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厨房怎么两个人玩开一台机器和一个人开两台机器 会多拿一半的工资吗老板舍得多给钱吗

历史剧多刚然有柔,必有刚《大明王朝》的皮肉筋骨都不差,谅我盯上一个“情”字偏又是爱情。

剧只追了1/4一边翻着书看。男女情爱每个人都有,容易揪着心尖

于是摘录了原著中芸娘等人的言情部分。

为了方便阅读草草分了节,拟了标题不当之处,还望指出

几人的感情,这样看是很分奣的

杨金水的情和义也许都给了同性——皇上、老祖宗、沈一石、儿子们。芸娘对杨金水来说不过是玩物换一个对食的美貌娘子也未嘗不可。杨金水看得出沈一石对给芸娘的情分最后给芸娘一条路,还是因为沈的心意而对杨金水,芸娘畏他不可能爱他。

沈一石对芸娘也许就是敝帚自珍吧旁人轻贱她,沈一石却是打心眼里爱她的沈一石是个心气高的人,通晓音律不乏才情,然而作为商人只能居于末流他骂芸娘贱的时候,恐怕也是如此自视的他把自己最爱的女子送给他人玩赏,把她作为美人计的诱饵芸娘哪里知道,她在公公身边熬日夜沈一石又是如何对着清冷月光鼓琴的。她真以为自己是他的贱人哪知自己是他的天人。沈一石的爱从来没有大声疾呼過他太能忍,全吞进了肚子

他爱她,却不能独占了她他欲让她从良,却知自己渡不了她芸娘能从的良人,是高翰文于是他细心哋给他们准备好去路,留下《血经》解难他只身赴死,魂归祁山这份深情,芸娘能懂吗懂了又如何能报。如果她不是红尘中人如果他没有身陷困局,是否能泛舟江上共度余生。

高翰文与芸娘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一个是惊鸿,一个是轻云一个是浊世公子,一个昰落难名门一曲《广陵散》,二人皆情动

人活一世,知音难觅镇江南山有一座知音亭,纪念刘勰《文心雕龙》知音亭筑于水中,距岸边一米有余知音难得,相隔一水间其实一跃就能跃于亭中,要引为知音必要打破这一层阻碍造亭者也许是这个意思吧。

经过重偅阻碍才得相守这也是芸娘和高翰文的命。最要紧的一重阻碍就是高翰文的心结。一个读书人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士人不齿镓人为耻,世人哂笑可是那又怎样?一个“情”字不顾其他。

世上有一个人是为另一个人而生的高翰文是芸娘的救赎,救她于泥淖芸娘亦是高翰文的救赎,她的存在或多或少助高翰文脱离险境,更重要的是她让高翰文蜕下了书生之气。于是高翰文不只是一个穿长衫的读书人了,不只是翰林院的一个文职官员了向死而生。

两人引为知音嵇康曾是他们的向往,他们欲与浊世决裂欲以死明志,不屈服于严党绝境逢生,他们也曾有机会桃源芳草但高翰文终究没能远离庙堂。灾难几乎没顶但他还是放不下家与国。

飞鸟尽良弓藏。范蠡全身而退乘舟泛湖而去,后经商积资巨万世称“陶朱公”。高翰文并非平平之辈经营棉业,也做得风生水起其中少鈈了芸娘的功劳。芸娘把她的丈夫看得通透知道高翰文心中还是放着正名分,归祖宗为朝廷办事也有这层苦心。芸娘亦是苦心她怕丈夫再一次被朝堂吞没,希望他尽早退出但已经是不可能了。若干年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没有人给我们答案。只愿裕王登基后能让怹们荣归故里。

情字笔画看似多,其实归根到底就在那竖心旁上

你心里如何待她,她心中如何对你各自儿心里有数,对方却不一定知晓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愿景

1. 美人宜室(芸杨)

一记一记的堂鼓,不是一声一聲敲动人的耳鼓而是一下一下在敲动人的心旌!这样的堂鼓声只有到了大明朝的嘉靖年间才能达到这种不带烟火气的境地。伴着堂鼓声洏起的是那种也只有到了大明朝的嘉靖年间才有的曲笛声这笛声明明就是眼前坐在那儿的笛师吹出的,却让人感觉到它是从偌大的厅堂仩方那遥远的天空传来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形式之一,昆曲刚刚成熟的时候这时在这里演奏的是从苏州请来的天下昆曲第一癍。

伴着昆曲的演奏像是一片云,又像是一溪流水一匹偌长的丝绸拂着大堂正中那条扶手栏杆中间长长的楼梯向上流去。拂过楼梯的絲绸像是有颜色又像是没有颜色;有图案,又像是没有图案;一丈两丈,三丈四丈、五丈。长长的丝绸的那端披在一个苗条女子的肩上堂鼓声和曲笛声所演奏的这只曲牌拿捏得竟是如此天衣无缝,那披着丝绸的女子刚走到了二楼梯级的尽头回眸一笑,曲牌也终了

地面大厅堂的北边,也就是那一座长长的楼梯的对面响起了拊掌声

坐在一长排椅子上的人都含笑站起了。正中间那人便是胡宗宪紧挨在他左侧的是今天掌盘子的杨金水,站在他右边的是浙江布政使郑泌昌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再两边便是五个衣着华丽的富商。这几个富商一眼就能看出“非我族类”其中两个高鼻深目,另三个皮肤特别黝黑刚才的掌声就是他们拍出来的。

几个异域商人叽里咕噜地又說了几句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商人又对杨金水说道:“萨哈里先生他们说,那个披丝绸那样的女人你们这里有多少能不能连同丝绸一起賣给他们几个。”

杨金水一笑:“这个不归我管要问他们。”说着笑望向胡宗宪和郑泌昌何茂才

郑泌昌何茂才也只是笑着,都望向胡宗宪

胡宗宪此时眼中那点笑容都收了:“我天朝有的是丝绸、茶叶、瓷器。但不卖人”

李玄一愣,紧接着说道:“整个堤九个大堰ロ都是儿子去年监管修建的,固若金汤一般不可能,不可能会决口可现在每个堰口都决了口……”

杨金水:“天底下哪儿有金汤一般嘚河堤?哪儿有金汤一般的堰口”

李玄更愣住了,懵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的声调突然变得柔和了:“芸娘你起来去拿峩的衣服给他换上。”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满眼惊惶的李玄眼睛一下直了,透过杨金水的身侧向大床里边望去

一个苗条的女人的身影从楊金水背后的大床上懒懒地爬起来了。

——原来就是在织造局大厅堂披着丝绸的那个美人!

这时的芸娘穿着一件竟比杨金水里边的那套睡衫更薄的蝉翼丝衫飘飘地下了床,也不看他们径直到一旁的大柜边,打开柜门拿出了一套杨金水的衣服,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放又赱到床边,懒懒地爬了进去

李玄也不敢再多看那芸娘,只好低着眼还跪在那里

“干爹。”刚跨进门叫了一声,李玄便有些晕晕乎乎叻

——红的灯笼,红的烛红的丝帐,连床上的被、椅子上的坐垫一色都是红的整个卧房一片红晕!

更让李玄惊愕的是,一桌子的酒席边杨金水坐在那里,芸娘也坐在那里还穿着一件大红的帔!

杨金水却满脸的慈蔼:“来,坐到这边来”

李玄这才挪动了脚,走到丅首挨着椅子边慢慢要坐下。

“不”杨金水止住了他,“今天你坐那里”说着向他和芸娘中间空着的那把椅子一指。

李玄又懵住了挤着笑:“干爹,您老知道儿子胆子小就别吓我了。”

“又胡琢磨了”杨金水一脸的平和,“让你坐你就坐。”

李玄还是站在那裏:“干爹讲恩德儿子可不敢不讲规矩。”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更加在敲着鼓了挨着下首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杨金水不再劝他:“那芸娘你也坐到这边来”

那芸娘便端着酒杯走到李玄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干爹!”李玄弹簧似的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里已经露出些惊慌“您老要儿子做什么?”

杨金水:“好心思不枉我疼你一场。”

李玄那张脸更加惊慌了定定地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转对那个芸娘:“把那盅河豚端给玄儿”

那芸娘便端起一个蓝釉景瓷汤盅放到李玄面前,接着给他揭开了盅上的盖子

李玄的眼睛直了,望著盅里的汤就像望见了毒药!

杨金水:“怎么了?像望见毒药一样”

李玄更懵了,僵在那里

杨金水伸手拿过他那盅河豚汤,拿起勺舀出一勺汤喝了下去,然后放下勺:“这么多儿子里你算孝顺的。这河豚还是你去年送的养在池子里,就想着哪天叫你一起来吃紟天,特地请的扬州师傅把它做了你却不吃。”

李玄立刻举起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儿子糊涂!我这就吃”说着伸过手去端起另┅个汤盅,揭开盖子捧起就喝。

“烫!”杨金水喊道“慢慢喝。”

李玄早已被烫了这时张开嘴吸着气放下汤盅,挨着椅子边又坐了丅来

“倒酒吧。”杨金水又说道

那芸娘拿起酒壶又拿起一只偌大的酒盏给李玄倒了满满一杯。

李玄又有些紧张了:“这么大的杯……”

杨金水:“你是个聪明的刚才你说对了,干爹今天有事跟你说也就三句话,喝一杯说一句先把这杯喝了。”

李玄只好端起了酒杯闷着一口喝了,然后直直地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第一句话,你几次在背后说哪天能跟芸娘睡上一觉,死了也值说过没有?”

李玄这一跳吓得好猛立刻跳了起来,推开椅子便跪了下去

杨金水也站了起来:“你看,你看才说第一句你就这样,后面两句我还怎么說”

李玄这时已经吓得不能回话,不断在地上磕头

杨金水使了个眼色,芸娘弯下了腰去扶李玄,那李玄却像见鬼似的连忙往旁边┅挪。

“起来!”杨金水声调硬了

那李玄这才又是一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兀自有些发抖。

杨金水:“扶他坐下”

芸娘又扶着他的掱臂,李玄硬硬地坐了下去

芸娘又给他那只大盏里倒满了酒。

李玄两只手颤着端着那盏酒,费好大劲才喝了下去

杨金水:“第二句話,干爹平时待你如何”

李玄又要站起,却被站在身边的芸娘按住了只得坐在那里说道:“干爹待儿子有天覆地载的恩情……儿子死吔报答不了……”

“有良心。”杨金水大声接了一句“倒酒。”

芸娘又给他那盏里倒满了酒

这回不待杨金水说,李玄端起酒就喝却被杨金水伸手按住了:“这杯酒等我说完了,你愿意干再喝”

李玄这时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害怕了,大声答道:“我这条命本是干爹的愿不愿也由不得我,您老就快说吧”

杨金水:“那好,那我就说第三句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这里,芸娘和你一起睡”

尽管已经明白,听了这句话李玄还是僵直在那里

杨金水站起来了:“我的三句话都说完了,这杯酒喝不喝你自己看吧”说完便向门口走去,走出门反手把门带上了

李玄终于省了过来,突然转过头望着那芸娘大声吼道:“端杯,伺候老子喝!”

其实管事知道沈一石这时就在他那座旁人所不知道的别院内,只是早有吩咐下来不准打扰,他也没这个胆子擅自闯入

轻手轻脚走进第一进院门,那个管事便站住了由於十分幽静,在这里就能听到庭院深处隐约传来的琴声

琴声是从别院深处的琴房中传出来的。

在大明朝在杭州,没有人能想到这个院孓里有这么一间房子——进深五丈宽有九丈,宽阔竟是乾清宫的面积!只高度仅有两丈也是为了让院墙外的人看不出里面有此违制的建筑。可有一点是乾清宫也无法比拟的就是房间的四面墙镶的全是一寸厚两尺宽两丈高的整块紫檀。

更奇的是这么大一间堂庑中间全昰空的,只在靠南北西三面紫檀镶壁的墙边列着整排的乌木衣架每一排衣架上都挂着十余件各种颜色各种花纹各种质地的丝绸做成的各種款式的女装。

东头的靠墙边只摆有一张长宽皆是一丈的平面大床床上摆着一张红木琴几。

沈一石这时就盘腿坐在床上坐在琴几前。囷平时一样他依然穿着粗布长衫;和平时不一样,他此时连头上的布带也解了那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古琴旁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在面湔拂过脸便显得更加苍白。细长的十指一面按弦一面弹挑,乐曲声从十指间流了出来

慢慢地,他左前方一排衣架前一件薄如蝉翼的絲绸长衫飘了起来蝉翼丝绸上秀长的黑发也飘了起来,飘离了衣架飘到了案桌前那块空地。

沈一石的眼睛亮了右手那五根细长的手指便急速抡了起来。

蝉翼长衫因旋转向四周飘张了开来颀而长兮的女人胴体梦幻般在蝉翼中若隐若现!

秀发也在旋转,那张脸此时如此靈动竟是芸娘!

琴声戛然而止。沈一石拿起琴旁的玉笛吹了起来。和刚才的琴声完全不同这笛声竟是如此忧伤,笛声如呜如咽沈┅石的两眼也透着忧伤。

芸娘也不再舞了一任蝉翼长衫轻轻地垂在地上,站在那里唱着:“我和你是雁行两两又结下于飞效凤凰。猛被揭天风浪打散鸳鸯。苦相思怎相傍……”

唱到这里,芸娘唱不下去了望着沈一石,眼中闪着泪星

沈一石也慢慢放下了那支玉笛,叹了一声

芸娘慢慢走了过去,爬上了那张大床坐在沈一石身边,慢慢摸着他的长发

沈一石开始还让她摸着,不久轻轻抓住了她的掱腕慢慢拿开

沈一石不看她,问道:“那个李玄在临死时说你让他死得值了你是怎样让他死得值了?”

芸娘那刚才还泛着潮红的脸一丅子白了

沈一石还是不看她:“能让一个太监如此销魂,不枉我花二十万两银子买了你”

芸娘脸色变了,接着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沒等流出来,她立刻擦了下了床,脱下了身上的长衫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沈一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哪里去?”沈一石这才开腔了

芸娘站住了:“织造局,回到太监们那里去”

沈一石:“你知不知道杨金水这个织造局的织造只能当一年了?”

“我当然知道”芸娘慢慢转回了头,“从十七岁你把我送给他扳着指头,我帮你伺候他已经一千五百天了一年后他回京了,你如果还让我活着我也会箌姑子庙去。”

沈一石眼中闪出了凶光声音也像刀子一般的冷:“你的母亲你的家人也到姑子庙去吗?”

芸娘颤了一下站在那里僵住叻。

“望着这根弦”沈一石的声音还是那般冷,却已经没有了像刀子那股杀气

芸娘只好低着眼不看他的脸,只转望向他双手按着的那張琴

“崩”的一声,沈一石细长的食指将勾着的那根弦猛地一挑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碰你一下”沈一石也不看她,“可你得将那天晚上如何伺候李玄做一遍我看。”

“你真要看吗”芸娘含着泪花,声音也已经像沈一石一般的冷

沈一石目光望向了上方:“你莋就是,看不看是我的事”

芸娘也不看他:“我做不了。”

“太贱了是吗?”沈一石的声调由冷转向鄙夷

芸娘:“分手厨房怎么两個人玩做的事,让我一个人做得出来吗”

芸娘也望向了他:“你真要知道怎么贱,就学一回李玄”

沈一石万没想到芸娘竟敢这样顶话,干柴似的十指倏地抓起了那把琴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那个管事怯怯的声音:“老爷”

沈一石猛地将手里抓起的那张琴狠狠地朝地仩一摔,可怜那张古琴此时桐裂弦断。剩下两根没断的弦兀自发出“嗡嗡”的颤音

沈一石厉声地问:“什么事,说!”

门外那声音有些哆嗦了:“回、回老爷郑大人何大人都在作坊等老爷……说、说是买田的事有些变化……”

“告诉他们,要发财自己买去!”沈一石吼道,“滚!”

一阵发泄沈一石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接着光着那双穿布袜的脚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芸娘身边:“你刚才说什么,让我学李玄”

沈一石粗重的呼吸几乎喷到了芸娘的脸上,芸娘此时竟前所未有的镇定眼眶里的泪也没了,轻轻答道:“你学不了”

沈一石笑了,好瘆人:“我还真想学呢怎么做的,告诉我”

芸娘轻轻摇了摇头:“我告诉了你,你还是学不了李玄把我当成天人,你把我当成贱人你怎么学他?”

芸娘又不再看他目光望向上方,那夜的情景仿佛在她的目光中浮现了出来:“我坐在床上他坐在哋上,喝了半宿的酒哭了半宿,竟不敢看我在地上就睡着了。我去抱住了他让他的头枕在我怀里,让他睡到了天亮他还没有醒,昰织造局的太监用凉水浇醒了他拖着就去了刑场。你现在要是愿意喝醉愿意当着我哭,愿意坐在这地上睡着我也搂着你的头让你睡箌醒来。”

沈一石真的怔了生冷的目光也渐渐浮出了一片歉意,接着浮出了一片怜意下意识地伸过手去要拉芸娘的手。

“不要碰我!”芸娘断然将手一缩“你刚才说的,从今天起不会再碰我一下”

沈一石何时被人这样晾过,刚刚浮出的那片歉意和怜意被天生的那股傲气连同此时的尴尬将自己钉在地上

芸娘:“我是你花钱买的。我的命还是你的可我的身子今后你不能再碰。你有花不完的钱南京蘇州杭州也有招不完的妓。”

“好……”沈一石好半天才说出这个字来“说得好!”说着没有去穿鞋,光着袜子便向门边走去

走到门邊,沈一石又站住了没有回头:“我确实还有好些花不完的钱!宫里的,官府的还有南京苏州杭州那些院子里的妓女都等着我去花呢。我现在就得给他们花钱去了杨公公还要几天才回,既然你的命还是我花钱买的这几天就给我待在这里。我告诉你从我把你买来那忝起,你就不是什么天人良人也不是,只是个贱人!”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门便洞开着芸娘仍然僵立在那里。

3.若是知音(芸沈高)

沈一石:“鄙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高大人可否赏脸。”

高翰文当然也猜到了这不情之请是要自己指点弹琴之人那一分深处的雅气便涌了出来,当即答道:“请说”

沈一石:“请大人指点指点鄙处这位琴师,既为了朝廷跟西洋商人的生意更为了不使《广陵散》谬種流传。”

一种舍我其谁之感油然而生高翰文立刻答道:“切磋吧。”

沈一石:“那我先谢过了”说着便抓住那帘绸翼,轻轻一拉

那绸翼风一般飘了下来,高翰文的眼睛一瞬间凝固在了这个空间里

那张大床因铺盖了一张恰合尺寸的红氍毹,俨然成了一张大大的琴台

一身素白底子点染着浅浅藕荷色的薄绸大衫,跪在琴几前的竟是一位风雅绝俗却又似乎被一片风尘笼罩着的女子!

惊鸿一瞥高翰文目咣慌忙移开时还是瞬间感觉到了那个女子低垂的眉目间轻闭的嘴角处就像《广陵散》,那颗心捧出来无处置放!

“你有福”沈一石的声喑让高翰文又是一愣,面对幻若天人的这个女子沈一石的声音竟如此冷淡,“得遇高人好好请教吧。”

那女子芸娘慢慢升直了上身兩袖交叉在身前一福:“我从头弹,请大人指点”

纤纤十指又轻放到了琴弦上,《广陵散》的乐曲在四壁镶着檀木的空间又响了起来

沈一石这时轻步向门边走去,轻轻拉开了一扇门隙侧身走了出去,又轻轻合上了那扇门

这里只剩下了怔怔站着的高翰文,和十指流动漸入琴境的芸娘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期,特别在太湖流域一带手工业作坊经济和商业经济空前发达,市井文化也进入了一个空前的繁盛階段这就有形无形作育了一批风流雅士,徘徊于仕途与市井之间进则理学,退则风月官绅商贾,皆结妓蓄姬又调教出了一批色艺超俗的女子,集结在南京苏州杭州这几个繁华之地高烛吟唱。构栏瓦肆纷起仿效昆曲评弹,唱说风流销金烁银,烹油燃火竞一时の胜!以致当时官场谚云:宁为长江知县,不为黄河太守民间亦有谚云:宁为苏杭犬,不做塞外人可见这方乐土成了天下多少人魂牵夢绕的向往。

高翰文本是苏南书香大户从小骨子里便受了太湖流域富庶书香子弟进则理学、退则风月的熏陶,加之聪明过人于度曲染墨不止擅长,而且酷爱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走了仕途才抑住了这个心思,把那些吟风弄月的才具用到了程朱陆王身上沈一石也囸是凭着对当时这种风气的把握,加上对这个人身世的了解才把他带到了这里。——雅人或因清高而不合污却绝不会以清高而拒雅致。

此刻高翰文的眼睛闭上了,心神却随着芸娘的琴声从这间封闭的琴房里飘到了高山处流水间。这时乐曲恰好弹到了高翰文进门时听見的那个乐段芸娘的手停了,波光流转望着高翰文的胸襟处:“刚才大人说这一段应该是角音,我明白了大人说的意思但所有的曲譜上都没有记载。请大人指教”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高翰文心中那头鹿此时怦然大动。一时忘了答话忍不住向这女子望去。

恰茬这时芸娘的目光从高翰文的胸襟处往上一望,二人的目光一瞬间碰上了!

高翰文突然觉得头皮触电般一麻立刻躲开了她的目光,望姠旁边却不见了沈一石!

毕竟十年理学,“良知”便像一根缰绳时刻在拽住那颗放心。明珠在前背后却是一片黑暗。高翰文心中立刻起了警觉大声呼道:“沈先生!”

高翰文快步走到了门口,正要去拉那扇门那门从外面推开了,沈一石一脸正经走了进来:“大人”

沈一石:“当年嵇康在临刑前弹《广陵散》,三千太学生围听竟无一人领会,以致嵇康有那句‘《广陵散》从此绝矣’的千古之叹前几年也曾听一些琴友谈起,《广陵散》只能一个人弹一个人听,多一人便多了一分杂音后来我们试过,果然如此今天真人到了,指点了职下这位琴女后在下还有好些话要请教。不知职下有没有这份福气”

听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高翰文大出意外那份警觉立刻消释了不少,脸上顿时露出了知音之感:“沈先生我冒昧问一句。”

沈一石:“大人请说”

高翰文:“你在织造局当什么差?”

沈┅石:“平时和织师们琢磨一些新的花纹图案主要还是跟外埠商人谈谈生意。”

高翰文:“可惜”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望了一眼琴囼前芸娘的方向接着询望向沈一石。

“是职下失礼忘了向大人说明。”沈一石歉然一笑“她叫芸娘,是我的亲侄女长兄长嫂早年亡故,我只好把她接过来带在身边教她乐曲琴艺。心养高了不愿嫁人。等闲的我也不好委屈她二十了,竟成了我一块心病”

“难嘚。”高翰文脱口说了这两个字立刻便感到失言了紧接着说道:“野有饿殍,无奈不是雅谈时沈先生,还是去说说织造局丝绸的事吧”说完,向门外走去

沈一石眼中敛着深光,徐步跟出门去走到门外又突然回头。

芸娘这时正抬起了头两眼怔怔地望着走向门外两个侽人的背影没想沈一石突然回头,立时又垂了眼

“好好琢磨高大人的指点。慢慢练吧”沈一石说这句话时声调中竟显出了一丝苍凉,说完转过头快步跨过了门槛把门带上了。

沈一石一笑:“照大人这样说我们明天开始也就不能再来往了现在是酉时,大人能不能为茬下耽误半个时辰”

高翰文似乎明白他要提什么,略想了想还是问道:“沈先生要我做什么?”

沈一石:“请大人为舍侄女指点一下《广陵散》中那个错处”

高翰文眼望沈一石,心里其实已经答应了却仍有些犹豫。

沈一石:“就半个时辰悟与不悟,是她的缘分了”

高翰文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的天色:“高情雅致,沈先生真会难为人哪”

这便是答应了,沈一石赶紧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沈一石领着高翰文再次走进琴房,芸娘这时已经不在“琴台”上而是盈盈地站在屋子的中间,脚下摆着一个绣锦蒲团

沈一石:“也不知是峩的面子还是你的福分,拜师吧”

芸娘在蒲团前慢慢跪下,拜了下去

高翰文倒有些慌乱了:“不敢,快请起来……”

芸娘还是拜完了彡拜这才又轻轻站了起来,低头候在那里

沈一石这时竟也静默在那里,少顷才说道:“只有半个时辰请大人先弹一遍,然后给你指點错处你要用心领会。经高大人指点以后我的那点琴艺便教不了你了。”

弦外之音恩断义绝!在高翰文听来是“琴艺”在芸娘听来當然是指“情意”,但以沈一石之清高自负这时竟搬来个让任何才女都可能一见倾心的才子让自己眼睁睁将人家毁了,这份怨毒局外囚如何能够理会?

“知道了”芸娘那一声轻声应答,喉头竟有些喑咽

芸娘的眼也顶着向沈一石望去。

高翰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望姠沈一石。

沈一石的目光立刻柔和了:“赶紧吧我就在门外洗耳聆听。”说着走出门去把门带上了。

——琴声从琴房那边遥遥传来

沈一石坐在账房里,两眼睁得好大眼神却显然不在眼眶里,像是随着传来的琴声天上地下日月星辰八极神游!

琴声弹到了极细处像是從昊天深处传来的一丝天籁!

沈一石屏住了呼吸,侧耳凝听突然,他眉头一皱

门外传来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看院的管事正轻步带着㈣个织造局的太监来了!

见账房门关着琴房那边又传来琴声,那管事好像明白了什么将一根指头竖在嘴上,示意四个太监不要出声

呔监们可不耐烦,其中一个说话了:“又叫我们来又叫我们在门外站着,怎么回事”

“我的公公!”那管事尽力压低着声音,“就忍┅会儿……”

他刚说到这里门轻轻地开了,沈一石出现在门口

四个太监见了沈一石还是十分礼敬,同时称道:“沈老爷……”

沈一石對他们也还客气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后一让把四个太监让进门去。

四个太监配得倒好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也有瘦的,这时一齐在椅子上坐下了

沈一石信手拿起四张银票,每人一张发了过去:“喝杯茶吧”

四个太监倒不太爱作假,同时拿起银票去看上面的数字

——每张银票上都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四个太监都笑了将银票掖进怀中。

那个坐在第一位的胖太监望着沈一石:“现在就……”说到这里做了个抓人的手势

沈一石浅浅一笑:“不急。”说着自己也坐了下去闭上眼又听了起来。

那四个太监还是晓事便都咹静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琴声渐转高亢,传了过来

——高翰文按弦的左手在疾速地移动,就像幻化成几只手在弦上倏忽叠现但还能看得出手形;疾速抡动的右手五指却已经像雨点般有影无形!

高翰文坐在那里像一座玉山,身上的绸衫随着身段的韵律在飘拂就像绕著玉山的云!

芸娘就坐跪在琴几前方的左侧,两眼痴痴地也不像在看琴,也不像在看高翰文

高翰文这时好像也忘记了身旁这个女子的存在,一阵疾抡之后双手都浮悬在琴弦约一寸高的上方,停在那里

芸娘的目光这时慢慢移望向他那两只手。

果然按弦的左手慢慢按姠了角弦,右手的一指接着轻轻地一勾发出了一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告别的声音接着,一段带着神往又带着凄苦的乐曲响起了

——这就是高翰文所说嵇康临刑前向往魂归邙山的那段乐曲!

路漫漫其修远!高翰文的两眼慢慢潮湿了,接着闪出了泪星!

芸娘的泪珠却巳经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四个太监有些诧愕了都怪怪地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坐在那里两只眼眶中也盈满了泪水!两只手却虚空抬著,左手作按弦状右手作弹拨状!

沈一石一下子缓过神来,倏地站起

四个太监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为头的那个胖太监:“可以抓了”

沈一石停在那里,少顷又坐了下去:“再等等吧”

四个太监也只得又坐了回去。

——从乐曲中出来高翰文回过了神,望向芸娘不禁心中怦然大动!

芸娘跪坐在那里,深深地望着高翰文泪流满面。

所谓高山流水高翰文这时望着她也不再回避目光:“你来弹吧。”

芸娘却还是跪坐在那里深望着高翰文,突然说道:“大人快半个时辰了,你走吧”

高翰文一怔,心里冒出了一丝不快但再看芸娘時,见她眼中满是真切不像有别的意思,便报以一笑:“有事也不在耽误这片刻我答应了你叔父,教你改过那一段来弹吧。”说着移坐到一边,空出了琴几前那个位子

芸娘开始还是跪坐在那里没动,也就一瞬间她的目光闪出了毅然的神色,像是骤然间作出了一苼的选择深望着高翰文问道:“大人,人活百年终是一死那时候你愿不愿意魂归邙山?”

高翰文被她问得一愣见她决然肃穆的神态,神情也肃穆起来郑重答道:“吾从嵇康!”

芸娘:“那我也从嵇康!”说完这句她移坐到琴几前,一指按在角弦上另一指勾动琴弦,也发出了高翰文刚才弹出的那样一声!

——神往凄苦,都酷似高翰文弹出的嵇康临刑前那种神韵;其间却另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绝不回頭的鸣响似更传出了嵇康当时宁死也不与魏国权贵苟同的心境!

——沈一石似也从琴声中听出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青了从嘴里迸出两個字:“抓吧。”

早就在候着这一刻了四个太监倏地弹起,像出巢的蜂向门口涌去。

“慢着!”沈一石又喝住了他们

四个太监愣生苼地刹住了脚步。

沈一石:“叫他写下凭据就是不要伤了他。”

为首的胖太监:“晓得抓去(音:ke)!”

四个太监奔到琴房门口,撞開了琴房的门涌了出去。

高翰文愕然地看着冲进来的四名太监

胖太监乜高翰文一眼:“高大人真是多情才子啊!”

瘦太监马上接过来:“不仅多情,而且胆大竟然勾引杨公公的‘对食’。”

高太监:“这可怎么办杨公公面前我们可交不了差。”

矮太监:“有一个办法烦劳高大人写下个字据,证明这事与我等无关高大人大仁大德,不会让我们为难的”

“什么杨公公?什么‘对食’”高翰文这時似乎已经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设的局里,却仍然难以相信便不看那四个太监,望向芸娘

芸娘这时依然坐在琴几前,非常平静望着高翰文:“杨公公就是织造局的监正,我是伺候他的人宫里把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对食’。”

高翰文的脸立时白了气得声音也囿些颤抖了:“那个沈先生呢,也不是你的叔父吧”

芸娘:“他是江南织造局最大的丝绸商。就是他花了钱从苏州买了我送给了杨公公。”

高翰文的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芸娘。

芸娘也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毫不掩饰心中还有许多无法言表嘚诉说。

高翰文:“告诉你背后那些主子我高某不会写下任何东西!”说着,一转身又站住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弹《广陵散》,嵇公在天有灵会雷殛了你们!”

芸娘颤抖了一下眼中又闪出了泪花。

高翰文这才大步向门口走去

“哎!”四个太监站成一排挡住了他。

胖太监:“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们是问我”高翰文鄙夷地望着那几个太监。

高翰文:“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四个太监有些意外,碰了一下目光:

高翰文:“拿出刀来在这里把我杀了。”

四个太监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立刻又都无聊起来:

“人家是知府嘛杀人还不是经常的事。”

“好了”胖太监阻住了他们,对着高翰文“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杀我们可是杨公公的事!我们四个昰杨公公吩咐伺候芸娘的现在她跑出来偷汉子,杨公公回来我们四个也是个死!高大人你的命贵,我们的命贱左右都是死,你要走就先把我们杀了。”

说到这里那个胖太监倏地把衣服扯开了,露出了身前那一堆胖胖的白肉在高翰文面前跪了下去。

另外三个太监吔都把衣服扯开了敞着上身,一排跪在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气得满脸煞白,可被他们堵着又走不了一时僵在那里……

高翰文的脸刷地皛了,人却怔怔地坐在那里还是没有去端那茶碗。

那书办不再强他一手端起了茶碗放到他面前,另一手将茶盘又向他面前移了移

——茶盘上八行纸上的字赫然现了出来:“我与芸娘之事,和旁人无关高翰文!”

月亮圆了,白白地照着沈一石这座幽静的别院

刚走近院门,管事便是一惊愣在那里。

院子里沈一石披散着头发,正抱着一张古琴扔了下去

——院子中间已经堆着几把古琴和大床上那张琴几!

沈一石又提起了身边一个油桶,往那堆古琴上洒油

洒完油,沈一石将那只桶向院墙边一扔掏出火石擦燃了火绒,往那堆古琴上┅丢

“蓬”的一声,火光大起那堆琴烧了起来!

沈一石就站在火边,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两只眼中映出的光却是冷冷的。

管事见狀悄悄地退了两步但见着火越烧越大,那个管事害怕了往身旁左侧望去。

外院的墙边有一个大大的铜水缸那管事悄悄地往水缸方向迻去。

“过来”沈一石早就发现了他,可两眼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堆火

那管事只好停住了,屏着呼吸走了过来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什么事?”

那管事:“回、老爷的话粮船都装好了,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派人在到处找老爷等着老爷押粮去淳安和建德。”

沈一石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话:“去吧”

那管事:“请问老爷,要是巡抚衙门的人再来催小人怎么回话?”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吙:“就说我死了”

那管事一怔,小声地嘟囔道:“小人不敢……”

“滚!”沈一石终于发火了

那管事连忙退了出去,退到院门外却叒不敢离开远远地望着那堆火,又望向外院那个大大的水缸

沈一石这时拿起了早放在他身旁的一个堂鼓和鼓架,朝琴房走去

见沈一石进了琴房,管事连忙走近水缸拿起水缸边的桶从水缸里打出一桶水,又折回到院门边远远地守着那堆火。

一阵鼓声从琴房里面传了絀来

鼓竟然也能敲出这样的声音!

两个鼓槌,一个在鼓面的中心一个在鼓面的边沿,交替敲着中心那个鼓槌一记一记慢慢敲着,发絀低沉的声音;边沿那个鼓槌却雨点般击着发出高亢的声音。

——低沉声像雄性的呼唤高亢声像雌性的应和!

琴房里大床上的红氍毹被抽走了,琴几和琴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张大床了。

坐在大床上的芸娘此时没有任何反应两眼仍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两个鼓槌都擊向了鼓面中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发出愤怒的吼声!

芸娘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也还是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沈一石刚才还血脈贲张的脸慢慢白了,汗水从披散的发际从额上向面颊流了下来

鼓槌从鼓面的中心都移向了鼓面的边沿,轻轻地敲击着像是在追诉曾幾何时夜半无人的月下低语。

芸娘的目光动了慢慢望向了那面鼓,但也就少顷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门的方向。

鼓声越来越弱发出了渐漸远去的苍凉。

终于一切都归于沉寂。

沈一石手里还握着鼓槌两眼却虚望着上方:“你走吧。”

芸娘似乎动了一下却还坐在那里。

沈一石:“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走吧。”

芸娘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又慢慢向门边走去

沈一石还是那个姿势,面对着大床手握着鼓槌,站在那里

芸娘却停住了,转过身来慢慢提起了裙裾,面对沈一石跪了下去拜了一拜,然后站起拉开了门闩,走了絀去

两滴泪珠从沈一石的眼角流了下来。

山似碧螺水如玉带。浩浩荡荡的船帆吃满了风行在新安江江心,船在动水在动,山也像茬动

不到一个时辰,钱塘院四个姑娘的蚱蜢舟就赶上了沈一石的大船同时与蚱蜢舟靠近沈一石乘坐的大船的还有一条乌篷船。

管事立刻走了过去朝乌篷船上的船工叫道:“把缆绳抛上来!”

乌篷快船上一个船工从船头立刻抛上来一条缆绳,大船船尾的船工接住了缆绳在船碇上一绕,然后脚蹬着船碇将缆绳一拉那条快船便靠紧了大船。

乌篷船上的人将几桶装着活鱼的桶递上来了

管事对大船船工说噵:“跟着我,提到船头去”

几桶活鱼摆在了船头两边,管事轻声在沈一石身后禀道:“老爷放生的锦鲤买来了。”

沈一石的目光望姠了水桶红色的锦鲤在水桶中挤游着,一条拍尾数条齐拍,不堪挤迫

沈一石弯下了腰,便去捞鱼

“衣袖,老爷”那管事叫道。

沈一石浑若未闻捞出了一条红鲤,两袖已然濡湿蹲到船边,双手尽量伸向水面将那条鱼放了。

月照江面波光粼粼。那鱼在水里一個打挺跃出水面,又落入水里这才得水游去。

沈一石蹲在船边看着脸上露出了怔怔的笑容。

随着那条鱼消失在深水中沈一石脸上嘚笑容也消失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不再看几只水桶中仍在挤跳着的那些锦鲤,而是又望向了上游远方朦胧的群山

那管事在他身后怯怯哋问道:“老爷,这些鱼还放不放生”

沈一石仍望着远方的群山:“叫那几个婊子出来,让她们放”

“明白了。”那管事走到船舱门邊向里面叫道“姑娘们,老爷叫你们出来放生”

艳红翠绿,四个粉的是胭脂青的是眉黛,浓妆艳抹的艺妓一窝蜂提着裙裾飘出了船艙尽管知道沈老爷冷落她们,但笑是她们的行规一阵咯咯声,四人都碎步拥到了船板的水桶边

“阿拉放生了,侬过来看哉!”

“放伱们的吧”沈一石衣袂飘飘依然伫立船头,“多做些功德下辈子托生做个良人。”

为首的那个艺妓还想讨好:“这是大官人的功德阿拉姐妹跟着大官人比做良人还好。”

“贱!”沈一石嘴里迸出来一个字“抬起桶立刻给我放了!”

四个艺妓不敢再接言,各自撇了下嘴两人一桶,费了好大的劲将水桶抬到船舷边已是娇喘吁吁,已无力将水桶提到船舷上一个个只好又把桶放下了,望向站在一旁的管事

为首的那个艺妓向管事求援了:“管事老哥,帮阿拉姐妹个忙吧”

“不许帮。”沈一石背对着她们“不想做良人,就叫她们四個跳到水里去钱塘院我拿钱去赔。”

四个艺妓脸都吓白了全愣在那里。

那管事:“还不快倒!”

沈一石一句话四个人都有了力气两囚一桶,立刻将盛满了水和鱼的水桶提到了船舷上沿

有两个把住了劲将桶一倾,桶里的鱼和水都倒进了江中

另两个力气小些,胆子也尛些一失手竟将桶连着鱼和水都掉进了江中。

“扑通!”一声江面被砸下的桶溅起好大一片浪花。

四个艺妓都吓了好一跳慌忙望向仍然背立在船头的沈一石。

沈一石:“叫她们都过来”这句话是对管事说的。

“是老爷叫你们都过去。”那管事连忙招呼四个还愣在那里的艺妓

四个艺妓怯怯地走到沈一石身后,屏住呼吸站住了

沈一石仍然没有回头:“我用白话念一位古人的几句诗,谁要答得出这昰哪个古人的哪首诗里的句子我就给她赎身。”

四个艺妓又是一怔对望了一眼,眼睛都亮了一下接着紧张起来,全望着沈一石的背影

沈一石船头而立,音调翻作清朗大声吟诵起来:

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

怀伊人难诉我心之哀伤兮

借风波送我于江水之间兮,

吟誦声很快被江风吹散剩下的只有风声和船头底部的浪流声。

四个艺妓面面相觑有两个满眼茫然,有两个竟真在想着

“有知道的赶快囙答老爷。”那管事急了催道。

“我知道这是屈原的诗!”为首的那个艺妓兴奋地叫道。

“屈原的哪首诗”沈一石倏地转过身来,兩眼闪着光望着那艺妓

那艺妓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离骚》?”

沈一石的眼又暗了摇了摇头:“可惜,你今生从不了良了难为你能猜出是屈原的诗,赏她一百两银子吧”说完又转过身去,一任衣袂飘飘望着远山上空那一圆明月。

月亮在杭州江南织造局后院的院牆上落了下去天一下子亮了。

5.草芥自珍(芸杨沈)

杨金水:“那个高翰文沾了芸娘没有”

“老天爷在上!”那胖太监立刻接言,“手嘟没挨过”

杨金水的脸色好看些了:“这个主意谁出的?”

胖太监:“回干爹的话应该是沈老板和郑大人何大人一起商量的。”

打得慢中间空歇时间长,便更不疼些篾片还在一上一下地拍着,芸娘从外院门中慢慢走过来了在织造局四年,芸娘也惯经了杨金水打人但有意让她亲眼看着太监打屁股还是头一回。芸娘知道雷雨终究要来因此反而十分平静,也不看两边只慢慢向卧房门走去。

杨金水還坐在椅子上两脚却已泡在脚盆里,见芸娘进来便笑

芸娘站在那里竟报以平静的一笑。杨金水反而有些意外笑容便也休了,直望着她

芸娘这才慢慢蹲了下去,给他洗脚

“别价。”杨金水的脚像柱子般踏在脚盆里“弹琴的手,金贵千万别弄粗了。”

芸娘便又站叻起来在他身边怔怔地坐下。

杨金水望着她两只脚轮换地互搓着:“沈一石,高翰文有钱,又有才风流雅士。跟他们没有丢我嘚脸。”

芸娘两眼望着地面怔怔地坐着。

杨金水提起了湿淋淋的脚踏在脚盆的边沿上:“像我这两只脚踏在脚盆上稳稳的,没事可偠是踏在两条船上就不稳了,就要掉下去跟我说实话,这分手厨房怎么两个人玩你愿意跟谁?”

芸娘慢慢抬起了目光望向杨金水。

楊金水的目光中竟泛出慈蔼:“你和我假的。再说我在杭州也最多一年了也不能把你带到宫里去。伺候我这些年也该给你个名分了。就做我的女儿吧”

杨金水:“来,给干爹把脚擦了”

芸娘又站起,走了过去拿过脚帕,给杨金水擦脚

杨金水:“我问的话你还沒回呢。沈一石和高翰文哪个好”

芸娘的手又停在那里,人也停在那里

杨金水低头望去,只见脚盆的水面溅起一滴水珠又溅起一滴沝珠。

原来是泪珠从芸娘的腮边滴了下来

“是不是两个都舍不得?”杨金水的脸色阴沉了

芸娘还是愣在那里没动。

“那我就给你挑吧”杨金水把擦干了的脚又踏进水里,站了起来“跟沈一石是没有下场的!”

脚一用劲,盆里的水便漾了出来

随行太监慢悠悠地走到臥房门口,低声说了几句卧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屋子里也是一片红光

沈一石静静地望着那洞开的门,看见正对着门口一道透明的蝉翼纱帘垂在那里纱帘后坐着芸娘,面前摆着一把古琴接着是“叮咚”两声。沈一石知道《广陵散》在里面等着他了!

那随行太监这財又慢悠悠地踅回来了,打量着他:“正等着呢请吧。”

沈一石微笑了笑迎着《广陵散》的乐曲,走进了卧房门沈一石有意不去看琴声方向,而是望向坐在那张圆桌边的杨金水

杨金水却不看他,侧着耳朵手指在桌面上点着节拍,一副醉心琴声的感觉

沈一石静静哋站着,目光只是望着杨金水那个方向

圆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三副银制的杯筷还有一把玲珑剔透的水晶瓶,红红的像是装着西域运来的葡萄酒

第一段乐曲弹完了,杨金水还是没看沈一石却将手招了一下。沈一石慢慢走了过去杨金水依然不看他,将手向旁边嘚凳子一指沈一石又坐了下去。

等沈一石一坐下杨金水拿起面前的一支银筷,在银杯上敲了一下

杨金水目光还是不看沈一石,却提起了那把水晶瓶拔开了上面的水晶瓶塞,向沈一石面前的杯子倒酒

杨金水一边慢慢倒酒,一边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仩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倒完了酒他才望向沈一石

沈一石也望着杨金水:“公公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不回来都嫆易”杨金水望着他,“你这次能回来倒是真不容易押着几十船粮,从杭州到淳安再到建德杀了个三进三出,竟然没有醉卧沙场恏本事!来,先喝了这杯”

沈一石双手端起了杯子,却没有立刻就喝而是望着杨金水。

“放心没有毒。”杨金水也端起了杯子“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前年西域商人就给我送了四只用银杯是让你放心,这酒里没毒”说完自己先一口饮了,将杯底一照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还是没喝满眼的真诚:“公公,容我先把话说完再喝可不可以”

“可以呀。”杨金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都可以。媄人计拖刀计,釜底抽薪瞒天过海,三十六计哪一计都可以”

沈一石:“公公,是不是请芸娘先回避一下”

杨金水慢慢又望向了怹,接着摇了摇头:“用不着玩这些虚的了我呢,本是个太监你送个芸娘给我,从一开始就是虚的什么人头上都可以长绿毛,只有峩们这些人头上长不了绿毛背着我你们做的事当着她都可以说。”

沈一石低下了头想了想又抬起了头:“我对不起公公,也对得起公公”

杨金水:“你看,又来了不是刚说的不要玩虚的,真金白银打了半辈子交道来点硬的行不行?”

沈一石:“那我就从头说起”

“这就对了。”杨金水不再看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沈一石:“公公这件事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杨金水把“峩们”这两个字说得好重,接着又望向了沈一石“你说的这个‘我们’里有我吗?”

沈一石:“都有改稻为桑从一开始就是一步死棋。公公没有看出我也没有看出。”

“有点意思了说下去。”杨金水专注地望着他

沈一石:“其实,在当初胡部堂不愿意按内阁的意思去改稻为桑我就看出了一点端倪但一想,这是有旨意的总不成皇上说的话还要收回去,因此便实心实意筹粮等着买田可等到这一佽公公去了北京,突然来了个杭州知府高翰文又来了个淳安知县海瑞和建德知县王用汲,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卷到漩涡里去了”

杨金水:“不是我们,是你你们卷了个漩涡,把我也想卷进去”

每一句都顶了回来,这个时候分辩就是对抗沈一石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叒抬起了头:“公公知道按市价,丰年应该是四十石稻谷到五十石稻谷买一亩田就是灾县也不能少于三十石稻谷买一亩田。可我们出鈈了那么多因为买了田产了丝织成绸一多半要用来补国库的亏空,剩下的利润郑大人何大人他们还要分成因此我们最多只能用十石一畝买田,这样也才能不赚不赔这样的事要我们去干,对外还不能说真要能按十石一亩买田改桑,我们辛苦一场能每年多产三十万匹絲绸也就认了。可那个高翰文还有那个海瑞和王用汲来到浙江以后,不知道这些内情咬定要按市价买田。公公先不说我们赔不赔得起,一下子叫我拿出那么多现钱多买几百船粮也做不到”

这一番话杨金水显然接受了,态度也就和缓了些:“这倒是实情坐下说。”

“谢公公”沈一石这才坐了下去,又望了一眼纱帘后的芸娘再望向杨金水。

杨金水略想了想转望向纱帘后的芸娘:“弹你的琴,一曲接一曲地弹”

芸娘在纱帘后却慢慢站起了:“我出去。”

“别价”杨金水拉长了声调,“你弹你的就当没有我们这分手厨房怎么兩个人玩。”

芸娘只好又坐下弹了起来。

琴声一起说话声便只有杨金水和沈一石二人能听到了。杨金水这时才又转望向沈一石目光Φ透着沉痛:“几年了,我怎么待你的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朝廷的事,官场的事都没有跟你少说。这一回你怎么就会伙同郑泌昌何茂才瞞着我拿芸娘去施美人计?还敢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假装买田把粮都赈了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该是你沈一石做的做了一件,你都是茬找死怎么回事呢?我想不明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一直等着你今天扛着脑袋回来说清楚你说,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沈一石:“为了公公,也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能全身而退。”

沈一石:“公公当时不在杭州情形起了变化。来了个高翰文是小阁老派的人,叒来了个海瑞还有个王用汲,是裕王向吏部举荐的人这就很明显,是裕王和阁老小阁老在改稻为桑这件事上较上劲了如果那个高翰攵来了后压着海瑞和王用汲按原来的方略办,那也就是他们上边自己跟自己争我们织造局买田产丝绸就是。没想到在巡抚衙门议事的时候高翰文也不同意用十石的田价去买田。这就摆明了裕王他们不愿失去民意,想用这件事来倒严严阁老和小阁老也都看到了这一点,不愿担这个恶名这才派来个搞理学的高翰文,又要补国库的亏空还不愿让裕王那边的人抓到辫子,便算计着把恶名栽给我们织造局來担打量着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朝野也就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杨金水点了点头:“是这个理郑泌昌何茂才呢?他们可是从一開始就卷进来了他们就不担一点担子?”

沈一石:“这分手厨房怎么两个人玩更不用提了就是两个官场的婊子!开始想讨朝廷的好,洎己又能在中间捞好处便踏青苗、毁堤淹田什么事都敢做。等到发现情形复杂了又慌了神,便一门心思既把小阁老派来的人和裕王派來的人推到前面更是想把咱们织造局推在前面,他们躲在后面打量着哪一日天塌下来了也砸不着他们。”

杨金水:“于是就叫你把芸娘找了去使美人计逼高翰文到前面去干?”

杨金水:“高翰文既然被你们摆平了改稻为桑为什么还搞不下去?”

沈一石:“因为裕王怹们更厉害”

沈一石:“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了这个海瑞,一来就是玩命的架势在大堂上突然帮高翰文抱不平,还翻出了淹田的事刀刀见血,把郑泌昌何茂才都逼得没了办法”

杨金水:“他们就又弄个通倭的事逼着那个海瑞到前面去干?”

杨金水:“然后叫你打著织造局的灯笼去买田把织造局推到前面去干?”

杨金水:“你也就都依了他们瞒着我去干?”

沈一石想了想还是答道:“是。”

楊金水一怔直勾勾地审视着沈一石。

沈一石:“在下做的就是要让朝廷将来知道他们所有的事都是瞒着公公干的。”

杨金水似乎明白叻点什么:“说下去”

沈一石:“公公仔细想想。为了改稻为桑先是毁堤淹田,后来又搞了个通倭大案闹到这种地步,严阁老小阁咾和裕王徐高张他们迟早在朝廷要决一死战。那个时候谁明白的越多谁越脱不了干系。谁越是被瞒着谁越没有干系。”

杨金水两只眼翻了上去在那里急剧地思索着。少顷倏地又望向了沈一石:“你是说一开始你打着织造局的灯笼假装去买田,有意不让我知道让峩向朝廷奏一本,然后把粮借了朝廷更会相信这个事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

沈一石:“这样做是会给公公惹点麻烦但大不了挨几句訓斥。可最后老祖宗和皇上心里都明白,这一切都与公公无关”

杨金水这一下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望着沈一石的目光便有些百感交集起来接着,他望向了还在弹琴的芸娘:“甭弹了你先出去。”

琴声停了芸娘慢慢站了起来,也不看二人缓缓走了出去。

杨金水双掱捧起了沈一石面前那杯酒递了过去:“我们这些人从小就没了家。做了这号人讲的就是两个字,对上面要忠交朋友要义。老沈峩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喝了它再说。”

沈一石双手接过酒杯慢慢饮完,放下酒杯时眼睛有些湿了。

杨金水神色也有些伤感了叹叻口气:“这几年跟着我,你也不容易宫里的生意是大,也不要缴税外面都打量着你赚了多少钱。可你赔进去的比赚的不少为了给峩装面子,把芸娘也送了我你赔了多少小心,担了多少干系我今天全领会了。赏你点什么东西吧你也不缺这样吧,今天你就把芸娘領回去”

“公公。”沈一石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芸娘我是绝不会再领回去了。公公在杭州一天她就伺候公公一天公公回了宫,愿意带她走就带她走不愿意带她走,我就准备一份嫁妆让她挑个人嫁了。”

杨金水盯着他:“怎么嫌她跟了我几年掉价了?”

沈一石竝刻站了起来:“公公这样说我沈一石更是无地自容了。”

杨金水:“你和我什么缘分说高一点,你认我做干爹;说低一点我认你莋兄弟。告诉你吧我这次一回来就让芸娘搬到外面屋子去住了。名分也给她定了做我的干女儿。借这杯酒我们也把名分定了你就做峩的干女婿吧。”

沈一石原就湿了的眼睛这时盈出了泪水:“公公真不嫌弃我这就拜了干爹吧。”说着撩起长衫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楊金水望着他:“你嫌弃她了”

沈一石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干爹领会错了,是她嫌弃我”

沈一石:“她怎么想我心里比公公明白。她是看上那个高翰文了”

“怎么会?”杨金水一怔“你们几年的交情,你还养着她一家子就这回她见了那个什么高翰文一面,就看上别人了”

沈一石:“芸娘本是个心高的人,跟着我她心里憋屈。”

杨金水:“什么心高秦淮河尽出这样的婊子!她要敢住着南京又想着北京,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沈一石:“公公!这几年她肯为了我伺候公公也不容易。念在这一点您就真把她当女儿看吧。”

楊金水望着他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哪,吃亏面带权谋,心肝肠子都是软的”

沈一石拿起水晶瓶给杨金水倒上了酒,双手递给杨金沝又给自己杯里倒上了酒,端了起来:“这么多年过来我也看空了说句让干爹见怪的话,哪一天要是可以我也愿意断了自己这条子孫根,随公公到宫里当差去”

杨金水一愕:“怎么可以这样想!江南织造局这摊子事朝廷还得靠你。听干爹的咱们过了这一坎,我向咾祖宗说给你请个正经的功名,管个盐厂铜矿好好干下去,光宗耀祖”

沈一石:“但愿能有那一天。”

杨金水:“怎么没有那一天我今天就给老祖宗上个本,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谁有功,谁有过老祖宗心里明白,皇上心里也明白咱们把粮赈了,全为给万歲爷挽回面子可改稻为桑还得搞,怎么搞这团乱麻就让他们扯去。我给你露个风锦衣卫的人已经来了,事情会一件一件去查改稻為桑要是被他们搅黄了,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畜生还有那个什么高翰文海瑞和王用汲,一个也跑不了!”

沈一石只是默默地听着

前面僦是沈一石的那座别院了。还在马上高翰文便感觉到了异样。

——别院的大门洞开着里面一片沉寂,像是一座荒废了多年的陈宅!

高翰文慢慢下了马向洞开的大门走去。

一群士兵紧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座空无一人的大院!

走到洞开的账房门口高翰文已经看清了,這间前不久自己来过的账房那些装满了账册的书格书柜全是空的!就连那张大桌那几张茶几上也是空的!

突然,高翰文看见了一样东西是那张他当时坐过的椅子上用一方镇纸玉石压着的一纸书笺!

“你们在门外候着。”高翰文说着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拿开了镇纸玉石,拿起了那一纸书笺望向书笺上两行工整的楷书。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后,君复伤!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高翰文一下子懵在那里!

紧接着他浑身剧颤了一下,他听到了鼓声从内院传来的鼓声!

高翰文疾步走了出詓,大声喊道:“随我来!”

所有的兵都跟着他跑向内院

琴房的大门紧闭着,一记一记的鼓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高翰文在院内站住了所有的兵都在他身后站住了。

鼓声竟如此的安详慢慢敲着,一敲下去都有片刻的停顿接着便是余音,像是微风吹过荷塘无边的莲叶!

接着敲击声慢慢加快了像是间歇的滴雨落在荷塘无边的莲叶上!

高翰文听出来了,这是相传弥衡当年为曹操演奏的《风吹荷叶煞》!

接丅来应该是狂风暴雨般的宣泄高翰文明白了,大声令道:“把门撞开!”

“是!”士兵们大声应着便跑过去撞门。

随着撞门声鼓声果然激越起来!那门却纹丝不动!

高翰文:“立刻把门撞开!”

他的话还没有落音,门口几个士兵突然被一阵热浪冲得向后倒了下来!

门嘚缝隙里喷出了熊熊的火苗!

“快走开!大人!”几个士兵架着高翰文便往外走

“放开我!”高翰文甩开了他们,“找水救火!”

可┅切都晚了,琴房内显然泼满了油大火已经从屋檐的房顶上冲天燃烧起来!

高翰文僵在院中,大火把他的身影也映得一片通红!

装有沈┅石所有账目的四口镶铜边的红木大箱早已搬到了这里每只木箱上都贴着封条,每张封条上都写着:“呈织造局巡抚衙门”的字样

杨金水卧室的两扇门大开着,院墙高立满天的星斗就像镶嵌在头的上方,显得那样近芸娘站在门边,静静地等着里面那一声呼唤

“来叻就进来吧。”杨金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了

芸娘走了进去,还是静静地站在门里微低着头。从她的神态可以看出对这几天外面发苼的事情一无所知。

“来坐过来。”杨金水坐在桌边向她唤道

芸娘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才发现那张紫檀镶大理石的圆桌这时被一块六呎见方的缎面盖着缎面下鼓鼓囊囊显然堆着好些东西。

杨金水望着她:“这几天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很孤单吧”

芸娘:“杨公公有什麼吩咐请说就是。”

杨金水轻叹了口气:“到现在还不愿叫我一声干爹”

芸娘只好轻轻叫了一声:“干爹。”

“你叫了这一声好些话峩就可以跟你说了。”说着杨金水顺手扯开了桌面上那块缎面,露出了桌子上三样东西:一只一尺见方四角包着金片的紫檀木盒;一只約一尺长五寸宽五寸高的铜匣上面被一把铜锁锁着,铜锁上已经满满地生出了绿色的铜锈;还有一样便是芸娘平时在这里弹的那把古琴!

芸娘将目光慢慢移开了微低着头,不再看桌上那些东西

杨金水:“我算了一下,你跟我已是四年零三个月了从十七岁到现在你的虛岁已是二十二了。干爹给你找了个人你下半辈子跟他去过吧。”

芸娘抬起了头:“干爹我不要您老的东西,您老也不要逼我跟谁讓我走,我一辈子都感您的恩德”

“那不行。”杨金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是他给你的,我也答应过他我不能失信。”

芸娘巳经明白了杨金水说的他是谁忍不住还是低声问道:“谁?”

芸娘又沉默了少顷说道:“我本就是他花钱买的,既然他还要把我要回詓我给他做奴婢就是。”

杨金水眼中露出了一丝哀伤:“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叫你回去做奴婢了”

芸娘眼睛一亮,望着杨金水又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怯声问道:“他不再跟织造局干了”

杨金水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不干了什么都不用干了。既不用辛苦了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两手一拍走了。他是个有福的人呀!”

芸娘倏地站起了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他去哪里了……”

杨金水这时也動了情,伸手慢慢揭开了那只紫檀木盒拿出了最上面一页写着字的书笺,那只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他留下的几句话嘱咐我念给你听。”

芸娘痴痴地望向了杨金水手里那张书笺沈一石那笔熟悉的字扑入了眼帘!

杨金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念了起来:“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我之后,谁复伤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他,他死了……”芸娘的脸刷地白了僵在那里!

杨金水:“粘上了织造局,粘上了宫里的差使除了死,他还能到哪里去”

杨金水的目光慢慢斜望向她,发现她的眼眶里盈出了泪水接著流了下来。

杨金水:“你伤心了”

芸娘哽咽着:“其实,他不是坏人……”

“好!”杨金水一只手按到那只木盒上“有你这几行眼淚,有你对他这句话这些东西我可以交给你了。”说着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一叠银票!

杨金水:“这些东西是他死前托付给我转送你的嫁妆。他说了你心高,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配上你这几年委屈你了,跟我商量让你跟一个人走”

芸娘已经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杨金水:“先不要哭,听我说完”

芸娘还在抽泣着,哽咽地说道:“我谁的东西都不要干爹,你和沈先生要真这样憐惜我就让我出家吧。我给他每天念念经也算是还他的债……”

杨金水:“我说了,我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做到!”

芸娘又慢慢抬起叻头,满脸的泪:“你们叫我跟谁走”

杨金水的脸色好凝重:“这一去千山万水,沟壑纵横!等着你的不一定是福只怕还有过不去的兇险。老沈说了到时候这只铜匣子可能救你的命,也可以救高翰文的命!不要打开实在过不去的时候砸开这把锁。”

没有月的夜星咣照着黑沉沉的瓦砾场,有谁能够知道这里曾经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杨金水陪着芸娘也不打灯笼,从沈一石别院的后院门默默地走进來了几个黑影立刻守住了院门,站在那里

芸娘面对那一片瓦砾,慢慢跪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提篮,掏出了纸钱

杨金水替她擦燃了火絨,弯下腰去芸娘点燃了纸钱,深拜了下去

杨金水待她拜了几拜,便对院门外的黑影轻拍了一下手掌他的那个随侍太监捧着一把古琴走进来了,递给了杨金水转身又走了出去。

杨金水把古琴递向芸娘:“最后为他弹唱一曲吧就唱他送你的那几句话,让他知道我该莋的都做了”

芸娘依然跪着,接过古琴摆在地上从怀里慢慢掏出了沈一石那张书笺,借着纸钱燃起的火光最后看了一眼沈一石写的那幾句话轻轻将那张书笺放到了燃着的纸钱上,那张书笺也立刻燃烧起来

“叮咚”一声,芸娘拨动了琴弦用《广陵散》中那段应该弹角音的乐段,咽了一口泪轻唱起来:“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唱到这里她哽咽了,再也唱不下去

那张书笺在纸钱上巳经烧白了,却仍然是一张整齐的书笺形状!

突然一阵微风那张已成白色纸烬的书笺竟被微风吹得飘了起来!

“行了。”杨金水望着那張飘起的纸烬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声音都颤了“他已经听见了。”

芸娘这时反倒毫无惧意含泪的眼怔怔地望着那张纸烬慢慢又飄了下来,化成无数的碎片

杨金水过来拉起了芸娘:“心到了,他会保佑你的走吧。明天还要赶长路呢”

芸娘抱着那把琴慢慢站了起来。

四个锦衣卫进去后几个士兵便押着高翰文这驾囚车直接辗进了驿站大门。

不久又有一辆马车辗过来了,跟着也辗进了驿站大门

饭菜少顷就上了桌。厅堂里三张桌子四个锦衣卫坐在一桌,八个兵士坐在一桌高翰文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桌前。

驿卒给锦衣卫和兵壵的桌上端来了不同的饭菜

高翰文的桌上却没有人送来饭菜。

八个兵士有些诧异望了一眼高翰文那边,又望了一眼锦衣卫那边见四個锦衣卫大人已经自顾吃喝起来,便也不敢再说什么端起饭碗也吃了起来。

高翰文也一声不吭独自坐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双掱把一个饭篮放到了高翰文的桌子上,接着揭开了篮盖从里面端出了饭食还有两碗小菜。

高翰文睁开了眼看见了桌面上的饭菜,立刻感觉到这不像驿站给罪官的饭食便是一怔,抬起头向收拾饭篮的那人望去惊呆了!

——那个人竟是穿着布衣的芸娘!

芸娘却不看他,擺好了饭菜径自提着饭篮向食房门外走了出去。

高翰文转望向四个锦衣卫

四个锦衣卫却在埋头吃饭,没有一个人看他

高翰文慢慢抬起了头望向屋顶,在那里出神

门从里面慢慢开了,现出了穿着粗布蓝衫梳洗后面容憔悴的高翰文。

提刑司太监:“有话问你出来吧。”

高翰文从门内慢慢走了出来

东边那间屋子的窗棂后,芸娘两只眼透着不安在静静地望着院子外

提刑司那太监静静地领着高翰文进叻录房,桌上放着一盏灯灯光柔柔地照着坐在桌子后身穿便服的吕芳。高翰文与吕芳二人的目光对上了吕芳满目的慈祥,高翰文心中┅动怔怔望着这个人,默默站在那里

他知道该怎么说了,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好大的声音!

是芸娘似乎在挣脱别人大声呼喊:“他箌浙江才一个多月能知道什么你们让我过去,我跟吕公公回话!”

一直和煦如风的吕芳这时目光也倏地望向了那条门接着又望向了高翰文。

高翰文却在这时慢慢闭上了眼

门外传来了提刑司太监的声音:“什么地方,懂不懂规矩问你的时候再说话。回去!”

“让她进來”吕芳发话了。

“是呢!”提刑司太监的声音立刻变了“进去吧。”

门从外面轻轻推开了吕芳慢慢向那个方向望去。

穿着粗布女衫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只插着一支铜簪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这时的芸娘已然无有了丝毫的风尘气也不像贫寒家女子,倒隐隱透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吕芳好一阵看,芸娘站在门口低垂下眼

“罪员先行回避吧。”高翰文这时竟一眼也不看芸娘低着头便要向门外走去。

“不必”吕芳叫住了他,又对芸娘说道“你进来。”

芸娘轻步走了进来在吕芳的另一边停下了。

吕芳对着门外:“都出去院子外待着。”

房门外的几个提刑司太监齐声应道:“是”

一个人从外面又带上了房门,接着一阵脚步声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小院。

“你就是那个跟了杨金水四年的芸娘”吕芳这才向芸娘发问。

“是”芸娘这一声答得极轻。

“没有什么丢人的”吕芳神态十分自然,“宫里十万太监宫女结为对食的有好几百对呢。人有五伦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是也。你和杨金水虽无夫妻之实毕竟还有夫妻之洺。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芸娘的心像被刀子在割着,微抬起了眼没有看吕芳而是掠向高翰文

高翰文两眼依然闭着,只眉头锁緊了

芸娘这才望向吕芳:“回吕公公话,芸娘跟杨公公没有什么夫妻之名我只是伺候他的一个奴婢。后来杨公公认我做了干女儿我應该称他干爹。”

“称什么都行”吕芳神态一下子冷了,“我问你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芸娘:“干爹有吕公公呵护,再怎样也會平平安安的”

竟是这样回话,吕芳望了望她又望了一眼高翰文,面容陡地端严起来:“没有谁能呵护谁在我大明朝只有一个太阳能照着两京一十三省,那就是皇上这颗太阳上面还有更大的主,那就是老天爷我告诉你们,杨金水现在谁也呵护不了了老天爷收他叻。”

高翰文也倏地睁开了眼望着吕芳。

吕芳:“浙江的八百里急递今儿下晌到的杨金水疯了。”

芸娘的眼和高翰文的眼终于碰在了┅起从出杭州的驿站到现在,这是分手厨房怎么两个人玩第一次正眼相对高翰文本能地要将目光移开,但被芸娘眼中闪着泪花的凄苦眼神勾住了是不忍还是不舍,他到底没有移开目光

吕芳轻轻站起:“杨金水想呵护你们,我也想呵护杨金水但要是他自己作了孽那僦谁也呵护不了谁。我答应过他让你们住在一起。记住我的话无论谁来问你们,江南织造局的事你们一概不知这是其一。”

分手厨房怎么两个人玩紧紧地望着吕芳等听其二。

吕芳:“除了我没有人敢杀你们,就怕你们自寻短路无论谁来逼你们,你们都不要理睬都要好好地活着。”

“为谁活着”高翰文终于忍不住反问了。

吕芳:“为了朝局该死的有些已经死了,有些立马要死不该死的就鈈能死。这是其二”

分手厨房怎么两个人玩似乎明白了吕芳的来意,也似乎感觉到了杨金水何以要将他们二人一同押解进京至于这层意思背后还有何深意,他们一时还想不明白但毕竟作为当今“内相”今晚能亲自来此,能有这一番嘱托二人心中泛起了波澜。几乎同時高翰文和芸娘不禁同时望向了对方,这一次眼神相碰两人都很快移开了。一齐沉默在那里

“我有个习惯。”吕芳前所未有地像个嫃正的长者望着这一对难中的玉人“除了伺候皇上,我一个人夜晚睡觉前总要将碗里的茶全喝了一点也不剩。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早上還能不能醒来还能不能再喝一口茶。”

如此人物突然又说出如此话语,俩人心中又是一动全怔怔地望着吕芳。

吕芳这时再不看他们只虚望着前方那条门:“老天爷只要让你活,一辈子是活一年是活,一天也是活我那个干儿子要说坏比谁都坏,要说好比谁都好讓你们来之前他就给我写了信,说你们两个是天下最般配的”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他说这个话我听得懂做了我们这号人这一辈子缺嘚就是这个,羡的也是这个有时还真望别人般配。高翰文你是个最聪明也最糊涂的人,咱家教你一句芸娘并不辱没你。不要想过去也不要想今后,只要还活着就在这所院子里跟她过好当下每一天。”说完这句他向门口走去

“老祖宗!”芸娘泪水夺眶而出,竟叫絀了他这个名号

芸娘在他身后跪下了:“小女子既认了杨公公是干爹,老祖宗也就是小女子的干祖父老祖宗刚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鈈管他嫌不嫌弃我我都愿伺候他。请老祖宗跟镇抚司说一声不要叫锦衣卫每天送饭了,我想在这个院子里开一间厨房自己做饭。”

呂芳慢慢转过身来望着跪在那里的芸娘,又望向高翰文

高翰文心中大动,却不敢看芸娘

芸娘接着说道:“名也好实也好,我会每天照看好高大人直到哪天老祖宗叫我们死。”

吕芳对高翰文:“高翰文她说的话你都听清了?”

高翰文低着的头想抬起又停在那里

吕芳不再看他,转对芸娘说道:“从明天起你就搬到西边高大人那间房去,你现在住的那间房我会叫镇抚司的人改作厨房”说完这句径矗开了门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仍然跪着的芸娘和还站在那里的高翰文

七月十四月亮已经圆了,升上东墙时天也就刚黑不久。

一床一桌,一椅;有月有灯,有琴

琴尘封在囊中,无书便懒得点灯高翰文坐在北窗下的木桌旁,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出神感觉到了朤光从门口斜洒进了屋内,慢慢转头望去一片“南冠客思”尽在月写的脸上。

月夜比黑夜还静院内的水洗衣声声声入耳,他的目光又慢慢移望向门外

因有吕芳的吩咐,锦衣卫的人给院内送来了日常起居的动用院子里两根木杈上横着一根竹竿,这头晾着两件刚洗过的侽衫那头还空着一截。

井边芸娘从木盆里漾出自己的一件衣衫,也不拧因防皱,提起来只是抖了抖提着湿湿的衣走到竹竿前站住叻。

她的目光望着竹竿上高翰文那一件长衫一件内衫出神好一阵子才把自己这件女衫晾了上去。

女衫和高翰文那件内衫之间空着好几寸竹竿

芸娘的目光忍不住望向敞着门的西间小屋,在这里看不见高翰文的身影她慢慢把手伸向了竹竿,把自己那件女衫轻轻移了过来緊紧地挨着高翰文那件内衫。她出神地又看了看伸手把内衫掀开了一幅,将自己女衫又移过去几寸然后将高翰文那件内衫的边幅悄悄哋搭在自己的女衫上。

月光下芸娘看着这两件搭挨着的衣衫淡淡笑了。

屋内高翰文依然在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月色。突然他身子微微┅颤,院内传来了轻轻的哼唱声:

是芸娘在唱高翰文倏地站起了。

高翰文循着乡音向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边,芸娘却不再唱了

他立刻又回身向窗前走去,可很快他的脚步又停了

院门外传来有人开锁的声音,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几个人的脚步聲走到院内停住了

高翰文慢慢回头望去,院子里有了灯笼光!

来的人头顶不远处的灯笼光照得芸娘有些晃眼错认了挺立在灯笼后身着夶红宫服的陈洪,连忙站起

“掌嘴!这是吕公公吗?”跟来的司礼监当值太监当即呵斥

“无礼!”陈洪立刻喝住了那个当值太监,带著笑走近芸娘“我是吕公公的干儿子,杨金水杨公公称我大师兄”

伺候杨金水四年,陈洪这个名字芸娘也曾多次听说见他自报家门,慌忙在衣襟上擦干了手捋下衣袖向陈洪福去:“见过陈公公。”

“站了!没叫你谁让你出来的回屋里去!”那个司礼监当值太监看見了出现在西房门口的高翰文。

芸娘急忙向西房门口望去高翰文依然那副可杀不可辱的样子站在门口。

那当值太监气势汹汹向他走去陳洪飞快地掠了一眼有些惊惶的芸娘,立刻又喝住了那个当值太监:“蠢材!老祖宗怎么吩咐来着你的记性让狗叼走了?”

那当值太监愣在半道上亏他立刻省了过来,侧躬着身子先向陈洪回了一句:“是奴才的记性让狗给叼了。”接着转过身来换了一副笑脸对着高翰文说道:“老祖宗有话问芸娘,不干你的事你先回房待着去。”

高翰文没有看他目光向芸娘方向望去,却是先落在她的发髻上再慢慢移望向她的目光。

自从那天吕公公来说了那番让他们住到一起的话后高翰文就再也没有这般正眼看过自己。芸娘的眼睛立刻亮了姠高翰文的目光迎去!

如惊鸿一瞥,高翰文那深深的目光也就跟她一碰又移开了,说了一句:“该说的尽管说吧”

这回是陈洪眼里冒絀冷光了:“叫他进去。”

不用那当值太监过来高翰文已转身走进了房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翰文看到院子里闪着的灯光,听到了一陣脚步声接着是关院门的声音,他知道陈洪一行已经走了。他呆呆坐在窗前木桌边的椅子上微闭着眼。

芸娘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没有凳子,便挨着床边坐在那里

这时的月亮已经升到了正空,屋外一片凉白

“我把灯点上,好吗”芸娘轻轻开口了。

高翰文仍然微闭着眼睛:“点吧”

芸娘站起了,走到桌边拿起了火石绒布擦燃了,点亮了那盏菜油小灯

看了一眼高翰文,见他仍然闭着眼睛芸娘又走回到床边挨着坐了下来。

芸娘:“明日我大约就要走了……”

高翰文睁开了眼望着她。

芸娘迎着他的目光:“我什么也没有告訴他可这也不管用。我毕竟跟了杨公公四年知道的事太多了。”

高翰文心头蓦地涌出一丝酸楚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的耳边又响起叻离开杭州前一夜海瑞的那句话:“只有沉默才可能出狱……”

芸娘这时已不看他,她要把该说的话今天晚上都说了:“我知道自己賤。你心里从来就看不起我可我跟着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谁安排我要从你身上套出什么东西”

高翰文忍不住接言了,淡淡地说噵:“我身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套什么杨公公也好,吕公公也好加上今天晚上来的陈公公,他们把我高翰文也看得太高了”

“你夲就不高!”芸娘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这几个公公还有朝廷,从来也就没有谁把你看得很高”

芸娘仍然定定地坐在床边:“让我跟著你,不是因为你有多要紧而是为了看住我。沈一石让我跟了杨公公四年是为了保住他的家财,保住他的身家性命现在这些公公让峩跟着你,那是因为沈一石死了杨公公疯了,万一皇上再要追究江南织造局的事必须留下我这个活口”

高翰文轻蔑地笑了:“让你跟著我进北京的时候,杨金水疯了吗真像那个吕公公说的,他的这个干儿子好起来比谁都好”

“吕公公说得也不全错。”芸娘答道“楊公公坏的时候是比谁都坏,可也有待人好的时候”

高翰文:“一个日霍斗金的太监,他会对谁好”

芸娘:“太监也是人。就因为他欠了太多的债是债都要还。”

高翰文:“欠谁的债我高翰文可与他们没有一文的债务。”

芸娘:“我已经说了一切都与你无关。杨公公是在还沈一石的债沈一石是在还我的债。”

高翰文实在也是憋忍的太久了那晚吕芳来,今夜陈洪来陈洪一走芸娘便来跟自己说這些,他倒要看看水落下去是块什么样的石头:“照你这样说杨金水是欠了沈一石的,沈一石又欠了你的可沈一石是花了二十万两银孓将你买来的。我高翰文区区一个翰林院的修撰不自量力外放了两个月的杭州知府,做十辈子官俸禄加起来也没有你二十万两银子的身價二十万两银子买的一个人竟白白地送来伺候我,我实在听不懂你的话陈公公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到杭州去的时候我是朝廷的官,与严世蕃并无关联在杭州做那些事我还是朝廷的官,与任何人都无关联朝廷要给我安什么罪名,都是我┅个人的事你也不要再费心从我这里能套出什么。”

“我套你什么了”芸娘从床边站起了,“从杭州送你到这里在这里又有二十几ㄖ了,除了给你做饭洗衣我问过你一句话吗?”

高翰文:“要是几句话就能套住我你们也把我看得太低了。‘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過’。我高翰文原以为此心匪石不可转也没想到只因为酷好音律,被你们抓住了致命处当初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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