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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纷纷深以为然,从身下抽出迎枕送到他面前,分明是讨好模样却瘪着嘴不情不愿:“这马车是娘亲特意命人布置的,舒适惬意,将军不如躺着睡会儿?”

    傅容垂眸看向妆花大迎枕,并不表态,“苏州府近来不甚太平,到了那处我或许很忙,你同你那几个丫鬟在一起,别到处乱走动。”

    莺时几人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坐着,身边没人使唤薛纷纷很不习惯,好在车厢够宽敞,小事尚且能应付过来。她趴在绛紫绣金丝绒毯子上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抬眼看傅容:“你不睡一会儿吗?”

    傅容头倚着车壁,双臂抱于身前,低着嗓音一嗯,便再没声音了。

    马车才出城门,到苏州府还有七八天距离,薛纷纷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过了片刻身旁响起平稳呼吸声,她偏头望去,见傅容已经就着姿势睡着了。

    索性坐起来打量他睡颜,细细想来,两人似乎极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身旁总有各色人物走动来往。即便有时晚上共寝一塌,她也朝着里面,权当身旁的人不存在,除了别扭,更有尴尬,倒不如假装睡着了来的干脆。

    盯着看了一会儿,薛纷纷情不自禁想摸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手在半空顿住,又收回来在坐褥上挠了挠。手痒是病,得治。

    犹记得莺时说过桌几底下有点心零嘴,薛纷纷从桌子底下拿出个雕漆宝相花纹葵瓣式捧盒,便见里面粉彩缠枝纹碟子里糕点精致。八珍糕是平南王妃特意命人准备的,说是既能补脾和中,又能滋补养颜,特特让饭饭学了如何制作。

    薛纷纷拿起咬了一口,糯米加上莲子杏仁等八味,甜香适中,不知不觉已将整个吞入腹中。

    是以傅容小憩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少女坐在一角,一壁吃得脸颊鼓鼓,一壁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光景。他楞了半响,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看什么呢?”

    “看你呀。”薛纷纷将咬了一口的八珍糕递到他跟前,眯眼乖觉地笑了笑,“将军吃吗,这个对老年人身体也很好,补中益气,强身健体。”

    傅容不动声色地睇了她一眼,“夫人嫌我身体不好?”

    薛纷纷听不懂他话里意思,偏头杏眸眨了眨,“我爹跟你年纪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了三哥四哥了,将军怎么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

    感情是当真怀疑他的能力,傅容刚睡醒脑子不大清醒,稍一停滞淡声道:“杜氏身体不好,加上她不喜欢孩子,便一直没要。”

    竟然还有不喜欢孩子的?薛纷纷面露疑惑,十分不解,她二姐去年才生了个小糯米团子,软软嫩嫩的,每次薛纷纷见了都想揉她,欢喜的不得了。

    她便问道:“那你喜欢孩子吗?”

    傅容稍一停顿,对上她好奇目光,轻笑勾唇,“自然喜欢。”

    “我也是。”薛纷纷颇为认同地颔首,旋即又忍不住问:“那杜氏是如何过世的?”

    分明十分想知却假装随口一问的小模样,让傅容禁不住牵起唇角,“小姑娘家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薛纷纷不以为意地低哼了声,话题一转犀利道:“你喜欢她吗?”

    “……”傅容转眸对上她视线,浓眉微蹙了蹙,思忖该如何向她解释。

    “我知道了,一定是喜欢的。”薛纷纷十分知趣地解答,捏了颗白梅放入口中,乌溜溜的眼珠流转顾盼,“不过没关系,反正你那么老,也不适合我。”

    傅容尚来不及开口,已被她下了结论,遂抬手在她脑门上轻敲了敲,“口口声声说我老,我究竟有多么老?”

    薛纷纷挥开他的大掌,捂着脑袋向后一缩,“你想立刻变得年轻吗?”

    “如何?”傅容扬眉,来了几分兴趣。

    薛纷纷放下挡在面前的手,杏眸弯似天边月牙,粉雕玉琢的脸上泛着盈盈笑意,慧黠皎洁,声音娇娇软软:“容容。”

    傅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了半响,末了训斥道:“成何体统!”

    她十分满意这个名字,在傅容身旁连叫了好几声,即便得不到回应,也一个人笑嘻嘻地自娱自乐。

    最后被傅容忍无可忍捂住了嘴,“在外人面前不可这么叫。”

    他一只手把薛纷纷的脸挡得只剩下双澄澈眸子,见她乖巧地点头后才放开。

    马车在苏州府前一个地方停住,天色已暗,今晚怕是赶不过去,不如先在此处住上一晚,翌日待城门开了再进。

    酽青云朵压境,似一幅绝妙丹青。他们居住的客栈名曰越阳,上下共三层,伙计热心积极,问了他们要几间客房后便鞍前马后地上楼了。因着此处已处于苏州府管辖,凡事容易落人口舌,薛纷纷和傅容一看便知是夫妻,倒不好分房而睡,是以两人只要了一间上房。莺时季夏等人睡在隔壁,方便随叫随到。

    盖因要下雨的缘故,天气阴冷,薛纷纷也跟着手脚冰凉。在客栈洗澡总归不便,况且多人用过的大木桶她嫌弃得紧,只叫人准备了一盆热水泡脚。

    薛纷纷懒怠地斜倚在床头,莺时正在给她褪除鞋袜,忧愁不已,“方才我出去看了,乌云厚重,恐怕是场大雨。若真是如此,**我们明日还要在此多逗留一天……”

    薛纷纷抬脚试了试水温,这才慢慢放进去,不以为然道:“这时候的雨还能下一天一夜不成?若是我们再晚到一天,恐怕容容便要为此烂额焦头了。”

    她循着**的目光看去,触及傅容面无表情的冷硬脸庞时浑身一震,略带惊悚地收回目光。权当没有听到,眼观鼻鼻观心继续服侍薛纷纷。

    傅容放下手中巾栉,朝这边看了一眼,忽然对莺时道:“你先出去。”

    莺时无措地看了薛纷纷一眼,得到她首肯后才退下,并说:“**你何时泡好了叫我一声便是,我就在隔壁候着。”

    水里加了党参黄芪白术,滋补气虚,每日泡上小半个时辰,对身体有益。

    见傅容来到跟前,她仰头一笑,十分自觉:“莺时不是外人,将军若是不喜欢,我下回不叫就是了。”

    傅容并不接话,捞过她小手放在掌心,果真既冷又凉,“你每逢雨天便是如此?”

    薛纷纷不安分地在他手心动了动,“嗯。”包裹着双手的手掌厚实温热,她忽然打消了抽回的念头,“将军的手很暖和,正好我们中和一下。”

    纤细无骨的小手亟欲取暖,细腻光滑的皮肤和他粗糙带着厚茧的掌心截然不同。昏昧烛光下她肌骨莹润,睫毛在眼下打出半圈阴影,傅容盯着看了片刻,在她身侧坐下命令:“日后身体不舒服都要跟我说,切莫再像那天早晨一样吓人。”

    不多时屋外响起落雨声,起初叮咚作响,少顷风驰雨骤,大雨如注,砸在屋檐发出沉闷撞击声。薛纷纷才穿上白袜,莺时端了水出去倒,便听楼下传来嘈杂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方才伙计尖锐的刻薄声。

    她一时忍不住心中好奇,穿上青莲缎羊皮金缉云头鞋推开了门,扶着栏杆往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浑身*狼狈地站在大堂,水色直裰湿透贴着瘦长身型,饶是如此仍旧不改他周身的儒雅温润之气。薛纷纷盯着看了会儿,黛眉不由自主地蹙起。

    在伙计试图第二次将他赶出客栈外时,薛纷纷忍不住楼下扔了粒花生米,正中那伙计头顶,“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伙计抬头,换了副表情笑着解释:“夫人见谅,小的马上解决,您多担待。”

    后者自然也看到了他,许是被雨临得浑身湿冷,清俊脸庞苍白,见到她的霎那眼里闪过窘迫,略带羞涩地朝她笑了笑。

    薛纷纷下楼走到他跟前,“何公子?”

    何清晏朝她一礼,没有留心她妇人装扮,“让姑娘见笑了。”说着转身对伙计道:“在下只在此避一避雨,待雨霁后便离去,小哥为何不能通融一下?”

    原是他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银两,又恰逢大雨,伙计担心他站在店里影响生意,是以迟迟不肯答应。如今见二人认识,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没再多说什么。

    薛纷纷身上没有现银,钱财一直是季夏管着,正欲上楼跟她支会一声,却被何清晏拦住脚步,忙推辞不必。

    “为何?“薛纷纷不解,“你先前说了家在苏州,正好我们也去苏州,届时再把钱还给我就是了。”

    他这才承受,细白皮肤涨得通红,连连朝薛纷纷道谢,在斜对门一间房里住下。

    待人安顿好后,薛纷纷这才转身进屋,傅容已经洗漱完毕准备更衣休息,见她回来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薛纷纷寻思并不是什么大事,解释起来又怕麻烦,故而只略讲了讲:“楼下有人淋湿了,伙计不肯留人,我就顺手帮了个忙。”

    傅容轻笑,“你倒是爱管闲事。”

    薛纷纷嬉言,“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将军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她不过随口一言,却没想到回报来的这样快。

    翌日窗掩微黛,晨光熹微,薛纷纷犹在睡梦中难以自拔,便听楼下一阵阵喧闹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粗犷怒喝。

    楼下伙计掌柜明显在阻拦,奈何对方来势汹汹,除中间站的那人外,另有十余名家仆立于左右,一看身份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是以只在一旁站着赔笑。问清来意后才知道对方是要找人,且找的是位叫何清晏的公子。

    昨日入住的客人都有记录,掌柜的翻看过后,联想何清晏姓名,结合面前这位身着绛紫云纹大袖直身的中年男子,再想到平日里听的那些传言,不免猜到七八分:“莫非这位,这位是何巡抚不成……”

    何巡抚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转而又对身旁人道:“去,把那小子给我绑下来,带回府里好好关着!”

    几人得令,将楼梯踩的咯吱作响,一阵风似地上了楼闯入何清晏所在房间。彼时何清晏早已听到楼下动静,正站在窗边琢磨跳下去能否逃脱,只还未来得及付出行动,便听门口传来砰地一声撞击,几名身材粗壮的家仆便破门而入。

    其中一名上前抱了抱拳,“少爷,得罪了。”

    何清晏自认跑不掉,临被带下去时问了声:“你们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家仆答道:“昨日有雨,老爷估摸着你逃不多远,又沿途问了人,这才寻到的。”

    毕竟他是何巡抚唯一子嗣,几人都不敢太过放肆,就算何巡抚发了话也不敢当真把人绑着下楼,只意思意思押送到楼下。路过薛纷纷房门口时,恰逢直棂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面前光景使她一愣,脱口而出:“你是逃犯吗?”

    被人撞见如此窘迫一幕,何清晏从脖颈一路通红到耳后,“是家父带人来寻在下回去。”

    这便让薛纷纷更加不解了,找个儿子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屋内傅容跟着出来,站在她身后循着往楼下看去,目光落在何巡抚身上时微顿了顿,再看向那个一身单薄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

    雨后初霁,天朗气清,总算一路顺利到苏州府吴县。原本是打算在客栈歇脚的,然而初来此地傅容见过何巡抚后,对方声称与他一见如故,非要将人留在家里居住。傅容推脱不得,只得应下,是以薛纷纷才在客栈订了房间,那边便有巡抚大人家的家仆来接应,说是请她们到府上一住。

    她只得退了房间转住巡抚府,许是何巡抚已经同下人打点过,门房老远便迎了出来,更有一名丫鬟在旁等候,领着她到安顿好的屋子里去。

    从庭院布置便能看出何巡抚是何种人,院里只栽种垂柳梧桐,反倒马桩靶场等空地不少,一看便知家主是个崇尚武力的人。

    薛纷纷一面往里走一面琢磨这巡抚到底何许人也,从垂花门下进入内院,穿过抄手游廊,映入眼帘的是与外宅截然不同的光景。池下荷花含苞将绽未绽,水面游鱼一掠而过,漾起层层涟漪。廊庑下放定窑缠枝牡丹青花瓶,处处透着雅致,与之格格不入的想必便是一处庭院前立着两名彪形大汉,目光精湛,看得人浑身生畏。

    薛纷纷心生好奇,边走边忍不住回头欲一探究竟,然而除了紧闭的房门外便再无其他。

    “那里是?”她问身旁领路的丫鬟。

    穿水蓝短衫的丫鬟回头看了一眼,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道:“那是少爷住的院子,前几日老爷想让少爷去校场习武,奈何少爷不同意,隔天便逃走了。今早被老爷捉了回来,现下正命人严加看管呢。”

    薛纷纷有所了然,转而想到今天客栈场景,莫不是这么巧?

    丫鬟领她到东南方一间厢房停下,“请夫人在此暂住几日,若是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就是了。”

    这房子往日打点得干净,莺时几人不多时已经收拾齐整,连日马车使薛纷纷身上乏力,腰酸背痛,懒洋洋地倚在短榻上便不欲再动。

    傅容回来时她睡意正酣,身上盖着蝴蝶穿花毛毯,模样恬静安然,原本焦虑烦躁心情在看到她后竟有所好转。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奈何薛纷纷睡眠浅,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显然尚未完全清醒。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困钝地问:“什么时辰了?”

    傅容在她身旁绣墩上坐下,“未时刚过。”

    这么说来她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薛纷纷朦胧地嗯了一声,“将军跟巡抚大人的事办完了吗?”

    “还没有。”提起这个傅容便觉头疼,往后倚在翘头案上,“明日我要跟何巡抚去军卫一趟,你可以去府外逛一逛,不要走的太远便好。”

    薛纷纷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处吸引,“巡抚大人姓何?”

    傅容颔首,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便是你昨日帮助之人的生父。”

    她仍旧不解,“既然是父子,为何一个要逃一个要追呢?我看何公子乖巧听话,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乖巧听话被她拿来形容男子,实在是……

    傅容好笑地翘起唇角,“何巡抚好斗,只得何岁丰一个儿子,奈何他承了母亲脾性,不喜舞刀弄枪,只爱笔墨纸砚。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时常闹分歧,据闻何公子离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饭。”

    难怪上回在福船上,何清晏提起家父便一副苦涩为难的模样,薛纷纷了然颔首。

    傅容似乎想起一事又道:“明日去军卫何巡抚会带着何岁丰一起,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薛纷纷原本意兴阑珊的眸子陡然熠熠,“真的吗?”

    傅容手肘支在条案上,觑着她一笑,“不许闹事,老实听话。”

    这点要求她自认还能做到,是以连连保证没问题,就差没竖起三根手指头来,“凡事都听容容吩咐。”

    傅容起身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滑头!”

    军卫是管理士兵之处,统共有士兵千余人。傅容本不打算带薛纷纷来此处,然而近来苏州府四周又不太平,难保她出门不会遇上麻烦,与其担忧不如放在身边,还可以时刻看着。

    其中何清晏见到她可谓惊讶不小,又因为被人看到如此跌份儿的一幕,一直到了军卫都没有同薛纷纷说一句话,连目光无意间扫向她都立即匆匆调开。反而薛纷纷态度大方,走到他身旁安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看开些,总能跟令尊意见达成一致的。”

    何清晏这才对上她视线,正欲张口道谢,眼睛却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张口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你……”

    他下意识去看走在前头的傅容,又把目光转向她,终是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竟是……”

    转念一想那日船上一事,他居然对傅容称呼“令嫒”,登时困窘难堪,忙向薛纷纷赔不是。

    薛纷纷嬉笑,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前头那人的一颗老心脏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你不该向我道歉,该像傅容说才是。”她故意揶揄,添油加醋,“你知道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跟你说话吗?因为他还对那事耿耿于怀。”

    这话纯属薛纷纷瞎扯,傅容与何巡抚走在前头,观察周围士兵皆懒散懈怠,且细看之下发现他们行动迟缓不便。傅容蹙眉沉思,提出要去武库一看,何巡抚自然没二话地应下。

    薛纷纷与何清晏二人落在后面,因着那处不方便他俩进入,是以只留在外头等候。

    军卫处处有士兵走动,靶场有人在练习射箭弓弩,正午太阳炎热,薛纷纷手搭凉亭眺望远处,寻了个浓荫蓊郁之处遮凉。

    何清晏显然对此处并无一点兴趣,怀里揣着一本易经,已经倚着树干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她等了片刻才见傅容从里面出来,面色并不太好,沉郁阴鸷,手中持一把十字弩,步伐生风地朝这边走来。

    薛纷纷从树下跳出来拦住他去路,“你要去哪?”

    傅容垂眸看了看她,手掌拍了拍她肩膀,“在这等我一会儿。”

    身后跟着的何巡抚也是一脸怒容,把何清晏揪出来直骂“孽畜”,“你也一道跟去!”

    何清晏不明所以地被带着往靶场走,留下薛纷纷一人莫名其妙地立在树下,望着几人背影,少顷将傅容的话抛之脑后,一溜烟跟了过去。

    到靶场时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只见远处靶子上绑着一名头戴红巾,穿裲裆袄裤的士兵,此时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瑟瑟发抖。

    傅容立在百步之外,十字弩横于臂前,神色威严肃穆,冷冽果决目光对准前方士兵,周身肃杀之气竟教人不敢靠近。

    原来是这位士兵是富家子弟,不服管教,因惧怕兵器弓弩一类利器,便以武器军衣不精为由,甚至连靶场训练也从不参与。这种松散的态度,难怪傅容如此生气,当即便命人把他绑在了靶子上。

    他的身份虽未明说,但看巡抚态度大约能猜到是永安城来的大人物,是以均不敢得罪,唯有照做。旁人还以为他要射杀士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枉论上前阻拦。

    便见傅容校准目标后,扣下悬刀,十数支箭矢脱离箭槽飞速弹出,他手臂有力,沉着冷静地稍微改了方向。百步外士兵浑身软绵无力,脸色发白视死如归,数道箭矢沿着他脸颊而过,稳稳地落在身后靶子上,竟然贴着他射了一圈。

    待人把那位士兵从靶场解救下来时,他脚下绵软无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傅容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将十字弩递给身边一人,转身见薛纷纷正站在几步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他穿过人**走到薛纷纷跟前,表情比之前缓和了些,“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

    薛纷纷被方才场景震慑,稍有些回不过神,见得他来下意识后退两步。在看到傅容眼里一闪而过的深沉时,蓦地恍然,弯眸浅笑,“不来怎么能看到将军如此有魄力的一幕?”

    “怕吓着你。”傅容言简意赅地解释,许是还有事情,没同她说两句便又跟着何巡抚走了。

    军卫没有她想象的有意思,不多时薛纷纷便跟他打了招呼提前回去,何清晏被何巡抚抓着留下,莺时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出来忙走到跟前。

    “**是准备回去还是到别处走走?”她见薛纷纷兴致缺缺,提议道。

    薛纷纷本欲直接回巡抚府,然而又觉肚里空空,便不急着回去,要去街上转一转。莺时已经打探好了路,说东街有一家酒楼饭菜特别,店里常年络绎不绝,宾客满棚。原来这家酒楼的厨子做菜都会用一种特殊酱料,做出的菜式奇香鲜美,旁人都模仿不来。

    薛纷纷听着来了兴趣,便跟她一道前往。酒楼名为第一料,牌匾题字辉宏大气,一进入大堂果然客满,甚至还有许多在外等候的宾客。莺时跟店里伙计沟通片刻,又塞了不少银子,对方才肯答应给她另备一张新桌子。

    伙计介绍起店里名菜来滔滔不绝,薛纷纷托腮好不容易听他介绍完毕,笑眯眯地道:“那就一样来一道试试吧。”

    鲜少能碰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伙计立马欣喜不已,态度比之方才恭敬许多,忙道“您请稍等”,片刻不耽误地到厨房通传去了。

    “**点这么多,万一吃不完怎么办?”莺时说着数了数荷包银两,一脸愁苦。

    薛纷纷焉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啜了一口茶水,“怕什么?又不让你掏钱。”

    许是今日傅容将她晾在一边只顾忙自己的,由始至终跟她说的话不超过五句,让薛纷纷的希冀大大落空,心情自然极不高兴。旁人是化愤怒为力量,她则化愤怒为食欲,足足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惹得身旁宾客频频侧目。

    伙计极力推荐的凤凰脑子原来是一种豆腐做成的酱料,以食物蘸之味道使人赞不绝口。上品酱蟹是事先把酱涂在螃蟹上,经过两个月的密封保存,螃蟹完全摄入甜酱的精华,味道醇厚又透着甜味,加上去壳容易,薛纷纷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吃蟹,其他菜式动也没动,直看得莺时肉疼。

    “**,这玲珑肉圆似乎也不错,您不试试吗?”莺时特意为她夹了个放在面前碟子里。

    薛纷纷只咬了一口便搁下筷子,“吃饱了。”

    一桌子菜被她动过的才四五道,莺时心疼不已却没办法,薛纷纷已经站起来去结账了。

    **今日是出来散财的……她总算明白了。

    就在掌柜找零的工夫,二楼雅间下来一穿黛绿贮丝大褶的男子,捏着的嗓子问掌柜:“贵楼可有井花水泡的乌龙茶?普通茶水家主喝不习惯,有劳掌柜准备了送到楼上雅间去。”

    尖细嗓音听得薛纷纷极不舒服,忍不住偏头看去,恰好对方也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撞,薛纷纷匆忙别开,倒是后者一脸惊愕诧异,旋即目露惊喜,“这,这位姑娘……”

    对方这才注意到她装扮,眼里流露出复杂为难,然而因着心中急切,旋即不顾她身份问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家主与您有缘,能否到楼上雅间共叙一回?”

    一番话听得薛纷纷莫名其妙,她从未跟这等人打过交道,更别说倾不倾慕,当下只觉得这人是来搭讪的,并且手段很不高明。恰好这时掌柜已经找好零钱,她接过顺手递给身后莺时,并语重心长对那人道:“你这搭讪手段也忒奇怪了些,我一不卖身二不卖艺,你家主人如何能认识我?”

    说罢不再看对方一眼,转身出了酒楼。

    回到巡抚府上时傅容仍旧未归,倒是巡抚夫人拉着她话了一个时辰的家常。薛纷纷最不善于应付这些,好不容易从正堂回到屋中,便见八仙桌上摆放着一把十字弩,正是傅容今日在军卫所用的那把。

    她咦了一声上前,问留守在府里的季夏道:“这是谁送来的?”

    季夏答道:“是军卫里的人送来的,说是将军的意思。”顿了顿又问:“**不是同将军一块出门的,怎的只您一人回来?”

    提起这个薛纷纷便郁卒不已,“他就顾着那些军事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自己留在那儿有什么意思,跟个雕塑似的。”

    如此一通抱怨,想来积怨已久,现下被人问起一股脑儿地全抖搂了出来。

    季夏讪讪,只好安慰:“这……听说是皇上旨意,将军也是不得已才……”

    “这才多久,你就帮着他说话了?”薛纷纷睨她一眼,不满地哼了哼,拿起桌上十字弩左右看了看。“无缘无故地送这个回来干什么?”

    不得不说今日傅容手持十字弩,将那士兵钉在靶子上的情形实在霸气,跟平常他纵容自己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东西当真有那么大威力?她拿在手中掂量一番,弩身稍重,箭槽里还有几支尚未射出的箭矢,正欲抽出一支探看究竟,便听季夏急慌慌地唤了声“将军”。

    她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去,高大身影已经向她走来,“放下!”

    从未被人如此严厉地训斥过,薛纷纷把十字弩拿在手中放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原处讷讷道:“我只是看一看。”

    然而傅容面露森色,伸手从她手里夺过十字弩,语气不悦,“这东西不适合你。”

    弩里露出半截被薛纷纷抽出的箭矢,傅容手下动作没轻没重,一时顾及不到她,尖锐箭头正好划在她手心。

    疼痛下一瞬从掌心传来,薛纷纷抿唇将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抬眸对上他目光:“那将军觉得什么才适合我?刺绣女红还是琴棋书画,或者你觉得把我养在闺阁才是最适合不过的?”

    许是傅容也觉得态度过于严厉,将十字弩放在桌上缓和了语气,“今日确实是我疏忽你了,若是你想出去,明日我有空闲,可以带你到街上转转。”

    “不用了。”薛纷纷只觉得手心濡湿黏腻,想必流了不少血,偏偏仍旧嘴硬,“我今天跟莺时已经出去逛了一圈,还吃了许多好吃的,不用你陪。”

    傅容让人把东西送回来是别有用意,因为武库兵器普遍不精,用着极不顺手,今日这把十字弩是最为普通的样式。他打算回来好好查看其中构造,然而还未进屋便看见方才那一幕,薛纷纷眼睛对着望山,不知缘何竟让他心头一悸。

    那是用来瞄准的准星,素来只有敌人的身影出现在其中,难以想象里面若是她会如何。

    薛纷纷已经跟着季夏进屋,方才季夏站在两人身后,将她手上受伤看得清清楚楚,在心头为**捏了把汗,偏偏她嘴巴严得很,端的是一声不吭。这会儿好不容易坐在床榻上,季夏摊开她手掌一看,掌心血迹模糊一片,更有不断往外冒的趋势,看得她心疼不已。

    “**怎么就不说呢!”她又急又气,连忙去找纱布和止血药来。

    薛纷纷嘴巴闭得严实,模样倔强的不行,“不想说。”

    莺时得知后忙打了热水来,给她把伤口清理干净,季夏在一旁上药,把刚才情况跟她说了一遍,直听得莺时也跟着跺脚,“将军怎么这么不小心?**也是的,凡事都爱憋在心里,真叫人急死了!”

    “说了又如何,让他愧疚后悔吗?”想必是忍痛忍的,薛纷纷眼眶儿泛红,“我才不稀罕。”

    季夏给她缠纱布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她弄疼了,恨不得将她手掌裹成个粽子才甘心,好在被薛纷纷及时阻止。

    薛纷纷另一只没事的手捏着她下巴调笑,“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季夏嗔了她一眼,“人家替**难受还不成吗?”

    “当然成。”薛纷纷半个身子倚在床头,抿起浅淡笑意,“既然这样,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当天傅容回来后又去了隔壁耳房,一心专研那把十字弩,直到戌末廊庑悬灯昏昧,月色迷蒙才回到卧房。屋内只燃了盏小灯,悄无声息,想必人早已睡下。

    他洗漱后走入内室,果见床上一个小小人影躺在内侧,身上裹着薄毯,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大抵今日语气确实重了,傅容心中如是想到,不如等明日醒来再同她赔不是,小丫头脾气又倔又臭,想来不是那么容易。

    然而事实证明,情况远远比他想的还要艰难。

    翌日一早天泛鱼肚白,晨光熹微,不过才辰时初刻,傅容已经准时醒来。他坐起身习惯性地往身旁一看,便见床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薄毯,不见薛纷纷人影。

    傅容微怔,从未见那丫头起早过,今日是怎么回事?

    正欲起床到屋外探看,行将站起却从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白纱布躺在地板上,上面还有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屋里屋外都寻不见薛纷纷身影,殊不知她寅初便已收拾妥当,同何巡抚身旁下人通传后,早已坐上马车提前一步回永安城去了。

    薛纷纷懒洋洋地打了哈欠,大清早便爬起来委实不容易,“不然呢?傅将军是要成就大事的人,怎么能让我们绊住了脚呢。”

    她手上伤口未愈,稍微一动便钻心地疼,今早换药时特意将换下来的纱布扔在了傅容身上,犹不解气。

    苏州府距离永安城还有十来天距离,薛纷纷并不急着回去,一停停走走,吃喝玩乐。没让人传信给将军府,更没告诉傅家二老她要提前回去的消息,是以傅容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行踪。

    那厢傅容寻不到她人影,往家中送了十数封书信询问她的下落,就连军卫一事都疲于应付,恨不得立刻将她捉回来好好教训一顿。谁想永安城傅家二老回信竟然对此毫不知情,说根本没得到薛纷纷消息。

    “这小丫头……”他将家书揉在手心,气恼不已。

    那日误伤她委实不对,而她竟然缄口不言,隔日就不见了踪影,想来在心中记了他狠狠一笔。平南王妃说的不错,果真被人娇惯坏了,欠收拾。

    偏偏又寻不着她人,傅容无心军务,奈何脱身无门,一直拖了足足半月才离开苏州府。

    临行那日何巡抚拉着他念叨了许久,大抵对薛纷纷提前离开一事心有愧疚,一个劲儿地说招待不周,又感谢傅容替他解决了一大难事。

    傅容忙道:“何巡抚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

    马车已经准备好,就差他随时说出发。而何巡抚显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欲言又止,“有一事不知该当不该说……”

    何巡抚把一旁随同送别的何清晏扯了过来,“犬子管教无方,终日只愿与那书卷为伴,缺少男儿气概,委实让我操碎了心。若是将军同意,此次回永安城能否让他同您结伴?听闻将军手下士兵多出勇士,届时给他在军卫里安插个位子,训练个两三年想必才能改掉这一身的书生气。”

    何清晏去年才及弱冠,生得唇红齿白又天性软弱,偏偏何巡抚又是个血气方刚的人,两人在一起难免互相看不顺眼。

    傅容目光落在何清晏身上,一时寻不到理由拒绝,“承蒙何巡抚看中,傅容定当尽力而为。”

    如此一番,他才算真正登上马车,原本打算独自驾马回去,还能快个几天,转念一想却又不认识路,只得作罢。马车里多了一人,且是个处处透着拘谨的男人,傅容两腿架在桌几上,手背在脑后懒散地倚着车壁,睇了何清晏一眼:“何兄弟不必如此拘束,我年纪大了,不会把你如何。”

    此话说得何清晏更加羞愧难当,“那日在船上一事,是在下眼拙……”

    “确实没什么眼力见儿。”傅容淡淡下定论,“让我夫人嘲笑了好几日。”

    提起薛纷纷他便气得牙痒,纱布上血迹斑驳,加上箭头锋利尖锐,伤口一定不浅,而她竟然一声不吭地独自承受。真是……教人又气又心疼。

    一路何清晏不怎么与他说话,不是捧着书看便是欣赏字画,跟这人坐在同一辆马车实在没什么意思。途经淮安时傅容买了一副华容道摆在车厢里,闲来无事解两局,脑海里却总是薛纷纷倔强骄傲的小脸,挥之不去。

    历时十来天总算抵达永安城,傅容归家心切,却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已只能先把何清晏打点好。遂先到了军卫,把他交给副将杨书勤处理:“给这小子随意安插个职务,需要体力的最好,不必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便见何清晏脸色发白,军卫地大都是糙汉子,猛地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小生,让人莫名地想摧残。

    杨书勤捏着下巴贼笑了一阵,“将军这是哪搞来的?看着稚嫩得很。”

    “别打什么歪心思。”傅容抬脚踢在他小腿上,“这是苏州府何巡抚的长子,若不是何巡抚发话,也轮不到你手上管教。”

    杨书勤这才变了脸色,收起玩笑心思,看何清晏的态度端正许多,“何公子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何清晏摇摇头,苦笑道:“一切但凭杨副将做主。”

    两人话题转入正途,傅容从军卫离开,大步往将军府行去。

    足足两月不见,傅家二老得知他归来,特意在正堂等候,底下八仙椅上另坐着一人。梳燕尾髻,头戴珠翠,穿杏红折枝牡丹褙子,光彩照人,正是妾室谢宝婵。

    傅容环顾一周,不见薛纷纷,上前朝二老拜道:“父亲,母亲。”

    “终于回来了。”沈景仪上前将他扶起,到底是为人娘亲的疼儿子,前后将他看了一遍才叹息道:“怎么才两个月不见,看着又苍老了几分,可是皇上给你的交代的事情过于难办?”

    傅容一顿,“大抵是连日赶车,休息不周的缘故。”

    前头坐着傅钟毓放下茶盏发话:“皇上给你交代事情是看得起你,你身为臣子定当尽心尽力,切莫有诸多抱怨。”

    傅容迎上他目光,父子相处难得和谐,“父亲说的是。”

    他在左下方八仙椅上落座,正欲开口询问薛纷纷情况,谢氏已然端了杯茶水到他跟前,婉言劝慰:“将军路上辛苦,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傅容接过放在一边,并不急着喝。

    倒是沈景仪先发话:“你离家两月,谢氏每天都到我那里请安,难为她有如此孝心。现下你既然回来,不如跟着回屋一趟,多说些体己话宽慰宽慰,免得让人心里委屈。”

    再看那边谢氏,面含桃花,羞羞怯怯地垂着头,端的是一副可人模样。

    他开门见山:“不知母亲可知纷纷在何处?”

    沈景仪被他驳了面子,稍有哂色,“这会儿大抵在御雪庭里。”想一想又略略疑惑,“我倒正想问你,为何你同她一块归宁,最后只见她一人回来?”

    总不能说他们吵架了,傅容随意找了个借口从正堂脱身,正欲往御雪庭去,却在廊庑被人叫住,“将军……”

    转身一看谢氏立在几步开外,殷切期盼地望着他:“两月未见,将军当真没有一点话要跟我说吗?”

    傅容只得停下脚步,两人素来接触的少,傅容一直不知该拿何种态度对她:“这两月辛苦你日日去请安,若是有何需要的直接同账房管事说,不会亏待了你。”

    “将军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有要走的趋势,谢宝婵上前两步捏紧了手中绢帕,“您是要去看薛夫人吗?夫人明知你今日回来,却也不来正堂接待,摆明是不将您放在心上,您又何苦……”

    她话至一般蓦地停住,只因傅容沉下脸色觑了她一眼,“谢氏应该清楚,我最不喜搬弄是非之人。”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谢宝婵一人红了眼眶。

    薛纷纷已经回来有大半个月,手伤养得差不多,只掌心有一条不长不短的疤痕,嵌在细嫩的掌心分外明显。这会儿正在摆弄手里一张请柬,看得专注,眉心微微拧起,似在犹豫不决。

    眼前视线忽被挡住,她抬头看去,傅容身影挡在门口,遮住了大半光线。

    傅容迎头对上她视线,目露不悦面无表情,大步走到薛纷纷跟前直接将她扛起,不顾身旁丫鬟阻拦,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未料想他是这反应,薛纷纷惊吓不小,一个劲儿地挣扎:“傅容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任凭她如何捶打傅容都无动于衷,走到架子床前把她往上面一放,欺身压上,“放你下来?再让你一不留神就跑的无影无踪?”

    薛纷纷抿唇,迎上他目光不畏不惧,“我是为什么走?跟将军在一起真是没法过日子,动不动就要受伤。”

    经她提起傅容才想起这事,捏过她小手拿到跟前一看,便见一道新长的疤痕横亘掌心。傅容眸中微闪,粗粝拇指在上面缓慢摩挲,登时所有的气都消散了,心中难掩愧疚,“当时为何不跟我说?”

    薛纷纷被他碰得手心泛痒,动了动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牢固。“我才不说,说了有什么意思,就跟我求着你原谅似的。”

    “怎么有你这么倔的!”口气虽是责备,但细听之下却有爱怜意味。傅容捏了捏她手心,心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无处发泄。

    垂眸恰好看到薛纷纷另一手里的烫金请柬,“这是什么?”

    薛纷纷循着他视线看去,“哦,这是刚才宫里命人送来的请柬,说是邀请我后天过去一趟。”

    成年雄性猎豹拥有健硕的体格,发达的四肢以及结实的肌肉。


  纪小瓯被这名兽人死死压在地上,差点背过气去。
  她胸腔积郁,下意识动了动手腕,还没逃跑,就被对方握住手腕扣在地面。
  兽人目光不善,盯着她的眼睛逼问:“你把雷恩藏哪儿了?”
  不幸的是,与驯鹿一族完全学习人类语言不同。
  豹族在进化的过程中,虽模仿了人类的语言系统,但是又根据自身的语言进行了改进。
  加上这名兽人把声音压得很低,纪小瓯只听懂了“雷恩”两个字,立即回答:“我不认识他。”
  纪小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罗德却听得她的语言。
  他一动不动,眉毛微皱,显然在思考纪小瓯话中的真实性。
  不管怎么说,她身上有雷恩的气味,就一定见过雷恩。
  罗德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放在她胸腔的位置,模样特别凶狠:“说实话。”
  野兽即便进化成人形,兽爪也同样尖锐锋利,指甲轻轻地抵在纪小瓯的胸口,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将她开膛破肚。
  纪小瓯心里一凉,抬头看向远处玉米地里的埃里克,张口试图求救,“救……”
  只说了一个“救”字,剩下的话就卡在喉咙里。
  昨天埃里克躲避豹族人的场景她也见了,驯鹿体型虽大,但天生的种族差异,使他们在豹族面前沦为弱者。
  她这个时候向埃里克求救,不是等于把他拉进危险之中吗?
  纪小瓯咬了咬牙,可是让她就这么被杀掉,她又十分不甘。
  手指不经意碰到腰间的香袋,她动作微顿,忽然想起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下自己做的简易香袋,偏头观察两个兽人的反应。
  罗德对她的挣扎不屑一顾,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另一位兽人站在几步之外,虽然没有帮忙,但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纪小瓯横了横心,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猫薄荷香囊,举起,按住罗德的鼻子——
  她家的猫每次带有猫薄荷的玩具,就会变得非常兴奋,甚至神志不清,抱着玩具又蹭又咬,满地打滚,就跟上了毒|瘾似的。
  同样都是猫科动物,不知道这种植物对豹子会不会有效?
  结果是让她失望的。
  “愚蠢的雌性。”罗德偏头躲开猫薄荷香袋,不屑一顾的语气,“你以为我们会留下这么大的弱点吗?早在几百年前,猫薄荷对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
  纪小瓯见猫薄荷非但不见效,反而好像更加激怒了这个兽人,心里“咯噔”,知道不好。
  罗德尖锐的爪子抵住纪小瓯的胸口,暗暗下力,“说,雷恩究竟在哪?”
  利爪轻而易举地勾破纪小瓯的棒球衫外套,她带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再被他弄破一件,以后就没衣服替换了。
  纪小瓯拼命挣扎,知道他们要找一个叫“雷恩”的兽人,“我真的不知道……”
  罗德不耐烦地皱眉,这个雌性在他怀里胡乱扭动,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这么下去怎么问出雷恩的下落?
  他决定先把她带走再说,一只手抓住纪小瓯的手腕,一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甩到肩头,向身后的同伴多尔多说了句“回种族”,就大步往林子深处走去。
  胃部正好顶着兽人的肩膀,纪小瓯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埃里克说豹族兽人是凶残的肉食系,他们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把她抓回去,是想吃掉她么?
  纪小瓯心如死灰,正想认命,突然,把她扛在肩上的兽人猛地一顿,痛苦地叫了一声。
  并伴随着一声咒骂,“这是什么鬼东西!”
  纪小瓯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兽人一把扔在地上。
  她吃痛,顾不得揉摔疼的地方,赶紧抬眼看去,就见一只灰底黑斑的小豹子伏在兽人罗德肩膀,尖锐的牙齿刺入他的皮肉,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罗德伸手把小豹子从肩上拽下,正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对上他深蓝幽邃的眼睛,狠狠一震,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雷……”
  还没说完,便被小豹子抬起一只脚踩在脸上。
  罗德往后仰了仰,手里一松,小豹子便从他手里跳了出去。
  见小豹子朝自己这边跑来,纪小瓯担心两个兽人找它麻烦,赶紧弯腰抱住它,趁两个兽人还没回神的功夫,转身就跑。
  罗德和多尔多想追上来,没走两步,小豹子从纪小瓯怀里探出脑袋。
  纪小瓯只顾着朝前跑,所以没看到它的眼神,强势,威胁,以及命令。
  罗德和多尔多一愣,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它和纪小瓯越来越远。
  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纪小瓯捧起怀里的小豹子,这才顾得上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豹子喉咙溢出“呜噜噜”的声音,接着细软的嗓音叫了几声,动了动后肢。
  果然,纪小瓯的注意力被吸引,看见它后腿的伤口裂开,纱布洇出血迹。
  一定是刚才跟那两名兽人搏斗时裂开的。
  纪小瓯感激它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赶紧放下背包,从空间里拿出医药箱,替它重新消毒包扎伤口。
  包好伤口,纪小瓯感动地问:“你是为了救我,才出现的吗?”
  小豹子垂下眼睑,挡住眼里的深意。
  这在纪小瓯眼里,就等同于默认了。
  当然,不管它是什么反应,纪小瓯都认定它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跟那两名兽人对抗。
  “你惹怒了他们,他们一看就是很厉害的角色,以后会不会你找你的麻烦?”纪小瓯很替它担心。
  小豹子静静地趴在她怀里,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纪小瓯试探地轻轻胡噜一下他的脑袋,“你的种族在哪里?离这儿远吗?”
  说着,她把它放到地上,“你还是快回自己的种族吧,好歹你们都是豹子……你的族人应该能保护你,如果那两只兽人追过来,我一个人恐怕没法保护你。”
  小豹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仰起脑袋,深蓝色的眼睛一转不转,沉默地盯着她。
  过了一会,它还是不动。
  纪小瓯歪头,疑惑,“你怎么不走?”
  小豹子走回她身边,一声不响地趴下。
  它不打算回自己的种族了吗?
  纪小瓯站起,故意往前走了两步。
  就见小豹子也跟着慢慢站起,跟在她身后,受伤的后腿一踉一跄,她往哪走,它就往哪走。
  纪小瓯总算有点头目,讶异地问:“你要跟着我?”
  小豹子停在她腿边,默认。
  “可是我要去东边很远的地方,路上可能会遇见危险,也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你还是要跟着我吗?”
  这次小豹子总算有点反应,却不是离开,而是趁着纪小瓯弯腰的时候,用没受伤的后肢发力,身子一跃,就跳进纪小瓯的怀里。
  纪小瓯怕它摔着,赶紧接住它。
  “好吧。”纪小瓯语气无奈,又有点好笑,“既然你要跟着,那就跟着好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只动物就是它。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缘分呢?
  这么一想,纪小瓯放下心理包袱,很快调整好心态。
  她原本是打算一个人上路,现在多了一只小豹子,就要重新规划自己的路线。
  其实也没什么好规划的,波瑞族长说那只叫帕特的水龟在波尔尼亚大陆东部,她只要一直往东走就好了。
  想起波瑞族长,就想起埃里克。
  纪小瓯本打算走之前向他道别的,只不过突然遇见豹族兽人,打乱她的路线,她刚才只顾着逃跑,等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纪小瓯望向林间,还是决定不道别了。
  她没有办法向他解释自己的种族,以及为何非要去东边。
  回身走了几步,就听后面传来一个呼声——
  纪小瓯诧异地回头,看见埃里克从远处跑来,硕大的鹿角随着他的奔跑一摇一晃,看得纪小瓯心惊胆战。
  还没跑到纪小瓯跟前,埃里克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听爷爷说你要去东边寻找自己的种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种族在这么远的地方?”
  纪小瓯迟疑,“呃,我不想麻烦……”
  不等纪小瓯把话说完,埃里克就扬起一抹笑容,灿烂道:“不过没关系,我要代替爷爷去麋鹿村开会,麋鹿村也在东边,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顺路。”
  埃里克说完,正好走到纪小瓯跟前,视线一低,终于看见纪小瓯怀里抱着的小豹子。
  灰底黑斑纹的豹子沉沉地盯着埃里克,深蓝色眼睛闪着幽深的光芒,带着一丝肉食系看待草食系物种,特有的打量。

    埃里克大惊,踉跄后退,“豹、豹族?”


  因为恐惧,他头上的鹿角也跟着颤了颤。
  弱者天生害怕强者,何况每年都有许多豹子捕食鹿族的例子,哪怕对方只是一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小豹子,也不容小觑。
  纪小瓯托着豹子的后肢,手尽量不触碰他的伤口,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解释:“它不会伤害人的……”
  可惜语气迟疑的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转念一想,她一共见过它三次,前两次她对它充满防备,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三次它甚至救了她。
  它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埃里克稳了稳心神,鼓起勇气问:“你怎么会跟它在一起?”
  纪小瓯就把自己遇到它,救了它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还特别认真地强调:“刚才有两名豹族兽人攻击我,是它救了我。”试图让埃里克改变对小豹子的看法。
  然而,纪小瓯想的太简单。
  肉食动物与草食动物之间的捕食关系存在了千百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埃里克看看豹子,又看看纪小瓯,艰难地吞咽,“你打算带着它一起上路吗?”
  纪小瓯点头,坦白道:“它也跟自己的种族走散了,我打算一边带着它,一边帮它寻找自己的种族。”
  说完见埃里克一脸恐慌,思索片刻,善解人意道:“你如果没有办法接受它,不如我们还是分开行动吧。”
  纪小瓯以为埃里克会点头,因为他脸上的害怕不是假的。
  没想到他居然摇摇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小豹子说:“不,我要跟你一起……如果路上发生什么危险,我可以保护你。”
  “危险”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纪小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只好与他一起上路。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赶紧出发,他们今天可能连这座山都出不了。
  早在埃里克叫住纪小瓯的时候,她已经把指南针放回背包里。
  好在她之前已经确定好方向,只要一直往前走就是。
  纪小瓯走在前面,埃里克走在后面。
  路上埃里克时刻关注着纪小瓯怀里的小豹子,一旦小豹子有什么动作,他就会紧张得浑身紧绷。
  小豹子只是抬起爪子轻轻地挠了下耳朵,埃里克就赶紧慌慌张张地后退数步,一双鹿眼充满戒备。
  小豹子沉默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放下爪子,懒洋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人一豹一鹿走了三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多,总算找到一个适合落脚的山洞。
  洞口很低,埃里克身材高大,必须弯着腰才能进来。
  里面却很宽阔,洞穴很深,没有稻草和别的东西,看起来不像熊居住的地方。
  纪小瓯放下心来,去外面搬了些干草垛,铺在洞穴里,把小豹子放在上面。
  埃里克负责生火,火苗蹿起,洞里顿时明亮许多。他没有闲着,转身又离开了山洞。
  不一会儿,带回来几种野果子,“附近没什么能吃的,我只采回来一些果子,今天就先这么凑合一餐吧,明天路上我再观察有没有能吃的鲜菇,我们可以烤点蘑菇。”
  小豹子掀起眼皮,用鼻子呵出一口气。
  埃里克立即紧张地朝它看来。
  它翻了个身,不屑搭理他。
  草食系就是没有追求,一点烤香菇就能让他们满足。
  纪小瓯没注意这两只动物的暗潮汹涌,伸手剥了一个果子。
  这种果子外表丑陋,凹凸不平,属于平时纪小瓯绝对不会采摘的类型,然而剥开以后,里面却流出白色的果肉,纪小瓯轻轻吮了一口,甜甜香香的,有椰子的味道。
  她觉得还不错,剥了一个送到小豹子面前,问道:“你吃吗?”
  小豹子只看了一眼,就淡淡地移开视线。
  好吧,他是肉食动物。
  天黑以后,趁着埃里克睡着的时候,纪小瓯从空间里偷偷拿出两盒牛奶。
  一盒剪开放在小豹子面前,一盒留给自己,又给小豹子剪碎了一袋牛肉干。
  这次小豹子没有拒绝,直接把头埋进牛奶盒里喝起来,牛肉干也吃得一干二净。
  纪小瓯忍不住捏捏它的圆耳朵,咕哝,“没想到你还会挑食……”
  小豹子耳尖动了动,低着脑袋,没有反抗。
  等小豹子吃完以后,她把包装盒收拾好,扔在空间的角落,这才躺回去睡觉。
  却不知道,她躺下不久,角落里趴着的小豹子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珠转动,观察对面蜷缩着身体熟睡的少女。
  少顷,转身,往洞穴外走去。
  黑暗中,一个灵活的身影往后面的树林飞速移动。
  后面跟着两道同样灵活的身影。
  到了森林深处,雷恩停下,背着身体,“罗德,多尔多,谁准许你们跟上来的?”
  自从纪小瓯抱着他逃走以后,这两个兽人就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一路。
  罗德上前一步,睁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雷恩?真的是你!”
  紧接着,“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鬼样子”这三个字在触到雷恩的眼神时,生生地吞了下去。
  雷恩回身,它与罗德、多尔多的兽人形态不同,是未成年的原始形态。
  四肢着地,灰底黑斑,随随意意地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
  正因为如此,才会让罗德和多尔多瞠目结舌。
  雷恩的原身是高大健硕的成年猎豹,即使变成兽人形态,也是族里最强壮英武的兽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只小不点?
  多尔多率先回神,问道:“首领,这是怎么回事?”
  种族的人倾尽全力找了他三天,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依照雷恩的能力,如果不是受重伤身亡,那就是故意不让他们找到……昨天他主动出现,排除了第一种可能。
  那么,他是故意躲避族人的追寻?
  多尔多看向“幼年期”雷恩,眼神黯了黯,试探问:“您这几天都去了哪儿?您不回种族,跟这个有关么?”
  雷恩语调平淡,半真半假,“去狼族部落转了一圈。”
  那**蠢狼以为他已经死了,正围在篝火旁边庆祝。
  多尔多又问:“您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族人们都猜测您已经丧命,这些天没有您的管制,族里变得十分不太平,劳尔西斯那家伙甚至鼓动大伙重新推选一名新的首领。”
  多尔多看着他的眼睛,“您再不回去,族里恐怕要发生内乱了。”
  豹族本来就不是什么温驯的动物,能够甘心被另一只豹子掌控。
  当初雷恩当上首领,是因为他有绝对的优势。
  强大,凶猛,睿智,凌驾于所有豹族之上,让所有族人心服口服。
  正因为如此,雷恩才不能让族人知道变小的事实。
  包括罗德和多尔多。
  是的,自从受伤以后,雷恩就被困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
  不能变回成年形态,也无法变为兽人。
  一开始他以为是狼族搞的鬼,那**狼奸诈狡猾,喜欢卖弄一些见不得光的伎俩。
  可是后来,他却发现与狼族无关。
  狼族只侥幸伤害了他的一条腿,伤口逐渐开始愈合,他仍旧无法变回原来的模样。
  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般。
  豹族里都是野心勃勃的家伙,他身体没出问题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不老实。
  如果知道他现在只能待在这个弱小的身体里,还不反了天么?
  “我暂时不回去。”雷恩冷静道。
  多尔多一愣,“您说什么?”
  夜色寂静,只剩下雷恩的低低缓缓的声音。“我现在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那头的山洞骤然亮起一束莹白色的光芒,紧接着一个纤细的少女从里面走出。
  少女拿着手电筒,四周照了照,没看见想找的身影,声音轻轻地传过来,“咦,去哪儿了?”
  刺目的光束从雷恩前方的大树一扫而过,他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注视着少女。
  罗德和多尔多随之看去。
  罗德一眼就认出她是今天白天的那名雌性,直勾勾地盯着。
  多尔多收回视线,“这个雌性就是您所说的另一件‘要紧事’?”
  雷恩没有否认:“算是。”
  今早他从驯鹿村经过,听见纪小瓯与老族长对话,得知她要去波尔尼亚东部寻找名叫帕特的水龟。
  那只水龟他略有耳闻,活了将近八百年的寿命,见多识广,知识渊博。
  也许他有办法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样。
  多尔多脸色古怪,显然误会了什么。
  这个雌性连毛都没有长齐,一看便是未成年物种,首领怎么会看上这样的?
  雷恩没有解释,见纪小瓯在洞穴外转了一圈,又回到洞里把那头驯鹿也叫了起来,迈开四肢,准备回去。
  “那么您离开的这段时间,种族怎么办?”多尔多最后问道。
  “随他们去。”雷恩扔下这句话,几个跳跃,便将罗德和多尔多甩在身后。“告诉他们,谁有本事,谁就把首领之位从我这里抢走。如果没本事,让他们知道,弱肉强食,在同族之间同样适用。”
  森林的尽头,一人一鹿正在靠近。
  埃里克似乎松了一口气,安抚纪小瓯,“或许它觉得路上没意思,自己离开了,又或许它去独自寻找自己的族人了……瓯,既然它想离开,就让它离开吧……”
  纪小瓯握着手电筒,不知在想什么。
  雷恩眼神闪了闪,收起受伤的后肢。
  于是,动物受伤以后着力不均,轻一下重一下的脚步声就愈发明显。
  纪小瓯听见声音,循着看来。
  与此同时,雷恩俯低身体,纵身一跃,便扑进纪小瓯的怀里。

    怀里猛地跳进一个重量,纪小瓯条件反射接住,低头一看,松了口气。


  小豹子安然无恙地趴在她怀里,半阖着眼睛,灰黑色的毛发上沾了一点露水。
  纪小瓯又看了看它的后腿,纱布完好,没有出现伤口崩裂的迹象。
  她这才放心,动作自然地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你去哪了?”
  她以为白天那两名豹族兽人过来找麻烦,把它带走了呢。
  雷恩不说话,豹族的尊严不允许他在被人挠下巴的时候,露出舒服的表情。
  纪小瓯见他眼神幽幽,以为他不高兴,赶紧把手收回去。
  她差点忘了,不管这只小豹子再怎么无害,它本性也是凶残的。
  不等纪小瓯反思完,雷恩侧了侧身,朝林子的方向龇了龇牙齿,喉咙“呜噜噜”地发声。
  果真,纪小瓯和埃里克被吸引注意力,齐齐朝森林看去。
  埃里克举着柴火,朝前两步,四周都照了照,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罗德和多尔多在接收到雷恩的信号时早就离开了,他什么都没发现才是正常的。
  一人一鹿把四周都找了一遍,纪小瓯以为雷恩是听到什么危险才跑出来的,甚至出言安慰他:“这附近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听错了?没事,他们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你别怕。”
  让一只豹子不要害怕,埃里克有点听不下去。
  此时距离天亮还早,纪小瓯看了下手表,晚上十点半。
  这就是穿越以后的好处,每天都睡得特别早。
  因为天一黑,纪小瓯就无事可做,只能闭上眼睛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睡眠充足的缘故,纪小瓯觉得自己的皮肤和精神状况都比没穿越之前还好。
  皮肤没什么可说的,这几天她一直用清水洗脸,却一整天都不觉得干燥油腻。
  至于精神状况,以前纪小瓯只能通过背包从空间里拿取东西,今早突然发现,她凭空也能从空间里取出拿出一条巧克力。她的空间不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背包里。
  这似乎与她的精神状态有关,比如她昨天晚上睡得特别好,早晨醒来精神焕发。
  纪小瓯尝试今天晚上也睡一个好觉,看看明天早上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然而天亮以后,除了昨天那个变化之外,空间还是与以前一样。
  不过同时她也开始猜测,是不是只有积攒一定程度的睡眠时间,她的空间才会触发“新技能”?
  正在纪小瓯思索的时候,埃里克已经从外面摘回了野果子和鲜蘑菇,并熟练地烤起蘑菇。
  埃里克从家里带了盐和胡椒,把蘑菇放在火堆旁烤得差不多时,洒上一些盐粒和胡椒粉,味道香脆可口。
  纪小瓯不知道原来烤蘑菇这么好吃,暂时忘记空间的事,一口气吃了四五个。
  埃里克笑着说:“以后我还可以给你烤玉米,烤茄子,这些都很好吃。”
  纪小瓯朝他道谢,见小豹子卧在一旁一口未动,担心它白天饿肚子,就把一个烤好的蘑菇放在它面前地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它,亮晶晶的,眼里分明在说:“吃吧,很好吃的。”
  雷恩掀起眼皮,看了眼地上的烤香菇,一脸意兴阑珊。
  纪小瓯以为它不会吃,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它居然慢吞吞站起来,把烤蘑菇叼进了嘴里。
  纪小瓯稀奇,紧接着又给它拿了一个烤蘑菇。
  小豹子皱了皱脸色,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吃了。
  纪小瓯仿佛发现新大陆,原来豹子不是只吃肉,还会吃烤蘑菇。
  她一连喂他吃了五个,旁边埃里克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豹族也能这么温顺听话了?
  吃过早饭,他们离开山洞。
  也许是地势的太低的缘故,纪小瓯他们走了一上午都没有遇见什么兽人种族。
  唯一遇到的一个族**,是一**正在搬运物资的刺猬。
  刺猬们尚未进化成人形,后背竖着一根根倒刺,刺上扎着坚果、蘑菇、昆虫,看起来就像储备过冬的粮食。
  发现纪小瓯正盯着他们看,刺猬们搬运东西的速度更快了些,不一会儿就躲进草丛里。
  纪小瓯歪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又看看头顶的天空。
  这才刚入秋,他们就要储备过冬的物资了吗?
  “瓯,你在看什么?”埃里克一回头,见纪小瓯仍站在原地,不由问道。
  纪小瓯忙抱着雷恩跟上去,问道:“埃里克,刺猬不能变成兽人的形态吗?”
  埃里克边走边走,“不能,他们……”话音未落,鹿角突然绕在一根藤蔓上,他不得不停下,专心致志地跟藤蔓做斗争。“不是所有的动物都能变成人的模样,有的动物有这方面的意识,想要往人类靠近,就会一心朝着这个方向进化。毕竟,人类虽然被自然淘汰了,但他们的大脑非常聪明。动物不仅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还要有一颗会独立思考的大脑,想办法在这片大陆发展与存活。”
  纪小瓯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虽然知道这片大陆几百年前存活的人类,与自己所在的世界的人类可能不同,因为21世纪可没有一个叫波尔尼亚大陆的地方,但她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这代表这整片大陆只有她一个人类。
  没有种族,没有同类。
  “瓯,你能帮帮我吗?”埃里克着急的声音打断纪小瓯的思绪。
  纪小瓯抬头看去,就见埃里克不知怎么回事,整个鹿角都与藤蔓缠在了一起,姿势怪异,身体扭曲,滑稽的模样看得纪小瓯忍不住一笑。
  她没有多想,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拽住一根藤蔓,锋利的刀口轻轻一划,用不了几下,就把埃里克解救了出来。
  只不过藤蔓上生长着倒刺,纪小瓯一时不查,被倒刺刺破了手指。
  埃里克看了眼她手里的瑞士军刀,欲言又止。
  视线一转,看见她指腹溢出鲜红的血珠,懊恼地自责:“都怪我,走路应该更注意一点。”
  纪小瓯摇头,“没关系,只是一点点小伤。”
  大概是不是父母不在身边的缘故,来到这里纪小瓯突然变得坚强了许多。
  上回额头受伤,脚底磨出水泡,她也只是难过了一会儿。
  要知道以前在家,她可是脚趾头碰到桌子腿都能忍不住哭出来的人。
  想起家里,纪小瓯就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察觉到怀里小豹子的变化。
  血液香甜的味道传来,近在咫尺。这对一个肉食系动物,而且是几天没吃生肉的肉食动物来说,绝对是致命的诱惑。
  雷恩的眼神越来越深,舔了舔牙齿,努力压抑自己的天性。
  少女的血液香甜,与草食系动物散发的香味不同。
  干净,甜美,像干涸时遇到的第一口甘露。
  雷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毫无预兆地从纪小瓯怀里跳下去,走到前面。
  “你去哪里?”纪小瓯上前追问。
  然而,刚迈出一步,就感觉一片东西落在脸颊上,凉凉的,一触即化。
  她微微一愣,停步,举手摸了摸脸颊,碰到一滴融化的水珠。
  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然而抬头看向天空,天气晴朗,云朵平静,并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过了一会,接二连三的白絮从天空飘落,纷纷扬扬,纪小瓯这才发现是下雪。
  雪花落在她的手背,还没看清就已经融化。
  纪小瓯有点惊讶,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雪?而且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寒冷,即便秋天下雪,也应该有点预兆不是吗?
  与纪小瓯的惊讶相比,身后埃里克脸色却变得非常凝重。
  在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他就攀上前方的一棵大树,朝远处观望,又观察四周低等哺乳动物的反应,这才跳下来,对纪小瓯说:“暴风雪要来了,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短短五分钟的功夫,雪就越下越大,覆在纪小瓯的脸颊上,丝丝寒意渗进她的皮肤。
  纪小瓯不明状况,跟在埃里克的身后,“怎么回事?现在不是秋天吗,为什么会下雪?”
  埃里克一面往前走,一面解释:“暴风雪来了以后,就是冬天了。”
  难道不是冬天来临以后,才会出现暴风雪吗?
  这种本末倒置的说法是怎么回事?
  她满腹疑惑,想一问究竟,可是看埃里克神情严肃,只好将心里的问题暂时压了下去。
  附近是密林,地势偏低,没有别的种族,一时间难以找到躲避暴风雪的地方。
  埃里克知道,如果他们不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将会很快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掩埋。
  以前这个时候,种族早早就做好了迎接冬天的准备,这次他独自出门,竟然忘了这回事。
  埃里克一边懊恼,一边往地势高的山峰走。
  雪花被风拂飞,迷乱视线。
  纪小瓯眯起眼睛,抱着雷恩紧紧跟在埃里克身后。
  大约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地上积雪已经铺了白白一层。
  风也越来越大,纪小瓯几乎站不稳脚步。
  终于,埃里克在众多树木中发现一个黝黑的树洞。他先钻进去,打探了一下里面的环境,树洞冰冷,落叶凌乱,不像有熊居住的痕迹。
  埃里克这才把纪小瓯叫进来,“咱们现在这里避一段时间,等暴风雪停了以后再赶路吧。”
  树洞外风声呼啸,他必须用很大的声音说话。
  纪小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棒球衫,里面是件背心,根本不保暖,这时已经冻得浑身僵硬。
  她咬着牙关,点头说好。
  埃里克环顾四周,除了树叶之外,没有能生火的东西。“我去外面捡一些干柴火,这场雪恐怕要持续好几天,没有火我们会冻死。瓯,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纪小瓯这时候没有逞强,埃里克身上有保暖的皮毛,她却只有一件薄外套,跟上去不仅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会给他添麻烦。
  埃里克钻进风雪里,纪小瓯抱着雷恩缩在角落。
  尽管树洞挡住了大部分的风,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卷进来,夹杂着碎雪,冷得人瑟瑟发抖。
  这时候也顾不得想会不会被发现是人类,纪小瓯从空间里取出毛毯,把自己和小豹子紧紧裹住。
  雷恩被纪小瓯包得严严实实,深蓝色的瞳仁望着洞外。
  既不像埃里克那样慌张,也没有纪小瓯的茫然。
  一人一豹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却不见埃里克回来的身影。
  外头的风雪肆虐,几乎已经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又过去半个小时,埃里克还是没有回来。
  纪小瓯隐隐有些担忧,他去哪里寻找干柴火了?怎么找了这么久?
  纪小瓯担心埃里克出现意外,解开毛毯,盖在雷恩身上,往洞口走去。
  到了洞口她才发现,外头的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几乎没过她的小腿。
  她大吃一惊,这么大的雪,埃里克不会已经被埋了吧?
  正要出去寻找,一抬眼,看见远处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走来。
  纪小瓯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能看见对方身材健壮,与埃里克有几分相似。
  她以为是埃里克回来,等对方走近,立即道:“埃里克,你怎么……”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对方四肢粗壮,穿着一件鹿皮兽衣,手臂和胸口都长满毛发,眼睛黝黑,嘴巴微微向外突起。
  往洞口一站,宽厚的身躯把整个洞口堵得严丝合缝。
  不是埃里克,分明是一头棕熊兽人。
本帖最后由 蔺小九 于 18:57 编辑
平南王第十三女,自幼娇生惯养,却不得不嫁给大将军为续弦。
对方不仅比她大了十来岁,连体形都是她的两倍。
当然,于薛纷纷来说,这些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南北方饮食差异简直不能忍好吗!
【谈情说爱为主,吃喝玩乐为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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