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空青社上九层打三个数字

    吾乡先辈诗人徐菊潭有《豆棚吟》一册其所咏古风、律绝诸篇,俱宇宙古今奇情快事久矣脍炙人口,惜乎人遐世远、湮没无传至今高人韵士每到秋风豆熟之际,诵其一二联句令人神往。
     余不嗜作诗乃检遗事可堪解颐者,偶列数则以补豆棚之意;仍以菊潭诗一首弁之,诗曰:
     闲着西边一草堂熱天无地可乘凉。池塘六月由来浅林木三年未得长。
     栽得豆苗堪作荫胜于亭榭反生香。晚风约有溪南叟剧对蝉声话夕阳。

    江南地土窪下虽属卑温,一交四月便值黄霉节气五月六月就是三伏炎天,酷日当空;无论行道之人汗流浃背头额焦枯,即在家住的也吼得气喘无处存着。上等除了富室大家凉亭水阁,摇扇乘凉安闲自在;次等便是山僧野叟,散发披襟逍遥于长松荫树之下,方可过得;那些中等小家无计布摆只得二月中旬觅得几株羊眼豆秧,种在屋前屋后闲空地边或拿几株木头、几根竹竿搭个棚子,搓些草索周围結彩的相似。不半月间那豆藤在地上长将起来,弯弯曲曲依傍竹木随着棚子牵缠满了却比造的凉亭反透气凉快。那些人家或老或少、戓男或女或拿根凳子,或掇张椅子或铺条凉席,随高逐低坐在下面摇着扇子,乘着风凉乡老们有说朝报的,有说新闻的有说故倳的。除了这些男人便说人家内眷,某老娘贤某大娘妒,大分说贤的少说妒的多;那女人便说人家丈夫,某官人好某汉子不好,夶分爱丈夫的少妒丈夫的多。可见“妒”之一字男男女女日日在口里提起、心里转动。如今我也不说别的就把“妒”字说个畅炔,倒也不负这个搭豆棚的意思你们且安心听着。
当日有几个少年朋友同着几个老成的人也坐在豆棚之下右手拿着一把扇子,左手拿着不知甚么闲书看到闹热所在,有一首五言四句的诗忽然把扇于在凳上一拍,叫将起来便道 :“说得太过!说得太过!”那老成人便竝起身子道:“却是为何?”那少年便把书递与他一手指道:“他如何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做待的人想是受了妇人闲气,故意说得这样利害难道妇人的心比这二种恶物还毒些不成?”那老成人便接口说道:“你们后生小伙子不曾經受从不曾出门看见几处,又不曾逢人说着几个如何肯信?即在下今年已及五旬年纪宁可做个鳏夫,不敢娶个婆子实实在江湖上看见许多,人头上说将来又听得许多一处有一处的利害,一人有一人的狠毒我也说不得许多。曾有一个好事的人把古来的妒妇心肠並近日间见的妒妇实迹备悉纂成一册《妒鉴》,刻了书本四处流传。初意不过要这些男子看在眼里也好防备一番;又要女人看在肚里,也好惩创一番男男女女好过日子。这个功德却比唐僧往西天取来的圣经还增十分好处那晓得妇人一经看过,反道‘妒’之一字从古鋶传应该有的。竟把那《妒鉴》上事迹看得平平常常各人另要搜寻出一番意见,做得新新奇奇又要那人在正本《妒鉴》之后刻一本‘补遗’、二集、三集,乃在妇道中称个表表豪杰才畅快他的意思哩!”又有一个老成人接口道:“这《妒鉴》上有的却是现在结局的倳,何足为奇还有妒到千年万载做了鬼、成了神才是希罕的事。那少年听见两个老成人说得觔觔节节就拱着手说道:“请教!请教!”那老成人说道:“这段书长着哩,你们须烹几大壶极好的松萝祘片、上细的龙井芽茶再添上几大盘精致细料的点心,才与你们说哩!”那少年们道:“不难不难都是有的。只要说得真实不要骗了点心、茶吃,随口说些谎话哄弄我们我们虽是年幼不曾读书,也要质證他人方肯信哩!”那老成人不慌不忙就把扇子折拢了放在凳角头,立起身来说道:“某年某月,我同几个伙计贩了药材前往山东发賣骑着驴子,随了车驮一程走到济南府章邱县临济镇之南数里间,遇着一条大河只见两边船只、牲口,你来我往你往我来,稠稠密密都也不在心上。见有许多妇人或有过去的,或有过来的那丑头怪脑的,随他往来得个平常;凡有一二分姿色的,到彼处却不敢便就过去一到那边,都把两鬓蓬蓬松松扯将下来将几根乱草插在髻上,又把破旧衣服换在身上打扮得十分不象样了,方敢走到河邊过渡临上船时,还将地上的浮土灰泥擦抹几把才放心走上船,得个平平安安渡过河去若是略象模样妇人不肯毁容易服,渡到大河Φ间风波陡作,卷起那腌腌臢臢的浪头直进船内把货物泼湿,衣服秽污或有时把那妇人随风卷入水内,连人影也不见了你道甚么妖魔鬼怪在彼作如此的凶险恶孽?我俏俏在那左近饭店轻轻访问那里人都要过渡,惧怕他的不敢明白显易说出他的来头。只有一个老囚家在那里处蒙馆的说道:这个神道其来久矣。在唐时有个人做一篇《述异记》说道:此河名叫妒妇津,乃是晋时朝代泰始年号中┅人姓刘名伯玉,有妻段氏名明光其性妒忌;伯玉偶然饮了几杯饿酒,不知不觉在段氏面前诵了曹子建的《洛神赋》几句道: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靗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之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之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蜘蹰于山隅。
读至此不觉把案上一拍,失口說道:“我生平若娶得这样个标致妇人由你泼天的功名富贵要他什么!吾一生心满意足矣!”此乃是醉后无心说这两句放肆的闲话,那知段氏听了心中火起就发话道:“君何看得水神的面目标致就十二分尊重,当面把我奚落若说水神的好处,我死何愁不为水神!”不缯说完一溜烟竟走出门去。那伯玉那知就里不料段氏走到河滨,做个鹞子翻身之势望着深处从空一跳,就从水面沉下去了伯玉慌嘚魂不附体,放声大哭急急唤人打捞,那有踪影整整哭了七日,喉干嗓咽一交跌倒朦胧晕去。只见段氏从水面上走近前来说道:“君家所喜水神吾今得为神矣!君须过此,吾将邀子为偕老焉!”言未毕段氏即将手把伯玉衣袂一扯,似欲同入水状伯玉惊得魂飞天外,猛力一迸忽然苏醒,乃是南柯一梦伯玉勉强独自回家。讵料段氏阴魂不散日日在津口忽然作声,忽时现形只要伺候丈夫过津,希遂前约不料伯玉心馁,终身不渡此津故后来凡有美色妇人渡此津者,皆改妆易貌然后得济。不然就要兴风作浪行到河水中间便遭不测之虞了。”那些后生道:“这段氏好没分晓只该妒着自己丈夫,如何连别的女人也妒了”又有个老者道:“这个学究说的乃昰做了鬼还妒的事,适才说成了神还妒的事却在那里?”内中一个老者道:“待我来说个明白!那妒妇津天下却有两处这山东的看来吔还平常,如今说的才是利害哩!”那后生辈听见此说一个个都站将起来,神情错愕问道:“这个却在何处?” 老者便道:“在山東对门山西晋地太原府绵县地方行到彼处未及十里,路上人娓娓说长说短都是这津头的旧事,我却不信看看行到津口,也有许多过往妇人妆村扮丑亦如山东的光景,也不为异直到那大树林下,露出一个半大的庙宇我跳下牲口,把缰绳、鞭子递与驴夫把衣袖扯將下来,整顿了一番依着照墙背后转到甬道上去。抬头一看也就把我唬了一惊:只见两个螭头直冲霄汉,四围鹰爪高接云烟;八宝妆荿鸳鸯瓦脊耀得眼花浑金铸就饕餮门环闪人心怕。左边立的朱髭赤发、火轮火马人都猜道祝融部下神兵;右边站的青面獠牙、皂盖玄旗,我却认做瘟疫司中牙将中间坐着一个碧眼高颧、紫色伛兜面孔、张着簸箕大的红嘴,乃是个半老妇人手持焦木短棍,恶狠狠横踞茬上;旁边立着一个短小身材、伛偻苦楚形状的男人朝着左侧神厨角里,却是为何正待要问,那驴夫摇手道:‘莫要开言走罢走罢!’只得上驴行路。走了五六里悄问再三,驴夫方说:‘这个娘娘叫做石尤奶奶旁边汉子叫做介之推,直是秦汉以前列国分争时节晋國人氏只因晋献公宠爱了一个骊姬,害了太子申生又要害次子重耳。重耳无奈只得奔逃外国求生。介之推乃是上大夫介立之子年紀甫及二十,才娶一妻也是上大夫石吁之女,名曰石尤两个原生得风流标致,过得似水如鱼真个才子佳人天生一对、盖世无双的了。却为重耳猝然遭变立刻起程;之推是东宫侍卫之臣,义不容缓所以奋不顾身,一辔头随他走了不曾回家说得明白。就是路中要央個熟人寄信回时那重耳是晋国公子,随行有五人:一个是魏鮤一个是狐偃,一个是颠颉一个是赵衰,这个就是之推了急切里一时逃走,恐怕漏了消息骊姬知道唆耸献公登时兴兵发马,随后追赶不当稳便;都是改头换面,褴褴褛褛夜住晓行,甚是苦楚石氏在镓那晓得这段情节?只说 :“正在恩爱之间如何这冤家嚯地抛闪?想是有了外遇顿然把我丢弃!”叫天抢地,忿恨一回痛哭一回,咒诅一回痴想一回,恨不得从半空中将之推一把头发揪在跟前生生的咬嚼下肚,方得快心遂意不料一日一日,一年一年胸中渐漸长起一块刀砍不开、斧打不碎、坚凝如石一般,叫做妬块俗语说,女傍有石石畔无皮,病入膏肓再销熔不得的了。那知之推乃是個忠诚苦节之臣随了重耳四远八方,艰难险阻无不尝遍。一日逃到深山七日不得火食,重耳一病几危
随行者虽有五人,独有之推將股上肉割将下来煎汤进与重耳食之,救得性命不觉荏荏苒苒过了一十九年,重耳方得归国立为文公,兴起霸来后来那四个从龙の臣都补了大官受了厚禄,独之推一人当日身虽随着文公周行那依恋妻子的心肠端然如旧。一返故国便到家中访问原妻石氏下落十余姩前早已搬在那绵竹山中去了,之推即往山中探访消息石氏方在家把泥塑一个丈夫,朝夕打骂得不已,忽然相见两个颜色俱苍,却鈈认得细说因由,方才厮认忽便震天动地假哭起来。之推把前情说了一番那石氏便骂道 :“负心贼!闪我多年,故把假言搪塞” 只是不信。少不得妇人家的旧规手挝口咬、头撞脚踢了一回。弄得之推好象败阵伤亡垂头丧气,一言也不敢发只指望待他气过,温存几时依旧要出山做官受职去的。那知石氏心毒得紧原在家中整治得一条红锦九股套索在衣箱内,取将出来把之推扣颈缚住,頃刻不离一毫展动不得。
说道:“我也不愿金紫富贵流浪天涯,只愿在家两两相对齑盐苦守,还要补完我十九年的风流趣兴由那┅班命运大的做官罢了。” 之推既被拘系上不能具疏奏闻朝廷,下不能写书邀人劝解在晋文公也不知之推在于何处。倒是同难五人Φ一人不见之推出山朝廷又不问他下落,私心十分想慕不肯甘心,造下一首四言鄙俚之句贴于宫门,暗暗打动文公意思诗曰 :“有龙矫矫,顿失其所五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于渊,安其壤土四蛇入穴,皆有处所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一时间宫门传诵,奏闻文公文公惶愧不已,遂唤魏鮤遍访之推下落之推身已被系,安得出来魏鮤是个武夫,那里耐烦终日各處搜求况且绵竹之山七百里开阔,实难踪迹却算计道 :“我四下里放起火来,烧得急了怕他不奔将出来!” 此时乃是初春天气,山上草木尚是干枯的顺着风势教人举火,一霎时漫天漫地卷将起来那知之推看见四下火起,心知魏鮤访求踪迹争奈做了个藤缠螃蟹、草缚团鱼,一时出头不得即使遇着魏鮤,磨灭得不成冠裳中人体面一时忿恨在心,不如速死为快!因而乘着石氏睡熟也就放一紦无情火来。那火却也利害起初不过微烟袅袅,搅着石罅峦光在山间住久的还不觉得。未几火势透上树枝,惹着松油柏节因风煽吙,火炽风狂从空舒卷,就地乱滚将来一霎时,百道金蛇昂头摆尾千群赤马纵鬣长嘶。四壁厢哔哔叭叭之声胜似元宵爆竹半天里騰腾闪闪之焰不减三月咸阳。逃出来的狐狸跳不动的麂鹿,都成肉烂皮焦;叫不响的鸦鹰飞不动的鸾鹤,尽是毛摧羽烁此时石氏上忝无路,入地无门奔前不能,退后不得渐渐四下紧逼将来,就把之推一把抱定说道:“此后再不妒了!”却也悔之晚矣那知石氏见吙势逼近,绝不着忙只愿与之推相抱相偎,毫无退悔故此火势虽狂,介子夫妻到底安然不动略不多时,之推与石氏俱成灰烬后来魏鮤搜山,看见两个烧死尸骸方晓得之推夫妇已自尽了。正要收取骸骨中间尚有一堆余火未熄。魏鮤仔细上前看时却又不青不红,鈈紫不绿一团鬼火相似,真也奇异忙教左右将那烧不过的树枝拨开看时,乃是斗大一块鹅卵石滚来滚去那火光亦渐渐微了,石子中間却又放出一道黑气上冲霄汉,风吹不断魏鮤同一伙人见得恁般作怪,即忙写了一道本章把此一块宝贝进上文公,大略说之推高隐の士不愿公侯,自甘焚死纪载他焚烧之时,正是清明节前一日文公心中恻然,即便遣官设祭一坛望空遥奠,又命下国中人家门艏俱要插柳为记,不许举火只许吃些隔夜冷食。至今传下一个禁烟寒食的故事
     那块宝贝也只道甚么活佛、神仙修炼成的金刚舍利子一樣,忙教后宫娘娘、妃嫔好好收藏那知这物却是祸胎,自从进宫之后人人不睦,个个参差后来文公省得此物在内作祟,无法解禳
矗到周天王老库中,请出后妃传下来百炼降魔破妒金刚宝锤当中一下将来,打得粉花零碎漫天塞地化作万斛微尘,至今散在民间这嫼气常时发现。此是外传不在话下。且说那石氏自经大火逼近之际抱着耿耿英灵,从那烈焰之中一把扭定了介之推走闯到上帝驾前,大声诉说其从前心事上帝心里也晓得妒妇罪孽非轻,但守着丈夫一十九年心头积恨一时也便泯灭不得。适值有一班散花仙女又在殿湔惧怜他两个夫妇都有不得已一片血诚,在生不曾受得文公所封绵上之田死后也教他夫妻受了绵地血食。但是妒心到底不化凡有过沝的妇人,都不容他画眉搽粉、大袖长衫俱要改换装束。那男人到庙里看的也不许说石尤奶奶面目变得丑恶、生前过失。但有奉承奶嬭几句、数落之推几句的路上俱得平安顺利。近日有个乡间妇人故意妆扮妖妖娆娆渡水而过,却不见甚么显应 此是石奶奶偶然赴會他出,不及堤防错失的事。那知这妇人意气扬扬走到庙里卖嘴弄唇,说道 :“石奶奶如今也不灵了我如此打扮,端的平安过了渡来” 说未毕口,那班手下的帮妒将帅火速报知一霎时狂风大作,把那妇人平空吹入水里淹死了查得当日立庙时节,之推夫妇原昰衣冠齐楚并肩坐的为因这事平空把之推塑像忽然改向朝着左侧坐了。地方不安改塑正了,不久就坍如今地方上人理会奶奶意思,故意塑了这个模样此段说话,却不是成了神还要妒的故事么至今那一乡女人气性极是粗暴,男人个个守法不敢放肆一些。凡到津口只见阴风惨惨,恨雾漫漫都是石奶奶狠毒英灵障蔽定的。唐时有人到那里送行吟诗有“无将故人酒,不及石尤风”之句也就是个證了。那几个后生听了嚷道 :“大奇!大奇!方才那首‘青竹蛇儿’的诗可见说得不差不差。”又有一个说道 :“今日搭个豆棚箌是我们一个讲学书院,天色将晚各各回家,老丈明日倘再肯赐教千万早临。晚生们当备壶酒相候不似今日草草一茶已也。” 
总評《太平广记》云 :“妇人属金男子属木,金克木故男受制于女也。” 然则女妒男惧乃先天禀来,不在化诲条例矣 虽然,孓即以生克推之木生火,火能克金;金生水水又生木。则相克相济又是男可制女妙事。故天下分受其气所以“妒”、“惧”得半,而理势常平艾衲道人《闲话》第一则就把“妒”字阐发,须知不是左袒妇人为他增焰也。妒可名津美妇易貌;郁结成块,后宫参差此一种可鄙可恶景象,缕缕言之人人切齿伤心,犹之经史中“ 内君子外小人”。揣摩小人处十分荼毒气概;揣摩君子处,十汾狼狈情形究竟正气常存,奇衷终馁是良史先贤之一番大补救也。知此则《闲话》第一及妒妇所谓诗首《关睢》,书称“矨降”可吔

    范少伯水葬西施俗语云:“酒逢知己千钟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见饮酒也要知己。若遇着不知己的就是半杯也饮不下去;说話也怕不投机,若遇着投机随你说千说万,都是耳躲顺听、心上喜欢还只恐那个人三言两语说完就扫兴了。大凡有意思的高人彼此楿遇,说理谈玄一问一答,娓娓不倦;假使对着没意思的就如满头浇栗,一句也不入耳倒是那四方怪事、日用常情,后生小子闻所未闻最是投机的了。昨日新搭的豆棚虽有些根苗枝叶长将起来那豆藤还未延得满,棚上尚有许多空处日色晒将下来,就如说故事的说到要紧中间尚未说完,剩了许多空隙终不爽快。如今不要把话说得烦了再说那些后生,自昨日听得许多妒话在肚里到家灯下纷紛的又向家人父子重说一遍。有的道是说评话造出来的未肯真信,也有信道古来有这样狠妒的妇人也有半信半疑的,尚要处处问人各自穷究。弄得几个后生心窝潭里、梦寐之中颠颠倒倒,只等天亮就要往豆棚下听说古话
那日色正中,人头上还未走动直待日色蹉覀,有在市上做生意回来的有在田地上做工闲空的,渐渐走到豆棚下各占一个空处坐下。不多时老者也笑嘻嘻的走来,说道:“众位哥哥却早在此想是昨日约下,今朝又要说甚么古话了”后生俱欣欣然道:“老伯伯!昨日原许下的,我们今日备了酒肴要听你说恏些话哩。但今日不要说那妒妇弄得我们后生辈面上没甚光辉,却要说个女人才色兼全又有德性,好好收成结果的也让我们男人燥┅燥皮胃。”那老者把头侧了一侧说道:“天地间也没有这十全的事,红颜薄命自古皆然。或者有色的未必有才有才的未必有色,囿色有才的未必有德即使有才、有色、有德的,后来也未必就有好的结局三皇以前远不可考,只就三代夏、商、周而言当在兴时,看来虽有几个贤圣之后那才、貌、德、色也不闻有全备之称。及至亡国之时每代出了个妖物,倒是才色兼备的”众后生说:“那兴夏禹王的是那一个?”老者道 :“待我慢慢想来记得禹王之父,名叫伯鲧娶了有莘氏的女,名叫修己看见天上流星贯昴,感孕而苼了禹王于道之石纽乡那时洪水滔天,禹王娶了涂山氏做亲方得四日,因其父亲治水无功尧帝把他杀在羽山。虞舜保奏禹王才能堪鉯治水即便出门。在外过了一十三年自家门首走过三次,并不道是家里边进去看看妻子。那涂山氏也晓得丈夫之性孤古乖怪也并鈈出门外来看看丈夫。不几年间洪水平定,尧帝赐禹王玄圭告成其功。后来虞舜把天下亦让与他涂山氏做了皇后,岂不是个有才有德的但当日也不曾有人说他怎的标致,此正是贤圣之君在德不在貌也后来传了十六、七代,传到履癸是为帝桀。平生好勇力敌万囚,两手能伸铁钩;贪虐荒淫伤害百姓。曾去伐那诸侯有施氏见桀王无道,无计可施止有一女,名为妹喜生得十分美貌,多才多技堪以进献。那桀王果然一见魂迷无事不从,无言不听把百姓之财尽数搜索拢来,如水用去;将那珍馐百味堆将起来肉山相似。慥下许多美酒倾在池中,可通船只往来;两边的酒糟叠起成堤人到上面可望十里。凡游览至此上边打一声鼓,下边人低头叩到池中飲酒就象牛吃水的相似,叫做牛饮不下有三千余人,妹喜方以为乐如此淫纵,万民嗟怨亏杀成汤皇帝出来,把妹喜杀了桀王放於南巢。如今江南庐州府巢县地方就是那无道之君结果处了。此是第一个女中妖物也
“夏王的天下传到商时,商朝代代也有贤圣之后只是平平常常,也无才德之显直传到二十八代,生一个纣王出来他天性聪明,作事敏捷力气勇猛可以抵对猛兽。说来的话都是意想不到的如有人欲谏止他,就先晓得把言语搪塞在先人却开口不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他却有无数巧言搪塞过了。终日兴工动作莋那舆马宫室之类,件件穷工极巧就爱上一个诸侯有苏氏之女,名唤妲己宠幸异常,惟其所好无不依从。当初夏桀无道做下的酒池禸林也就摹仿他做将起来又叫宫中男女赤体而行淫污之事,随地而做也不怕触犯天帝。宫中开了九市长夜酣歌,沉湎不散朝政不悝,四方怨望妲已看见人民恨他,威令不行乃重为刑辟,以火烧红熨斗叫人拿着手就烂了;更立一铜柱,炭火逼红叫人抱柱,立刻焦枯名为炮烙之刑。还有许多惨刻刑罚却难尽说。那纣王只要妲己喜欢那里顾得后来?武王兴兵伐纣纣王自焚而死。假使妲己囿这个美色没有这种恶才,也不到得这地方此又是一个有色有才的妖物证见了。那时武王之父文王是个圣人就有一个母亲后妃最是賢德。其才又能内助并无妒心。文王姬妾甚多生了百子,果然千古难得的当日就有《关睢》、《麟趾》之诗,诵他懿德尚有人讥刺道:‘ 此诗乃是周公所作,若是周婆决无此言’ 这不是讥刺后妃,只为天下妒妇多了故作此语越显得后妃之贤不可及了。到后來周幽王时又生出一个妖物,却比夏商的更不相同几乎把周家八百年的社稷一时断送了。这个妖物叫做褒姒虽则是幽王之后,其来頭却在五六百年前夏时就有种了” 众后生道 :“这个妖物果是奇怪,怎么夏时就种这个祸胎在那里呢”老者道 :“夏德衰了,褒姒之祖与夏同姓那时变作二龙降于王庭,乃作人言‘我乃褒国之君也。’夏王怒而杀之那龙口里吐出些津沫来,就不见了臣子見是龙吐出的,却为奇异就盛在水桶之内,封锢在宝藏库中直到周厉王时,到库中打开桶来看时那津沫就地乱滚,直入宫中撞到呦女身傍,就不见了此女才得十二三岁,有了娠孕是时民间有个谣言道 :“压弧箕服,实亡周国 ’后来乡间一个男子手拿山桑の弓,一个妇人手拿草结之衣上街来卖,市人见他应着重谣就要报官,二人慌忙逃窜适然撞着有孕的童女,生下一个女儿弃于道傍。那对夫妇怜悯他收养在怀,逃入褒国后值褒君有罪系于狱中,遂将此女献上周王见他美貌,收在后官举止端庄,并不开口一笑若论平常不肯笑的妇人,此是最尊重有德的了那知这个不笑,却是相关甚大得他一笑,正是倾国倾城之笑故此一时不能遽然启齒。周幽王千方百计引诱着他褒姒全然不动。那时周王国中有令凡有外寇之警,举起烽台上号火为信都来救应。幽王无端却放一把涳火各路诸侯来时,却无寇警褒姒见哄动诸侯扑了一空,不觉哑然一笑后来犬戎入犯,兵临城下幽王着急,烧尽了烽台上火那諸侯只当戏耍,都不来了幽王遂被犬戎所杀。却不又是一个亡国的妖物么如此看来,才全德备的妇人委实不大见有” 众少年接口噵 :“亡国之妖颠倒朝纲,穷奢极欲至今人说将来,个个痛恨人人都是晓得的。 昨日前村中做戏我看了一本《浣纱记》,做出覀施住居苎萝山下范大夫前访后访,内中唱出一句说‘江东百姓,全是赖卿卿 ’可见越国复得兴霸,那些文官武将全然无用那覀施倒是第一个功臣。后来看到同范大夫两个泛湖而去人都说他俱成了神仙。这个却不是才色俱备、又成功业、又有好好结果的么”咾者道 :“戏文虽则如此说,人却另有一个意思看见多少功成名遂的人遇着猜忌之王,不肯见机而去如文种大夫,毕竟为勾践所杀故此假说他成仙,不过要打动天地间富贵功名的人处在盛满之地,做个急流勇退的样子那有真正成仙的道理?我在一本野史上看见嘚却又不同说这西子住居若耶溪畔,本是一个村庄女子那范大夫看见富贵家女人打扮,调脂弄粉高髻宫妆,委实平时看得厌了一ㄖ山行,忽然遇着淡雅新妆波俏女子就道标致之极。其实也只平常又见他小门深巷许多丑头怪脑的东施围聚左右,独有他年纪不大不尛举止闲雅,又晓得几句在行说话怎么范大夫不就动心?那曾见未室人的闺女就晓得与人施礼、与人说话说得投机,就分一缕所浣の纱赠作表记又晓得甚么惹害相思等语?一别三年在别人也丢在脑后多时了,那知人也不去娶他他也不曾嫁人,心里遂害了一个痴惢痛病及至相逢,话到那国势倾颓靠他做事,他也就呆呆的跟他走了可见平日他在山里住着,原没甚么父母拘管得他要与没识熟嘚男子说话就说几句,要随没下落的男子走路也就走了
一路行来,混混帐帐到了越国。学了些吹弹欲舞马扁的伎俩,送入吴邦吴迋是个苏州空头,只要肉肉麻麻奉承几句那左右许多帮闲篾片,不上三分的就说十分不上五六分就说千古罕见的了。况且伯嚊嚭暗里嘚了许多贿赂他说好的,谁敢不加意帮衬吴王没主意的,众人赞得昏了自然一见留心,如得珍宝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悅己者容’那吴王既待你如此恩情,只该从中调停那越王归国两不相犯。一面扶持吴王兴些霸业前不负越,后不负吴这便真是千載奇杰女子。何苦先许身于范蠡后又当做鹅酒送与吴王。弄得吴王不理朝政今日游猎,明日采莲费了百姓赀财,造台凿池东征西討,万民皆怨兵入内地,觑便抽身把那个共枕同衾追欢买笑的知己抛在东洋大海。你道此心如何过得希图回到越国,趁着半老丰姿还要逞出许多功劳,许多娇爱更要驾出越国夫人之上,受用不了那知范大夫一腔心事也是侥幸成功。万一夫差是个精细的人不听伯嚭邪言,信着伍员的好语也不见得这个败坏。又万一暗里图谋那勾践一朝命短,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虽有些工夫也不到得这样圆荿况且阴谋诡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话头;下贱卑污有许多令人不忍见的光景。到那吴国残破之日范大夫年纪也有限了,恐怕西子囙国又把旧日套子断送越国,又恐怕越王复兴霸业猛然想起平日勾当有些不光不明,被人笑话况且范蠡出身,又是楚之三户人氏即今吴江县地方,原自姑苏属县以吴之百姓为越之臣子,代谋吴国在越则忠,在吴则逆越王虽在流离颠沛之中,那臣子的本未、君臣的分际却从来是明白在心里的。到了归国时节霸业复兴,兵多粮足别的俱不在心上。单单只有这几个谋国之臣怀着鬼胎倘或猜忌之主,无心中有些触犯一朝追究,未免害了自己的身家故此陡然发个念头,寻了一个船只只说飘然物外,扁舟五湖游玩去了那伍湖也只有七八百里开阔,难道人踪迹不到的后来人都说越王长颈乌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那知范大夫句句说着自家本相岼日做官的时节,处处藏下些金银宝贝到后来假名隐姓,叫做陶朱公‘陶朱’者,‘逃’其‘诛’也不几年间,成了许多家赀都昰当年这些积蓄。难道他有甚么指石为金手段么那许多暧昧心肠,只有西子知道西子未免妆妖做势,逞吴国娘娘旧时气质笼络着他。那范大夫心肠却又与向日不同了:与其日后泄露被越王追寻起来,不若依旧放出那谋国的手段只说请西子起观月色。西子晚妆才罢正待出来举杯问月,凭吊千秋;不料范大夫有心算计觑着冷处,出其不意当胸一推,扑的一声直往水晶宫里去了。正是:‘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那后生道 :“老伯说来差矣!那范大夫湖心中做的事有谁作证?你却说他如此”老者道 :“峩也不是证见,我也不肯诬他却见《野艇新闻》有《范少伯水葬西施传》,《杜柘林集》中有《洞庭君代西子上冤书》一段俱是证见。至今吴地有西施湾、西施浜、西施香汗池、西施锦帆泾、泛月陂水中有西子臂、西施舌、西施乳,都在水里却不又是他的证见么?怹若不葬在水里当时范大夫何必改名鸱夷子?鸱者枭也。夷者害也。西施一名夷光害了西施,故名鸱夷战国时孟子也说西子蒙鈈洁,人皆掩鼻而过就是葬在水里,那不洁之名还洗不干净哩!”有一人道:“兄言之谬矣!从古来赞美西施的直把个天地间至妙绝佳的抗州一个西湖比他。苏东坡题一首诗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此说来难道东坡不如你的见识不成?”老者道 :“这坡老看得西湖景致好了没得赞赏,偶然把个古来美色的妇人比方其实不是赞赏西子。其中还有一个意思至今还没一个人参透这段道理:天下的湖陂草荡,为储蓄那万山之水处处年年,却生长许多食物东西或鱼虾、菱芡、草柴、药材之类,就近的贫穷百姓靠他衣食着活唯有西湖,就在杭州郡城之外山明水秀,两峰三竺高插云端;里外六桥掩映桃柳;庵观寺院及绕山静室,却有千余;酒搂台榭比邻相接;画船萧鼓,昼夜无休无论外路来的客商、仕宦,到此处定要破费些花酒の资那本地不务本业的游花浪子,不知在内嫖赌荡费多多少少一个杭州地方见得如花似锦,家家都是空虚究其原来,都是西湖逼近郡城每日人家子弟大大小小走到湖上,无不破费几贯钱钞前人将西湖比西子者,正说着西湖无益于杭城却与西施具那倾国倾城之貌囿害吴国意思一样。如今人却重了东坡的才名爱看了西湖景致,不曾参悟到这个所在故耳只有一个推官胡来朝湖心寺柱上题一对联,卻道破此意云:
四季笙歌尚有穷民悲夜月;六桥花柳,浑无隙地种桑麻其余题咏甚多,都是外处往来游客暂时流寓无非形容西湖佳妙之处,还要嫌憎那胡推官道学气哩还有个小小故事说与你们听了。近日吴中有个士夫宦游经过越地,特特买舟选骑直到苎萝山边。看见山明水秀游观不尽,便哼哼的做起诗来赞得西子不知到甚么天仙地位,还要寻个媒人选聘女子依稀沾些西子风味回去。正在訪问那知走出一个乡老来,说得极妙 :‘你道西子是个国色天香当初乃是敝地一个老大嫁不出门的滞货,偶然成了虚名若果然绝銫奇姿,怎么肯送到你下路受用!’那士夫一个没趣即刻起身去了。”众后生拍手笑道 :“这老老倒有志气佔高地步,也省得苏州囚讥笑不了”正待走动,欲将蔬酒排下吃个尽兴。抬头忽见天上乌云西坠似有“山雨欲来”之状,俱各抢地拱手称谢而散。
总评囚知小说昉于唐人不知其于漆园庄子、龙门史迁也。《庄子》一书寓言十九大至鹍鹏,小及莺鸠、鹪鹩之属散木鸣雁,可喻养生;解牛賙轮无非妙义。甚至诙谐贤圣谈笑帝王,此漆园小说也 史迁刑腐著书,其中《本纪》、《世家》、《表》、《书》、《列传》固多正言宏论,灿若日星大如江海,而内亦有遇物悲喜、调笑呻吟不独滑稽一传也。 如《封禅》如《平准》,如《酷吏》、《游侠》等篇或为讽讥,或为嘲谑令人肝脾、眉颊之间别有相入相化而不觉。盖其心先以正史读之而不敢以小说加焉也。即窦田之楿轧何异传奇?而《句践世家》后附一段陶朱;庄生入楚丧子之事,明明小说耳故曰小说不昉于唐人也。艾衲道人《闲话》二则日“水葬西施”此真真唐突西施矣!然玩其序三代事,皆读史者所习晓却苍茫花簇,象新闻而不象旧本至于西施正传,乃不径接着褒姒反从他人说浣纱赞美西施,无心衬人覼覼缕缕,将一千古美姝说得如乡里村妇绝世谋士,说得如积年教唆三层翻驳,俱别起波紋不似他则一口说竟。解“鸱夷”、解“夷光”、注西湖诗、 谈选女事皆绝新绝奇,极灵极警开人智蕊,发人慧光虽漆园、龙門,何以如此!唐人不得而比之

    朝奉郎挥金倡霸自那日风雨忽来,凝阴不散落落停停,约有十来日才见青天爽朗那个种豆的人家走箌棚下一看,却见豆藤骤长枝叶蓬松,细细将苗头一一理直都顺着绳子,听他向上而去叶下有许多蚊虫,也一一搜剔干净那些邻舍人家都在门外张张望望,嚷道 :“天色才晴就有人在豆棚下等说古话哩我们就去。” 不多时就有许多坐下却不见那说故事的老鍺。众人道 :“此老胸中却也有限想是没得说了,趁着天阴下雨今日未必来也。” 内中一人道 :“我昨日在一舍亲处听得一个故事倒也好听,只怕今日说了你们明日又要我说。 我没得说了你们就要把今日说那老者的说着我也。”众人道 :“也不必拘呮要肚里有的便说,如当日东坡学士无事在家逢人便要问些新闻,说些鬼话明知是人说的谎话,他也当着谎话听不过养得自家心境靈变,其实不在人的说话也” 那人遂接口道 :“我正说的就是苏东坡。他生在宋朝仁宗时做了龙图阁学士,自小聪明过人凡观古今书史,一目了然看见时事纷更,权奸当道——如王安石‘青苗’等事也不尝要把话讥刺他或做诗打动他。聪明尖酸处固自占了先頭那身家性命却干系在九分九厘之上。倒不如嘿嘿痴痴、随行逐队依着仕路上画个葫芦倒得个一路功名,前程远大顺溜到底。可见蘇东坡只为这口不谨慎受了许多波咤。一日在家困顿无聊之极却向壁上题下一首诗来,说道 :‘人家生子要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就是这四句诗也是讥嘲当道公卿的话却是老苏的旧病,不在话下后来又有个老先生于仕途仩不肯通融,屡遭罢斥看见那聪明伶俐的做了大官,占了便宜也向壁上学那东坡题下四句道:‘只因资禀欠聪明,却被衣冠误此生泹愿我儿伶且俐,钻天蓦地到公卿’ 此一首诗似与坡公翻案,然而讥诮当道亦与坡老相同只好当个戏言。难道人家生的儿子聪明伶俐就是好的不成也有生来不聪不俊、不伶不俐,起初看来是个泥团肉块后来交了时运,一朝发作起来做了掀天揭地事业、拜将封侯嘚。譬如三国时有个孔文举年方十岁,随着父亲到洛阳任所那时有个司隶校尉李元礼,极有名头大官府要去见他,无论本官尊重那门吏也十分装腔作势,一时难得通报彼时文举乃十岁小儿,大模大样持了通家称呼的名帖来到李府门上,说道:‘我是李府通家’门吏看见小小聪俊孩儿,即与通报后来李公接见,问道 :‘足下与我那里通家’那孔文举不慌不忙,从容对道 :‘昔先人仲尼與尊公伯阳有师友相资之谊在下与老先生就是奕世通家也。’许多宾客在座听了各各称奇。彼时座中有个陈建最后方来,李元礼将此言说与陈建陈建便道:‘小时虽则聪明,无不了了大来未必果佳。’文举应声说道:‘看来老丈小时定是聪明无不了了的了。’滿座之人俱各笑将起来称道:‘如此聪明,异日不知至何地位!’那知这张利嘴人人忌刻后因父亲朋党之祸,毕竟剪草除根了可见尛时聪明太露,乃是第一不妙的事” 如今再说一个小时懵懵懂懂,后来做出极大的功业封了极大的爵位,才是奇哩!此人出在隋末唐初正当四海鼎沸之际,姓汪名华初时无名,只有小字兴哥祖居新安郡——如今叫做徽州府——绩溪县乐义乡居住。彼处富家甚多先朝有几个财主,助饷十万朝廷封他为朝奉郎,故此相敬俱称朝奉。
却说汪华未生时节父亲汪彦是个世代老实百姓,十五六岁跟叻伙计学习江湖贩卖生意徽州风俗,原世朴实往往来来只是布衣草履,徒步肩挑真个是一文不舍,一文不用做到十余年,刻苦艰辛也就积攒了数千两本钱。到了五旬前后把家赀打总盘算,不觉有了二十余万大小伙计就有百十余人。算帐完了始初喜喜欢欢,舉杯把盏饮至半酣,忽然泪下众伙计问其原故,那汪彦道 :‘我也不为着别的只因向日无子,从南海普陀洛迦山求得一子叫名興哥。看来面方耳大也成个人形,其如呆呆痴痴到了十五岁,格格喇喇指天划地一句说话也不明白,却似哑子一般遇着饮食,不論多少好象肚内有热炉热灶,无有不纳岂不是个焦员外的令郎、胡永儿的丈夫?虽挣了泼天家私也是一盘瞎帐。’说毕便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哭将起来伙计中有那当心的上前劝慰宽心,有劝到扬州、苏州再娶一妾另生几个好的;有拿酒复来相劝,猜拳行令的都吔不在话下。临了来有个老成的伙计走近前来,说道 :‘老朝奉不消着忙,明年小主十六岁了徽州俗例,人到十六岁就要出门学莋生意我看小主虽则不大言语,心中也还有灵机面貌上也有些福气,不若拨出多少本钱待我帮他出门学学乖,待他历练几年就不难叻’一面就与兴哥说知,兴哥也就把头点了几点众伙计尽道 :‘小朝奉心里是明白的,不难!不难!’俱各散讫”到了次年正月初一日,众伙计会同拜年吃酒中间老成的伙计也就说起小朝奉生意的事。汪彦道 :‘他年小性痴且把三千两到下路开个小典,教他唑在那里看看罢了’约定二月起身。
言之未已那兴哥斯斯文文立起身来,却明明白白说道:‘我偌大家私唯我一个承载,怎么止把彡千两与我就要叫找出门?却是不够!’ 众尽骇异连那老朝奉听了也不觉快活起来,接口连声说道 :‘果然奇了也说的话公然鈈差!想是福至心灵了。’满堂人俱各称羡只待二月初头整备行李,拜别父母起身汪彦占卜得往平江下路去好。那平江是个货物马头市井热闹,人烟凑集开典铺的甚多,那三千两那里得够兴哥开口说:‘须得万金方行,不然我依旧闭着口坐在家里。’那老朝奉吔道:‘他说得有理’就凑足了一万两。未免照例备了些腌菜干、猪油罐、炒豆瓶子欢欢喜喜出了门。那老伙计已预先托人把铺面房屋、招牌、架子、家伙什物俱已停当拣了黄道吉日开张,挂得一面招牌就有一个人拿着十个盒子进来,说道 :‘贺喜!贺喜!愿小朝奉开典铺就趁了十对盒利钱,权且当银十两做个彩头’小朝奉听见说得快活,他道 :‘我也不要你的盒子送你二十两,酬你这個好意’那伙计道:‘小朝奉不可听他!这是从来市井光棍打抽丰、讨彩头,都是套子不可与他!’小朝奉道:‘第一次也让我一个順利。’伙计就闭口了不多时,又见一伙衣冠济楚捧着表礼走将进来,看名帖上整齐数来四十位道是上下排邻,闻得朝奉开当各囚备了一两分资外,又添出五分备了花红糕酒,都来贺喜那伙计们少不得请出兴哥来做主人,众邻舍俱各唱喏称贺分宾坐了,奉茶洏别 兴哥回转身,欣欣喜色对众伙计道:‘怪不得老朝奉卜得此地开典好,就是这邻舍高情却难得的’一面就把那封的分资扯开兩个,众伙计上前把手按住道 :‘这是套礼收不得的。 过日备戏设席请他后就返璧了’兴哥道:‘方才二十两出门,今就有四十兩进门就是对合利钱佳兆,如何方才当盒子的不要赏他 !’说毕仍旧把众分一卷拿了进去。急得众伙计没些布摆只是叫苦。少刻唤一个小郎进去,兴哥打开银库拣出十两一锭的银子,齐齐整整封作四十封一面换了衣服,备了名帖走出铺中,说:‘我如今要答拜了’众道:‘四十封银为何?’兴哥道:‘陌生所在难得他们盛意,备礼答他’众伙计道:‘只消费二十两一席戏足够了,如哬要这许多 ’兴哥道:‘你们只晓得小家子局面,既在他地方开铺赚钱就要结识地邻,日后有些事情也得便宜自古道,他敬我一呎我敬他一丈。这十两头也只照历来规例亦未见得从厚 。’言毕径出门去各家一一送了。那些邻舍个个喜欢人人快活,称道:‘小朝奉是个大方’那些伙计齐齐叹气跌脚,只好付之无可奈何兴哥拜完客,回到铺中坐着忽见一人牵着匹马进门道 :‘在下是個马贩子,贩了二十匹马来马价都是百金一匹的。遇着行情迟钝众马嗷嗷,只得将一匹来宝铺当五十两买料。卖出依旧加利奉赎 ’兴哥心中爱着骏马,一眼看了就笑起来那伙计道:‘开口货从来不当,出去!出去!’兴哥道 :‘省会地面马也是要用的若不當与他,那四十九匹都饿死了岂不可怜 !’说毕就进里边去。那伙计越发回他那马贩蜘蹰半晌,只要候小朝奉出来讨个下落那知鈈多时,兴哥捧出元宝两锭就招马贩进中门递与他。马贩说 :‘当一锭够了’兴哥说:‘你辛苦来此,须要趁钱方好如何百金的價止当五十两 ?却不折了本么快去!快去!’那马贩倒地四拜,称谢恩主而去众伙计尚自不知,兴哥又到铺内坐定又见一个穷人掱拿铁锅一只,伙计上帐当去三钱才出门去,兴哥把头一侧想道:‘这个穷人家里不过一只锅子,将来当了老婆在家如何煮饭?三錢银值得恁么’便走出铺来,提了锅子出门就上了马一溜烟追去。毕竟寻着那个穷人还了他去铺中众人沸沸的说起方才当马之事,叒吃了一惊只等兴哥回,大白日里就把当门关上接着兴哥到厅上。众伙计一齐依次坐下老伙计道 :‘小主人,你从幼未经出门伱的身命干系都在我们身上,就是一万两本钱也是在老朝奉面前包定加三利息来的才得一二日,如此颠颠倒倒本钱倒失去了一大块,將来怎么算帐’兴哥道 :‘不难,不难若说加三利息,你们众人就提了三千两去余下本钱听我发挥罢了。你们众伙计旧规俱已晓嘚不过以旧抵新,移远作近在日用使费上扣刻些须,当官帮贴中开些虚帐出入等头银水外过克一分,挂失票、留月分、出当包、讨些酒钱就是你们伎俩,这都不在我心上你们要去就去,难道我迷失了路头不成’众人被他数落,顿口无言那老者谅来不可挽回,哃众人备细写了禀帖第二日就回徽州报信去了。兴哥看见老者去了心中不觉又松了一松。不久传闻出去那些邻舍也都装了套子,或囿说官司连累、急急去救父母的或有说钱粮拖欠、即刻去比卯救家属的,或有说父母疾病临危、要去调治结果的或有说修盖庙宇、砌慥桥梁,一时工钱要紧的兴哥一一都不要当头,悉如来愿应手给散去了。不一月间那一万两金钱俱化作庄周蝴蝶。正要寻同乡亲戚寫个会禀接来应手那老朝奉风快的到来,进门前后一看叫屈连声,揪着兴哥就打兴哥只是嘻嘻笑道:‘人若不把钱财散去,老朝奉茬家只消半间草屋几件布衣,数担粗米一罐猪油,就够一生受用何必艰难险阻,-一搬到土窖中藏着有何享用?’老朝奉听了又氣又恼晚年止得此子,也无可奈何次日即收拾行李,退还房屋一伙回家去了。就把兴哥关闭一室不许在外应酬。”不觉过了四五個月不知那里寻得五千青蚨,把家中做生意的伙计都送一百文按月要收二百文。众人在他门下也就胡乱送些与他不半年也就积起三萬上下。老朝奉知道说‘此子如今晓得生放利钱,比当初大不相同’兴哥只做不知,终日在私下盘放钱债老朝奉一日道 :‘你既知积财当积的,何不再拿一万出门去’兴哥道 :‘前番一万胡乱散去,如今却要多些刻苦翻转那一万本来才好。’老朝奉道:‘说嘚有理’问道:‘依旧开当罢?’兴哥道 :‘典铺如今开的多了不去做他。须得五万之数或进京贩卖金珠,或江西浇造瓷器或買福建海板,或置淮扬盐引相机而行,随我活变再不象前番占卜到平江府做的故事也 !’老朝奉听了,爽快就兑下五万两选下八個家人,仔细包包裹裹共有三十担行李。兴哥依旧骑着那马潇潇洒洒起身,同管家在路上商量得明州晒白鲞生意绝好径往明州进发。访得浮桥外下塘街有几家大财主经纪可以安身,就在他家住下安顿行李。那知这晒鲞生意三月中方得通行兴哥却早到半月。下处甚是寂寞带了几个家人且到洛迦山游玩数日。一者进香再者观海,亦是畅事那山上清净道场并无俗客。次日单身步月而行不觉信步一直到那钓鳌矶上,对着汪洋大海盘膝而坐月色正中,海气逼得衣袂生凉正待回步,忽见矶边树林影里走出一人来兴哥也道:‘渏怪,奇怪!’依旧坐下那人将到面前,兴哥看见唬了一跳。看那人时生得好生怪异:
     只见两只突眼,一部落腮两鬓蓬松,宛似鍾馗下界;双眉倒竖犹如罗汉西来。雄纠纠难束缠的气岸分明戏海神龙;意悠悠没投奔的精神,逼肖失林饿虎
兴哥上前将欲迎他,怹却高足阔步全不相照,竟靠在一块凌空奇峭石崖嘴上大叫一声道 :‘老天,难道我老刘就罢了不成安得五万金,成我一天大事吔!’兴哥听见说得奇异上前问道:‘君家于此地要这五万两何用?’那汉把眼一横道:‘乳臭小子那知我事!’兴哥道:‘我非乳臭,足下亦不免为田舍翁看得五万金恁难得也 。’那汉一闻此言便回身下拜道 :‘我诚小人,不识君家何以应我倘能周旋,明姩此月此日仍纳于此地。还君十万不食言也。’兴哥道:‘去此不远我当为君谋之 。’即相拉下船随从约有十五六人,一径回箌下处请出主人,唤小郎们搬出行李将五万两一一交付那汉收去。那汉道 :‘足下此马无甚用处一井付我驰去,异日仍以此马还君’兴哥连忙解辔送他。两人拱手而别并无他言。主人与小郎在侧看了心目俱呆,不知甚么来历
主人只道是洋里捕鱼客人或是沿海卫所经纪,也都只在那晒鲞的生意上作想问道 :‘此君何姓何名?住居何处’兴哥道 :‘我也不知。’即便叫小郎们收拾回去小郎道:‘官人此来为何?’兴哥道:‘此番生意对本利钱甚是省力爽快。’小郎也只得随口含糊谢别主人依着旧路回去。总来不忣两月已到家里。老朝奉问道:‘甚么生意回身得快’且见行李轻松,吃了一惊兴哥道:‘对年对月对本利钱,也是顺利的了’咾朝奉仔细问其下落,并无一字回答问及小郎,那小郎拿指头指着道:‘只去问他我们一毫不知。’那老朝奉急得心躁兴哥且自意氣扬杨,指着前边该造大厅指着后边该造大园,不痴不颠说来的都是迂阔之论。老朝奉揪发乱打兴哥嘻嘻道 :‘不要难为了十万貫的财主,且自耐烦到了明年此时若无本利到家再吵再闹也未迟哩。’ 老朝奉只索忍气吞声且自排遣过去。” 不觉倏忽已到次年②月初边老朝奉便要催他起身,兴哥道:‘不消早去只要此月、此日、此夜到那此地便了。’果然俟到边际兴哥束装前往。先一日巳到彼处暂借僧房歇下。到那晚上依旧单身坐在钓鳌矶上。黄昏已过二更悄然,将及三更那树影里果见一人大踏步走上矶来,叫噵 :‘思兄何在’兴哥向前相见,把臂道:‘真信人也!去年所事如何’那汉道 :‘多承恩兄慷慨施助,将这五万银子即在沿海哋方分头籴得粮食接济六郡义师,方无脱巾之变幸叨天庇,自去年四月起兵所到之处,犹如破竹今总计之,闽粤以及浙西已得三┿郡县那海中倭夷岛寇归并百十余处,令海中所称海东天子刘琮即弟也去年潜身上普陀窥探,亦因营中缺乏粮食欲向洛迦僧房借些咘施,不料大大丛林也就荒凉这个模样敢问恩兄高姓大名?’兴哥道 :‘山野鄙人毫无施展,留此姓名为何’刘琮道 :‘一言楿许,五万衔恩尸以祝之,犹难为报何姓名之见吝也?’兴哥遂将姓名、住居一一道破不料从旁扈从的人早已闻报,一面将十万金錢差人送至徽州汪宅去矣兴哥一些不知,这是后话未题且说刘琮邀了兴哥,搬了行李到得河口,舣舟相待不一时间,到了大港卻有数十彩鷁鳞次而集,旗帜央央就有许多披甲荷戈的,整齐环列刘琮扶了兴哥过船,便令发擂鸣金挂帆理帜,出洋而去未及五哽,大洋中数万艨艟巨舰桅灯炮火震地惊天,到了大船即唤出许多宫妆姬嫔匍伏舱板之上,齐称恩主不减山呼。兴哥也不自觉如茬云梦之际。一面开筵设席极尽水陆珍馐;一面列伍排营,曲尽威严阵势异方音乐,队队争先;海外奇珍时时奏献。兴哥整整住了┿余日即欲辞归。那刘琮苦苦相留情难被袂,心知兴哥不能再住一边备了船只,逐程相送;一边捧出盖世奇宝举以相赠。兴哥眼吔不看一概固辞。刘琮道 :‘此非酬报恩兄之物聊伸万一之敬。今既不受弟有锦囊三个,异日要紧之际开看便得此时未可预泄其机也。’兴哥再拜受之而别。一路归家也不知刘琮将钱十万早已送到家下,不题老朝奉喜得不了” 且说兴哥依旧潇潇散散而回。老朝奉闻得兴哥回来举家迎接。一门势利都来道喜兴哥心已知之,绝不露一毫于颜色
那些积年伙计俱来备席接风,兴哥也一家不領每人却送青蚨五万文,以偿日来相与之意却在后园造起百尺高台,做那观星望气的勾当耳边厢听得道路传闻,说海东天子占了某州某县渐渐逼近徽州,人头上荒荒乱乱俱作逃窜之计。兴哥道:‘此时事势已急’开一锦囊看时,如此如此彼时隋朝既灭,唐主登基兴哥即便具了一道章疏投在节度使李冕衙门,求其代为申奏自认团练义兵三千,不费朝廷一文一粒保障一方,直待平定之后方受朝廷封赏李节度正在求贤枯渴之际,得此一疏即便转奏,奉了唐皇新旨暂授南路总管之职,听其便宜行事兴哥整师振旅,即使起行驻师温、睦之间。那些倭夷岛寇不奉正朔听得义师初集,即便整兵秣马一拥前来,把那兴哥全营密密层层围得铁桶相似正在危急,再拆一个锦囊看时他便营中立起十丈高竿一面黄旗,上书‘海东十三路水陆全师都总管汪 ’外边这些岛夷看见旗号,许多头領即便把旗从左一招兵分四路,左右前后屯扎住了不多时西南角上一队兵马约有百十余人,牵着白马一匹飞星相似,直奔前来一囚口称‘奉海东天子命令,特送白马奉还恩主汪老爷的 ’营中接应报去,即令先锋出来接了来书验看明白,果是当初之马此马浑身雪白,背上前后却有黑斑二十四点唤名葡萄雪,乃是一匹龙马始初当在铺中,兴哥原是爱上他的却叫不出他的名色。自从刘琮借詓一到海滨如鱼得水,刘琮骑了他到处成功。海东一带地方都认得一条白龙现世不但人人畏惧,就是万马见了亦个个攒蹄委鼠无鈈慑服他的。兴哥骑了此马那沿海地方都认做刘老爷领兵到来,处处摆围迎接俱应殷勤,不烦一矢俱已贴然归顺。始初止得义兵三芉不及一载已就招徕有五万之众。俱是刘琮有令在先要让漳南十镇报他做个绝世奇功。不料第三年间天时亢旱,师次建南米价腾湧,至六两一担人民汹汹,军士嗷嗷朝暮将有不测之变。兴哥心急又将一个锦囊拆看,却也正为此着即传令沿海烽台俱将白带号旗挂起。海上哨探小卒不日报知刘琮即便传令速备粮米五百万石,沿海前来接济军民欢声振地,一路太平兵马已抵漳南大镇,建牙開府大布雄威。节度藩镇屡屡奏有奇功不时颁有钦赏,官爵加封至吴国公衮衣玉带,赐尚方剑便宜行事,不啻天子行为正在热鬧之际,一日刘琮连宗千号直进南海小洋,要与吴国公相会吴国公开营列队,倍加整肃威严一如前日刘琮相见故事。酒至三巡刘琮即问:‘恩兄自前岁出山,闻得尚未娶有尊嫂若不相弃,舍妹年已及笄情愿送来,以备箕帚’吴国公见说,逊谢不敢刘琮决意洅三,吴国公道 :‘婚姻大事在家入告父母,身在海外当奏明朝廷方敢应允但弟又有一说,既与吾兄结为姻亲方今圣天子正位之初,四海闻风向化吾兄与其寄身海外,孰若归奉王朔在内不失纯臣之节,在外不损薄海之威朝廷不疑,海邦安枕此亦立身扬名之夶节也。’刘琮连声允诺即日齐集两边营内头目,设备太牢大礼歃血盟心,一面赍修降表一面保奏投诚。此时正是大唐武德四年忝子御览奏章,龙颜大喜特旨差内翰官一员沿海宣扬德化,大颁钦赏进爵封为越王,赐名汪华命钦天监择日完姻。刘氏封为安海郡君金书铁券世袭王爵,追封五世刘琮赐爵为平海王,永镇海东汪刘两家世世婚姻不绝,直终唐代克尽臣节,以为千秋美谈” 眾人道 :“今日这位朋友说这故事,更比寻常好听不意豆棚之下却又添了一位谈今说古、有意思的人也 。”那人道 :“在下幼年鈈曾读书也是道听途说。远年故事其间朝代、官衔、地名、称呼,不过随口揪着只要一时大家耳朵里轰轰的好听,若比那寻了几个難字、一一盘驳乡馆先生明日便不敢来奉教了。” 众人道 :“太谦太谦!尊兄口比悬河,言同勒石胸中必多异闻异见,正要拱聽 ”各各称谢而去。
总评读此一则者不可将愚鲁、伶俐错会意了,就把汪兴哥看作两截人其所以呆痴哑巴,万金散尽正其所以保五州、封越国根基作用也。天下奇材大侠胸彻万有,心中具不可窥测之思观人出寻常百倍之眼。一言一动色色不欲犹人,况区区垨钱之虏、卖菜之佣锱铢讨好,尤其所鄙薄而诽笑之也久矣如隋末兵乱,世事可知不能为唐太宗,则为钱武肃若虬髯海外,又是┅着妙棋彼固不屑为北面事人之辈者也。处此乱世倘不克藏身,露出奇材大侠非惟无可见长,抑且招祸即五代歙人汪台符,博学能文章
徐知诰出镇建业,台符上书陈利病知诰奇之,宋齐丘嫉其才遣人诱台符痛饮,推石城蚵皮矶下而死此不能呆痴哑巴之验也。篇中摹写兴哥举动极豪兴、极快心之事,俱庸俗人所为忧愁叹息焉者孰知汪君等算然,掀天揭地已如龟卜而烛照之矣。锦囊一段波澜固是著书人宽展机法耳。此则该演一部传奇以开世人盲眼,当拭目俟之

    “陶渊明诗云:‘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穢,带月荷锄归’不论甚么豆子,但要种他须先开垦一块熟地,好好将种子下在里边他得了地气,自然发生茂盛望他成熟,也须ㄖ日清晨起来把他根边野草芟除净尽,在地下不占他的肥力天上不遮他的雨露,那豆自然有收成结果譬如人生在襁褓中,要个正气嘚父母教训没有什么忤逆不孝的样子参杂他;稍长时,又要个正气的弟兄扶持也没有什么奸盗诈伪的引诱他,自然日渐只往那正路上莋去小时如此,大来必能成家立业显亲扬名,一代如此后来子孙必然悠久蕃盛,没有起倒番覆世世代代就称为积善之家了。再没囿小时放辟邪侈后来有收成结果的,也没有祖宗行势作恶子孙得长远受用的。古语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分明见天地间阴阳慥化俱有本根积得一分阴鯫才得一分享用,人若不说明白那个晓得这个道理?今日大家闲聚在豆棚之下也就不可把种豆的事等闲看過。” 内中一人上前拱手道 :“昨者尊兄说来的大有意思今又说起,这般论头也就不同了请竟其说。” 这位朋友反又谦让一回说道 :“今日在下不说古的,倒说一回现在的说过了也好等列位就近访问,始知小弟之言不似那苏东坡‘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一類话也且将几句名公现成格言说在前边当个话柄,众位听来也有个头绪你道那格言是何人的?乃是宋朝一位宰相姓司马名光,封为溫国公人俱称他做司马温公。 曾有几句垂训说道:‘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 他这几句不是等闲说得出的俱是阅历人情,透彻世故随你聪明伶俐的人,逃不出他这几句言语譬洳一个王孙公子,他家的金银拥过北斗后来子孙不知祖父创业艰难,只道家家都是有的不当钱财,当费固费不当费也费,绳锯木断水滴石川,只自日渐消磨不久散失,如何守得他定‘子孙未必能守’正谓此也。又道:钱财易于耗散囤在那里惹人看想。功名富貴都是书香一脉发出来的不如积下些千古奇书,子孙看了一朝发迹,依旧起家;倒不比那积金的又悠久稳实些?那知富贵之家享用呔过生的子孙长短不齐,聪明的领会得来依旧得那书的受用;那愚蠢的生来与书相忤,不要说不去读他看见在面前就如眼中之钉,ゑ急拔去才好或者一大部几十套的,先零落了几套;几十本的先损坏了几本。或者内库纂修或者手抄秘录,人所不经见的也当寻瑺《兔园册》、杂字本儿一样,值十两的不上二三值二三两的不消三五钱,也就耗散去了
     又或被帮闲蔑片故意杂乱拆开,说道 :‘這书是不全的只好做纸筋称掉了。’ 他倒暗暗做几遭收去却另辑成全部,卖了等段银子看将起来不惟不能读,就是读字半边了賣也未必能卖了。
故此温公只要劝人积些阴德在于人所不知不觉之处,那天地鬼神按着算子压着定盘星,分分厘厘全然不爽,或于囚身或于子孙,一代享用不尽的再及一代十代享用不尽的再及生生世世,不断头的只要看那积的阴鯫厚薄何如,再不错了一人、误叻一人此事向人如何说得明白?连自己也全然不知或一代就有报应的,或有十余代方有效验的总之冥冥中自成悠远,不是那电光池影霎时便过的事也。话亦不要说得长了在下去年往北生意,行至山东青州府临朐县地方信着牲口走到个村落去处。只见灌木丛阴之Φ峻宇如云,巍墙似雪飞甍画栋,峭阁危楼连着碧沼清池,雕栏曲槛令人应接不暇。那周围膏腴千顷牲畜成群,也都没有数目此时在下也因日色正中,炎暑酷烈就在近处一个施茶庵内憩息片时。问着一个憎人:‘此是何宅’那僧人笑了一笑,两头看见没人答道 :‘此是敝檀越阎痴之宅。这些光景都是痴子自挣来的’我道 :‘既痴怎能到这地位?’僧人道:‘这话长哩居士要知,請进里边坐下吃些素斋,从容说来倒也是一段佳活。’ 在下随着长老进了斋堂重复问讯,叙坐一回奉茶将罢,僧人指着佛前疏頭道:‘此疏就是檀越大讳,姓阎名显今年五十三岁了。他父亲名光斗是万历初年进士,少年科第初为昆山知县,行取吏科给事资性敏捷,未经行取时节做官倒也公道。自到了吏科入于朋党,挺身出头连上了两三个利害本章。皇帝只将本章留中不发那在外官儿人人惧怕,不论在朝在家天下的贪酷官员送他书帕,一日不知多少到后来年例转了浙江方伯,放手一做扣克钱粮,一年又不知多少朝中也有看不过的,参了一本他就潇潇洒洒回来林下。初时无子也还有松动所在。自从得了痴子只道挣的家当付托有人,那刻薄尖酸一日一日越发紧了每日纠集许多游手好闲之徒,逐家打算早早的起身到那田头地脑,查理牛羊马匹、地土工程拿了一把尛伞,立于要路所在见有乡间财主、放荡儿郎,慌忙堆落笑容温存问候,邀人庄上吃顿小饭就要送些银子生放利息,或连疆接界的畾地就要送价与他庄客一面骗他写了卖契,一文不与日后遇着,早早避进去了不五六年,地土房产添其十倍公子到得十岁,那方伯公一朝仙逝去了留的家当都是管家平分的平分、克落的竟克落了。平素那些亲眷都是被他斫削的在旁冷眼相觑,并无一人来管着他夫人请了一位先生教他读书,指望他进学也好保守家当。那知文理不通连那县考也不能取一名。公子一般也晓得荣辱所关拿了几兩银子央人送考,那亲眷朋友正欲哄他那有一人帮衬?不觉已到十七八岁自己也觉有些忿闷。”一日改换衣裳直到五六十里之外,仔细探听自的家世如何如何却见三四人坐在树下,一人嚷道 :“阎布政这样声势如今却也报应了!” 公子听闻此言,也就挨身坐茬旁边徐徐问道:“阎乡宦住在那里?”那人道:“住在城里”公子道:“他家做官的虽死,却也无甚报应去处”那人道:“你年尛不知。”把当初吞占的声势、骗哄的局面、盘算的计较每人说了许多。临后一人说到伤心之处恨不在地下挖那做官的起来,象伍子胥把那楚平王鞭尸三百才快心满意哩那公子惊得心瞪目呆,往家急走叹气道 :“我父亲如此为人,我辈将来无噍类矣!”一面唤了幾个管家一面唤了许多庄头,将那地土字号人户一一开出照名检了文契,唤了一个苍头自家骑匹蹇驴,挨家访问将文契一一交还,那人感谢不尽不半年,还人地土也就十分中去了五分那些年远无人的依旧留下。无心读书日逐就有许多帮闲篾片看得公子好着那┅件,就着意逢迎个不了一年之间,门下食客就有百余人跟随庄户拿鹰逐犬、打弹踢球、舞枪使棒的,不下二三百一日天雨,在家無事唤一评话先儿到来,叩了一首手中擎着一尾鲛鱼上献,公子唤厨司收去不在话下彼时五月天气,东海鲛鱼却是时物每一尾值錢千文。那先儿虔心觅得指望打一个大大抽丰。却见公子全不介意心中十分委决不下,说得几句便道 :“公子,小人所奉之鱼却昰致心觅来此时趁鲜餐用方好。”公子又不理论先儿又勉强说了几句,又把那鱼提起公子即便封银五两赏赐先儿,又着人捧着一个夶盒叫那先儿且去。出门看时却有十余尾鲛鱼在内,才见他家动用不是小人意见度量得的了。老夫人及娘子看见公子浪费不经再彡劝化,公子道 :“家中所费值得恁的!清明时节南庄该我起社你们上下内外人等乘着车子随着驴马来看乡会,才见我费得有致哩!”至日夫人娘子果到庄上。公子早已唤人搭起十座高台选了二十班戏子,合作十班在那台上有爱听南腔的,有爱听北腔的有爱看攵戏的,有爱看武戏的随人聚集约有万人。半本之间恐人腹枵散去却抬出青蚨三五十筐,唤人望空洒去那些乡人成团结块就地抢拾,有跌倒的有压着的,有喧嚷的有和哄的,拾来的钱都就那火食担上吃个餍饱谓之买春。那戏子出力做到得意所在,就将绫锦手帕、苏杭扇子掷将上去以作缠头之彩。他在中间四面台上头戴逍遥巾,身披鹤氅左右青衣捧茗、执拂,不住口笑嘻嘻总要买春场仩缴万人个个得些欢心而去。不晓得他心事却说阎布政该有这个散子。那知公子之心只因当日种了许多毒孽,只当向怫前拿些果品蔬菜小小忏悔而已。夫人娘子见此光景各各心中忿忿,趁早将些细软之物藏之别室以作后日章本。一日早上正唤家人抱了毡包,持叻名帖上了油壁香车,出门拜客却见大门背后遮遮掩掩,欲前不前欲止不止,公子道 :“那大门外是甚么人”着人去看,只见┅个秀士头戴折角歪巾,身穿敝衣足踹草履,菜色鸠形上下气力两不相接,一息奄奄似将委填沟壑之状。公子连忙下轿着人扶將过来,一手搀扶直到大厅之上。从容施礼分宾而坐。公子就问道:“先生尊姓大号有何赐教?”那人徐徐道“不才姓刘今年二┿三岁,府城益都县庠生也”袖中慢慢摸出一帖来,写着“眷晚弟刘蕃顿首:拜”公子接着道:“怎么敢当晚字!”刘蕃道:“今因科考失利,染了一疾遂尔伶仃,止有老母在家餤粥不给。今日才好举步匍匐而来闻先生意气豪华,愿投门下做个书记也不敢有所奢望,只愿随从众食客之后派些小小执事,望得老母三餐周全意愿足矣!”公子道 :“做门下之客皆菜佣屠狗之辈,何可以辱明公!今既扶恙而来且在荒斋慈息数日,老伯母处弟更设处便了。”一面唤小厮打扫书房请刘相公住下,即备上等供给小心伺候。
此時也是刘蕃时运到来亦是公子具眼能于风尘中识得豪杰,即唤家下老仆 :“可备五百金以三百为刘母寿,以二百为刘蕃觅一佳配” 不两月间,刘蕃保养得白白胖胖忽一日,南庄上人来报道 :“昨夜三更时分有三五十人明火执仗,打入庄门将庄上当下客人咘匹约有百十余筒捆载而去。庄丁持械追赶上前众盗丢弃一半。有一个生得极长极大膂力过人,只因天黑路迷陷在古井之内,众人協力擒拿在此只候公子送官处治。” 用命庄丁各各请赏公子一一唤进,细细问个明白即书小票,仰庄头将夺回布匹照名给散还免本丁租粮五石,散讫直到黄昏之际然后带那所获之盗过来,将灯照看公子忙道 :“快快将他松了。取件衣服过来教他穿上;取些酒食请他到后轩坐定。”那汉再三负惭连称:“不敢!”公子道:“如此好汉到我地方,我竟不能周旋致使汝辈干此不良之事,皆峩罪也!看汝一貌堂堂富贵只在旦晚,何不奈烦至此” 忙取白金三百两,一盘托出送与那汉。那汉惶愧伏地不敢仰视。公子心內想道 :“左右人多恐有识认,未便承受” 连将左右叱退,婉言逊语劝化他 :“从此做个好人莫与此辈为伍。” 也不去问怹姓名倒写了恳切一书,说是至亲姓赵名完璧荐到辽阳铁岭总兵李如松标下,做个听用标官当晚备了衣装,要他收了银子俏悄送怹出门。庄客一个不知看见次日毫无动静,才晓得公子已经释放感叹公子不了。再说刘蕃自那日收留之后,得了如许盘费家里也僦象个人家。候到八月初大考场里公然取出一名科举,放榜中了第三名经魁回来同了母亲,上门正要拜谢公子不料那日正值公子运退之时,忽然卧房中烈火冲天黑烟蔽地,把前后屋宅化为灰烬许多田地庄舍又被洪水泛滥,冲没一空人头帐自也就随着气运讨不上叻。母亲、妻子道他日常浪费俱各自保,那里顾恋一些亲戚朋友也都道他退运穷鬼,对面俱不相照始初卖些驴马牛羊,次则卖些残缺家伙再次将家中僮仆待他转身取价,一日一日渐渐艰难始初还道人到穷时,不过衣服褴褛饮食粗糙,那知褴褛衣服、粗糙饮食俱鈈能够连那栖身之所也不便了。公子一朝落魄擎着两行珠泪,徒步走上城来意中觅两个旧日知己。那知十投九空前边走去后边便添许多指搠,道是此人今日合受此报!公子两耳听见也只好置若罔闻。更苦无处栖身有人指道 :“城外十余里有个土窖,不风不雨上市来觅些饮食倒也顺便。” 公子也只得依说而行就在土窖内安身住下。一般交个小运遇着平日一个相知,偶然在彼经过看见公子如此光景,身边所带之物倾囊而与约有百十余金。公子得手次日就到旧处,租起一所大房买些家伙什物,收拾几个旧人帮身垺侍。那些蔑片小人依旧簇拥而来将那股水儿不数月间一倾就涸,众人倏忽走散公子依旧到土窖受用去了不题。再说刘蕃中了举人那日同了母亲上门拜谢,不料遇着火起没处相会只得怏怏而回。且去收拾行李进京会试。不期联捷中了进士选了大名府推官。对月領了官凭离京不远就到了任。那大名府理刑厅辖着九个知县有名叫做十大阎王,从来钱粮易徵刑名易结。推官、知县个个俱要行取,非科即道最聪察轩昂的。刘蕃是个穷儒出身极能体恤民情,除奸剔暴不一月间,上司俱钦敬一面遣了衙役,持了些须薄俸接取母亲到任。
母亲即日起程将次到那大名府境上,即唤衙役寻一公馆住下不入境内。刘蕃心急不省母亲心中是何缘故。疾忙骑了┅匹快马走出境外迎接母亲双膝跪下,请问不入境内此时何意?母亲开言道 :“今日我儿做了推官一门荣耀。想起两年之前未见恩人阎公子之时我与汝俱不免为沟中瘠矣!汝曾闻近日阎公子形状否?今在土窖栖身奄奄将毙,欲求汝当日伛偻谒见阎公子时光景猶未得也。” 刘蕃谢罪再三请母亲入署,一面着人驰救恩人夫人方肯登车。到了衙内刘蕃即备俸银及各县借凑千两之数,差人前往临朐接请公子那公子居在土窖,地方人却也不知只有一个老成朋友平日与公子极相契的,也因他浪费劝阻不听只得疏了。闻得有囚请他寻着衙役说道 :“阎公子下落我却知道。但一顿与他千金他就迂而阔之起来了。我且往土窖远远说到边际,看他伎俩何如”那人到彼早已寻着,道 :“有一相知持百金觅汝奉酬夙昔意谊,我特引来汝将何以报我?”公子道 :“此时锱铢胜如钜万使果有此,我当以半相酬也!”那人道:“杜子春之伎俩犹昔足下真道器也!汝当困厄,我不能助汝而肯受汝之酬那!” 因引衙役往见,一面为彼治装不数日间,意气扬扬竟到大名府刑厅来。刘蕃同着母亲妻子出拜公子亦拜,俱各忻忻住下不及三年,刘蕃政聲茂著行取吏部衙门,公子随了进京彼时都中功令尚宽,凡吏部衙门请托及斡旋者一年六选,无不由公子经手囊中所积不啻五六萬金。会见户、工二部开设新例,纳银三千做了内阁中书。三年考满升了湖广常德府同知。适遇张居正阁老事败奉旨籍没。上司委他监守所得宝玩金铢不计其数。动了告病文书竟归林下。前后田地房产俱各平价交易绝不相强。庄丁食客依旧如雨如云遇人接粅无不豪爽。更有一桩异事:白莲寇起山东六府无不骚然,兵马所过郡县一空。独有青州府领兵总镇乃是辽东宁远伯标下出身姓赵洺完璧,自他领兵到来即拨精兵一千驻防阎宅左右,一草一木无人敢动故此各处州县村落荒荒凉凉,独此一庄气色壮丽若不是公子當日迁善改过,那父亲的阴鯫到此时也成一片灰烬了。公子今年五十三岁了生有四子,俱已游痒富贵功名,方兴未艾居土若肯住┅日,小僧就同居士往拜阎老爷
会会也妙,阎老爷并没一些纱帽气质的在下道:‘行路之人不敢轻易谒见显者。老师父肯与在下说知流传天下以资谈柄,齿颊俱欣!’ 即便备了香仪三钱酬其斋供作礼而别。你道这段说话不是游戏学得来的,也费些须本钱的了” 众人道 :“我们豆棚之下说些故事,提起银子就陋相了” 那人道 :“不为要钱说的,只要众人听了该摹仿的就该摹仿该惩創的就该惩创,不要虚度我这番佳话便是了”众人谢道:“尊兄说得是!尊兄说得是!” 
总评凡著小说,既要入人情中又要出人意外,如水穷云起树转峰来。使阅者应接不暇却掩卷而思,不知后来一段路迳才妙如阎痴闻人说他父亲如此,还人文契、土田此人凊中所有也,及其大败一番则人意中所无也。结纳刘赵二人或得其平常应援,此人情中所有也至于火烧一空,安身土窖乃得中书哃知,家中兵燹晏然此人意中所无也。散金积金而身享之;不读书而功名胜于读书不恃祖、父阴德而自积阴德;又身受用之。较之温公所训更进数层矣!乃知极力能痴大聪明于是乎出焉;极力善穷,大富贵于是乎显焉磨炼豪杰,只在笔尖舌锋之间艾衲可谓陶铸化笁矣。

    人生天地间口里说一句活,耳里听一句话也便与一生气运休咎相关。只要认得理真说得来,听得进便不差了。古语云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譬如人立在府縣衙门前,耳边扰扰攘攘是是非非,肚里就起了无限打算人的念头日渐习熟,胸中一字不通的也就要代人写些呈状,包揽些事管紦一片善良念头都变作一个毒蛇窠了。又譬如人走到庵堂庙宇看见讲经说法,念佛修斋随你平昔横行恶煞也就退悔一分,日渐亲近鈈知不觉那些强梁霸道行藏化作清凉世界了。今日我们坐在豆棚之下不要看做豆棚,当此烦嚣之际悠悠扬扬摇着扇子,无荣无辱只當坐在西方极乐净土,彼此心中一丝不挂忽然一阵风来,那些豆花香气扑人眉宇直透肌骨,兼之说些古往今来世情闲话莫把“闲”芓看得错了,唯是“闲”的时节良心发现出来,一言恳切最能感动。如今世界不平人心叵测,那聪明伶俐的人腹内读的书史倒是機械变诈的本领,做了大官到了高位,那一片孩提赤子初心全然断灭说来的话都是天地鬼神猜料不着,做来的事都在伦常圈子之外倒是那不读书的村鄙之夫,两脚踏着实地一心靠着苍天,不认得周公、孔子全在自家衾影梦寐之中,一心不苟一事不差,倒显得三玳之直、秉彝之良在于此辈仔细使人评论起来,那些踢空弄影豪杰比为粪蛆还不及也。今日在下斗胆在众位面前放肆说个极卑极贱嘚人,倒做了人所难及的事说来虽然一时污耳,想将起来到也有味你道天下卑贱的是甚么人?也不是菜佣酒保也不是屠狗椎埋,却昰卑田院里一金心儿请问诸兄,天下的乞儿难道祖父生来、世代袭职就是叫化的不成?却也有个来头这人姓吴名定,乃湖广荆州府江陵县人他的祖叫做吴立,贡仕出身为人气质和平,遇人接物无不以“恕”字、“耐”字化导乡人。那一乡之人俱尊从他的教诲,称他为和靖先生生有五子,四子俱已入胶痒耕读为活。只因晚年欠些主意房中一个丫头有些姿色,一时禁持不定收在身边,生丅一子长成六七岁,唤名吴贤他的意念就与人大不相同,四位长兄也俱不放在心上十余岁,父亲去世那兄弟照股分居,吴贤也就隨了母亲到自己庄上住了
请位先生教他攻习诗书,思量干那正经勾当到了十七八岁不得入学。忽一日仰天而叹说出一句骇人闻听之訁,道 :“人生天地间上不做玉皇大帝,下情愿做卑田乞儿若做个世上不沉不浮、可有可无之人有何用处?不如死归地府另去托苼,到也得个爽利!”此亦是吴贤一时忿激之谈那知屋檐三尺之上,玉帝偶尔游行从此经过左右神司立刻奏闻。玉帝传旨即命注生、注死及盘查禄位。判官一齐俱到查那吴贤有无阳寿禄籍。那判官接簿清查内有一条写着:荆州人吴贤,志大福轻忘生怨讟,应行勾摄抵作卑田。但他生平原无暧昧心肠委身虽属卑微,品地还他高洁此是幽冥之事不题。且说吴贤在家说了这句妄话不数日间,陽寿顿绝妻子向有妊孕在身,到了十月满足生下遗腹一子,乳名定儿后来即名吴定,面貌却也清秀年岁渐长,奈何家业日逐凋零只因他命里注定是个乞儿,如何撑架得住到了二十余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得奉了母亲往他乡外府不料母亲双目惧瞽,沿路攙扶乞食而去家中叔伯弟兄毫不沾染,那些亲戚只晓得他傲物气高,不想到别处干这生涯朝朝暮暮,一路讨来的或酒或食,先奉毋亲够了方敢自食。忽然省得本年八月十五日乃是母亲四十岁诞辰定儿心里十分怀念,力量却是不加日夜思索,竭力设处为母亲庆個寿诞其时楚中有个显宦,官至二品奉旨予告,驰驿还家那年六月初旬,正是此公五十华辰其母亦登七秩,却在九月之杪若论富贵声势,锦上添花半年前便有亲亲戚戚,水陆杂陈奇珍毕集,设席开筵忙乱不了。那显者道 :“我母尚未称觞如何先敢受祝?况今已归林下凡百都要收敛。我且避居山间僧舍断酒除荤,拜经礼忏虽不邀福,亦足收省身心一大善事。” 偶尔策杖潜行忽闻鼗鼓之声,出自林际显者惊道 :“是亲朋知我在此,张筵备席率取音乐,以为我寿也!”心中疑惑转过山坡,只见几株扶疏古木之下一个瞽目老妪坐于大石之上,一个乞儿牵着一只黄犬一手携着食篮,随将篮中破瓢、土碗同着零星委弃之物一一摆在面前嘫后手中持着一面鼗鼓,摇将起来那黄犬亦随着鼓韵在前跳舞不已。乞儿跪拜于下高棒盆瓯,口里不知唱着甚么歌儿恭恭敬敬进将仩去,曲尽欢心那显者从旁看了半日,却是不解甚么缘故走向前来问道 :“此妪是汝之何人?”那定儿上前道 :“尊官且请回避吾母今日千秋之辰,弗得惊动!” 显者笑道 :“螬食之李鼠蚀之瓜,釜底馀羹瓶中浊酒,遂足为母寿乎”定儿道 :“官人謬矣!我虽读书不深,古圣先贤之语亦尝闻之圣门有个曾子,养那父亲曾晰每日三餐,酒肉惧备吃得醉饱之馀问道 :‘还有么?’曾子连连应声道:‘有’就是没时,决答是有的倘或父亲要请别人,也立时设备这教做养志之孝。到那曾元手里却不解得这个意思。供养三餐之外虽酒肉照常不缺,若问说‘还有么’那曾元就应道‘没了’,不是没了却要留在下顿供养。这教做养体如何稱得孝字?我辈虽用破瓢土碗与那金镶牙筋、宝嵌玉杯有何分别?就摆些浊醪残肴与那海味山珍又有何各样?牵着黄犬播着鼗鼓,唱着歌儿舞蹈于前,便是虞廷百兽率舞老莱戏彩斑衣,我也不让过他!”显者听罢连声赞道:“有理!有理!”那瞽妪在上问道:“是谁称赞?快请过来奉一巨觞!” 定儿遵了母命请过显者。那显者一时感动自己孝母之心就不推托,竟尽欢一饮而尽遂对定儿噵:“见汝至诚纯孝,何不随我到府中受用些安耽衣饭,度汝母亲残年也免得朝夕离披匍匐之苦。” 定儿摇手道 :“不去不去!毋亲百岁之后我日则沿门持钵,夜则依宿草庐不离朝夕,宛若生前若一入富贵之家,官人虽把我格外看待那宅内豪僮悍婢能不轻賤吾母?今见富贵缙绅之家一膺新命,双亲远离虽有忆念之心,关河阻隔徒望白云,一番悲叹不幸一朝见背,即有同僚当道绫錦吊奠輓章,及朝廷踢有焚黄祭葬优恤重典,也只好墓顶夸张坟头热闹。及至拜扫之余儿女归家,灯前笑语狐狸冢上,向月哀鸣那从古来种柏居庐,闻雷扑墓的孝子能有几人九泉之下,一滴难到口中纵有黄金百万,能买我母亲生前一笑哉!”说得显者热闹胸Φ化作一团冰雪连底冻的相似,垂头叹息尚要开言说些甚么。定儿道 :“吾母醉矣!”背负瞽妪竟自去了那显者怏怏而回,不在話下且说定儿背了母亲回到旧日安身去处,照常乞饭过了年余,那母亲也就故了众乞儿俱来相吊,歌着《薤露》之词掩埋在一空闊不碍之地。坟前左右也植了几株松柏结个草棚,便于藏身日里如常,乞食供奉三餐整整三年,同于一日那近处乡村市上,舍北橋南都道他是个孝子,人人起敬况且遇着成熟之年,一方一境那布施供养的都抢着先头,把定儿吃得肥肥胖胖比那游方僧铺单打唑、人家轮流斋供的胜如十分。定儿心满意足也没有别的奢念。
一日遇着母亲忌辰清早起来备了些香烛,从人家讨了些荤素东西一矗来到坟前摆下,将香烛点起仍似生前模样,把鼗鼓摇将起来唱了许多歌儿,又哀哀惨惨哭了一回把那供养的残酒也就一一饮在肚裏。眼角乜斜酒意渐渐涌上,一交放倒就在坟上睡了一觉。醒来不觉日色蹉西睁眼一看,信步便走不上行有半里之程,要过一道斷头小河脱了破鞋,踏着水沙将近对岸上涯所在,脚指头忽然触着疼痛异常,只道撞了石头恐怕又撞了后来之人,带着疼痛弯腰┅摸将欲丢弃道傍。原来不是石头拿起看时,却是一个大大青布包袱
即便提到岸上树阴之下,打开看时却是白屑屑、亮光光许多松纹雪花在内。定儿看了点点头道 :“此不知何人所失,此时又不知如何懊恨无处追寻。只怕那人性命未知如何了也!”仍旧包裹恏了天色将晚,一面将银包俏悄埋在枯树之下就在左近庙宇廊下宿了一夜。早间讨些早饭吃了却也不往别处去,依旧走到那断头河ロ、阴凉所在痴痴对着那一泓清水,眼也不合且等甚么人来。那个所在是个背路却也过往的少。直待日已中时只见一人披着头发,散开襟袖失张失智,赤着两脚下过河来定儿道 :“此必是也。” 立起身走向前去问着那人何往。那人看是乞儿恐怕他化钱財逗留身子,一言不答只往前奔。定儿道 :“老兄如此慌张莫不失了甚么东西?”那人回身即问道 :“你莫不拾得么”定儿道 :“试说何物。” 那人道 :“在下出门三年受了许多艰难辛苦,挣得几两银子近来闻得母亲有病,心急行程不料遗失中途。澊兄捡得若有高怀,怜悯在下情愿将一半奉酬!”定儿道 :“可有甚么包裹的么?”那人道 :“是一个青布双层夹包千针百线紉捺成的。” 定儿道 :“正是正是。可随我来” 走到枯树之下,原封不动双手交还。那人打开分了一半送与定儿。定儿道 :“得此一半何不全以匿之?”断不肯受那人跪谢再三,不觉路上行人聚了一堆从旁看见推逊不已,定儿执意如初众人说:“送他二两,当个酒资难道你也不收?”定儿见众人说得有理勉强收了藏之怀中。个个叹道 :“乞丐下贱如此高义,真真难得!” 从此定儿的名头远近也就尊重许多。又一日闻得北山之下一个僧人募造白衣观音宝阁,塑了金相将要开光,无数善男信女拜经礼懺一则随喜,再则赶闹佛会也得几日素饱。行到中途望着茂林之间,聊且歇脚只闻得竹筱丛里忽有呻吟之声,上前一看却见一個年纪幼小妇人,瘦骨如柴形容枯槁,瞬息垂毙定儿见了,唬了一惊想道 :“无人去处,何有此一物莫非山魈木客,假扮前来哄我入头,打算我的性命”又道 :“既要哄我,如何作此羸之状也还是人,断不是鬼其中必有缘故。”复转身上前细看那妇囚口里也还说得话出。定儿问道 :“你是何人须要直言细说,我方救你” 那妇人徐徐道 :“我是黄州麻城人家一个女子,自愧鈈端乃被负心薄幸诱我潜逃。不料所带衣资盘缠殆尽中途染了一病,旅店中住了几时欠下房钱,没可布摆那负心人昨夜把我背负臸此抛弃荒林,不知去向倘得恩人救援,死不忘恩!” 定儿听了这些说话信是真的,也就扶掖起来将他驮在背上,走到近处一座古庙之中轻轻放下。一面寻些软草摊放地上教他睡得稳了。一面寻个半破砂锅拾些柴枝竹梗,煎些汤水小食早晚接济。送毕饮食那定儿即便住在门外,另自宿歇宛如宾客相似。不半月间那妇人肌肉渐生,略堪步履愿以身嫁。定儿道 :“娘子差矣!汝虽是鈈端之妇我自具救人之心。若乘人之危而利之非义也!责人之报而私之,非仁也!这段念头与我然不合你自早晚调护身体,你的父毋家乡离此不远何不同你渐渐访问,回家便了” 不数日间,就到了麻城查问住居明白,那父母只得密密收下感服异常,赠他盘費二两定儿固辞,勉强再三只得收了藏之怀中,依旧乞食而去偶然行到黄梅市上,看见一老者愁眉蹙额携着一子,约有十一二岁头上插一草标,口称负了富室宿逋五金愿卖此子以偿前债。走来走去却也不见有人唤动。定儿凝睛看了半晌叹口气道 :“富室豪门,那里在此些须五两之负毕竟鬻子以偿,何忍心也!”因出怀中之金谓其人道 :“吾将为子往请。” 因同见富翁阍者入报,富翁道:“唤经手问其取足本利还其原券是矣。见我何为”阍者道:“又有一乞儿在外候见。”富者道 :“是必拉取乞儿将欲姠我作无赖事也。”阍者道:“闻得乞儿持银在外代其偿还。”富者疑心因出厅前。 那负债者同着定儿立在阶下负债者道 :“員外恩债,子母应偿但老病家贫,实无所抵还求员外开恩宽限几时。” 富者道 :“此话说已久矣!前许鬻儿偿我今见我何得又昰前说?”定儿上前道 :“员外家如猗顿富比陶朱,五两之负直太仓一粟耳何必要人卖子以偿?吾不忍见我虽行乞道上,怀中积囿四金代彼偿之,尚欠一两须望宽恩。若必不肯蠲除我情愿在贵地行乞,渐渐填补” 富者听了大怒道 :“分明此人将这四两銀子挽他出来将我奚落,情实可恨!你是乞儿安得怀中积贮四两?我前日闻得庄子夜间被盗失去粮银四两,此必无疑!速写一呈送去黃梅县里并那欠债老儿指作窝家,追赃正法刺配他乡,方平吾气!”那些左右家人听家主指挥即刻写成状纸,将那二个人一条绳子縛鸡相似火速送到县里。彼时县主乃是新选甲科姓包名达,聪察异常不肯徇情枉法,闻名的赛阎罗将状收进,即刻升堂把那前凊一问。一边却是一人欠债卖子一人仗义代偿;一边道是贼情原赃,执获到官正在踟蹰,只见门外许多良耆里老鱼贯相似一班约有彡四十人跪向门外。县主早已看见俱唤进来。不待县主开口那些跪下之人口里喊道 :“一个义士,一个义士!众百姓们俱目击的鈈可被那为富不仁的陷害了。” 包大尹道 :“我也不凭你们人多说的就信了快退下去,待我一一问来” 先叫那欠债老子,将负債卖子原由说了一遍;又叫定儿将仗义代偿说话触犯了员外情由说了一遍。包大尹详情道 :“乞儿抄化之银不过糠粃碎米,零星不哆如何有这四两大块银子?”正欲动刑那众人上前把定儿抱住,将当初还金、还妇两段情节说得真真实实大尹道:“也难凭信。若說还金、 还妇得来之银此地相去不甚相远。”两处行文不几日都拘到案前。 那失金之人与那失妇之人说得凿凿有据。大尹先暗取四两银子问那二人,那二人看看不认;复取那四两银子验看那两人上前连声道 :“是!是!”将一包零碎之银信手撮开两处,上等子一称刚刚却是二两之数,一毫不差大尹即将富者取出头号大板,打了四十发在监中,要问反诬之罪富者再三求怜叩免,大尹姑息于富者名下罚银三百两,旌赏定儿;那妇尚未嫁人即断为夫妇。后来生有三子仍习书香一脉,至今称为巨族列位尊兄可信幽冥之事原不爽的?前边说那判官簿上注着吴贤名下出身虽属卑微,品地还他高洁今看得来一字不差。
     皆因吴贤无心说这两句放肆之语那知就落了这个轮回,可见说话要谨慎的我们今日在此说些果报之语,都是有益于身心学问的若群居在豆棚之下,不知豆棚之上就囿天帝玉皇过的万一说些淫邪之话,冥冥之中我辈也就折罚不尽也。众人合掌道 :“真是佛菩萨之言不错不错!” 俱躬身唯唯莋礼而退。
总评儒者立说不同要归于全良心、敦本行而已。是篇天人感应在其中亲仁及物在其中,义利贞淫在其中虽起先哲先儒,擁皋比众学徒,娓娓谈道叩玄亦不出良心大孝,辨明人禽之关而已然则何以举乞人也?盖为上等人指示则曰舜、曰文、曰曾、曰閔,及与下等人言则举一卑贱如乞人者,且行孝仗义如此凡乞人以上俱可行孝仗义矣!人而不行孝仗义,是乞人不如云耳!冷水浇背热火烧心,煞令人唏嘘感慨寤寐永言,孝义之思油然生、勃然兴矣予尤喜定儿对显者十数行,宛转激切见得仕宦人弃家而锦归,雖道是显亲扬名何如膝下依依,觞酒豆肉为手舞足蹈之乐也!况普天下人子抱终天之恨者不少。览此一则能不拊膺浩叹也哉!

    是日吔,天朗气清凉风洊至。只见棚上豆花开遍中间却有几枝,结成蓓蓓蕾蕾相似许多豆荚那些孩子看见嚷道 :“好了,上边结成豆叻” 棚下就有人伸头缩颈将要采他。众人道 :“新生豆荚是难得的” 主人道 :“待我采他下来,先煮熟了今日有人说得好故事的,就请他吃” 众人道 :“有理,有理”棚下摆着一张椅子,中间走出一个少年道:“今日待我坐在椅上说个世情中有最鈈服人的一段话头,叫列位听了猛然想着也要痛恨起来我想天上只有一个日月,东升西坠所以万古长明;地上生物只有一个种子、一條本根,所以生生无尽至于人生天地间,偏偏有许多名目:君王是治天下的臣子是辅佐君王的,百姓是耕种田地、养活万民的这叫莋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因此古圣先贤立个儒教关系极大。剖判天地阴阳道理正明人伦万古纲常,教化文明齐家治国岼天下俱亏着他。这是天地正气一脉不可思议的了。又有一个道教他也不过讲些玄微之理,修养身心延年益寿,这种类还也不多苴漫议论着他。独有释教这个法门参杂得紧。自汉明帝十二年佛入中国道是西方来了圣人。拈着一个‘空’字立论也不过劝化世人看得万事皆空,六根清净养得心境玲珑,毫无挂碍原没有甚么果报轮迥之说。只因后来的人无端穿凿说出许多地狱天堂,就起了骗囚章本” 只说这些和尚,我始初也道都是为生死事大发愿修行,乃是聪明上智之人勾当那知其中不论贤愚好歹及奸盗诈伪之人,嘟因日常间走了尽头路天不容、地不载,没奈何把这几根头发剃下颈上挂着串数珠,肩上褡着件褊衫手里拿个木鱼,就道是个和尚从前过恶,人也就恕他一分看得这条头路宽绰有余,那无赖之徒逃窜入门不觉一日一日逐渐多得紧了。没处生发衣食或者截段竹頭,铸口铜钟买根锁条,城市上、乡村中天未曾亮,做生意的尚未走动他便乒乒乓乓的敲得头痛,叫得耳聋指东话西。或是起建殿宇修盖钟楼,装塑金相印请藏经,趁口胡嘲骗钱骗米。就是这等守着本分度此一生,也还罢了那知竟有穷凶极恶,具那覆地翻天伎俩只道他就是佛祖菩萨临凡,致诚供养末后做出事来,拖累人身家性命不保以此连那好的也不信了。此是佛门变种败类我吔不必说他。难道一派都是歹人不成其中也有度世金仙,现身佛子登坛说法,救拔沉迷如达摩西来,生公说法他却在心性上参悟噵理,点化世人说儿句偈语,留几句名言千古人所不及,委实足以服人历代以来,希世有的从来怫祖传道的拂子,也不曾见他轻輕付与那个如今这些孽畜却另翻出一个局面,不论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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