常伴皇帝的左右,充当顾问,且为皇帝办理公文,草拟谕旨;议政事,宣布纶音,忙得不可开交。倒是季斐然,说是让他调到内阁当学士,实质仍在礼部兼任侍郎,也就面子上过不去。 两个人讲过一次话,也就是下了早朝,正巧碰上了,打了个招呼行了个礼,封尧又拉着季斐然去府上用膳,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得已离开了。 一个过得匆匆忙忙,一个过得优哉游哉,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等来了蒙古王的答复后几日,番子们终于决定要回去,顺便扯上了国色天香的穆兰公主。公主和公主的娘乐妃都哭花了脸,皇上直叹气。 临行的前一日,皇上把季斐然招到了御花园。 季斐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笑吟吟地望着皇上:“皇上,您可终于把微臣记住了。”皇上微恼道:“这段时间没和你说话,你怎么还这副德行。”季斐然道:“源清流洁,本盛末荣。”皇上看着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随即指了指季斐然身后的椅子。 季斐然坐下,立即就有宫女为他上茶。皇上道:“这龙湫茶是从雁荡山运来的,朕品了,觉得不错。”季斐然道:“浙江雁荡山?子望的老家么。”又端起茶杯,拨了拨里面的茶叶,浅尝一口:“香而不腻,苦而不涩。上品。” 皇上道:“你和游信很熟?”季斐然笑道:“不过点头之交。”说完又品了一口茶。皇上故作惊愕地说:“真难得你也会和别人撇清关系,我还道你只会抹黑呢。”季斐然道:“对了,皇上叫斐然来有什么事么。” 皇上沉思了片刻,道:“我是叫你护送穆兰去蒙古的。” 季斐然拨弄茶盖的手停了下来。将茶杯放在了身旁的小方桌上,略有些茶水溅在手背:“皇上定了哪一日?”皇上道:“明天。” 季斐然怔了片刻,最后缓缓笑了:“臣遵旨。” 下了早朝,赶去内阁寻找游信。才知道游信前几日就请好了长假,说是有人捎信给他,说他母亲逝世十年,已经在朱雀门备马,准备回钱塘替母亲祭奠扫墓。 急急忙忙地赶到朱雀门,果然看到游信和几个小厮正在整理长缨。见季斐然来了,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略显错愕地说:“真巧,在这里都能碰到季大人。”季斐然摇了摇扇子,微笑道:“我是专程来送你的。” 游信也笑了:“季大人想多了,子望回老家待上几日就会往回赶。” 季斐然收住折扇,轻轻握住:“子望莫不成是不欢迎在下?”游信立即摆手:“绝非如此。”将长缨搭在马背上,对身后的几个小厮说:“你们牵好马,随后来,我和季大人先走一段。”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季斐然先走。 城外灵山,桥头玉水,满目新寒舞黄落。 两人走了一段,却一直沉默,最后还是游信先开口:“未想到季大人如此念情,子望委实受宠若惊。”季斐然在手中把玩着扇柄:“子望说话太客气了。”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又一起开口。游信笑道:“季大人先请。” 季斐然道:“子望若还把季斐然当朋友,就不必再叫大人了,我这人性子直,听不得别人跟我玩客套的。”游信一怔,许久才轻声道:“斐然。可好?”季斐然眼睛一弯,道:“甚好。”游信微笑不语。 又走了一段,季斐然将折扇在手中一敲,道:“一会还要去见皇上,就先送你到这了。”游信点点头,拱手道:“再会。”季斐然愣了一下,立刻笑得无比舒坦:“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再会。”亦拱手回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盈盈微笑。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次日,护送穆兰公主的车马以及蒙古使者都已停在玄武门。老远就看到一个悠哉的身影,穆兰公主立刻下了马车跑过去:“季大哥!”季斐然笑道:“这么快小穆兰要嫁人了,季大哥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没人要,真是羡慕~~羡慕啊。” 穆兰公主的眼睛都还微微发肿,这会儿又湿了眼眶:“穆兰说过,穆兰什么人也不想嫁,就想待在季大哥身边。就是当个小丫鬟,也比嫁去番邦好!” 季斐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现在嫁到了番邦,尽管自己不乐意,但是全天下的老百姓因你而活得幸福安乐,人们将会把你的名字世世代代传下去,你将名垂青史。换个角度想想,这样也很不错,是不是?” 穆兰公主又哭了:“我不想名垂青史,人都死了,他们再是歌颂我,我又能知道什么。我只想这一辈子都过得简单平凡,不想当什么公主,不想嫁给蒙古王!”季斐然道:“季大哥又如何不是与你一样的想法。但事实难料,人生无定。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逆来顺受。” 穆兰公主已经哭出声音来了:“你以前不是这么教我的。”季斐然笑道:“那时季大哥也跟你一样是个孩子,不懂事。后来经历了一些事,觉得什么都看开了。” 说罢看了看远处,青山连绵的地方。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成群而行的牛羊,有苍翠满丛的大青沟,有美丽清澈的哈纳斯湖,还有杂草丛生的塞外战场。 梦里数行灯火,皇州依旧繁华。
第 13 章 钱塘。一片天机云锦,凌波碧翠,照日胭脂,正是西湖晴抹雨妆时。游信回家后为母亲扫墓上坟后,便到西湖旁去找父亲。游父名迭行,是朝廷的前太师。自从辞官后就一直待在西湖边钓鱼,一钓就是好几年。 游迭行戴了个草帽,两只脚赤着放在椅子下。游信到了以后,恭敬地给他行了个礼:“爹,您为何不去看娘?”游迭行咂了咂嘴,抖抖鱼竿,又咂了咂嘴:“今天运气不好,一条鱼都没上钩。”游信想了想道:“可能是天气不好。” 游迭行道:“儿子啊,你说我派人把这西湖的水车干了再捞鱼,如何?” 游信一怔,轻声道:“爹,儿子不明白你的意思。”游迭行收回鱼竿,两只老花眼朝他眯了一下:“我儿子这么聪明,这会儿犯胡涂了。”游信垂头道:“儿子知错。” 游迭行慢条斯理地把线挽上:“一会儿就耐不住了,钓鱼像我这么钓是不行的。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当官像我这么当也是不行的。”游信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官像你这么当,更是不行的。”游迭行将鱼竿放在一旁,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篓子,咂了一下嘴,又道,“你是眼里容不了沙,还死赖在朝廷中不走,这么快就锋芒毕露,你以为常及是你的下饭菜?”游信道:“儿子以为兵部的几个人还要难对付些。” “常及成天吃花酒,逛妓院,笑得不伦不类的,老糊涂了,是不是?”见游信犹疑着点头,游迭行大笑几声,“而且他还是个病壳子,三天两头请病假,是不是?” 游信道:“我知道他的病假是假的。”游迭行道:“傻儿子啊,朝中谁不知道他的病是假的?可是有人敢说么。他想请假,皇上都拿他没辙。前几年的什么‘三少将军’,哪个不是骁勇善战,光辉灿烂,不都给他弄死了么。”游信疑道:“三少将军?” 游迭行道:“振威将军齐祚,武显将军封帛,武显将军龙回昂。”游信立刻抬头想问话,游迭行却道:“对了,儿子,皇上在琼林苑赐宴的时候,有没有叫上武进士?”游信道:“只有文进士。爹为何故有此一问?” 游迭行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皇上年纪也不轻了,倘若文武状元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情爱,估计他也受不住。”游信猛然抬头道:“爹,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游迭行重重在他背上一击:“傻儿子,说话语速给我放慢一点儿。” 游信点点头,表情有些不自然。游迭行又眯着眼扫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道:“权且当做讲故事,振威将军和翰林院修攥的故事。”游信道:“翰林院编修?” 游迭行笑道:“当时他还是个修攥。后来就被调到礼部当尚书去了。我也给你说过,他的外号叫‘洗屌尚书’。”游信微愕道:“季斐然?” 游迭行瞅着游信的脸好一会儿,愣是把他的脸瞧红了才点了点头。 南文北武自始传,新科状元亦如此。 但那一年考试非常出奇,文状元季斐然是北方人,武状元齐祚是南方人。 江苏金陵给人都是一个感觉:桥洞观月,十里秦淮莫愁湖,江南丝竹,青山绿水两岸浓。不论男女说话皆吴侬软语,吟风弄月,酸秀才随地一把抓。 金陵常常出状元。但武状元,齐祚还是头一个。齐祚说话不能算轻软,但绝不勇猛。外貌上更是没一点儿武官该有的特征,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就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还带了点英气。皇上初见他时都还指了指季斐然那一堆人,说那边才是文进士,弄得他好不尴尬。 齐祚和季斐然就是在琼林苑认识的。 季斐然不胜酒力,齐祚也不怎么在行。身旁的人又偏偏热情得紧,两人愣是给灌了个烂醉。最后不知怎么的,扛上了。似乎是齐祚提到了在家乡有个未婚妻,这状元一考上,就没法再和她见面了。季斐然没答理他,自己顾着乐去了。 齐祚又去缠着季斐然,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季斐然说没有。齐祚就说男儿本该以事业为重,死活要季斐然陪他喝酒。季斐然想摆脱他,说其实自己有心上人。齐祚就说阁下果然非负心薄幸之人,又要为此和他干杯。 最后季斐然真的烦躁到了极点,酒气一冲,不该说的话随口而出:“我是个断袖,你不想被骚扰就离我远点。”原以为齐祚会被吓跑的,没想到齐祚砰地一拍桌,爽朗笑道:“敢爱人之所不敢爱,品味与众不同,齐祚我佩服你,喝!” 季斐然的声音不大,齐祚的声音不小。 从此以后,季斐然的名声就这么臭掉了。是人见到他,都会对身旁的人偷偷摸摸说一句:“瞧,他就是那个断袖。”就连他被分配到了翰林院都还有不少人在乱传谣言。季斐然为此感到郁闷,发誓等自己升了官,一定要把齐祚给弄下去。 可是没想到在他自己名声越来越臭的同时,齐祚的名声是越来越好。废重租,除积弊,为民办实事,文武官员称颂其德,皆翘起大拇指说:此人相当厚道。 后来番邦攻打入关,齐祚,封帛与龙回昂主动申请应战,皇上听了感动得老泪纵横,立刻批了他们前去。感动归感动,皇上还是叫人准备好了后援军,待他们撑不住的时候再补上去。 结果出乎意料。未损一兵一卒,番子就被击回了边疆。齐祚首立战功,皇上激动得亲自前往玄武门迎接他们凯旋归来。回去以后,齐祚被提拔为武功将军,另两名升为昭武都尉。三人年纪尚轻,故人们称之为“三少将军”。 有人还和九门提督开玩笑说,让你选三少将军中其一作为部下,你会选谁。九门提督笑着说哪一个都可以,就不要齐祚。问其故。九门提督说:“齐祚?不不,我坚决不要比我帅的部下。” 那一年,少年英雄,意气风发,不待功成固已雄。
第 14 章(待修) 三少将军的庆功会上,季斐然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出了洋相。齐祚也又一次“好心”地去找他搭话,一如既往地碰了钉子。后来实在被缠得不行了,季斐然终于冒出一句:“和你站一块儿,我季斐然就是壁花。不要再吵我了!” 齐祚一怔:“碧花?我最近买了一对画眉,其中一只就叫碧花。”季斐然醉醺醺地说:“你还养鸟儿,一个武将养鸟?说出去给人笑话死。”齐祚也未生气,只笑道:“你也喜欢?要不,明天我带来给你看?” 季斐然当时头晕,昏昏沉沉地点点头,也没多话就睡过去了。 结果第二日,齐祚真的来了,手中还拎了两个鸟笼。季斐然开门的时候俩眼瞪得老大,懵懵懂懂地把他请进去了。 两人在后院坐了一会,季斐然坐下来看着那两只画眉。棕褐色的毛,灰白色的腹,黑褐色斑纹,白色的眼圈。眼睛骨碌碌地转,喜欢得紧,对那鸟儿吹了个口哨。齐祚是学武的,说取了一只就不知另一只该叫什么了,叫季斐然帮他想。 季斐然翘了个二郎腿,指尖轻轻往鸟笼上一弹:“山童负担卖红果,村女缘篱采碧花。一只叫碧花,另一只就叫红果好了。”齐祚对那画眉笑道:“红果,好,你就叫红果了。” 季斐然看他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玩心大起,微笑道:“红果好是好,俗气了些。红果又名山楂,不如改作‘山楂’,齐将军你说如何?” 齐祚一怔,鼓掌道:“山楂,好名~~好名!就叫这个了!” 这下季斐然是哭笑不得。他这么说其实是想整一下齐祚。乜斜那鸟一眼,叹了口气,真是委屈它了。齐祚说雄画眉好斗,他买的两只都是雄的。他素来喜好斗鸟,若与别人分享更人间一大乐事。于是想叫季斐然帮他养一只,以后比比看谁养的强。 于是,山楂就顺理成章变成季斐然的了。 季斐然曾经想给山楂改名。碧丝,满溪,醉花,烟雨,蕊珠,袅竹……无论再诗情画意的名,都被齐祚一句话硬生生地打退回来:“还是山楂好听。”季斐然就纳闷,齐祚平时为人真是风吹两边倒,但一到改鸟名的时候,立场比石比金坚。 山楂自此还变成了齐祚骚扰季斐然的理由。 从那以后,齐祚是三天两头往尚书府跑,去了也不做别的事,就斗鸟,斗了鸟就走人。季斐然给爹娘抱怨齐祚太无礼,季天策也跟着翘了大拇指道:“此乃达人,潇洒出尘。厚道~~厚道。斐然哪,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少冒些酸气,跟人家学学。” 季斐然被塞得无话,只好作罢。有了脾气,统统往齐祚身上发。齐祚似乎也不介意。久而久之气消了,觉得这人还是可以看。 后来有一次两人去山上放鸟,走得累了,坐石头上歇着。春寒料峭,季斐然冷得受不住,遂站起来踱步。齐祚见状,拦了他,脱掉外套披在他身上,对他笑了笑又继续坐下去玩鸟。 季斐然裹着衣服,坐下来随口念道:“除却当时画眉鸟,风情许知一佳人。”其实没有多想,只是打诨罢了。且料想齐祚一个学武的,也听不懂诗句的意思。 可他话音刚落,齐祚便接道:“不是风情佳人,是画眉张敞。” 季斐然吓得身上一抖,差点把鸟笼都给踢翻。回过头去脸色发白地看着齐祚。齐祚像没说过话一般,逗着碧花,笑得极是舒畅。季斐然盯了他好一会,脸红得彻彻底底,最后甩掉了他的衣服,逃命似地赶回了家,连山楂都忘了拿。 后来接连几日齐祚都没有再去拜访他。到了朝中一问,才知道番子又打到了边境,齐祚是统率前锋部队交战去了。 然后季斐然就一直在打听战况。据说齐祚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即是主帅又是军事,迫使敌兵主力回师,复败复起,拖住敌军主力,终于将敌军压回番邦,功劳甚着,回来后定将被大力提拔。可是就在听到胜利凯歌的后一日,一个噩耗传来--齐大将军战死沙场。 季斐然一个人回到两人最后见面的地方,大哭了三天。 精疲力竭回到家,家中的丫鬟说,武显将军来找他。正纳闷自己没认识什么武显将军,季斐然来到了后花园。 小小的石桌上,两只鸟笼。坐在石桌旁的人脖子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还因骨折用白布半吊着。见季斐然来了,抬头对他爽朗一笑:“你连山楂都忘拿回来了。” 季斐然一时头昏,冲过去就在齐祚的头上狠狠一敲。齐祚倒是不紧不慢地推开他,假怒道:“有你这样对伤患的么,我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季斐然根本没听他的话,抱住他的头,纵情吻了下去。 年少轻狂,做任何事总是轰轰烈烈。没过多久,朝中的人都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季天策原本极是反对的,无奈也清楚儿子的性格,最后也就由着他们了。 自从齐祚将番子击退以后,番邦一直状况不利,皇上说要趁胜追击,派齐祚带兵主动攻打过去,并授以符节,统帅十二万大军。 出兵那一日,齐祚穿著披风战袍,在玄武门处与季斐然道别。季斐然笑道:“你这一去,不要给我短命在那就行了。”齐祚道:“就是只剩一条腿,我都要爬回来。”两人又相视一笑,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临行前,齐祚翻身上马,对着周围欢送他们的老百姓,对着季斐然高声吟诵了一首诗。那首诗是季斐然教他的,他念出来的时候却比季斐然更具威严和气魄。 四个月后,齐祚大军以万夫不挡之勇攻破敌军,番邦一战大获全胜。 长安的老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赶到了玄武门,翘首迎接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长龙般的队伍缓缓而至,老远的,看到的却是一片雪白的丧服。 整个大军的人都红了眼眶,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失声痛哭。 季斐然费力地挤出人群,听说副帅封帛身受重伤仍昏迷不醒。还没来得及问齐祚的消息,一口漆黑冰冷的棺木跟着军队运入了城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追封齐祚为一品振威将军,谥忠烈。 赵总管在齐家宣读这个圣旨的那一日,礼部尚书齐表以旧疾复发为由辞官告老还乡,皇上将齐祚安葬在皇家陵墓,并提拔季斐然为礼部尚书。 也是同一日,季斐然按着自己微微生疼的关节,靠在玄武门的城门下,醉得不省人事。百姓早已散去,四周空旷无声。临行前的那首诗却一直在玄武门内回荡--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
第 15 章 故事是游迭行说的,可许多细节游迭行也不知道。大体听了个过程,游信微微蹙眉道:“怕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罢。”游迭行伸了个懒腰,笑道:“儿子你觉得呢。”脑中迅速闪过季斐然劝戒时说的话,游信轻声道:“怕是兔死狗烹。” 游迭行又打了个呵欠:“宁要十条狗,不养半条狼。是个皇上,就该懂这一点。” 游信道:“可是爹,您不是说蓄谋害死齐祚的人是常及么。”游迭行道:“没错。番邦还没拿下来,常及就急着想要弄死齐祚,原因你已经知道了。皇上原本是想挑拨常及和齐祚互斗,没想到齐祚只会带兵打仗,不会勾心斗角。” 游信默默点了点头。游迭行又道:“再怎么说齐祚也是个功臣,与其让他在朝廷里被常及密谋害死,不如干脆让他死的风光些。”游信道:“那齐祚有没有谋反的意图?” 游迭行呵呵一笑:“谁知道呢。有没有意图都不重要,人总是会变的。”游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游迭行拍了拍游信的肩膀:“儿子啊,倘若以后在你已经功高盖主的情况下,皇上莫名其妙给你立奇功的机会,例如叫你当什么军师或是护送公主出塞什么的,千万别去。干脆丢了乌纱帽直接逃回老家,否则壮士一去不复返哪。” 游信试探道:“爹,季大人后来如何了?” 游迭行甩甩发麻的腿:“还能怎样。季贤根本不是个当官的料,天天混日子呗。皇上多少对他对振威将军有点顾忌,但能忍多久?就他那性格,我估计他现在至少被贬了这么多级。”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游信微愕道:“确实如此。说话口无遮拦,又不会保护自己。”游迭行两只老眼一眯,手又在游信肩膀上重重一拍:“子望啊,你不会跟齐祚一样罢。”游信果决地摇头:“不可能。”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太笨了。” 游迭行哈哈大笑起来:“行,行。反正老爹不管你的事。爹倒是希望你回来陪我钓鱼。不过你还年轻,多在外面闯闯。记住,对付某些老头子,真得驴皮煮胶慢慢熬。”游信微笑着点头。游迭行道:“回去罢,不要浪费时间了。” 游信刚走两步,身后的游迭行突然冒出一句:“嘿嘿,季贤那小伙子倒是适合钓鱼。” 几日后,游信赶回京师,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去了尚书府。 开门的人是个丫鬟,问她季斐然是否在家,丫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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