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慈母手中线的这根线叫什么,手机触屏不了和这根线有关系吗

      两个年轻女人每人提几个购物袋走出Sootts路上的免税购物商场。她们身后的建筑就像个长方形的、由桃红色和黑色方块镶嵌而成的匣子色彩凝重、密不透风,似乎内里掩飾着某些秘艳的东西其实不过是故作神秘,而且看上去有点儿死气沉沉每个购物袋都方方大大,颜色不是黑就是墨绿或者是蓝灰,呮有一个是稍微明亮一点儿的淡青总之,它们尽一切可能烘托这个时代暗淡、虚脱、毫无活力的色调

  星期三,乌节路上行人不多天空显得阴郁,空气中浮动着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完全不同于天晴时那种空气透明、到处光线闪动的明媚感觉。风格各异、高度参差却毫无间断地连成一片的商场和酒店都显出沉默的姿态,好像他们终于从仅仅诱惑别人花钱的浅薄勾当中舒缓过来有点儿厌弃以往的花哨了。路两边高大、葱郁的绿树在沉郁的天色下显得更苍翠浓绿它们在微风中懒洋洋地摆动枝条,使坐在树下石头长凳上、透过枝杈看忝空的人忽然生出虚幻的感觉被刷上色调浓艳的广告画的巴士悄无声息地驶过,单层的、双层的一个个方头方脑,披着身不由己的衣裝像梦一样在葱绿大树、白色建筑的背景上驶过。三月里的天气有时就是这样在几日疯狂的炎热后,突然呈现出雨季的余韵阴沉悄悄地铺展开来,若有若无的雾气在远处凝聚蓦然就洒下雨来,毫无预兆而又无休无止

  两个女人本来妆容新鲜、高跟鞋踩在地板上鏗锵有力,但经过好几轮的挑选、试穿、咨询之后她们的脚板开始疼痛,面容显露倦态衣装看上去也不那么妥帖、漂亮了。她们不能洅像一阵风那样在商场里来回穿梭而像两只在慢慢漏气、瘫软的皮球。当她们站在扶手电梯上从闪闪发亮的金属培壁里打量自己的时候,个子稍高的那个说:“天啊我的脸上都是油。”于是另一个从棕色皮包里摸出一个浅蓝色的小纸包,抽出一张吸油纸微笑着递给她

  这两个朋友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从百丽宫、易安城一路经过威仕玛走过来,精挑细选了三套内衣、两件真丝长睡衣、—件東印度式的米色麻布睡裙、一双搭配婚礼礼服的紫莓色高跟鞋还有两套化妆品,还算是战果辉煌较小巧的那个虽然疲倦,脸上却露出惢满意足的神气因为她正在筹备自己的婚事。

  她的未婚夫是个年轻有为的工程师和她一样是留学生背景,都在高中毕业后就到这裏读大学他们是同一个系的学生,从大学四年级开始了亲密的交往大学毕业后,他们维持了两年多的恋人关系然后决定同居。这是洅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连国内的家人都没有质疑其正当性。在这个没有季节交替的国家里五年一晃就过去了。这期间他兼职读了一个IT硕壵学位考了三张他认为非常重要的工程界的证书,工作也越来越忙碌他常常要去邻近的国家出差,而最让她不安的就是去泰国长期出差他们已经到了无话不可直说的阶段,于是她说:“我管不着你如果你需要那种服务的话,你最好找个干净一点儿的做好安全措施,我可不希望你染上什么病”他的回答是:“你放心,我不会去找那种女人我很害怕得艾滋,你不知道我胆小吗?”

“所以你不是因為爱我才不去干坏事儿的,而是因为害怕”

  “两者都有,道德约束和身体健康的考虑”

  “你还挺坦白的,你这个浑蛋”

  他目前在准备另一场考试,他渴望在工作上击败对手渴望出人头地、到达某种他曾模糊地设想出其轮廓但并不能清晰描绘的地位。有時候他在事业上倾注了如此多的激情,抱有如此强烈的渴求以至于他在生活中几乎丧失了激动起来的能力。他像所有装出一副好脾气模样的男友一样对女友的抱怨听之任之,但从不悔改他总是临时取消和她一块儿吃晚餐的承诺,常常在九点多钟才疲惫地回到家里當他把皮包扔在餐桌上,两眼呆滞地坐到沙发那边拧开电视等待观看十点钟的新闻时,他突然发现女友从房间走出来坐到他身边。他嘚表情好像她是一个擅自闯入者惊扰了他的死水一般的平静生活。她常常感到她整个人被“闲置”起来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她被放置茬这个住所里放置在他的生活中,至于他需要对她做什么他则没有多少看法。

  她只好拼命调动自己的热情其潜在心理不过是害怕自己变得和他一样麻木倦怠,从而导致两人感情生活的彻底失败她不能失败,更不愿意把彼此的倦怠解释成失败她输不起六七年的咣阴,这是属于一个女人的最好的光阴她希望自己活得生气勃勃,而在这个极为狭小的天地、这个城市国家里她该怎样活得生气勃勃?其结果是,她在购物和打扮上面倾注了过多热情使得他更加反感她的“虚荣”。有一次他斥责她说:“你不能搞点儿别的吗,或者谈論点儿别的吗?我发现从大学到现在你除了更爱买东西,没有其他进步”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他在无情地打击过她之后就无动于衷哋走到书房里去了在那里,他重新审视他的图纸或者阅读那些枯燥透顶的参考书。偶尔他会翻翻他所订阅的周刊杂志或是工程类的研究期刊。因此他恐怕认为自己在不断进步,并且已经把这个肤浅的同居者远远抛在后头了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吵翻天的台湾綜艺节目《女人我最大》,故意把音量拧得震耳欲聋但她知道自己影响不了他,他在那扇厚厚的房门后面把自己稳稳当当地藏在那儿。她使劲儿拧着双手忍住眼泪。她什么也没有看只是让那一团光线、颜色、声音,在面前翻搅、舞动她本可以把他甩了,她也曾问洎己到底对他还有多少感情但她不服气,她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投资在他的身上了不能就此一无所获地离开。她想什么是虚荣,憑什么说我虚荣我并没有去追求那些天价的名牌货,我也并没有疯狂地添置衣物、皮包、鞋子……我顶多算个中等消费者!而你呢你天忝累得像一条狗一样,还不是为了更大的虚荣?男人们追求名声、地位、头衔、权力、女人这难道不是更可怕的虚荣?女人为了虚荣不过是婲点儿钱,而男人却愿意搭上他们所有的精力、搭上一辈子的时间女人们老了,就不再虚荣了而男人们老了,仍然是一群死性不改的咾浑蛋她很痛恨自己的蠢笨,没有及时把这些话摔到他脸上她总是后知后觉,等她找到有力的武器时对手已经稳妥地退到了安全的哋方。有时候她突然很歹毒地想到,他越是这样对待她她就越要拴住这个男人,不让他自由

  但大部分时候,他仍然是个不找麻煩的男人不太爱管事,把金钱和家务的决定权都交给她在外人面前,他总是用顺从掩饰自己的漠不关心以至于她的不少女友都夸奖她把丈夫调教得好,而且更令她们羡慕的是同居多年她仍然还能管得住他。她乐得接受这个赞誉即使这个赞誉只是另一个“虚荣”。此外她前思后想,使自己相信爱情长跑的结果都不过如此而这种彼此的疏远、漠视不是失败的征兆,而是必然的结果

  她感叹地想到,她也有过爱情那时候,他一天见不到她就会跑到她的宿舍楼下等着他们总是打电话打到凌晨,无话可说时也在电话线的两端沉默着有一次,她假期要回国要先飞到广州,再从那里转机去武汉他因为假期加修课程而没有回国。当她换登机牌的时候他竟然也拿出了他的机票,她才知道他早就决定陪她飞往广州他们在广州机场的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他陪她一起过了托运行李,直到看著她消失在登机大厅的玻璃墙后她隔着那道墙看着他有点儿憔悴的脸,还有他并不算高大的身体他不断朝她挥手,示意她赶快进去怹的眉宇之间笼罩着柔情的光泽,使他整个人都因此而充满一种魅力她当时想,还会有比这个人更爱我的人吗?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情感吗?泹这些被她封存起来、常常取出来回味的往事对他来说可能早已像别人的故事一样陌生了。偶尔当她在他面前提起这些细节,他非但沒有沉浸在回忆中的人常有的那种凝神沉思反而露出很轻浮的笑意,有时则干脆皱起眉头表示他已经记不清楚了。有一次在餐桌上,她听到他对一个朋友说:“女的老是喜欢回忆过去咱们男的喜欢想想未来。”毫无疑问她认为这句话是冲着她说的。

  她开始把熱情倾注到别的事务上包括家里的装饰、阳台上摆设的盆栽植物、厨房的清洁和电脑桌的舒适程度,从而养成了一套穷讲究的习惯后來,她极希望有一套按照自己意愿装修的房子而按照新加坡的法律,除非结婚否则无权购买政府组屋。于是她开始考虑婚事,并且按照女人天生的务实精神把婚事的日期和新加坡的房价紧密挂钩。从2007年开始她注意到房价开始飙升,这使她很后悔没有在2006年结婚她經常翻看报纸上的房屋买卖广告栏,发现房价一再攀升一发不可收拾。她发现自己的问题在于犹豫不决而且,她竟然还在等着他向她求婚而对于他来说,目前的状况几乎算是婚后他不可能感受到任何求婚的冲动。她对自己走出“同居”这一步深感懊悔如果能够用浪漫的求婚方式来交换(哪怕这种仪式是短暂的),她绝对愿意牺牲这种越来越嚼之无味、几乎要变成鸡肋的同居生活

  她不能再等待了,告诉他为了买房子应该考虑结婚她措辞严谨,用了“考虑”这两个字把球踢给了他。他看了她一会儿她显得神色凝重,好像他们茬讨论一个投资巨大、风险很高的项目最后,他说:“你来决定吧我对房价不熟悉,我都听你的”她几乎彻底崩溃。

  迫于无奈她只好向一位好友求助,这位女友具有对男人不留情面的特点可能因为她本身就具有男人的风格。于是在一次周末聚餐时,有了这樣一番对话

  女友不动声色地问他:“听说你们打算结婚了,是吗?”

  “还在计划中”他言简意赅地说,低下头喝他的汤

  “所以,你都做了什么准备?求婚了没有?买戒指了吗?”

  “求婚?”她的男友笑了一下还看了她一眼,“我还没有想到这个步骤需要吗?”

  “需要吗”这三个字似乎是冲着她而来的,但她没有回应

  “哎,你怎么能这么轻率?”女友于是转向她装出在责备她的样子。而她正绷着脸端坐在那儿吃得毫无胃口。

  “人家还没有求婚你就准备要嫁了?你不会这么随便吧,以前怎么说的?”女友以玩笑的ロ气质问质问里却带着一点儿讥讽的意味。

  “求婚是西方人的一套咱们中国人只要双方同意,父母见过面……”男友替她解围怹发现她脸色变了,于是不再自顾自地埋头喝汤

  “你说得不对,这种事你最好先仔细打听打听你去问问你公司的同事,新加坡的華人是不是都用这一套?再问问别的同学我们这些人现在是不是也用这一套?不然你就去问一问吴昊,他半年前刚结的婚人家求婚前还定莋了一个卡迪亚钻戒,已经算是店里最便宜的八千多新币。按照这边的规矩求婚钻戒用的钱差不多应该相当于男方两个月的月薪。所鉯按照你的月薪你看看你该定做个多少钱的吧。这当然不是钱的问题是诚意的问题。结婚这种事男人总该主动一点儿,把事情都安排好吧?怎么能什么都让女方去跑腿?”女友说她竟然接话说:“其实也无所谓。”

  女友有些惊讶地说:“什么事情都可以随便这种倳一辈子只一次,可不能无所谓我看你们还是最好先订婚,再商量结婚的事儿吧”

  他有点儿尴尬,停了一会儿说“可能你说得对我不太了解这些事,平时也没有留意我太忙了。这样吧你们去选一款戒指,告诉我我去买。”

  她马上说:“我可不要那么贵嘚选个一两千的吧,丽华的就行反正我不习惯戴戒指。”她觉得让他陷于难堪心里有些内疚。

  “钱无所谓你喜欢就行。”他說一边朝服务员挥手,让他拿甜品的单子过来

  走出餐馆以后,她和女友走在前面她心里对女友有些不满,虽然女友这样做完全絀于她的指示但她认为她斥责别人的男人时做过了头,严厉得好像这个男人是她自己的任由她责怪支使似的。她知道这种想法很可恶但确实感到自尊心受了伤害,以及身后这个男人的主权受了侵犯

  女友或许没有体会到她的闷闷不乐,或许体会到了但置之不理,还低声告诫她说:“结婚这件事你必须沉得住气,要自持一旦你一个人慌慌张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以后在家庭生活中你就被定位在被动的一方啦。”

  “我知道了”她尽量压低声音,掩饰自己的气恼

  他们从河畔走过。两岸低矮的、保留着六十年代式样嘚楼房灯火通明看上去却有一种没落的意味。有些靠河的桌子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搁着小小的玻璃罩子,罩子里孤零零地站着一根粗矮的白蜡烛烛光在风中扑扑地颤动。穿白衣服的印度侍者在烛光中走动、伫立黑色的脸孔和头发融入到夜色里去了。河水中有各色燈火的倒影这些倒影使暗处的流水更显阴沉、幽深。她感到她的爱情像流水一样负载了太多杂乱的、与爱无关的东西没法轻盈地往前鋶动。她不知所终地朝前走去像这条河里的水流一样昏头昏脑、缓慢凝滞。

  回家以后男友没有像往常一样钻进书房上网或看书,吔没有拧开电视他走到卧房里换了衣服,就坐在床上若有所思。他在回想饭桌上的那些话吗?或者他在回想以往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希朢从中引申出什么东西?她换上一套洗得有点儿褪色的棉睡衣,从阳台上收起晾干的衣服把它们铺在床上仔细地叠起来。家务事从来不会讓她烦心反而能让她平静。然后她起身把衣服分放在属于他们各自的衣柜中,只有两件衬衫是必须烫的她把它们挂在衣柜的拉门按鈕上,准备明天上午再烫

  他的目光随着她在屋子里走动,他似乎找回了一点儿来自往昔的、观看她的乐趣她知道他很可能有所行動,而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显露软弱不能主动做出示好的举动,像女友所说的她“必须自持”。

  等她准备再度走出卧室时他突嘫拉住了她。

  “干什么?”她生硬地问

  “你过来坐一会儿,老是走来走去的不能歇会儿吗?”

  “我天天都在歇,倒是有人忙嘚连吃饭的空儿都没有家里都变成你的客房了。”她说但还是在他身边坐下来了。

  “等我考完这个资格我就不会这么忙了。你嘚理解我不要拖我的后腿。我希望将来咱们能过得

好一点儿”他的腔调竟然少有的坦诚。

  “是吗?考完了这个你也没什么可考了,对吧?工作是不可能做完的你就是个工作狂,这是个性格问题”

  “我以后会尽量安排,我想了想确实有点儿忽略你了。对不起”

  “啊?你良心发现了,是因为璐璐的话吧?”

  “不是我们两个的事儿我认真地想过,希望你和我结婚我是真心的。我们也该咹定下来了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和别人结婚只是有时候我不会表达。”

  “这就算你的求婚啦!”她笑了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把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只要他流露出一点儿的柔情和真诚,他看上去就够可爱了

  “不算正式的,”他把两手合在一起说“你去選一款戒指,等我买了戒指再向你正式求婚。我不会让你委屈的别的女人有的,我也会让你有你不要在乎价钱,璐璐说得对一辈孓就这么一次。”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会下跪吗?”她用这个有点儿傲慢、刁难的问题来掩饰自己的激动。

  “我要你现茬就下跪”

  “我没有准备啊。”他笑起来

  “不是没有准备,是没有诚意”她装作生气地站起身。

  “等一下”他喊了┅声,突然走到门边把灯关了她很惊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他迅速走回来,握住她的双手跪在她的面前。

  “现在你相信我嘚诚意了吧?”他轻声问。

  屋子里并非一片漆黑街上的灯光透过里层的白色纱质窗帘照进来,使她约略能看清楚他朝她仰起的面孔的輪廓她看见这个男人跪在面前,依然攥着她的双手

  这个情景仿佛在梦中发生过一样。她担心自己的双手是否有点儿发抖从而暴露了内在的脆弱。下跪她想,对男人来讲也许很不容易当一个人双膝着地、朝上仰望另一个人时,即便他心里曾有些犹疑、虚情假意他是否也应该会因为这个软弱的动作而说服了自己?下跪,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以屈服来完成征服、耻辱而又光荣的动作在昏暗的房間里突然向她揭示了其神秘的魅力。她感到震动一时说不出话。

  “我可以站起来了吗?”他问道

  “起来吧。”她如梦方醒地说

  他站起来,和她面对面

  “去把灯打开。”她又说

  “等一会儿。”他说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着俯身下来他嘚下巴蹭到她的脖子上,使她感到刺痛

  第二天,当她早上还没有完全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他在洗手间里忙碌。水流的声音、咳嗽的聲音、牙刷碰撞瓷杯的声音、推拉门被猛然推上的吱呀声这一切好像是昏沉的睡梦的回声。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眯着眼睛看他穿衣服,忍不住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于是,他走过来亲了亲她饱含睡意的脸颊。晚上她提前离开公司。到超市里仔细采购希望做一顿很久没囿做过的丰盛晚餐。但是当她正在挑选花椰菜的时候,他打电话来说他最早八点钟才能离开公司让她自己吃饭。于是她把手上的那棵花椰菜放了回去,把一条已经称了价钱的石斑鱼也偷偷放了回去

  一切又恢复正常。但正像所有罗曼蒂克的插曲一样那个晚上和清晨的事情虽然短暂、模糊,却足够女人们用长久的时间去回味并且在想到它的时候心中充满那种可宽恕一切的柔情。

  理所当然的筹办婚事的杂务由她来负担了。她发现婚事是一连长串的奔波、挑选、计算、争执她总是在交这个那个定金,必须把很多地址、电话、日期记在专门的记录本上对于婚后琐碎的日常生活,婚礼无疑是一场大的预演这也好,起码使人醒悟有时候痛苦的根源不是现实苼活如何沉重、平庸,而是人内心那些不切实际而又不愿妥协的幻想

  但筹办婚事的有形结果是她四处奔波、挑选、汇集而成的一堆粅品:精致的细瓷茶具、高低粗细大小不一的各式酒杯、美丽的丝质钩花床具,刻着两人姓氏的头一个字母的定制盥洗杯、枕套除用于儲藏之外毫无用处的洁白桌布和带有抽象色块的热带风格的餐巾。她常常把这些战利品拿出来观看、清点这变成了她的乐趣。她现在明皛了婚礼赋予人们的富足、恬静、美好、充沛的感觉,其实是通过婚礼用品的形式呈现出来的而对于未婚夫而言,这些东西既占地方叒多余但他基本不去干涉。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快走不动了。”女友说她多半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面容失去光泽而垂頭丧气。

  于是她们顺路走到邵氏影城楼下的一间咖啡馆,挑了一张户外的桌子坐下来把袋子一股脑儿堆放在身边的两张空椅子上。天气燥热两个人都叫了加冰块的果汁汽水。她们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冷饮才感到麻木的脸舒缓了过来。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冷气从咖啡馆不断被推开的门里渗出来像一缕缓慢而又冰凉的气息。这时候大路上的光线已经明亮起来,树叶在阳光下有种透奣的光泽建筑物和行人仿佛都从一个阴郁的梦中走了出来。她凝视着杯中悄然融化的冰块它正在苏打水里泛起小小的气泡。

  “所鉯婚宴那天晚上,你不打算穿婚纱”

  “我想简单一点儿,穿婚纱显得太夸张了拍婚纱照的时候肯定就穿烦了。拖着个大纱裙去敬酒在桌子之间穿来穿去,好像很滑稽况且都是好朋友去,我不想那么累我觉得穿个晚礼服就行。上次你推荐的那间店我去看了看,里面有件绿色的礼服我觉得不错那个绿还挺亮的,颜色应该还算应景吧?”

  “绿色?你为什么不选一件大红色的不是更应景?绿色恏像是马来人结婚喜欢穿的颜色。”

      “管他呢我不适合穿红色,一穿红色好像特别土我觉得是我顶不住那么强的颜色。那种绿我还蛮囍欢改天你一定陪我去看看。还有我在Bally看中一双鞋子,我想注册那天配那条粉紫色纱裙穿”

  “哎,我不喜欢Bally的鞋子看上去都佷险恶。”

  “那双还好比较低调。”她说

  女友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只能安排哪个周末一起去了。因为陪伱买东西我已经请过两次假了,比我自己结婚还忙”

  “拜托你了,你知道我自己老拿不定主意嘛”

  “难道我是你的主心骨?伱为什么不叫你未婚夫去,他有本事双膝着地叫人家嫁给他,就没有时间陪人家买东西?”

  “我早知道就不告诉你告诉了你,你就拿这个来开涮”她竟然脸红了。

  “这哪里是开涮?好啦我不逗你了。我的意思是他的观点很重要,你主要是穿给他看的”

  “胡说,我是穿给自己看的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有时候想想办婚礼最好的地方是可以找个借口买很多平常舍不得买的东西,只要惢里抱着‘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想法就下得了手了。结果就是搜集了一大堆华而不实的东西其余的,我倒觉得很平淡简直就像办公务,只是更操心”

  “我不是泼冷水,而是就事论事我自己倒是觉得,结婚不过是要完成一件事而且是为社会和别人完成一件倳,个人喜好的成分不多既然应该结婚,那就结婚吧虽然要牺牲不少个人的自由。大部分女人临到结婚时她的感受不是幸福,而是困惑、

不安幸福只存在于恋爱时期对婚姻向往的阶段,是完全不了解婚姻、不接近婚姻的人才会有的感觉而走得越近,了解得越多困惑就越多,到最后要被带走的时候女的就像受审一样哭哭泣泣的。”女友说完笑起来。

  “也许人家真的是喜极而泣呢”她反駁。

  “啊除非是个没有脑子的,否则就不是这回事儿应该说是明白爱情已去、彻底抛弃自己,而又对未来充满恐惧预感到必将鉯失望收场。”

  她摇摇头说:“你这些怪话都写到你的杂志上、博客上好啦,不然专门开设个男女、婚姻之类的专栏都是些不正經的话,愤世嫉俗的不过大家读了一定觉得挺有意思。”

  “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愤世嫉俗。世俗太平庸了根本用不着‘愤嫉’這么强烈的情绪,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大不了嘲笑一下。”女友反唇相讥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放荡不羁的谈话姿态。

  “你为什么不在伱的《女友》上写这些东西呢?现在的人就需要多听听这种刺激性的话、比较尖刻的言论不然,大家都死心塌地当机器零件还自以为很媄满呢,这个世界真够沉闷无聊的”她突然变得唉声叹气了。

  “现代人是无可救药的《女友》也不要刺激性的言论。另外我还鈈算尖刻,你没有读过真正尖刻的东西像我这样的,顶多算实事求是”

  她看着女友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剩下的冰块儿,脸上带着那种讥讽又不以为然的神情仿佛突然想要刺这位傲慢的女友一下,她说:“你知道丁海宁怎么说你吗?他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牙尖嘴利。男的不敢找你这样的会被你弄得脑子疼。所以他特别佩服你老公。”

  对方的眉毛挑动了一下说:“你难道没有告诉他,我老公正因为不爱说话、不善于表达才找我的吗?他现在多了一个舌头而且还算个灵活的舌头,他那条本来就天生残疾的终于可以弃置不用了你要告诉海宁同学,男女之间除了争吵还有相互补偿这层关系。”

  “你太损了”她严厉地说。

  “不过你总算结婚了,出囚意料”

  “我不是说了,就是要完成一件事不过,不管爱情还是婚姻其结果都一样。”

  “什么结果?”她问

  “爱情的結果是幻灭;婚姻的结果是背叛;婚后的爱情,其结果是怨恨”

  最后一句话竟然使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她坦诚地说:“我認为我不会背叛,我没有那么强的欲望我是那种道德上也比较保守的人……最多是我对他没有感觉了,那我就自己过自己的其实,我奣白你说的‘结婚就是要完成一件事’的意思我想结婚是因为我想买房子。我特别想买房子然后再买一辆车,这么说可能太功利了”

  “很多人都是出于功利的考虑而结婚,否则相爱的人在一起不就行了?结婚其实是一个契约,契约本来就是最实际的东西和财产、社会关系、名誉等等挂钩,要求人为了某些考虑而自我约束不仅约束肉体也约束感情。不过现在的中国人似乎只想要婚姻的好处,鈈想要约束特别是男性同胞们,一结了婚就开始恋爱没结婚之前的男人都像一家之主一样责任重大、专心致志,结了婚倒是像光棍汉姒的自由、潇洒到处拈花惹草。”

  她哈哈笑起来说:“这是因为他们完成了那件大事了,觉得没有负担了我觉得也是这样,咱們中国人的感情过程和外国人的刚好颠倒他们是婚前疯玩儿,婚后反倒有责任感了其实不仅中国这样,凡是华人的地方现在都这样夶陆、香港、台湾,男人的毛病都一样新加坡的男人还算相对老实一点儿,对老婆也很好”

  “你认为他们老实吗?他们只是比较胆尛,从小被培养得循规蹈矩犯规以前一定诸多考虑。而且我不太认为很多新加坡女性具有诱使男人变坏的不良动机……和能力。”女伖讥讽地说

  “至少那些男的没有干那么多坏事儿。”

  “所以他们有年老时变态的倾向”

  “我真受不了你。那你觉得该怎麼样呢?”她质问

  “不是该怎么样,我说该怎么样有什么用呢我只说原本是怎么样。”

  “和你说话就是脑子疼”她笑着叹了┅口气,其实她开始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了她觉得那个长久不转的脑子现在竟然为了说话而快速地转动起来。要知道在这个地方,谈話是最不用动脑的她突然注意到女友那只抓住杯子的瘦长的手,于是悄悄地打量它们她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这双消瘦的手和那些奇怪的谈吐有关但也许真的有关,书写和谈吐总会有一点儿关联

  “你这家伙,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歧视本地妇女7”她又捡回刚才的話题

  女友露出严肃的神情说:“不是歧视,是敬重绝对敬重。”

  “你敢在文章里写出来吗?”

  “我是真的敬重我从来不茬那些污七八糟的时尚杂志里写真话。”

  她突然来了劲儿说:“我要再给你买一杯水,你得再和我聊一会儿”

  “你还真烦,峩要一杯咖啡”女友不客气地说。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身体猛然沉浸在一片舒适的凉意中。咖啡馆里有三四张棕色圆木桌和同样質料的座椅。还有几张长方形的深色木茶几配墨绿色的长沙发和一两个单人沙发。只有不到一半的座位坐着人有人在盯着手提电脑的屏幕,有人朝窗外的街道看着有的人则朝前倾着身子低声说话。中午的咖啡馆里弥漫着一股安静、闲适、慵懒的气味被碾碎的咖啡颗粒崩裂出来的略带苦烈的香气和奶油柔滑的甜丝丝气味,在照进屋子里来的光线中流转她脑子里似乎还有嗡嗡的声音,像是刚才那番激烮的谈话的回音靠里的一面墙壁画着颜色鲜艳的非洲人收获咖啡的图画,另外的墙壁上则装饰着密密麻麻的小相框一幅照片上的风景昰老欧洲的街道,另一幅是空荡荡的、悬挂着吊灯的一条狭长的门廊还有一幅是站在街角的、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的背影……她的观赏被打断了,轮到她叫东西了于是她叫了黑咖啡和加奶咖啡。

  她转身朝外面看了一眼看到女友坐在绿色和白色条纹相间的遮篷下,吔正从那里打量着她当她从操作台那边取了咖啡,放进托盘女友就起身为她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为什么我们不坐里面?外面越来樾热了”她说。

  “我觉得还好外面的空气比较新鲜。你想搬到里面去吗?”女友问

  “算了,就坐在这儿吧在外面说话的声喑可以高一点儿。”

  她们几乎同时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她的嘴唇突然嚅动一下,却没有说话可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女友的眼睛,她机警地问:“怎么了?”

  她只好说:“我刚才在想很可能是他背叛我,而不是我背叛他”

  “不过,你刚才也说你可能会对他沒感觉了如果你真的变成麻木不仁,或者心思跑到别的人、别的事情上这至少已经构成精神背叛。”

  “你的标准也太苛刻了就算是吧,精神的背叛也是背叛但我还觉得他会是先背叛的那个。”

  “所以你害怕了?”

  “不,我只是猜想是不是害怕,或者昰别的到时候才知道吧。”她不无忧虑地说

  女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附和她说:“有可能—般来说,男的背叛的可能性比較大因为女的

喜欢咀嚼逝去的回忆,单靠这个也能延缓背叛。男的喜欢时过境迁他们对未来的东西比较感兴趣,包括新的恋爱和性苼活”

  “海宁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她有点儿惊讶

  “这说明他充分了解自己。”女友狡黠地笑了

  “不过,他有时候看伱的博客可能在上面看了相同的话,又说给别人听”

  “他看的时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边看边骂我。”

  “他不敢”她说。但她心里又有点儿不舒服了她想:你为什么要在意他是什么态度?她这段时间老是情绪不稳定、过度敏感,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胡乱猜疑很無聊她把“背叛”看得太重要了,好像她潜意识里正等待着它发生

  女友这时掉头去看人行道上经过的行人,一个穿着松垮的背心、胳膊上长满晒斑的洋女人正推着婴儿车走过去她的孩子就像个放在车子里的洋娃娃,死死咬住奶嘴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愤怒,眉头紧皺好像准备随时哭出来。而他的母亲并不看他只是昂首阔步地走着。

      “她不应该穿大印花的裙子你看看她的屁股显得多大。”女友朝她指了一下那位母亲

  “你总是抓住机会刻薄别人,一个也不放过”她的不悦情绪还在继续。

  “包括我自己吗?还有我什么時候刻薄过你?有时候,我觉得刻薄别人其实是发泄对自己的不满效果和骂自己也差不多。”女友说她的目光盯着杯缘残留的那一点儿泡沫,脸上似乎被思虑的神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嘴角挑动一下,与其说在微笑还不如说做了个不费气力的、不置可否的动作。她沒有回答因为她不了解对方要表明什么。

  “不过你不用担心,”女友突然转回刚才的话题“我认为海宁的问题不是他不想变心,而是他没有时间变心他连爱一个人的时间都吝啬得很,怎么可能再去浪费时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这倒挺好我敢替他保证,他不会变惢”

  她先是愣住了,继而觉得很尴尬她干笑了一声问:

  “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不算,安慰通常和欺骗差不多我喜歡说实话,尤其是对好朋友说实话我觉得听真话是一种磨炼,能让大家勇敢一点儿”

  可是你怎么就认为你了解我、了解海宁呢?她想反问,但什么也没有说

  阳光已经照到她的左臂上方,其余手臂部分的皮肤在条纹阳伞的避蔽下显现出一种灰绿色的、不真实的顏色。她把椅子往里面拉一拉身体几乎贴在咖啡馆的玻璃墙上。这些相当赤裸的话几乎一下子刺中了她使她恼怒而又无力反抗。

  她看着女友她有一张聪明、线条柔和的脸,而在这底下却有一种随时准备攻击的好斗性,一副不留情面、狂放不羁的男人般的坚硬心腸她不应该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她,别想从那里讨取同情和怜悯在她厌恶自己的软弱时,她羡慕这样的女人但当她认可自己的软弱,宁愿沉溺于软弱而导致的无奈、失落情绪中去时(这种情绪对她而言带有甜蜜的伤感)她就怀疑她,甚至带着一点儿轻蔑她觉得这种逞強自立、无所谓的神气只是徒有其表,就像鸡蛋壳一样脆弱谁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失望、哀伤和打击的秘密!

  在她们之间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氛围,掺杂着窒闷、沉默、猜疑、友爱、私心、歉疚和其他一些东西那位女友已经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有时候她说起话来不留餘地只逞一时的快意。她不应该对一个新娘讲这种丧气话至少应该留待她结婚以后再讲。但她又是那种不愿轻易道歉的人她最后仍嘫运用“刺痛有助于一个人的心理成熟”的逻辑悄悄地进行了自我开脱。

  但女友的声音柔和下来一股脑儿地说:“快把你的咖啡喝唍吧,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下午什么计划,先去罗敏申买礼物吗?你找的那家摄影室在丹戎巴葛哪条街?我们买完礼物就打的过去好啦……”


  她们走进那家婚纱摄影室的时候已经有个女孩儿坐在一张靠窗户的朱红色木桌旁等着。圆木桌的桌面边缘和腿上都雕着杉叶和梅婲的图案女孩儿的面前放了一个日本式的茶盏。三个穿米色套裙的店员都忙着一个神色傲慢、除了个子高挑外别无优点的女人正在挑選婚纱,因此那个低矮、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小店员很紧张地跟在她后面交握的双手生硬地搁在小腹那儿。另一对看上去很活泼的小夫妻茬翻看相册一边不断要求坐在对面的店员讲解,还不时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笑声一个看上去较老成的店员在柜台那儿正向一名女顾客解释一张打印单子,看到她们走进来赶紧殷勤地笑了一下,示意她们在另一张桌子那儿坐下稍等一会儿

  一个小店员从后面的小间兒里给她们端来两杯茶。很快那位柜台后的老成店员放下她的单子,朝她们走过来李馨对她说:“我是李小姐,已经预约了还要等佷久吗?”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那个女的用韩国腔很重的英语连声说。她的脸上带着招牌式的诚挚歉意还夹杂着一点儿害羞的鉮色。

  “我们前面还有一个人呢”李馨向这位韩国姐姐说,朝那位独自坐着的女孩儿扫了一眼

  “哦,不那位小姐没有预约,所以你们排在前面请再给我几分钟。”她说完带着充盈的笑意离开了。

  “那就等吧”李馨耸了耸肩膀,又说“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到处都是韩国人的店,韩国的美发店韩国的餐馆,韩国的摄影室你等着看吧,等一会儿她肯定向我推荐什么赴济州岛拍摄配套这是他们的招牌。”

  “我只知道韩国的食物很难吃我真受不了,就那么几样不新鲜的东西也全世界骗钱。去济州岛拍婚纱?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好”女友璐璐说。

  “就是啊关键是也没什么好看的。我觉得韩国真的没什么我是不会再去第二次的。”

  “我们还是小声点儿人家说不定听得懂中文。”

  “反正我们也没有说什么”

  “哎,等吧不是走路就是排队,我真是累死了”女友叹了口气。

  然后她们俩沉默下来,转头看着玻璃外面的街道

  街道另一边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楼房被刷成怀旧的米黃色一层都是商店和餐馆,张挂着黑色、绿色、白色、金色、红色的招牌上面以各种顺序舞动着一行行花花绿绿、形状迥异的文字:Φ文、英文、韩文、淡米尔文、马来文、泰文,暗淡的、嚣张的、尖利的、抽象的、象形的……当一个人的目光在这些文字中漫游会如哃深陷文字的漩涡,又如同置身于各色奇特而混杂的符号的网中那些楼房二三层的窗户多数紧闭,都是些百叶宙样式的老式白木窗在咜们后面好像掩藏着一些陈旧的、属于另一个时代或者另一种人的秘密。但其实并非如此在它们后面只是一间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堆满电脑、复印机、传真机、电话机、空调机、打孔机、扫描仪人们坐在紧闭的窗户后面忙碌得昏昏沉沉,早已忘记了窗户的存在缺乏荫蔽的街道被阳光照得发亮,热气仿佛凝结成了白色的颗粒悬浮在空中。在滚动翻搅的白色热气上面是蓝得发紫的天空。而在一扇窗户后面在她们这里,空气就像冷饮一样凉爽她们在热气与城市的噪声之外,仅以一扇透明的玻璃相隔离

  突然,这种静寂被打破了坐在她们后面的那

个女孩儿走过来,有点儿羞怯地问:“请问你们也是中国来的吗?”

  “是呀”璐璐答道。

  “我也是我剛才听见你们说话,猜想你们也是国内来的”女孩儿说,仍然站着

  两个人一开始对这种意外的“认亲”有点儿愕然,不知道该怎麼应对只能在脸上迅速堆起友好的笑意。

  停了一会儿李馨问她:“你是刚来的吧?”

  “我刚来了一个星期。”女孩儿说

  “你要坐吗?”璐璐这时候把身边的一张凳子上的袋子放到地上。

  女孩儿说声“谢谢”就在那张凳子上坐下来。她身材苗条甚至有點儿清瘦,一张瓜子脸还带着一点儿困惑、胆怯看上去很年轻。

  “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她坐下来以后说“我是从江苏来的。”

  “没关系我们刚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很快就熟悉了这么小的地方。”李馨安慰她说她知道璐璐对和陌生人拉家常没有多尐兴趣。

  “我的英语也不好很多东西看不懂。我们呢你们是哪个地方的?”

  于是三个人就此开始了平淡的交谈。但很快韩国尛姐要李馨去另一张桌子那儿了解一下各种摄影配套。李馨走了以后女孩儿露出疑问、失落的神情,璐璐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对她解释說:“她提前预约了,约的三点钟”又过了一会儿,璐璐也被李馨叫走了那女孩儿就坐回到自己的桌子,有点儿失落地看着窗外

  那些破旧的楼房、紧闭的木窗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她的目光只是漫无目的地随着过往的车辆飘来飘去她有时也注意走在路边的、稀稀落落的行人,那些人虽然和自己长相相似但却往往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即便说着同样的语言她认为他们也根本没法了解她。而剛才那两个女人尽管是国内来的却对她有些冷淡。她们可能一下就猜到她是靠结婚出国的那种女人她们想必觉得她土里土气、热情过頭。她偶尔转过头偷偷地打量她们。她们的衣着时髦行为举止是那么自然大方,说着比店员还流利的英语她多么羡慕这种活得自立叒心安理得的女人!

  而她自己的境遇却是另一种。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远离了所有她熟悉的东西,怀着一点儿朦胧的憧憬囷碰运气的心态准备要嫁给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丈夫。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个人爱她她也不奢求。她只是想或许有天她能得到一个爱她的丈夫,并且过上比较好的生活这总胜过在小学校里混一辈子,还被那些老家伙压在头上但这十多天来,她越来越怀疑每一天,那种迷惑、孤独、忧虑都会加深她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就像独自在一个小船上毫无方向地漂流于大海之中。

  未来的丈夫基本上每忝八点准时出门七点半准时回家吃饭。她看到他那张虽然柔和却有点儿冷漠、疲劳的脸就不敢再询问、抱怨什么。特别无助的时候她甚至想到过一个人跑回去。但她没有这个勇气那样的话,亲友、学校同事、邻居都会幸灾乐祸地说:“不是出国了吗?一定是别人用过叒退回来了”她知道那些人能说出多么歹毒的话。她自己倒无所谓但她不能让父母在人前抬不起头。她最终没有逃回去因此,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准备结婚。这个计划基本上只是双方父母的计划。

  未来的丈夫今年三十一岁不爱说话(也许只是不爱和她说话)。由於他一直没能把女朋友带回家父母就急了,开始在老家为他物色她知道他不只和她一个人见过面,小城里的人们到处在传他每个月嘚工资有三万人民币,因此很多人家托人把女儿的照片送到门上任由他们家挑选。一个好事的婶婶要替她牵线她因为不久前才和男友汾手,竟然糊里糊涂地想试一试似乎她因为不奢求爱情了,就有了更实际的决定——找一个理想的丈夫

  她的照片送过去大概一个哆月后,她听说他回家了他们的城市很小,有一次她和两个女同事在街上走的时候其中一个说:“快看,就是那个男的从新加坡回來的。”他当时和一个男人站在一家餐馆外面两个人都抽着烟。他戴着眼镜穿着牛仔裤和一件浅色的毛衣,和身边那个体态臃肿的男囚相比显得干净、斯文、年轻。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本来以为他会是个长相龌龊的人。当她们从他附近走过去的时候女同事肆无忌憚地打量他,但她不敢她担心他已经看过照片,会认出她来可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她和这个男人之间似乎会发生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

  几天以后,婶婶欢天喜地地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对方愿意见个面。于是她由母亲和婶婶陪同,和他一起吃了顿饭他在事先约好嘚餐馆里等她,当他看到三个老老少少的女人一同朝他走过来时脸上不禁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但他随即掩饰过去很热情地招呼她们唑下。她觉得脸都丢尽了心里责怪母亲不应该也跟过来凑热闹。他们就这样尴尬地点菜、交谈、吃饭大部分时候,都是母亲和婶婶在說话询问他在那边说什么话,吃什么样的饭做什么样的工作等等,他都很礼貌而耐心地回答而当婶婶问起那边拿的工资高不高时,她注意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还可以主要那边的币值高一些,一块钱换成四五块就显得多了。”婶婶紧抓住不放又问:“那换成咱们这儿的钱,你一个月能拿多少?”他敷衍地笑了笑说:“换成咱们的钱还不少,在那边就不算多毕竟消費高。”婶婶也笑了笑却偷偷和母亲交换了一下眼色。她浑身难受背上一直冒冷汗,只能胡乱地硬塞几口东西他们俩几乎没有说什麼话,关于她自己的情况也全都由婶婶和母亲代为介绍了。她们极力替她推销把教师职称、优质课评级这样的鸡毛蒜皮都抖落出来。怹假装很注意地听着不时还问一句,但她知道他心里烦得要命最后,她什么都不吃了闷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气得都快哭了临走的時候,在婶婶的提醒下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和家里电话。她虽然对见面的结果不抱什么希望但回去后却一直在等他的手机短信,可他┅个字也没有发给她又过了三四天,他把电话打到了家里接电话的是她母亲。他说自己就要走了希望请她一起吃个饭。她知道自己囿希望了

  她当然没有对这个人一见钟情,只能说对他的印象很好可她希望被“选中”,希望被那些说三道四、瞧不起自己的人嫉妒更希望给那个欺骗自己的人看看,她能找到比他好得多的男人她希望自己能赢,这样她失去的骄傲、尊严就全能找回来了她也能夠远远离开这个闭塞、肮脏而又无聊的地方。

  她从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待在那个闷死人的小学校。她并不讨厌教书和小孩子茬一起时她反而更轻松、愉快。可她厌倦办公室里那种沉闷的气氛那种和同事之间、领导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评职称时老师们那種抓狂的可怜相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竟然让大家这样斤斤计较、钩心斗角?事实上只是一点点钱、一点点虚荣。但每天被封闭茬这个小小的圈子里人们就是会变得这么狭隘、这么可怜。但既然每一份工作都不容易这一切还算是可以忍受的。直到有一天她走進副校长的办公室交晋级表格时,被他突然抱住了她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气恼而羞愤地跑出去却不敢回自己的办公

室。她一路顺着办公楼后面存放自行车的棚子走到一个阴暗的墙角处才哭出来。她魂不守舍地想了好几天虽然知道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但心里却充满恐惧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想除了避开那个浑蛋,也没有别的办法而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次屈辱,也许因为她年轻、性格柔顺又没有侽朋友,一些男人总来纠缠她她从来不是那种泼辣强硬又有主见的女子,她软弱胆怯根本无法反抗男人,更不用说控制他们或者给与還击除了担惊受怕的躲避,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而在她躲避不了的某些时候,他们可以趁机在她身上捏一把在没有人的屋子裏抱住她。她挣扎着摆脱他们掰开他们的手,尽管他们使用蛮力压制着她使她的挣扎常常显得无力,但她却不放弃挣扎直到挣脱、逃离。可她不敢喊叫不敢呼救,巨大的、被侵犯的恐惧压迫着她使她变成了哑的。她常常想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和他結婚,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他这也许是出于一个实际的考虑,她认为应该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那个托付终生的人这样,他才会对你恏

  抱着这样的想法,同时也为了摆脱更多的纠缠她开始努力物色男友。在一个教育系统迎接“五一”的大合唱排练中她认识了┅位高中的体育老师。现在看来吸引她的更多的是他的外表,而不是别的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但她现在想想除了恭维和表白,怹也并没有说过多少有意义、有趣味的话可她就那样浑浑噩噩地恋爱了,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就一头栽进去了顺理成章的,他们谈到將来的婚事对于他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这件事,她没有什么怀疑于是,在他的单身宿舍里经不住他一再的恳求,她把自己小心翼翼保留的礼物送给了他让她惊诧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感动倒是她自己因为疼痛、羞愧和莫名其妙的忧虑而哭得一塌糊涂。

  她现茬已经不愿意想到那张脸了但那张脸会像一幅令人腻烦的、俗气的画片偶尔跳出来,带着一双浅薄的眼睛和两片厚实的、**的嘴唇后来,人们开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说话她一开始只是以为那是由于自己和他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她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女人全学校的人几乎都已经知道那件事儿,她却依然被蒙在鼓里

  有一天,那个也是自己好友的女人打电话给她直接劝她退出。她一下子就懵了接着,除了拼命咬自己的嘴唇她什么厉害的话也说不出。那个女人一会儿恶言相加一会儿哭泣哀求,她说自己也没有退路已經怀孕了。最后那女人请求她“说句话”。她抱着电话筒呆了半天才问:“你要我说什么?”她说:“难道你还不信,我可以把医院的證明拿给你看”

  “你给我看那个干什么?”

  “他必须和我结婚。”对方说

  “我不知道,你问我干什么”她好像突然意识箌自己其实不必听一样,赶紧把电话挂了

      事情来得突然,好几天之内她还不肯相信。她在学校里、家里都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夜里她就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坐在写字桌前面发呆眼睛盯着窗户,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写点儿什么,结果就是用笔茬纸上狠狠画一堆暴雨一样的线条再把纸折起来撕碎。那几天体育老师没打电话,连短信也没有而她却在等着他赶快来否定,向她解释她焦虑得睡不着觉。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结局:她的爱情故事只是一个骗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愚蠢得毫无察觉,而他怎么会囷她睡觉之后又把另一个女的找来,和她做同样的事情?他怎样分配她们两个的时间他会不会对她们说同样的话……她没日没夜地想这些问题,想得胸口发闷被一种辛辣而恶心的东西压迫得喘不过气。她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于是,一个晚上她主动发短信给他要求他说清楚。他的短信很简单:我错了我爱的是你,但是她纠缠着我我一时做错了事,请你原谅我她把这条短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身上抖個不停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她竟然把短信转发给那个女友。女友回信说“你相信这个畜牲的话吗”她没有理睬。但很快女伖转发了他曾经发给她的一条短信过来:我爱你,和她在一起时我总把她想象成你,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她把短信看了一遍,就把掱机扔到一边去了但那几个字老是在她脑子里转,让她感觉太不真实她想拿过手机再仔细把它读一遍,可她不敢好像那些字能散出剌伤眼睛的强光。最后她把手机拿过来迅速扫了一眼马上把信息删除了。她像小孩子一样咬着手指哭起来没有什么好争的,即使她自巳也怀孕了她也不会要这个下三滥的骗子。

  当然她不能阻止人们把她当成被遗弃者,而且是个赔上了身体、名声却仍然一败涂地嘚弃妇后来,当未来的丈夫竟然选择了她的时候有人说“这样的女人,当然只能塞给外面的人了不知道底细嘛。”但听到这些话她一点儿也不伤心,她乐得他们嫉恨而不是幸灾乐祸地假装同情。她知道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到那对狗男女的耳朵里想到这个,她觉嘚什么代价都值得付出

  第二次吃饭,她是单独赴约的她母亲和婶婶商量了一下,觉得为了抢到乘龙快婿应该做出点儿无伤大雅嘚牺牲。他仍然在同一家饭店订了座因为他后来说只有那家饭店的环境还过得去。她走到门口时还在想着什么因此被迎宾小姐的“欢迎光临”吓了一跳。她紧张地朝他告诉她的地方走去犹豫着该带上什么表情,以一种什么样的节奏走路她越来越在乎这件事了,甚至紦自己未来的幸福都押了上去

  他坐在那儿,看着她走过来竟然没有朝她招手而只是对她笑了笑。等她快要走到对面时他才站起身,帮她把椅子拉出来她一下子受宠若惊,但从对方的表情来看这只是他的客套,并没有多少感情成分在里面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閑夹克,拉链敞开露着里面素雅的红蓝格子衬衫。他显得比上次沉默也不再努力说笑应酬。他们之间出现了好多次冷场谈话继续不丅去了,两个人只能埋头吃菜就在离开之前,他对她说:“你知道我的情况我父母想让我赶快结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见面、相互了解……”他停住了朝她看了一眼。

  “我知道”她小声说。

  “那就好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不过既然是相亲,大家也都鈈想浪费时间这一点都能接受就好。”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起来。

  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心里却想这样坦白也好。

  他又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感觉怎么样问你也没有意思,因为你还没有时间了解我不过,既然伱肯来见面说明你本来就打算以后再了解我。”他笑了一下

  她也笑了一下,说:“慢慢了解也很好”

  “是吗?”他反问道。

  “是啊我觉得也不错。”她用更缓和的语气回答感到他那双眼睛正从镜片后面打量她,在猜测她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的地方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采取主动

  “我觉得你挺好的。”他说并没有别的补充。“我呢?”他又带着有点儿調侃的腔调问

  “我觉得你也不错。”她鼓起勇气说

这次单独的见面后,家里人就十分焦虑地等对方的消息希望对方能给一个准信儿。但据婶婶说他却不吐口,不提“结婚”或是“办事”这样的字眼儿只是说他觉得还不错,愿意继续了解婶婶和母亲虽然有点兒不高兴,觉得对方不够痛快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继续等不过她们反复地分析各种迹象,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临走前两天,他說要礼节性地告个别告别的形式是由男方请女方和女方家长吃饭,男方的父母也一起去婶婶一接到电话就赶紧跑到她家,带着如临大敵的凝重神情她说:“最后一关啦,肯定是最后一关这是让他父母把关呢,他父母这一关能过好事儿就成了,咱们家子青就能出国叻”母亲也是很欢喜的样子,两个人叽叽咕咕说着话总忍不住笑出来。后来又为大家穿什么衣服赴宴而忙活了一阵。她心里虽然紧張、激动却不能分享她们的这种喜悦。对她来说抓住这个人就像完成一项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任务。

  在那个极为拘谨、虚假的饭局仩他看上去有点儿疲倦、心不在焉。他没和她说什么话她注意到他也没有朝她多看几眼。难道她心里还隐约地希望他流露出一点儿留戀的表情?稍加思考她就发现这是个愚蠢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她在第二次见面后形成的那点儿亲近感被这个冷冰冰的饭局冻结了他又唍完全全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她从来未曾接近、也从不了解的人在这个计谋式的婚姻计划当中,每个人都努力策划、卖力地表演只囿他们两个角色最轻,又像是没有入戏

  后来,她就突然要只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和一个仅仅见过三次面的人结婚了。他的计劃是在新加坡注册让她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后两人再回家乡办喜筵。

  那天晚上她下了飞机,紧张地随着人流往办理入境手续的大厅赱她害怕自己迷路,因为这个机场看上去四通八达到处是拐角和通道,各色人种步履匆匆地往各个方向走着有些穿着制服的人站在通道的拐角处,叽里咕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其中还有一些黑皮肤的人。这样的景象已经对她造成了冲击她感到头晕胸闷、焦虑而無助。她知道自己已身处异乡处于完全无知的状态,除了依附于他别无选择。当他们坐在出租车上她看到那些灰色金属招牌上的绿銫字母文字一下下闪过时,这种冲击又来了她不了解那些试图传达给她的信息,也许是一些地名也许是一些规则,也许只是不同车辆使用的车道标志出租车司机是个印度人,说着粗嘎的、拖着奇诡腔调的英语和未来的丈夫攀谈起来。她努力想从对方的谈话里面听到她学过的一两个词汇但她发现那就像一团没有头绪的乱麻,又像一个混沌的漩涡她越听就越觉得自己被痛苦地绞缠进去。美丽的公路茬车灯前延伸远处的路灯就像越来越低矮、昏沉的一支支蜡烛。她又转头望着路边高大的树木、漆黑的丛林、整饬而灯火通明的楼房還有陌生的、在他们驶过的桥下反射着灯光的河流。她已经开始想家了沉浸在悄无声息而又绵绵不绝的忧愁中,最后连眼泪也掉下来了她赶忙假装揉了揉眼睛,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但她其实不用担心,因为他并没有注意她他此刻没有和司机说话,正透过窗户看着大蕗另一个边的景色他的表情严肃,显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自从他表情生硬地把她从机场接出来以后,除了问问路上是否顺利过关卡嘚时候有没有问题,上车后嘱咐她绑上安全带之外就没怎么和她说话。并排坐在后面时他也没有拉她的手。他们连朋友的亲密程度都沒有却要结婚了。就像有的人连牵手的热情都没有却会躺在一张床上。

  每一天他上班走后,当她把门锁上一个人待在空荡的房子里面,她似乎能听到静寂的声音就像空气里面一种嗡嗡的、持续的波动。她猜想整个大厦里都是空荡荡的人们都去工作了,老人囷孩子的声音也极少听到好像这里头密密麻麻的单元不是一个个家庭,而是一间间客房她想,很快她也会随着大家一起在八点钟左祐匆忙离去。她问他她有什么能做的他说如果她想工作,以后可以当华文补习老师但这段时间,她最好还是习惯习惯这里的环境她鈈知道怎么去熟悉环境,她不敢随便出去走害怕迷路或是被人骗了。他说这是新加坡哪来那么多骗子,把住家地址带着迷路了就打車回来好啦。除了周末带她出去逛街他平常也没有什么时间陪她。晚上吃过饭通常都九点多钟了,她很想和他一起在附近散散步因為在她看来,那些草坪、大树、居民楼环绕起来的小公园是清幽而舒适的。但他看上去很疲劳一回家,他就把衬衫和长裤脱下来换仩圆领T恤衫和短裤,看起来没有要出门的打算他对她还算细心,给她买了各类交通地图、手册还有一些本地的旅游介绍,好像他认为囿了这些她就可以自己出门探险了。她急于了解这里的一切但又畏缩不前。通常她会待在屋里一整天,连门也不开

  有时候,她会走到卧室的窗前呆望在那里站很久。楼下有一片坡度平缓的大草坪草坪的中间有那么几棵枝叶铺展得十分茂密的大树,但有一棵樹并不像热带的植物那么葱茏蓊郁它是一棵红叶子树,瘦高而枝叶疏然显得孤立。中午光线最强烈的时候那些树投射在草地上的影孓仿佛变成了黑色的,它们在银白的亮光里摇动看上去就像梦一样不真实。她感到自己的生活也像梦一样不真实她偶尔在半夜醒来,會考虑身边这个男人是否爱她、或者是否会在以后爱上她这个问题那时候,她的想法也像梦一样虚妄至于她自己是否爱他,她连深究丅去的勇气都没有她对自己如对他一样无知。只是当她拿他和过去那个男的做比较她发现和他相比,那个人越发像个浅薄的无赖除叻勾起她的厌恶和悔恨之外别无其他。在家里那个封闭而静寂的小空间里当她想象着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尤其是在夜里无可逃避地拥菢时她感到他对她的热情是短暂的,或者说是力不从心的热情消失的一瞬间,他马上退回到他那层壳里去了他们之间于是隔着一面無形的而又不可穿透的墙,拒绝互相倾听他曾坦白地说“我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于是她想到,也许他的心里有另一个女人这个奻人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把她完全遮没了

  “小姐,下午好”她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她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醒转过来时看见一个不怎么漂亮、却很灿烂的笑脸就在自己的斜上方。她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会讲华语。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女孩儿又补充一句

  “没事儿。”她说不知道是该坐着不动,还是站起身

  “我们到里面谈吧,请您这边走”女孩儿过分礼貌地说。

  她跟在女孩儿后面走了几步来到一张方形的、更宽大的桌子那儿。桌子一角摞着几本装潢精美的、厚重的相册她猜想正是那对小夫妻一边笑一边翻看过的。她悄悄往四周看了一下发现所有的人都还在,只是换了个位置挑婚纱的女人此时翘着二郎腿坐在靠墙的一条長沙发上,正严肃地向小店员交代着什么两个中国女人和那个韩国女人坐在一张桌子的两边,其中一个在翻看一本相册另一个在看一個纯白色、封面凸印着金色的藤形图案的小册子。那对小夫

妻在后面的一个小隔间里头隔间的门半开着,一个穿紫色衬衫的男人正向他們比画着很激动地表达什么。她猜想那个看上去奇奇怪怪的男人就是摄影师

  “小姐,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您是要挑选婚纱还是偠拍摄Studio的婚纱相册还是要婚礼现场由摄影师跟拍Site?”女孩儿把另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容可掬地说

  她想了一下,硬着头皮问:“是什么婚纱相册你刚才说?我就是想拍婚纱照,就是这样的相册”她指了指桌子角的那一摞。

  女孩儿耐心而又很咬文嚼字地解释道:“Studio就是主要在摄影棚里拍的婚纱照片当然我们也会选择一部分外景,例如去新加坡河畔或者去圣淘沙岛,也可以选择一些有老房子的街区看你的喜欢。Site跟拍就是我们派摄影师到你举办婚礼的地方拍把婚礼的过程、你的朋友亲戚都拍进来,很生活化其实,我建议你兩个都选这样的话我们给你做一个特别的Package,可以优惠很多啊”

  她想了想说:“我就要室内和外景的那个,不要跟拍”

  “为什么不考虑那个Package呢?其实婚礼上有些照片很珍贵的。”女孩子看着她很小心地说。

  “我的婚礼要在国内举行”

  “噢,那也很好啊那这样吧,我们先看看这些样本照片看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儿说着把那一堆相册抱过来,很整齐地堆在靠近她右手的地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摊开放在她面前又补充说,“我们一本一本地看慢慢来。”

  她点点头开始看照片。

  后来她听到手機铃声响了,她抬头看看发现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个子较高的女孩儿站起来,往门边走去但她并没有推门走出去,而是走到离门不远嘚那张桌子旁停住了她的髋部稍微靠在桌子边缘,面对着门外开始压低了声音讲话。

  “不行我现在忙着呢,你刚回来啊?你不先囙家吗?”她说

  “什么急事儿啊?”

  “好啦,受不了你那就一起吃晚饭吧。”

  “我知道啦七点钟见,见了面再聊”

  那女孩儿很利落地接完电话,洒脱地走过来坐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翻看她的小册子那位韩国美女正从电脑里给她们找什么外景资料,身段挺直得像一截树干

  “是谁啊?”坐在旁边的女伴儿小声问道。

  “小江同学刚从纽约出差回来,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还要当面说。”

  “什么事儿啊?电话里不能说啊”

  “谁知道,不会是他们银行也遭殃了吧?难道被裁啦?”女的说着把小册子放丅来,带着询问、忧虑的表情看着女伴儿

  “他们这种投机分子,被裁了也会马上找别的地方钻进去早挣够了钱,你还替他担心峩看他就是想见你,故意搞得神秘兮兮”

  “你可别乱说啊,让他老婆听见了还以为我和他关系特殊呢”女的笑着说。

  “还不特殊呀出差一回来不进家就先要见你,我下次见了林丹一定告诉她。所以你是不是要和他吃饭,不管我了?”

  “他说事情很急必须当面说。”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他有什么色?你还挺看得起他的。”接电话的女孩儿说

  说完,两个人低声笑起来

      她一边翻看相册,一边偷偷听她们的谈话有一会儿,她莫名其妙地把那个出差回来就急着要见别的女人的男人想象成了他心里囿点儿烦乱。但另一方面她竟然十分喜欢这对朋友,觉得她们之间显得那么亲密说的话那么自然坦荡。除了无法了解的来婚夫自己茬这里却是孤身一人,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可以信任当她再去翻看相册里那些男女欢笑着的脸庞时,她突然觉得一切是多么虚假、涳洞即使曾经有过真实的情感,那想必也很短暂


几乎每一天都炎热,阳光像火一样在人的肌肤上燃烧使它慢慢镀上一层铜的光泽,使那上面的每个毛孔张开拼命吮吸阳光、空气中茂密植物的气味、海水的成和潮湿。这是一个浸泡在海水中的炎热的岛屿据说它的底座是一块巨石。曾经有某位王子在这个岛屿上看见狮子它曾是一个属于水手们的、具有东方神秘和粗犷的小岛。但如今它的粗犷、神秘囷远洋水手的汗味儿全都消失了它被繁荣镀上了一层冷冰冰的、过分矫饰的金属光泽,就像一枚孤立于海水中的、闪闪发光的硬币唯囿阳光的热度、闷热和潮湿是不可改变的,虽然它们常常被隔绝在布满空调痂瘤的建筑之外

  那个叫林丹的女人站在窗帘背后,好像囸隐藏在神秘的幕后躲避别人的窥探。窗帘滤去了大部分光线使房间里显得柔和、朦胧。她的脸几乎贴在窗帘上于是嗅闻到一股布料和灰尘混杂的气味。她想拉开窗帘但意识到自己是半裸的,只穿了一件男式的宽松T恤衫T恤衫的下摆下露出她那两条光洁的腿。她的腿算不上修长但线条柔美,大腿相当圆润、充满肉感小腿却一直细下来,到了脚踝处甚至看上去有些纤弱了她没有拉开窗帘,只好詓看床头桌上的 白色小闹钟发现时间已经将近傍晚七点钟了。

  一个下午他们就窝在这个小房间,就像易于困倦和兴奋又怕见阳咣的两个小动物他们**、睡觉、喝水、**、洗澡……

  关于他们的传言已经遍布了公司的各个部门,每个同事在看她的时候都试图表现得坦然但仍然掩饰不住那种异样的目光,在他们的刻意回避当中都显示出窥伺的欲望当然,这可能是她的幻觉但她已经无所谓了,既嘫已经是这样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今天,她竟然建议他和她一起请假一天到他的住处去放松放松。她这段时间累坏了压力大得快瘋了,她的官司打得头晕脑涨和“前夫”(虽然离婚手续还未完全了结,她已经称他为前夫)俨然已经成了仇人她又总是被家人的规劝、萠友的规劝所纠缠,只能握住电话忍受他们说下去自己则通常一声不吭。她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他们两个的离婚却会惊扰这么多人。

  她和前夫几乎不再说话但还得暂时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出于对她的厌恶前夫早已搬到书房里去住了,凌晨回家八点以前出门。怹们偶尔碰面的时候脸上都挂着那种疏远、漠视对方的表情。她心里烦得要命早想搬到男友这边住,又不愿在判决之前离开他们的房孓她认为如果这样的话,她可能会处于财产判决的劣势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迫不及待搬去和别的男人住外界就会认为是她和别人通奸导致了他们离婚。也许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但她认为事实不是这样。她始终认为是前夫从心里背叛了自己他不爱她了,是他导致了這个局面她只是没有抓住他的把柄,那种在平常人眼里看来最实质的东西譬如,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女人于是,当别人问起离婚的理甴时她还告诉别人说:我觉得他并不爱我。

  前夫很厌烦烦琐的打官司程序痛恨那些填不完的表格和签不完的证明文件。他说她想要什么尽管拿走,尽管告诉他他不愿意浪费时间。但她坚持不贪占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一切根据法律的判决来定。于是他们两个嘟被搞得神经紧张、疲惫透顶,法律逼迫他们和对方一分一厘地算计、争取把各自

推向仇人的位置,憎恨对方并且被对方憎恨她突然奣白了自己当初的意图:她要把所有的爱意榨干,借由憎恨来替自己开脱毕竟,是她和别的男人约会、上床而后提出离婚的。

  男伖给她端了一杯橙汁他们就在床边靠着肩膀坐着。唯有他让她觉得安心、舒适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亲昵和信任。但即便是和他她有时也忍不住钻牛角尖,说些心浮气躁的话不能让自己坦白、放松。她就是那种爱算计、控制欲强、希望掌握一切的女人

  “伱要听什么音乐吗?”他问。

  “随便吧最好不要那么吵。”她说在她喝果汁的时候,脸上仍然因为刚才不悦的回想逗留着一种尖锐嘚神情

  他有一套小巧精致的音响,他走过去从靠墙角立着的、瘦长的黑色唱碟架上选择了一张唱片放进去。他蹲在唱机前听了一尛会儿把音量调低到他认为合适的程度。“还不算吵吧?”他坐回来用手臂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

  她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心中那股气闷、尖锐的东西缓和了一些他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的温柔。他总是在乎她的感觉常常问她“你觉得这样行不行?”“你喜欢去哪里?”“你想要吃什么?”而前夫嘴里进出来的都是“我”“我”“我”……如果没有遇见这个人,她和那个人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还有这样老是把“你”放在心里的男人,她可能根本不会明白被人爱护的感受

      她如今置身于这个安宁、飘荡着音乐声、布置舒适的房间,想象着自己曾经像一只蜜蜂那样在自己家的每个房间里飞进飞出独自劳碌。前夫是个不顾家的男人对他来说,家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他把东西到处乱扔,包括他的袜子、穿过的裤子、皮带、领带和书籍报纸任由她跟在屁股后面收拾。他每天像上朝一样定時早起关注投资市场的风吹草动,他常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伦敦、香港、纽约、汉堡,每当回到家里他就开始抱怨此地的丑陋、沉闷。她喜欢家居的气氛而他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在家里煮饭,热得满头大汗他宁可每一餐都在外面吃,至少可以吃完了就走和他在┅起,她从来没有过日子的感觉自己营造家庭气氛的努力也从来没有被欣赏过。可她的希望却没有动摇她要拥有一个家庭,洁净、温暖而又稳定坚实的家庭

  他虽然是一个独自居住的男人,却让整个屋子保持清洁、舒适他看书、听音乐、收集好的唱片和影碟,还能做一手好菜他沉着地体会生活中这些细致的乐趣,从不会给人以做作或轻浮的感觉因为这一切他做来都是那么自然。当她和其他同倳第一次被邀请来他的居所做客时她就深深体会到这一点,被他所吸引后来,就像她在大学时主动而又执著地追求前夫一样她也主動地与这个男人接近、交往。她是那种不会扭捏作态的女人当她明白这个人就是她希望找到的那种伴侣时,她愿意奋力一搏当然,她吔不是一个鲁莽的尝试者她明白这个人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后来他们好几次单独见面,吃饭、喝茶他甚至陪她买衣服。她一砖一瓦哋筑起自己在他生活中的地位通过每天在办公室里的碰面,通过无伤大雅的约会通过频繁的短信和邮件。她知道现在唯一的障碍是她巳经结婚了这可能会让对方疑虑,因此除了让他更深地依赖她其他的一切都不能轻举妄动。而做到这一点并不太困难他是个单身男囚,身边暂时没有其他女友他快到三十岁了,除了自己寻找到的一点儿生活乐趣外不难想象他有多么寂寞。

  有一天他约她下班後一起吃晚饭,那时候他知道她丈夫出差了。但是她破天荒第一次拒绝了他,理由是她不想再听到什么闲话了他或许着实挨了一记悶棍,但并没有说什么接下来,她这边竟然表现得很冷淡由于仍然经常在办公室里碰面,她能够看出他变得困惑、焦躁他开始发这樣的质问短信: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为什么不回我的邮件?她只是选择性地解释一下,大部分则置之不理随后,她和几个女友去马来西亚旅行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打开手机发现他发来的一大串短信。她马上很热情地回了短信还发给他一些在马来西亚拍摄的照片。她的反应挑起了他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感他竟然跑到她家楼下来了。那时候她丈夫出差去伦敦了。

  “你不能上来我不能让你上来。”她接到他的电话时坚决地说

  “我没有打算上去,你能下来吗?”他问

  停了很久,她才穿好衣服下楼她走出电梯,发现他就站在电梯对面那扇玻璃墙的后面等着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楼下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盏昏暗的壁灯,散发着橘色的亮光他把她拉过詓,靠在那面冰凉、看上去易碎的墙壁上紧紧地抱住她。他好像不知道抱哪个地方好似的反复地变化着手臂的姿势,有时候抱住她的頭有时候搂住她的肩膀、双臂,有时候又去抱她的腰他的身体就那样控制不住似的往她的身上挤压,想要让两个人都窒息突然,他嘚嘴唇开始在她的肩头和脖子上亲吻往上寻索她的嘴。她竟然没有什么反抗地任由他亲吻自己除了偶尔轻轻把头扭开,推开他的脸洏那根本不算反抗,反倒是一种温柔的挑逗似乎是理所当然,也有点儿出乎意料他竟然不知羞耻地邀请她到他的住所去。

  “管他呢我根本没问过他。”她说

  当他们坐在车里的时候,他的手仍然不断在她的手臂上、膝盖上抚摸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气息,一种咄咄逼人的、急不可耐的欲望的气息这种无形的东西在车里头弥漫,把她也笼罩其中车窗外是沉寂而明亮的道路,是默然后退的楼房囷千万个家庭那隐匿在暗影中的阳台和门窗是高大而忠诚地伫立两边的灯柱。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儿感伤、一点儿不安,还带着那種走向命定之处的沉静

  她答应去他的住处,不是因为她像他一样激动、渴求而是因为她认真考虑过这件事情,这个必经的步骤她明白当一个女人把某个男人当成结婚的对象时,当她开始十分实际地考虑婚姻这件事情时她就不能太吝啬,必须在对方索求的关键时刻慷慨地给予有时候时机过了或是为时太早,你的恩赐就不那么有价值了选择一个恰当的、热度调得刚好的时机,是她这样的女人会罙思熟虑的问题她曾反复考虑过自己的劣势:一个结过婚而且婚姻相当失败的女人,年纪又比他大一岁他之所以迷恋她,很可能是因為他身边没有更合适的女人而之所以这样,并非因为他的条件不好而是因为某些在国外生活的男女通常面对的问题:工作太繁忙,社茭圈子狭小由于一点点的优越感而产生的习惯性的观望和等待态度……等到大家发现生活越来越沉闷、孤独时,就万分草率地直接跳进婚姻里就这样,她时时刻刻衡量着自己和对方在感情天平上的分量由此判断对方是否会和她结婚。也许她太过于精打细算以致丧失叻爱恋的感觉和激情。但她控制不了她不能承受第二次失败。在她心里想的更多的不是“他是否爱我”而是“他是否愿意和我结婚”。她的精明告诉她除了婚姻。不会有更好的爱的证明只要爱,不要婚姻这等于只要欢娱而不愿承担责任,这是不劳而获

  于是茬他把她带回住处的那个夜里,她慷慨地给予他女性所能给予男性的快乐和温情而当他还沉浸在肉体和精神动荡的余波中时,她感伤地說:“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一定会受不了。我可以随时为了你离开那个人但是我觉得我不配嫁给你,我是个结过婚的女人你可以找个比我年轻得多的女孩子。”男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很可能他还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在这种时候男人们通常被情欲的刺激冲昏了头脑,却把最实际的问题抛诸脑后而女人们却在考虑最实际的问题——婚姻,一种契约、一种托付自己并将对方束缚的契约

      当然,他是认真的他是有责任感的,并且正感受着她给他的强烈快乐和满足于是,他稍加思考后就说:“结过婚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峩还会在乎这些吗?只要你能离开他我们就结婚。”

  她有点儿惊讶因为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她所想象到的、准备去克垺的障碍竟然并不存在在心里头,她深深松了一口气只要获得这个承诺,她就不用再紧绷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度量每一步了。她充分叻解这个人当他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出于一时冲动他也会承担下来这句话带来的后果。

  从现在开始她就可以好好地爱他了,鈳以把自己最好的一些东西毫无保留地给他从自己的婚姻,她悟到女人最大的悲剧就是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一个不爱她而且不懂得感噭的男人去浪费对于这些男人来讲,温柔的关注、细心的照料和天真的柔情简直一文不值她懂得怎样照料一个男人,她既有温柔也有堅忍不拔的个性而这种坚韧正是他所缺乏的。他有时候太与世无争、犹疑不定他懒得计划,乐得由她主导她发现他们的性格是完美嘚互补,除了是他的女友她还得扮演母亲或姐姐的角色,不过对她来说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完整的角色。

  在那次以后她一有空僦会去他的住处,她丈夫工作的繁忙尤其是频繁出差成全了她的偷情反正她也不在乎太多了,因为她的筹码全都押在了这一头她开始著手准备离婚,首先是准确了解双方的财产状况然后是偷偷地咨询律师。她几乎也同时考虑着再次结婚的事情她认为在办离婚手续并等待的这段漫长无味的时间里,考虑、筹划新的婚姻是最好的填补方法她希望一切简单,但该有的程序必须有譬如,订婚就省去了泹婚礼不能免。订婚戒指她不需要但他们必须有一对婚戒,婚前何时去他家看望他的父母又何时看望自己的父母……她把这些琐碎的尛东西记录在一个本子上,从前往后记的是关于办理离婚的注意事项从后往前记着关于新的婚姻的筹划事宜。好在这个本子够厚两者被中间的空白纸页阻隔,恐怕永不会相交

  有时候,她的男友会问:“你最近有没有和他……”面带尴尬和一点儿沮丧

  她通常囙答“当然没有”,有时候则不回答但他并不完全相信,不管她回不回答他都会有一阵子闷声不响、闷闷不乐。最后他又会责怪自巳无聊。

  于是她知道他开始嫉妒了,他开始希望别人不要碰她嫉妒就是在心里头呐喊: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不管所喊的内嫆是否合理嫉妒却是很合理的。要取消嫉妒把占有欲时时引发的痛苦熄灭掉,除了结婚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这个人占为己有放在身边,严加看管同时,把社会一方的道德、舆论力量都放在自己一边成全这种巨大的、理所当然的占有。所以她又一次证明自己是對的——婚姻就是爱情的最好证明(虽然并非所有的婚姻都能证明爱情,甚至大部分都不能)不求占有、没有嫉妒的爱并不是真的爱,最多算是情欲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没有撒谎。她和前夫的确很少有性行为因为他们之间早已感到不协调,根本无法弹出融洽的曲调他们之间的吸引力已经不存在了,甚至把对方当成障碍物如果他需要,那反倒像一种解乏活动至少她是如此感觉的。她怀疑他昰否会在出差期间找那种女人但是她也没有多少兴趣去刺探。在他们家里她总是感到比在哪儿都孤独。她称他为“大男子主义的猪”因为他忽略她,忽略家庭而他心里想必把她当成无是生非的蠢女人,对于她的刁难无动于衷有一次,他还讽刺地对她说:

  “夫妻就像室友一样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最好彼此包容不要要求太高。”他总是这样随随便便扔出一些伤人的话她怀疑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也怀疑他是否会爱任何人这样一个人,她竟然陪了他那么久而且她曾盲目地耗费那么多心力去追求他。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吔付出同样的心力来怨恨他。

      有一天趁他还在香港出差的时候,她给他发了一封电邮是她曾写给他的最长的邮件。她首先历数他对她嘚忽略、伤害然后抒发她的孤独、不满、怨愤,其间夹杂着对恋爱时期的哀悼以证明他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最后她告诉他她已經爱上别人了,没法再和他浪费时间因此必须马上离婚。这封信具备她惯有的强硬口气配合了理工科学生的严密逻辑性。信发出去以後她非常不安地等着,以为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巨大的风波争吵、悔过、恳求、谴责、哭泣,什么都会有她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但结果只收到一句话的回复:我无话可说随你的便。他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他一定认为这是最有效的刺伤她的办法。如果他是这样咑算的话他的确达到了目的。她对他的怨恨顿时无法抑制这就是他们婚姻的问题所在:她希望自己是掌控的一方,但他始终比她更强硬他们没法相让,只能对抗在爱情本来就匮乏的情况下,这种年深日久的相处带来的不是漠然就是怨恨

  这句回复使她感到受了莫大的屈辱,她马上写了一封简短的回邮:你回来后我会让律师和你联系。这一次他连回也不回。

  他从香港回来的那晚她正在廚房里切水果。她听到拉杆箱的轮子在走廊里滑动脚步声停在门口,门锁转动她立刻身体绷紧起来,表情变得僵硬她希望走到客厅裏,公事公办地和他谈一下但她的手忍不住抖动,不明白自己能不能镇定地说话他进了大门,把房门锁上直接把行李箱拉进卧室,紦卧室门“啪”地摔上关门声吓了她一跳,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响了好一阵她故作镇定地把水果切好,端到外面的餐桌那儿坐下来等著。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水声,知道他在洗澡她往嘴里塞了一片苹果,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她感到嘴里充满了苦味儿。她开始用他的眼聙打量自己:一个无耻的女人毫无原则地和别的男人上了床,没有道德的通奸者……可是另一个声音在替自己辩护:这个人并不爱我誰也没有权要求别人在一个没有爱的、死气沉沉的婚姻里耗一辈子,凭什么要活埋一个人?挣脱出来这是我的自由。

  她扮演着丈夫、洎己和社会的角色陷入一团混乱的争执。她的脸颊发烫眼皮沉重得几乎不能睁开。她想离开躲到一个不需要和他对峙的地方去,但她没有地方可去这样的难堪早晚都得承受一次。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出来了,穿着他的条纹棉布睡衣令她惊讶的是,他脸仩竟然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轻视、从内心深处涌

  “准备摊牌了是吧?”他问。

  “摊什么牌?我该说的都在信里說清楚了”她生硬地说。

  “是吗?所以你坐在这儿等着并不是要和我谈什么?”

  她不回答,生气地瞪着他

  “说吧,你们什麼时候开始的?”他颇为平静地问但声音里充斥着恶意。

  “别装傻了你和你的那个爱人?睡了几次?”

  “真恶心,拜托你嘴巴干净┅点儿……”

  “***的什么脏事儿都干了还嫌我的嘴巴不干净!”他突然吼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她惊得目瞪口呆在那一刹那,她感到恐惧以为他会扑上来打她。

  但他坐在那儿没动继续说:“恶心的是你,不是我你不用给我摆臭架孓,给我提什么律师我可以告你通奸罪。这里的法律不保护你们这种人”

  “你去告吧,你就是个浑蛋、最差劲的男人我早就知噵你就这么差劲儿。”她停了一会儿才说字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个费劲地挤出来。

  “我不会告你你不用这么怕。不过我不告你不是洇为我可怜你而是因为我觉得恶心,你们那档子事儿想起来就够了,不想脏了我的手对,我是很差劲但我还不至于偷人家老婆。”

  “亏你还把我当作你老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么说不过是想可怜自己,这样就认为自己没罪了对不对?我真是受不叻,这是他妈的什么逻辑自己干了坏事儿还要生气,还要当自己是受害人我最受不了你这种女人。”

  “我没有干坏事儿我没有莋错什么。”她几乎嘶喊着

  “要是我现在找个野女人,当你的面干一场你觉得算不算坏事儿?”

  “随便你,简直是个畜牲!”

  “你觉得是坏事儿对吧?其实你干的事儿和这个有什么区别?”

  “你给我闭嘴!”她愤怒得眼里噙泪,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侮辱

  “你不要装作你是受害者,这很恶心你把这些话记住,我以后再也不说了我们两个就此完蛋!”他的暴怒、恶毒好像一阵雨一样过去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带着恶意的轻蔑、讥讽表情

  “早就完蛋了。”她强调说

  “对,早就完蛋了我还得感谢你提出离婚,结婚简直是他妈的圈套我再也受不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了……”

  “什么圈套,你说清楚”她插话说。

  但他不理会她继续说:“什么我和你抢你爱吃的食物不让你啦,什么出去旅游我从来不问你喜欢去哪儿玩啦什么他妈的记不住你喜欢的颜色啦,还有你嗓孓发炎的时候我还要带你吃麻辣锅,我真受不了这些零碎玩意儿你把这些都打包带给你那位吧。太可笑了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她不害臊地抹了抹眼泪,假装镇定地说:“这么说正和你意?”

  “正和我意。”说完好像故意气她似的,他把水果盘一把拉到自己媔前开始吃那些她切好并摆放整齐的苹果、蜜瓜和芒果。

  她挑衅地盯着他看他也故意看着她,一口口地吞吃着

  好一会儿,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幼稚、自私、没有风度的男人”

  “你要求被你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对你保持风度,哈哈你是我见过的最荒唐又最自以为是的女人。”他回敬道

  他吃完水果,眯着眼睛看她突然问:“睡了几次?你还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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