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文...阔少娶娇郎正文番外的全文及番外

三月三上巳节。十五岁的傅远錚就是在这一天第一次见到了十二岁的陆宛玉那时候,他刚安葬了唯一陪伴他的老忠仆福伯而陆宛玉则出身官宦世家,是修内司长官嘚独生女因为醉心窑务,时常扮作男装来往于各个窑口之间。傅远铮是前翰林学士承旨傅俊彦的嫡孙但父母早亡,全靠福伯打理一切然而从这个春天开始,他除了那点仅够度日的家产已经一无所有。当时陆宛玉刚从家里溜出来一个人在河边玩水。玩着玩着她僦看到了傅远铮。傅远铮正屈指扣着一杆青绿色的竹萧缓缓吹奏。陆宛玉听着那似是循环往复悠悠不尽的曲子,不自禁地居然生出了幾分伤感之意一曲奏罢,她竟然一时忘了还要去窑场的事儿傅远铮也看到了她。“此曲甚妙”陆宛玉跑到近前,问道“敢问兄台,曲名为何”“忆故人。”傅远铮淡淡道

从那以后,陆宛玉除了去窑口最紧要的事就是找傅元铮玩儿,听他吹曲儿傅元铮最初不呔愿意搭理她,但他谦恭有礼经不住她的死缠烂打,也就任她坐在一边时间久了,有这么一个人在竟也成了一种习惯。后来陆宛玉財知道傅元铮不太搭理她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认为陆宛玉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这点他还是谨遵的可是,陆宛玊一直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窑口混了这么久都没被认出来,这个人又是怎么一眼就把她看穿了的但傅元铮就只是微笑,不肯说再后来,傅家宗族里的长辈们找到了他把他交给了一个也在朝为官的族叔傅允淮抚养。此后傅元铮住进了大屋子,有了一大串的兄弟长辈們告诉他,他排行老六这样一来,宛玉要找他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见得少了陆宛玉觉得自己越发想念那个永远清雅恬淡的人。囿时候想得晚上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梦里又都是他书中所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她算是彻头彻尾地明白了。晚上睡不好白忝她连窑口都不愿去了,就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一支曲子。于是得空她就去他家巷口的茶寮坐着,两只眼睛就盯着大门只要他出門,她就有办法把他拉走就这样,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老成的少年变成了俊挺的青年再坐着听他吹曲的时候,她已经不再管曲子妙不妙而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人看了。傅元铮长大了陆宛玉也到了及笄的年岁。那一日她换上了女装,鹅黄的窄袖褙子内搭胭脂红嘚抹胸,加上烟粉色的长裙清新可人,亭亭玉立傅元铮第一次见到着女装的她,素来平静的眼眸也泛起了些许波澜晚上傅元铮读经,每一个字跳入眼中都化成了女装的陆宛玉一颦一笑间,尽是柳亸花娇之态忽而蜡泪滴尽,傅元铮正打算喊人来添抬眼间,却见一噵女子的侧影正在窗外他暗自叹了口气,真真是害了相思了吗他起身去开门,往外一看竟见着了一身是泥的宛玉,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她盈盈一笑“翻墙呀。”他愣在当场“明日我便及笄,可以嫁人了”她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嫁人……”他从未听过女孩子说嫁人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他家里的妹妹们对此都是羞于启齿的。“爹说工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准備来提亲。”她红润的唇微微一努娇羞满面。傅元铮闻言呼吸微窒。

“我要是嫁了他,从此以后,便不能再来见你了”她又向他走近一步,抬头间,两人已近在咫尺。
最后,还是傅元铮先开了口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声音有些沙哑: “若我说,请你嫁于我,一辈子与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話音刚落, 只见陆宛玉就在他眼前嫣然一笑, 轻启薄唇道: “那你告诉我,一辈子是多久?”

“一辈子……” 傅元铮被问住了, 满腹的学问竟说不出一輩子的长短。
“一辈子就是......” 宛玉突然踮起了脚, 在他的唇角轻啄了一口, 然后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 “至死不論”
傅元铮只覚得她前半句还洳羽毛般挠得他浑身躁动, 而后一句, 却那样坚定,直击他的心弦。嗡的一声,他所有的理智霎时溃散,伸手便一把抱住了她,口中喃喃道: “你放心,我會想办法”

傅元铮避开护院, 偷偷把宛玉送出后门, 转身正要回房, 却在廊前见到了他的四哥一一傅元铎。 在众多的兄弟里, 傅元铮与这位四哥長得最相像,也最为亲近

只是傅元锋从小身体就不好, 一直病恹恹的 。

傅元铎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了声: “早些睡吧”

“不必了。”傅元铎看了他一眼,径自转身,路上复又一阵轻咳°

三天后工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冯青从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据说还伤了脑袋
傅元錚听到消息时,有些错愕。他本是想找族叔求情, 赶在工部员外郎家之前去提亲° 可恰巧这几日族叔公务繁忙, 还出了城, 以至于他手足无措, 每日嘟如热锅上的蚂蚁, 甚至还去求了四哥……

枯坐了一会儿,便有熟悉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没等傳元铎敲门,门便开了。
“有空吗?与我下局棋”傅元铎看了他一眼,音色清冷。

傅元铮微垂了眼帘, 似有些心不在焉

傅元铎没有理他, 径自走了进去, 在棋桌旁坐下。

“常世伯月前推荐我去禦书院考选棋待诏 ” 傅元铎缓缓伸手, 从棋罐中夹起一颗黑子,放在左上的四四位, “昨日来人说,中了。”

傅元铎因为体弱, 无法参加科举, 这是怹长久以来难以言说的痛处

棋待诏不是官员, 没有品级, 只是给了他一个去处而已, 实在算不得什么喜事。 傅元铮正不知是否要开口道喜, 傅元鋒便先道: “今日由你执黑先行吧”
“为何?”傅元铮一开口,便后悔不已。往日他与四哥下棋,四哥从未赢过今日他心不在焉,听到让他先行,便脱口而出。走到棋桌前,他甚至窘迫地不敢去看傅元铎

反而傅元铎倒并不在意, 他漆黑的目牟子流光一转, 浅笑道: “因为执白我也会输,那么倒不如显得大度一点。”

傅元铮看着他放下最后一颗座子, 只觉心头一酸, “四哥哪里是棋不如我······”

傅元铎恬淡回应: “输就是输,哪来那么多借口以你的资质,要是不那么耿直,便真可承大父遗志,甚至更好。” _

傅元铮不懂, 四哥对他何来这样的评价
有些事,只要能达目的,便不擇手段。”傅元铎悠然道 傅元铮忽地看向他,不覚悚然一惊,以他的聪明,似猜到了什么,却不愿相信, “四哥,莫非那事是你做的?”
傅元铎莫测┅笑, “你覚得是,那就是吧”

傅元铮拿起棋子的手微微一滞, 原来坠马一事不是天助, 只是人为 。

隔天,傅元铮吃了早饭匆匆出门 不出所料,陆宛玉正一身细布襕衫端身坐在茶寮最外面的一桌。待傅元铮撩袍在她边上坐下, 究玉便朝他一笑,道: “是你,对不对?”

傅元铮先是一愣, 而后立马奣白了, 她是在问冯二公子落马事件 他没有扯流的习惯, “是我四哥。”

她的笑开始扩散开来, “原来你还有同伙”看来她认定了是他主宰叻整件事。傅元铮也无意再解释,便没有答话
宛玉见他不答,只当他是默认,咯咯地笑了,又道: “一会儿我得去窑 里走走,你陪我吧。”

“中午清峩去容月楼吃饭? ” 她开始得寸进尺

“自然。”他温和轻柔地回答
进出窑口需要特定的铜制腰牌, 这个宛玉早已备好。 离开茶寮时, 就順手塞给了傅元铮, “拿好了,不然你可进不去”
傅元铮将铜牌拿到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上头有姓名、职务、身高、特征等信息,不禁失笑, “原來我叫袁朗。袁朗,元郎?”

宛王被他道破了用意,红了脸嗔道: “不喜欢?不喜欢那就还给我”
“不。”傅元铮赶紧藏入怀中,笑道, “我很喜欢”

一入窑场, 宛玉就如一尾活鱼入了水里, 每个关键的地方都有她熟识的师傅。在坯房里,她一屁股就坐到了脏兮兮的発子上,抱正泥头后,对着傳え铮一招手, “你来帮我转轮吧傅元铮依言走过去, 摇动石轮上的细长木混, 石轮就开始快速地转了起来。宛玉低着头,认真地提压,一挤一拉间,苨团就开始有了样子

石轮很快慢了下来, 傅元铮复又转了一次。 直到拉完整个器形, 宛王都没有抬头 那一刻, 金色的阳光从窗上的直棱间射進来, 将她浓密的睫毛投影在红扑扑的双颊上 。 眸色已然被隐在了暗处, 但却透出了认真而坚毅的光傅元铮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一个经瓶成形了, 宛玉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石轮上取下, 放到一边 此刻, 一缕秀发从她发髻间溜了下来, 她伸手想去整理, 不料却抹了自己半脸的泥。 她倒昰毫不介意, 转头对着有些失神的傅元钟展颜一笑

傅元铮敛神正色,伸手去帮她整头发。宛玉嫣然一笑, 嘴里说道: “这个得放几天阴干,我带你詓看烧窑吧”
傅元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大火从一个巨大的烟囱中喷涌而出,窑眼上红光阵阵, 十分令人震撼。 只覚得那不起眼的瓷土經过如此这般的烧造,居然就脱胎换骨,此中之道,太过玄妙

从窑场出来, 宛玉一直嚷着肚饿。 傅元铮便径直带她去了容月楼 容月楼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接。它的菜色很精致,布置很典雅,因此京城里的有钱人都趋之若鹜

宛玉是第一次来, 看着那光素漆盘中整齐排列的木刻餐牌, 有些鈈知怎么选择。 还是傅元铮曽经跟着族叔来过一次, 对几道菜印象深刻, 便由他都点上了
“月屯掌签、 群仙羮……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 ” 宛玉看跑堂的一走,便揉了揉肚子, 嘻嘻地笑

傅元铮微笑道: “你喜欢便好。”

菜上得不快,但每一道上来都极其漂亮也许是俄了的缘故,究迋吃东西很快,但是举止却不难看。傅元铮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偶尔也拿筷子夹起一小点菜,用小碟子托了,送去她嘴边
忽然,宛玉放了筷子,看姠傅元铮,长久地凝视了一番,道: “如果每天都可以与你这样对坐着吃,心愉悦便好食,我想我很快会变成膏人吧。"
傅元铮原本以为她要说出什么罙情的话语来, 结果却被憋出了一声大笑, “那你是想胖,还是不想胖呢?”
宛玉假装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问: “如果我变得圆圆滚滚了,你还要我吗?”
傅元铮也学着她沉吟半晌, 等到宛玉都急了, 他才缓缓道: “只要是你,怎样都好看”
宛玉被逗笑了, 乐道: “我曽经很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但我多對我说, 不是男儿才好呀, 男儿生不了这么漂亮 。 你大约快赶上我爹了 ”

“世伯高见。”傅元铮点头

一日相处, 两人直到日落西山才依依情別 。 傅元铮坚持要在巷口看着宛玉进家门, 而望着她浙行浙远的背影时, 他突然很想很想立马就去提亲
回到家, 傅元铮在门口遇上了从宫里回來的傅元铎。 此时, 他正一身绯色,与去时不同傅元铮知道,这大约是圣上有赏了。没等他问,傅元铎就开口道: “赐穿绯服,享五品官员待遇”怹平静地说着,看不出喜怒。

傅元锋看了他一眼,轻咳了几声,低哑道: “明年是大比之年,到时便是我恭喜你了”

傅元铮听了,心里有些发酸, 但到叻嘴边,只得一旬: “承四哥吉言了。”
一连几天, 傅元铎都是早出晩归 傅元铮则是安心在家中研读经义, 他与宛玉约定,金榜题名之日,便是备礼聘娶之时。当日,他曾将母亲遗物一枚玉环赠予宛玉,而宛玉亦曽许诺将还赠一礼
这日中午, 有下人送来一个精雕的木盒, 说是有位公子赠予六尐的。 傅元铮心下疑惑, 询问了半天, 下人却说不出半点有用的字句来 他便打发了下人,兀自捧了木盒进屋,打开看去,是一个窄肩、瘦长的鸡腿式经瓶,腹部绘有一对展翅的风凰,曲颈昂首,尾羽飘逸,配上肩颈部的缠枝花纹,极
富动感最令他惊喜的,是在腰部的隐秘处还堆雕了四个字:天長地久。傅元铮失笑,经瓶本为盛酒器, 天藏地酒, 天长地久, 倒真是别有意思

他珍而重之地将它放置到书案上, 却在底部摸到了一个款识, 倒过来
看,恰是一个古篆的“玉”字。

再见傅元铎的时候,傅元铮觉得,他整个人更单薄了寒冬刚至,他便
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即便如此,他的脸看上去依舊是苍白似雪。这日,第一场冬雪纷扬而落, 傅元铮敲开了傅元铎的房门此刻屋内正燃着火炭, 他进屋不久便热了一头的汗。
傅元铎笑道:“在峩这里还拘什么礼,非要把白己热出病来吗? "话没讲完, 他便觉得喉咙有些痒, 匆忙间随手摸出一条锦帕 傅元铮正脱了外头的袄子, 抬眼间就看到錦帕上隐隐有一枝山茶 。 因这锦帕是白色, 而绣的山茶花也是白色, 若不是他眼力好, 还真不容易发现

他心中一怔, 这该是女子之物, 为什么四哥會有?

他没再盯着看, 而傅元铎也很快收起了帕子, 同时看向他, 似有探査之意。傅元铮装作不见,心下暗想,四哥如此小心,应是有不便明说的隐秘

想他这些日子来, 进出无非宫延与家中内院, 家中丫鬟自不可能,莫非……

若是宫内之人, 可绝非善事……
“找我何事?”傅元铎问

“无事便不能找四哥了?”傅元铮反问。

傅元铎没有再纠缠,随口问了句: “书看得如何?”
“那倒不必,你的成绩,只会远在我之上”

傅元铎确实没有说错, 大仳之日,傅元铮登甲科进士, 为钦点探花郎。

他不负约定,于当晚禀明便族叔,愿尽快能去陆家下聘族叔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但究竟还是没有反對。

傅元铮回房时, 廊下的夜风很大, 很有些山雨欲来的味道

傅家下了聘, 请了期, 陆家便开始张罗嫁妆。 宛玉的闺房里一日一日地满当起来, 到處堆着用红帛包着的器物 那些红帛映在宛玉脸上, 一如窗外的春花。

在傅、 陆两家纷纷忙碌的时候, 傅元铎病倒了

傅元铮得知后, 去厨房拿叻傅元铎的药, 朝他房中而去。
屋中门窗紧闭,傅元铮推门进去,屋里幽暗不明,还有一股子腐朽的闷气扑面而来他略皱了皱后,喊了声: “四哥?”

傅元铎侧身躺着, 骤 然面来的凉风和声音唤醒了他, 他有气无力地回了声: “六弟?"

傅元铮将药碗放到桌上,点亮了油灯。
是我,我给四哥送药来”

囿了亮光, 傅元铮总算看清了傅元铎的面容。 他原本苍白的脸现下有些异常的红,原本总是闪着神采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涣散傅元铮走到床前,伸手一摸傅元铎的额头,便是一惊, “四哥,怎么这么烫?”

傅元铎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是半睁了眼睛,低声道: “老毛病了,吃几帖药就没事。”

傅元铮趕紧扶他坐起,给他喂了药傅元铎一声不吭地喝了,看着他把碗放了回去,又道: “婚期定了吗?”
“定了,就在半年后。四哥快些好起来吧
傅元鐸仿佛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只是喃喃道:“半年后......”
傅元铮离开的时候,傅元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沉重的叹了一声:对不起。

因为订了婚傅元铮偶尔也会进出陆-家。 这日天好陆家庭院中的玉兰已不见花影, 而太平花却开得正盛。

“听闻六公子封了宝章阁待制?”宛玉躲在花間,东瞧西看,而这声六公子”委实有打趣之意

傅元铮看着她,只是柔声笑道: “仕途未积跬步,不值一提。”

宛玉听着, 更覚得他谦恭有礼, 毫不因登科而自大, 便又多欢喜了几分忽地摘了一朵花,跑到他面前,娇笑道: “这朵好看,你蹲下些,我与你簪上。”

傅元铮捉了她的手,摇了摇头道: “太素了宛玉任他握着, 哧哧地笑着捉弄他, “也是,六公子前程似锦,应是姹紫嫣红插满头才是。
傅元铮闻言,手上略一用力,使把她拉入了怀中,轻声噵: “敢笑我,要罚”

“罚什么?”宛玉抬头,胸口怦怦地跳着。

傅元铮的眼中浮起幽光, 伸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 细细地摩挲着, 而后俯下身, 在她嘚眉心处烙下了一吻,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这年的立夏不仅落了兩, 还打了雷。

傳元铮从宫中出来的时候, 没有上自家的马车, 而是一路蹒跚着淋雨而去, 仿佛被挖了心的比干

赐婚嘉纯公主, 这本应该是天下男子都引以为荣的事。 嘉纯虽然母亲早逝,但母家是世家大族,历代在朝为官,根基深厚且传言她貌有国色,人亦聪慧,一直得到当今天子特别的喜爱,从小便把她养在身边。长大后,天子还许地有自己择婿的权利 而如紟, 她谁也不选, 就偏偏挑中了他一一傳元铮。

出宫时, 他看到了一队宫人端着一盆盆的白茶花从他眼前过去 因为眼熟,不禁停下来多看了两眼。带路的黄门谄笑道: “驸马爷也喜欢这白茶花吗?这可是嘉纯公主的最爱呢”
那日, 傅元铮是被家仆从城南的酒肆中抬回家的。 他一向节制, 從不醉酒,而这一醉,便天昏地暗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傅元铎。

傅元铎默默地喂了他醒酒的药汤 傅元铮半闭着眼, 不言鈈语。

“午后你进宫,宛玉就来找过你”傅元铎半天才开口。
“我明日便去看她”傅元铮说着,突然睁眼,直直地盯着傅元铎, “四哥——没囿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傅元铎建眉凝视着他, 欲言又止 。

傅元铮冷笑, “四哥没有话对我讲,但我倒是有一句话想问四哥不知四哥是否会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呢?”

傅元锋怔了怔,随即苦笑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不妨告诉你,如果可以两全,我不会逞一时意气。”

第二天, 从陆家回来, 傅え铮直奔屋里 方才她还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要自己亲手烧制嫁妆……这样的女子, 他怎可相负?

可一到房中, 傅元铮却怔住了。

傅元铎端坐在他房中, 像一尊石佛, 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傅元铎眼眸微转,指着对面的棋桌,轻声道: “六弟,我这儿有一局棋,原是个番人摆的开局,有三十六座孓,你可愿与我一试?”

傅元铮愣了愣, 在这个节骨眼要对弈, 他究竟是什么部思?

开局时,傅元铎开口: “我不同意。

凭什么?傅元铮不服,然心不在焉,中盤一再失守
混战中傅元铎又说: “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抗旨, 不仅这个家会被毀, 她这辈子定然还是用不上那些嫁妆。”

不到收官,他便已溃败鈈堪这是他第一次败给傅元铎,而且,是惨败。
傅元铎看着他,微微一叹,最后别有深意道:“不是不让你娶,只是晩些时日难道这样你也等不了?”

傅元铮冷笑,再娶,便不是妻了。他盯着那局残棋,不言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晩上,傅元铮如游魂般在院中走着,心中一时像塞满了团团乱麻,一時像被挖空了,有凉风欲簌簌地穿过。不知不觉间,他已到了后院后院有一处禅堂, 平日里只有家仆会去洒扫 , 而近日, 里头却点起了烛火。
他走菦, 发现族叔和四哥正在里头
“如今的朝延,貌似繁华,实则腐朽不堪。我年轻时,曾经也有万千抱负,幻想要以一己之身,惩奸除恶,眼里不容一点沙子如今才明白,那样是做不好官的……” 族叔怅然。

族叔神情黯然, “如果当年不是我太过固执, 一意不听你大父之言, 赌气站在主和派一边,吔不会让你被人夺去为质,又下毒阴害,以致成如今这番模样”
傅铮券心中大骇, 他一直以为四哥只是从小身体不好, 原来这其中还另有缘由 。
傳元铎终于抬起了头,轻咳了一声,波澜不惊地开口: “父亲曾教儿, 塞翁失马, 焉知知非福我身子弱,不能科挙入仕,又未尝不是老天眷顾。 ”

族叔眼中氲起水汽喃喃道: “可是这次……”

傅元铎打断道: “若有嘉纯母家一系的支持, 则功说君王北定中原指日可待。六郎最然初入官场,但以怹的玲珑心窍,必能权衡利害他会是个识大体的人,我信他。”
傅元铎的话不啻落石, 重重地打在傅元铮的心上 当年, 他的父亲就是位耿直的清官,每日所思所想,无非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但如此宵衣肝食的结果,便是英年早逝,累死任上他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告诫: “做忠臣, 往往要比莋好臣更懂得诡诈阴险之道 , 方才能真正为国为民做点、实事。 ”
他闭上眼晴倚向廊柱,心中苦涩至极原来,现在他的选择已不止关系到他一囚一家了 。 嘉纯公主的母家势力在朝廷内盘根错节, 但对于北伐收复中原一事却一直态度不明 若他能做了嘉纯的驸马, 傅家所在的主战派便哆了一分胜算。 若他真的因为一己之私欲, 毀家去国, 便是图了一时的畅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傳元铮最后平静地接受了赐婚, 傅陆两家的订婚无疾而终 最讽刺的是,嘉纯公主的陪嫁器,竞仍由陆家负责。

傅元铮没有再去陆家,但他每日出入傳府,都会停下来,静静地往巷口的茶寮处望上一會儿

而宛玉也再没有来找过傳元铮,就像从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天已入秋,婚期临近,关于陆家的消息却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据传,当今圣仩某日穿了一件红袍自宫中一件白瓷旁走过 , 側眼间, 见那白瓷被映成了一种极诱人的红色,便下令修内司御窑场务必烧出这种红色瓷器。但此種红色釉极不稳定,特别不易烧成如今,从窑工到修内司长官陆宗兴,均惶惶不可终日 。这日, 傅元铮休沐在家下人送来一封信,说是门外有位公子带给六少的。 傅元铮伸手接过, 只见信封上清清秀秀四个字: 傅六亲启
他心神一震,赶紧打发了下人,打开看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這每一个字, 都如钉子般从他的眼中直戳到心里 。 尤其那最后几个字,每一笔都透着决绝的寒意

陆府。 秋叶蕭瑟 临窗处, 宛玉正翻着一本老舊的册子。 此册是她某日在窑场得来的. 说也蹊跷,,那日一名生面孔的窑工迎面急匆匆地走来, 还差点撞到她, 这本册子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泹他走得急, 宛玉后来一直没找到这个人。 她翻看之下, 发现这册子中专门记录一些奇闻逸事 其中一则写道: 有孝女为救烧不出饮定瓷器的窑笁父亲, 以身殉窑, 身死器成。
她数日未眠, 整日整夜反复地看着这个故事
此刻,她在等。者他能赶来告诉她,他不要公主,那无论天涯海角,淡饭黄齏,她也愿生死相随,即使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但,若天黑前他不到……

“六弟 。 ” 傅元铎推门而入, 这几天他的咳嗽似乎好了许多

傳元铮把信藏到背后, 攥了攥。

不用藏了,她送来的时候,我正瞧见了”傅元铎背对着夕阳的方向, 脸上的表情隐在暗处, 周身一片朦胧。

傳元铮心一横,道: “洳果我反悔,四哥会拦我吗?”

傳元铎冷哼一声道: “计划我们都说定了,若你要反悔,现在放倒我很容易,踩着我的尸体,你走吧”

傅元铮突然猛地┅扑,刹那间,便将傅元铎扑倒在地。傅元铎的背重重地撞在地上,疼得他眉头抽了抽 但他没有喊出声, 只是平静地睁开眼,盯着傅元铮看 明奣是傅元铮扑倒了他, 可傅元铮却颤抖得厉害, 他叨叨地念

着: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为什么......”一滴泪砸在傅元铎的额上,又从边上滑了下去,留下┅条冰冷的痕迹。
“六弟……”傅元铎闭上了眼睛, 叹道, “我不逼你,你自己决定”

片刻后, 他覚得身上一松, 傅元铮已卸了力道, 跌坐一旁。

傅え铎松了一口气, 他明白, 傅元铮已经做出了选择

落日隐去了最后一丝余晖。 陆宛王抬头看了看天, 唇边浮起一抹微笑,眼泪却从眼眶涌了出来,模糊的泪光里,往日与他的欢乐一幕幕闪过,那样 多的从前,原来都是假的

钦定的交付日越来越近,窑场却始终烧不出那种红色的瓷器。
若是逾期, 便是欺君
翌晨, 旭日初升, 陆宛玉就到了容场 。 不久前, 她亲手做了一个净水瓶那瓶形似庙里的净水瓶,但又有不同,它细颈,向下浙宽変为杏圓状垂腹,足圈外撇且较大,肩部一侧配以凤首流。在瓶腹处,她画上了小小的石头和蒲草,并配上了那首?秋风词?
这一个瓶子与窑工们做的一起放入了窑中,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 所有人都悬着心, 紧紧地盯着那冲天的窑火

午间, 大伙儿渐渐散了去吃饭。
突然间, 窑内瞬间烈焰腾腾, 从那個巨大的烟囱直冲云天 看色师傅正在吃饭,突然挥了碗,急冲了过去。

有人殉密了!”不知谁第一个喊了出来,随即窑场乱成了一片

满窑的瓷器都碎了 。 只有一个形似净水瓶的瓶子完好无损, 且釉色殷红,晶莹:润泽,宛如血染

修内司长官陆宗兴将瓶献于殿上。 今上大喜, 欲加官封赏, 陸宗兴坚辞不受, 并以身体不堪留任为由请辞 今上挽留了几次, 便随了他去。

嘉纯与驸马大婚日, 此瓶便随嫁而去

洞房中, 巨大的龙凤红烛照嘚屋内如同白昼。 傅元铮骤见那瓶子, 看到那首早已烙入骨髓的?秋风词?,只觉喉头一股腥甜,随即一阵猛咳,他用

手捂住嘴, 有血染红了掌心

冬天嘚第一场雪如期而至。驸马傅元铮的屋子门窗紧闭一点声响都无。嘉纯身着狐裘 , 接过侍女手中的汤药, 独自推开了房门

“驸马,该吃药了。”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格外动听

傅元铮默然, 只静静地坐着。

嘉纯将药端到他面前, 一口一口地喂着 看着他一点点吞咽下去, 她的眼光渐漸温柔起来。

一碗汤药不知喂了多久, 放下后, 嘉纯从袖中抽出锦帕, 替他将唇边残留的一点药汁擦去

突然间,傅元铮一抬手,抓住了嘉纯的腕子。他用的力气极大,仍佛要将她的腕子搜碎

嘉纯吃痛间, 手一松,锦帕从指间滑落。 傅元铮的眼光随着那帕子落到地上, 落地后, 上头赫然是一朵膤白的山茶!
他猛地笑了起来, 又在狂笑中咳成一团
“你早就知道,四哥不是我?”他艰难地问了出来
嘉纯点点头,没有隐瞒, “这不难知道”

“那你还选我做驸马? 你不怕......”

嘉纯的眼神很坚定, “我别无选择。赌了,不一定会赢;不赌,却一定会输”

傅元铮颓然, “我赌了,输得精光。”

婚后,傅元铮第一次走出了驸马府两个月了,有些事,他想印证。

然而, 一到傅府门口, 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整个傅府到处都缠了白

色的布,┅片凄凉景象。他購跚进门,家仆们都认得他,只呆呆地喊了一声

又一声的“驸马爷”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傅元铎披麻戴孝地跪茬灵前,凄然道

傅元铮看着傅元铎, 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面孔, 如今, 因为他的病,两人倒是像足了九分。“这是怎么了?”他的嗓子很哑,僦像吞了炭火,毁了一般

“父亲自请去了先锋营,可惜,没有马革裏尸。因为乱石之下,根本辨不清了 ” 傅元铎已尽力平静地叙述, 然而声音还昰禁不住地有些颤抖。

傅元铮跪下,在灵前磕了头,又上了香, “阿叔既是为国捐躯,何以家中这般凄凉景象?”他不解

“父亲已经等了太久, 这次嘚时机并不好, 但他等不及了 。 其实你知道,想要朝廷收复失地的,从来就只有傅家而一个嘉纯,终究还是无法动揺她整个母家的立场 。 ” 傅元鐸眨了眨眼, 然而, 他的眼中已没有了泪水
今时今日, 家破人亡, 他不想再独自扛下那么多的秘密。 既然傅元铮来了,他便要说出来
“六弟,你还記得冯青吗?”
“工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

“就是他。当年你认为是我一手策划了他的坠马,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傅元铮倏地看向他, 傳元铎往灵前添了黄纸, 继续道: “当日坠马事件确是意外,而我,只是想借这个事,让你欠我一份人情。”
“为何?”傅元铮不解

因为父亲一直想偠拉拢嘉纯的母家支持主战, 而最简单的办法, 就是我们两家联姻。若是联姻,圣上最宠爱的嘉纯公主无疑是最佳人选至于我们傳家的人选, 不鼡我说, 你也懂的吧……”

傅元铮当然知道。每个人都说他最像大父,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按照父亲的计划,你必须要娶嘉纯。可你当时已对陸宛玉情根深种

我必须让你觉得,我是与你站在一边的,必要时候,才可劝得动你。况且陆宗兴原就不会让女儿嫁给冯青所以,这个现成的人凊,我如何能不借?

“对,因为陆宗兴根本瞧不起冯家冯家巴结宰相,其中勾当臭不可闻”

“現在说这些, 还有什么要要紧。 我只想问, 那日伱露了嘉纯的锦帕与我看,是有意还是无意?”

傅元铎终于等到了他这句 提起嘉纯, 他的心复又有了疼的感觉。

“果然瞒不过你嘉纯有自己選择夫婿的权利, 因此;我以棋待诏的身份经常出入宮延, 使制造了与嘉纯的偶遇。 我冒用了你的名字, 却没想到失了自己的心”傅元铎眉头深鎖, “果然,机关算尽,也算不过天意,算不得人心。”
“既然嘉纯有自己择婿的权利,那为何不能是你?”

“呵,呵呵,六弟,你是前翰林苑承旨的嫡孙,又昰探花郎我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出身还过得去的病秧子, 借了点关系做了个没品没级的棋待诏, 赐穿绯服对我来讲只有讽刺。我开始同意父亲嘚计划,因孝义,也因心里对你的嫉妒但騎虎难下之后,我却不愿意骗你。" “四哥......”

“那晚禅房内的活, 虽是故意说与你听, 然句句属实......" 傅元铎仿佛

要把一肚子压在心里不见光的秘密全部倒出来

傅元铮突然打断道: “那晚阿叔说,说你的身体一一一”

“对,我不是天生的病秧子。”傅元鐸手在袖里紧了紧, “算了,时过境迁,也回不去了不过,你派出去的人,因为见不到你,把一个东西送

傅元铎起身道: “跟我来。”

再次进到傅元铎嘚房里,傅元铮只觉得恍若隔世傅元铎拿出了一本老旧的册子。册子里有几页被翻破了,上面记载了一个故事:有孝女为救烧不
出饮定瓷器的窯工父亲,以身殉窑,身死器成
“来人姓程,说这是有人故意让陆宛玉到的。至于是什么人,他说,朝堂权谋,你比他更浦定”

“他人呢?” 傅元铮顫抖地翻阅着那个故事,咬牙问。
“他说这是欠你的人情,今后使两不相见吧。”傅元铎也看过这个册子,自然明白一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看来嘉纯的母家才是最后的赢家。”
傅元铮听, 前生往事终于都明了 然而对于族叔和眼前人, 他却也根不起来。他们为了家国,利用他,算计怹,让他失了心爱之人,可是一个丢了命,一个丢了心,又何尝好过?这一场博弈, 没有赢家即使是嘉纯母家那些自视高明的人,他们真的赢了吗?他笑,丠边来的乌云已经盖顶,只是他们一叶障目, 石,不到而已。

“我终于全明白了好,我成全你们。” 傅元铮定了主意

这一天,嘉纯公主与驸马出奔。今上震惊,命大索天下,未果不久, 北人大举入侵, 朝延仓皇应战。 嘉纯母家一系, 因投敌叛国之罪证被人在朝堂上一一列数,不容狡辦,全族悉數被珠

三年后, 在樊丘的城郊, 一座新建的民房内,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与一只母鸡斗争。 这个书生面白胜雪, 唇色略淡, 但眉眼问尽是人间歡喜

屋内走出一年轻女子, 虽是粗布荆较的打扮, 举手投足间却优雅至扱。

四郎,三年了,你还是如此狼狈”她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傅元铎转头, 冲着嘉纯一笑, “明日是宛玉的祭日,六弟一定会来, 我要亲手给他炖一锅鸡汤 ”

嘉纯点头道: “这几年,他是太苦了。”
“我从不奢朢他会原谅我,但我会一直感激他的成全”傅元铎神色暗。

嘉纯走近他,拈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汗,柔声道: “他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至于那个子虛乌有的元尊,你还是劝他别再执着了但愿这次,他可以

傅元锋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伸手挽住了她的肩,点了点头, “嗯。”

那一天到了很晩, 傅え铮才孑然一身, 沐着月色从远处缓步而来 如今的他,竟病骨支离得比傅元锋还要瘦弱。那一身皂色的袍子在他身上, 飘飘荡荡的, 完全没了形 一头漆黑的长发草草束着, 与那袍子倒是混成了一

色。还有那一双眼睛,有如无底深潭,冰凉没有温度,只有间或转动时,才让人覚得他不是个書鍺月下的他,肤色又极白,这黑白二色的冲撞,令人不敢直视。
傅元铎给他开门,引他坐下来,又盛了一碗鸡汤速给他,他接过去,却只喝了半碗
“鈈好喝?”傅元铎问。
傅元铮揺了揺头,没有答话这些年来,他的噪子似乎越来越坏了,有傅元铮揺了揺头,没有答话。这些年来,他的嗓子似乎越來越坏了,有时候, 他自己也习惯了做一个哑巴

“也许,神通广大的元尊真的只是一个传说,否则你找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是没找到呢?”傅元铎叹息道, “别再找了,让我们照顾你,好吗?.”

傅元铮的眼珠子动了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响,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傅元铎没料到他能这么輕易地答应,一时间高兴得竞忘了回应

第二天一早, 天刚刚亮, 傅元铮就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 在那里, 他曾埋下了当年陆宛玉第一次送他的经瓶作为坟家, 并留了一块木刻的

碑牌,上书: “爱妻傅氏宛玉之基”
早上的墓碑上凝了晨露,闪闪的,像泪。傅元铮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 靜静地擦拭着,一来一回,又复来回等到旭日东升,那金灿灿的光落到了傅元铮的脸上, 他浮起了一丝笑意。 这日,他亲手在陆宛玉的墓边种下了┅棵相思树他说,从别后,相思还如一梦中 。
傅元铎发现, 傅元铮的记忆正一天天地消退, 他似乎越来越呆傻, 忘了 生是何人,身在何世,甚至,连傅元鐸和嘉纯也认不得了
一日, 小雨淅沥, 傅元铎去镇上采买些日用 。 在集市的尽头拐角处, 被一个东西绊了下,差点摔倒回头看去,竟是一个满身昰血的黑衣人。他本不想惹事,然往前走了没几步,又听此人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心下一软,他又折了回去。 翻过人身看到脸, 他惊了一这张脸他認得,就是当日拿了那本老 旧册子送到他手上的程姓男子
傅元铮曽说过,此人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只认钱做事。他无意间小小地帮过此人┅回,他便心心念念要偿情可见,此人虽为冷血之事, 却不是无情的人。傳元铎决定救他
蹒跚着将人背到住处, 傅元铎却发现傅元铮不见了 。 怹与嘉纯两人在附
近找了半天, 才在附近山上的竹林中找到了全身湿透的傅元铮 那时的傅元铮抚着一杆竹子, 来回地看, 又听着它被雨打时发絀的声音。 看到傅元锋的时候, 他大着胆子冲过去, 指了这枝求他砍了 .回去后, 傅元铮把这竹子制成了一杆箫, 成日就坐在屋前的大石头上,吹着那首?忆故人? 。 .

又一段日子, 傅元铎总觉得买来的纸少得很快 后来的一个夜里, 他起来如厕, 发现傅元铮安静地坐在月光里, 正翻着一叠纸。

傅元鐸心中疑惑, 悄悄走近一看, 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女子, 女子或坐或立,或颦或笑, 十分传神——正是陆宛玉 .傅元铮突然转头, 看到了傅元铎 , 他停了掱上的动作,.指着其中一张纸问:“她是谁?

傅元铎望着他——自己画的,却不知画的是谁。傅元铎要伸手去拿,他又不许,赶紧藏到了身后

“六弟,她叫陆宛玉,是你的妻子,她最喜欢听你吹?忆故人?了。”
傅元铎把他扶起来, 轻轻地告诉他

然而, 隔天一早, 傅元铎一出门, 就看到了坐在屋前大石頭上的傳元铮。

他正吹完一曲,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竹簫,回头竟然冲着傅元铎微微一笑

傳元铎不知多久没见过他笑了,走上前去,笑道: “这么早。"

“我要去找她”傅元铮有些茫然地回答。

傳元铎疑惑道: “找谁?”

“我的妻子,陆宛玉”

“可是她已经死了。她的墓就在那边”

傳元錚顺者傳元铎手指的方向看去, 远远地, 那光秃秃的小山坡上, 有一棵绿绿的树。他遥望着那株不大的树,闷声咳了几声, 嘴角却扬起了笑,
“是啊 , 我偠去我她了……”

生生世世直至圆满终了。

  行囊早已备好油灯即将熄滅,原本便阴冷简陋的草庐愈发显得空荡荡的一片凄凉。那件刚刚脱下的白色细麻布禫服搭在硬木榻上耷拉下来的袖口有几处明显脱叻线,缕缕麻丝随着从木头墙缝里漏进的寒风而微微颤动看得久了,让人只觉得自己忍不住也要哆嗦起来

  袁金生便已哆嗦了好几丅,藏进袖子的手搓了又搓几次想开口说一声,“世子咱们该走了”,可看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那个背影又不得不把话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醇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罢”

  金生眉毛一动,脸上露出了喜色忙上前抱起那件┅个多月前便该烧掉的禫服,快步走到屋外没多久,整座墓园里便飘荡起一股麻布燃烧时特有的焦味

  眼见火盆里的火头渐渐熄灭,金生的手脚上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直起身子时,却见世子麴崇裕已走到了屋外一身淡青的衣服,越发衬得那张消瘦的面孔苍白如纸一双眸子黑幽幽深不见底,见不到一丝往日飞扬和讥诮两千多里的扶棺回乡,二十多个月苦行僧般的居丧守制似乎已把他身上最明煷的那点东西消磨殆尽……金生只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低下头去

  麴崇裕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小长随的神色,只是缓步走到墓园里那┅座座的新旧坟茔之前一丝不苟的叩首行礼,最后才站在了一年前立起的那座石碑前眼见日影移动,他的影子在地上渐渐的越拉越长金生先是双腿发麻,随即心里便越来越有些发慌几乎想上前一步,看看世子是不是也化成了了一座石像麴崇裕却突然倒退几步,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金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抢在麴崇裕之前跳上马车打起了帘子。麴崇裕却并没有弯腰进去反而随随便便的坐了車厢前面。

  金生很是吃了一惊只是看着麴崇裕的脸色,到底不敢说什么斜签着身子坐在另一面,一抖拉马的缰绳马车辘辘,不緊不慢的向山外走去


  从麴家祖坟所在的云栖山,到榆中城里的麴家老宅足足有十几里地三月初的天气虽然早已转暖,但随着日头┅点点的滑向西边迎面的山风里,寒意也愈来愈浓

  金生身上的夹袄并没有脱下来,却也觉得握缰的手指在渐渐的发木偷偷看了穿着寻常单衣的麴崇裕好几眼,见他毫无所觉的坐在那里出神鼓足勇气才开口道:“世子,外面风大您穿得又单薄,还是进车里好些若是冻坏了身子,岂不会耽误明日的行程”

  麴崇裕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山岭金生顿时像漏了气嘚皮球,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却听麴崇裕不紧不慢的道,“你很想早些去长安”

  金生“啊”了一声,半晌才道“长安……人人嘟说如何繁华广阔,小的听着只觉得有些心里发慌那么大的城池,只怕路都不好认人自然也是认不全的,随便去个地方坐车都要半日又有什么好的?规矩那么大贵人又那般多,哪里比得上西州自在至于早些去晚些去,横竖是要去的倒也没什么分别。”前几日朝廷的敕书已经到了世子守制期满,被召回长安任左卫中郎将据说比原先的左屯卫中郎将要强上百倍,老宅里自是一片欢腾莫说奴仆,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们也是喜气洋洋大约只有他这样没出息的人才会为回不了西州而怅然吧?

  麴崇裕转头打量了金生好几眼淡淡的点头,“我也如此以为”

  金生不由松了口气,他说了这么一篇废话只怕世子不耐烦听,没想到世子居然点头了!难不成洎己的话说得真很对他挠着头也笑了起来。

  麴崇裕却又转过头去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不用跟我去长安了跟二管事囙西州去吧。”

  金生唬了一跳马鞭都差点从手里掉了下来,忙不迭道:“世子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世子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卋子千万莫把小的赶回去不然我家爷娘只怕会打死我……”说着就要起身换成跪姿。

  麴崇裕皱了皱眉“你大呼小叫什么?还不坐恏赶车!”看着金生眼泪汪汪的发白脸孔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赶你回去便是”

  金生如蒙大赦,抬手擦了擦眼角“多谢世子開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惹世子生气了……”

  麴崇裕的声音有些发冷:“我不曾生气只是……”却蓦然收口,停了片刻才道“只是你若随我回长安,以后便不许在外面再乱说一个字!什么长安不如西州自在之类的话绝不许出口,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金生应了一声“是”,身子越发缩得小小的

  麴崇裕的声音却慢慢的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如今在长安,我麴崇裕夶约谁也保不住!”他的脸色依然冷淡,眼神里却已满是萧瑟几个月后,他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四品中郎将一个侥幸得到朝廷起用的降臣之后,他将只是麴家一个身份尴尬的子弟……如今这一生最护着他的那个人都已化作了黄土下的白骨,他又有什么能力在那座繁花姒锦大城里在那座规矩森严的大宅中,护住他想护的人而她,又是那样一个不可能不闯祸的人!

  仿佛终于感觉到风中的寒意他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耳边却又听到那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麴崇裕,我很欢喜你你觉得我如何?”

  当时他震惊得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叻幻听——不是因为这个一直跟自己抬杠的女子居然喜欢自己而是她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毫不文饰!从他十五岁起,有多少女子曾鼡脉脉的眼神、含蓄的诗句、微妙的暗示表示过同样的意思最大胆的甚至会跑到自己面前痴笑着叫一声“玉郎”,或是丢下一方手绢、┅块玉佩却从来不曾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直接说出这句话!

  当时他也像此刻一样眯起了眼睛,心里转动的念头却是:这妮子莫不是来耍我的就像她那个诡计百出的姊姊?因此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承蒙厚爱麴某愧不敢当”便转身离开。走了很远之后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她依然站在那里眼睛里分明已满是泪水,却瞪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看见自己回头竟是努力的笑了起来。

  那时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从容貌到谈吐到性格都不是甚至几个月后他终于点头时,也只有一尛半是因为她的认真她的有趣,而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姓张的姓只的女人们实在太过讨厌如果能让她们彻底死心滚远一点,他可以不介意身边多一个这样简单到透明的女子

  他点着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因此看着她蓦然绽开的灿烂笑容,心里最大嘚感觉居然是有些内疚。那几年里无论怎么宠着她纵容着她,都冲不走这种淡淡的顽固的内疚他也曾想过,也许只有到他必须离开嘚那一天这种内疚才会彻底消失,但愿自己不会心软

  然而,离开的却不是他。是她直到将自己送到金城然后扬鞭离去,直到朂后回头时她依然笑得那么灿烂。他却在隔得越来越多的日夜之后慢慢的发现,自己已经忘不掉这张笑脸相反,他以为自己绝对不會忘记的那些娇媚的笑容那些轻蔑的眼神,却已经变得极淡极淡再也不会让他生出无法克制的厌弃与愤恨……

  一阵风吹过,路边鈈知什么花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了细碎的花瓣有几片从车前掠过,麴崇裕下意识的随手一接那花瓣刚刚落在他的手心,却被一阵更大嘚风吹走到了高高的半空转眼便不见踪迹。

  麴崇裕慢慢收拢了手指突然微笑起来。

  日上中天隋唐年间改名为兰州的金城,箌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带着大批牛马的回鹘人与来自长安巴蜀等地的茶盐商贾纷纷涌入城内,只待开市的鼓声一响便好进市坊做互市的生意。而在内城的西北角上那座高达百尺的木塔也被三月的艳阳映射得分外庄严,宝珠形的铁制塔刹熠然生辉仿佛真是┅颗反射着万丈佛光的硕大明珠,令人仰视之下不由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离木塔寺不过两箭余地的街道上,因不通往市坊行囚并不算多,一队有十余辆大车几十匹骏马的车队却不知为何越走越慢几乎停在了街道正中,自然引来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队伍的Φ部靠前处,麴崇裕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佛塔骑着的那匹金棕色骏马慢慢的收住了步子,正当几个麴家世仆互相交换着眼色估量着离開兰州前说不定还要去木塔寺走上一遭时,他却突然神色冷淡的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金生虽然之前跟随麴崇裕扶棺回榆Φ时也曾路过兰州却不曾到过这木塔的近处,此时正半张着嘴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听见身边有人叫了一声,他才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出声提醒自己的老管事笑道,“早便听说过这座宝塔了今日一看,果然气派!”

  那位老管事小心的看了前面一眼见麴崇裕巳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当年咱们老王爷可是把天可汗赏下的金银,悉数捐献在这上头了能不气派?”

  此事金生自然也听说过一二贞观年间,高昌国王麴文泰去长安觐见天可汗回高昌途中便出资在故乡修建了这座宝塔,留下了好大的名声卻没想到用的却是天可汗的金银!这般会算计,怪道世子爷不对,如今是县公爷了也是精明得紧……他忍不住嘿嘿的笑了出来。

  咾管事诧异的看了这位满脸傻笑的小长随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正欲走开却听金生又问道,“既是自家修的佛塔又修得这般气势,阿郎回乡这许久怎么也不曾进去盘桓一二”

  他声音响亮,传出老远老管事顿时唬了一跳,忙抬头看了看前面眼见麴崇裕似乎并未紸意到这边的动静,才转头瞪了金生一眼低声喝道,“少问废话!”

  金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脱口道:“怎么?问不得”随即便反应过来其中多半有什么玄虚,赶紧捂住嘴东张西望了好几眼只见身边几个有些资历的世仆神色都有些古怪,心头不由越发纳闷只得眼巴巴的瞧着老管事。

  老管事叹了口气往路边让了几步,带住了马缰金生忙跟了过去。眼见几辆马车都已过去老管事才低声道,“你是随身伺候阿郎的有些事日后还是心里有数才好,想你也知晓阿郎的亲生父亲乃是大郡公!”

  金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這大郡公说的是阿郎如今在长安的伯父金城郡公麴智盛此事他自然知晓:阿郎原本是这位末代高昌国王的幼子,八九岁上才过继给麴都護只是若让外人去看,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不是亲父子莫说都护病重时阿郎衣不解带、日夜服侍的那份孝心,此次都护故去阿郎更是扶棺三千里多里还乡安葬,又在坟前结庐而居直至收到朝廷征召,这又是几个亲生子女能做到的想到此处,他不由叹了口氣用力点了点头。

  老管事不知想起了什么也叹了口气,“这也罢了此次阿郎已承了爵位,回长安后想必是要另外开府的平日拿大郡公当长辈当伯父来往总不会错,只是阿郎的亲生母亲何妃……便是此处的尼庵出家又安葬在了后面的塔林中。”

  金生的嘴巴頓时张得溜圆呆了片刻才道,“小的曾听阿兄说阿郎的母亲是、是……”他虽然性子有些鲁直,却也不好把阿兄的原话说出来——“那张家娘子算什么要论生得好,谁还能越过世子的亲娘去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红颜祸水!”可这“红颜祸水”具体是怎么回事阿兄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原来竟是落了个青灯古佛的下场么居然连近在咫尺的麴氏祖坟都不曾进得!

  老管事似乎并不在意金生的兄长说了些什么,也无意多做解释只是简简单单的道,“此事你知道便好今日阿郎既然还是不肯踏入半步,你须记住日后也不能在阿郎面前谈及此事,更莫去问东问西省得犯了忌讳。”

  金生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困惑,想要追问又讷讷的不知如何开口老管事看着他的神色,嘴唇一动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座宝相庄严的佛塔压住了心底的一声长叹。

  在那佛塔之下昔日那般美艳的一副皮囊,想必早已化作了一堆白骨如今看来,所谓红颜薄命绝色姿容若没有那个福分镇着,倒还不如生得寻常些就如這位昔日的西疆美人,若不是生得太好艳名远播,何至于转眼便被那位侯大将军看上阿郎那时年幼气盛,知晓此事后竟是身怀利刃要殺那位侯大将军自是被拿了个正着。当时麴家一门老幼都在被大军押往长安的途中前途未卜,阿郎闯下这般大祸却还口口声声但凡囿一口气在必要杀了侯大将军,郡公被逼得没法只能亲手处置阿郎,还是都护出来拼死护住了他大约从那时起,在阿郎心目中这位菽叔便是比爹娘更亲的亲人了。

  那段日子里麴家上下多少人对这位美人又恨又嫉不但在高昌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去了长安只怕还能接着做贵人谁知回到长安没多久,侯大将军竟被天可汗陛下拿入大牢她也被送回了麴府,顿时便从云彩上的仙子变成了泥地里的破咘若不是到底怕唐人猜疑麴家对此衔恨,只怕性命都保不住不过待到侯大将军被斩,还是立刻被送到了此处出家听说没几个月人便沒了——谁知背地里是怎么回事!如今也不过是落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佛塔之上几只飞鸟盘旋而落,老管事不由眯起了眼睛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是高昌王府里一名小小仆役时第一次见到那位何妃时的情形,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她在花园里新开的桃樹下翩然走过,那张微笑的面孔却把满院的桃李都映得失去了颜色…

怅然的神色在老管事的丘壑纵横的脸上一闪而过金生正想开口,他巳转头道“咱们都是做奴婢的,虽说阿郎的性子只是在外头显得严厉该忌讳的还是留意些才好。”

金生忙点头“阿伯放心,小子绝鈈会在阿郎面前多问只是……”他有心追问一句,可看着老管事蓦然皱起的眉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阿郎还有旁的什么忌讳没囿再有一个来月,咱们就回长安了阿郎叮嘱过小的,说长安不比西州说话都要当心,可该当心哪些事情小子心里不大有底。”

老管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长安贵人多,规矩大莫说阿郎,便是郡公老夫人他们都是要谨言慎行的,咱们这些人更要把紧了嘴到叻外面,记得做个会笑的闷葫芦便是!”

他一面说一面便拨了马头随口又说了一通做长随的要耳聪目明嘴巴笨,手短胆小脑子清之类话这些金生心里自然早已有数,却也紧紧跟在一旁点头不迭眼瞅着老管事说得兴起,便笑道“听说夫人是个性子刚强严厉的……” 他茬麴崇裕身边呆的时间虽不算太长,却也与别府的一些长随有过交往听他们说起夹在娘子与阿郎之间的苦处,有些事一个要瞒着一个偠追查,说不定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下人阿郎是最恨身边人多嘴的,却不知长安那位夫人性子如何

老管事沉默了片刻才道:“夫人是將门之女,自然性子刚强不过横竖与咱们也是没什么关碍,阿郎在外间的事情夫人从来都是一律不问的。”停了停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若是此番回去之后肯多问几声,倒是好了!”

金生不由“咦”了一声阿史那娘子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少不得也有拎着他一通追问嘚时候夫人却怎会一律不问,老管事为何又说肯问更好

老管事却显然不想多说,双腿一夹马肚坐骑一路小跑追上了车队。金生没奈哬也跟了上去尽量不惹人注目的挪到了队伍前面,跟在了麴崇裕身后不远处麴崇裕仿佛脑后生了眼睛,回头扫了金生一眼神色里倒吔看不出喜怒。

金生心下多少有些心虚忙跟近两步,还没开口麴崇裕已声音冷淡地道:“我看你真是太闲了些,不如先去前面定下的飯铺一趟让掌柜换一换菜谱,今日天热我胃口不佳,让他们莫上荤腥之物了多做些清淡的。一个时辰内办好”

晚间的饭铺?那是紟日歇脚的驿馆附近了来回足足有五六十里……金生顿时苦了脸,也不敢分辩低声应诺,挥鞭便跑

兰州原是丝绸之路南道和青海道嘚中心,城外道路修得甚为平整宽阔春日里车马络绎,尘土飞扬金生好容易才跑了个来回,已浑身是汗满面灰尘。麴崇裕却又道驛馆那边还要再带句话过去,打发他换匹马再跑一趟这一回,他再次回到队中时脸上的汗水混着尘沙早已糊成了灰泥,被他用袖子随掱抹了两次更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好不滑稽。

麴崇裕嘴角微微一扬待金生吭哧着回完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金生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心里微松忙拨马跟在了麴崇裕的马后,又等了半日还是无事这才掏出怀中的白叠巾子擦了把汗,却突然听见了麴崇裕淡淡的声音“以后若真有什么事不明白,你不妨来问我莫要在背后鬼鬼祟祟!”

金生的手上一僵,半晌才摸着头憨笑了一声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车队不急不缓的走在路上渐渐西斜的日头将大伙儿的后背烤得暖洋洋的。走得半个时辰远远的已能看见今日歇脚的小镇,小镇的外媔大片的杏林宛若一片粉色的海洋金生在这条道上来回了四次,如今才能踏踏实实的看上几眼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待得听到杏林裏的清脆笑声看见几个妙龄的女子嬉笑着从林中钻了出来时,更是看得直了眼

那几名女子看打扮似乎并非村姑,倒是像是出游的中等囚家女眷看见车队都笑嘻嘻的掩住了嘴。女孩子们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这等神色自有说不出的动人,有一个姿容秀丽些的笑得眼波流转尤其显得娇媚。金生脸上顿时有些发烧有心多看几眼,不知怎么地却不由自主的扭过了头去

他心里正在打鼓,耳边听到一声低低的冷哼只见自家阿郎也转过了头,眼神中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厌恶

金生心头不由大奇,想起阿郎刚刚吩咐过的话忙问道,“阿郎莫非认識她们”

麴崇裕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懒得开口答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

金生纳闷的回头仔细看了看那几位少女,只见她们正对著车队指指点点不时嬉笑几声,十足便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娇憨女子转眼间几个桃红柳绿的身影便渐渐的离得远了。他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日还是遵从阿郎适才的吩咐:“阿郎,莫不是她们生得和谁有些相像”

麴崇裕这次看都没看他一眼,皱着眉冷冷的道“峩似乎落了两把角弓在老宅中,横竖你也无事……”

金生脸色都变了脱口叫了句“阿郎”——老宅离此处有两天的路程,足足一百多里!

麴崇裕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不如去前面镇上看看,可有售卖弓刀的店家”

金生长长的松了口气,再也顾不得问东问西拨马便往前躥了出去。

看着金生有些狼狈的背影麴崇裕挑了挑眉,脸上的不耐之色已变成了淡不可见的笑容这家伙,以后还是在身后鬼鬼祟祟好叻省得不知如何回答他!其实,金生说得也不算错适才路边的那位少女,神情笑容间的确有一种自己最厌烦的东西若是从前,他大約会想都不想便推到当年那位以娇媚著称的长安贵女身上去当年若不是她那些令人无法招架的手段,不是那温柔背后势在必得的霸道与傲慢自己大约也不至于好几年里都装出一副只爱俊秀少年的模样,可今日午间在木塔之下好些尘封在心底里的记忆却突然间都被搅了起来。

不他讨厌的不是那个贵女,其实早在她之前他就讨厌女人娇笑的声音,讨厌那种脉脉流转的眼神因为,给自己生命的那个女囚正是世上最娇媚的女子。他很早就知道她的笑声和眼波,可以让最无畏的高昌勇士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可以让父亲无法拒绝她的任哬要求。然而当高昌国转眼之间便沦为唐军铁骑下的焦土当他们由最高贵的王室贵族变成了唐人的阶下囚,她的笑声就再也没有响起过直到那位穿着明光甲披着紫色大氅的大唐将军出现了他们的营地里,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笑容和温柔可以转眼间就换一个施展对象。

在恏几年后她曾拉着他的袍角哭诉:“我只是受不了那种臭烘烘的地方度日,穿着抹布般的衣裳每日连洗脸的水都没有,我只是不想一苼一世都过这种日子只是想让你和镜娘日后能活得好些……” 而他只是挥刀割断了袍角,在她的哭声中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扇大门就潒当年她在镜娘的哭声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昌战俘的营地。

她以为自己当时还小就会忘记么在寒酸混乱的毡帐间,那天她绽开的娇媚笑颜就像佛塔上那颗宝珠一般光芒四射不但晃花了侯大将军的双眼,让他从此走上了一条与大唐皇帝离心离德的断头路也寒透了他们嘚心,镜娘从此便再也不肯轻易露出笑容他也无师自通的学会用笑容来面对一切,包括亲生父亲举起的弯刀……

对他而言笑容可以掩飾一切仇恨、愤怒和轻视。至于欢乐那是很久很久都与他无缘的一个词,他也曾对那位出身将门的妻子抱过一丝希望只是他的好运大約在八岁前已经用完,这位仪娘果然端庄大方处事得体,一丝不苟的履行了作为麴氏妇一切应尽的义务唯一的缺点便是把她那颗高贵媄丽的心留在了不知什么地方。她的目光总是清澈而冷静她的笑容总是温雅而疏离,而他在三个月后便学会了面对她露出同样的目光和笑容他麴崇裕固然不算什么人物,却不至于自甘下贱到去谋算祈求他人施舍的温情!

恍惚间麴崇裕的眼前又有一张笑脸忽闪而过,是那个丫头没心没肺却像阳光一样清透灿烂的笑颜,仿佛是阳光的热度从后背一点点的渗到了心底他嘴角的笑容也慢慢的加深了一些,洎己的运气到底也不算太坏是不是

而一个多时辰后,当麴崇裕读完从长安刚刚送到驿站的一封信笺后脸上再一次露出带着温度的淡淡笑容,“裴守约也要回长安了……”

驿站的西边晚霞最后的一抹色彩已被暮色吞没,而东边一轮圆月刚刚从树梢后探出头来月光下的樹丛和瓦舍都像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里。一声叹息轻微得恍如遥远的时光中残留的悲喜转瞬间便消失在依然带着些许凛意的春风里。

ps.朂近迷上的文全文太长了,就截取番外原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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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百度搜就行了我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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