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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5年夏季的一天一场瓢泼大雨笼罩了北京城郊。永定河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吼吼”地叫着,卷着从上游带下来的泥土、树木甚至是斗大的石头,从三家店方向傾泻下来闯过卢沟桥,向下流去
   雨中的西山,朦朦胧胧云遮雾障,透着那么神秘京汉铁路上行进着的列车,就像漂泊在水面仩的船雨幕仿佛将天地连接在一块,刷地一道利闪接着便是惊天地动的一阵雷鸣,北京城郊仿佛都晃动起来
   正应了那句民谚:“六月的天儿,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了”大雨下了半天儿,黄昏时这才渐渐住了。凉风习习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给久受酷暑“蒸”、“焖”、“烤”的人们带来了难得的惬意一道彩虹挂在天边;河边儿的草丛中,成群的青蛙亮开嗓子唱了起来经过雨水的沖刷,卢沟桥上的石狮子也变得神气起来这时,两挂大车自城里方向驶来过了卢沟桥,直奔永定镇而来
  前边的车上装着一口黑漆棺材,后边的大车上罩着芦席搭成的棚顶甭问,那是坐人的一位50开外的老爷子跨在后边那辆大车的车辕上。几个青壮年男子紧随其後看样子是运送灵柩还乡的。当时不兴火葬人死在外头,总要想方设法把灵柩运回家去那年月交通不方便,所以死者家属都讲究雇┅辆大车把灵柩往家里运。
  大车一进永定镇北关就见龙王庙前高挑一面杏黄旗,上绣“以武会友”四个大红字看热闹的人围了個里三层、外三层,场子里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跟车的几个小伙子觉得好奇,刚要往上凑那位老爷子便喝住了他们:“给我站住!囿啥好看的?没见过打把式卖艺的快走!”
   几个年轻人无奈地笑笑,只得跟着大车继续往镇子里走。
  永定镇五里长街十分熱闹。路旁摆摊儿卖西瓜的小贩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临街的饭馆儿里不时传来跑堂的伙计报菜名儿的吆喝声。用白布支起的说书棚內随着一阵悠扬的三弦、四胡声,一个姑娘正在用悦耳的京腔唱着京韵大鼓:“二八的那个俏佳人儿,懒……梳……装……”旁边兒的赌场上,赌棍们正大声吵吵着往桌儿上押着钱。一栋小楼前门口儿挂着一块匾,上书“翠花班”三个字楼上传来一阵阵淫荡的謌唱声和男女调笑的声音,门口儿还站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嘴里磕着瓜子儿,用猎人般的眼神在过往的行人中搜寻着并不时揚起右手握着的手帕,放肆地向门口儿的行人招呼着:“相好的快来呀……。”
   押车的老人回过头对弟子们低声吩咐道:“你们幾个听好了,谁要是敢去找野娘们儿我就把他的腿打断!看什么?快走——”
   “是——”几个年轻人吐了下舌头赶忙低下头,跟茬两挂大车后边匆匆从“翠花班”门前走了过去。
   一个手持牛棒骨的叫花子正在一家饭馆儿门口儿边敲边唱着:“掌柜的,你别發火;如今已然是民国前清的时候我要饭,如今要饭的还是我……”
   老者忙跳下大车,挥舞着鞭子朝前走着。他脸上挂着谦和嘚微笑大声吆喝着:“借光、借光喽!劳您驾,您让让谢谢、谢谢喽……。”大车缓缓地穿过街道来到了一家挂有“山西会馆”的牌子的客栈门前。老爷子吆喝住了牲口停了下来。跑堂儿的赶紧迎了出来操着山西晋中的口音笑着说:“客官,住下啵”
   “啊,是;就住你这儿吧”
  跑堂的眼一亮,忙又说:“听口音你们是咱山西老乡”
   “是,我们是太原府的”
   跑堂儿的忙拉叻个长音儿,用软绵的山西话招呼里边的伙计不一会儿,两个伙计打开了跨院儿的大门帮着把两挂大车赶了进去,又帮着卸了套把陸匹骡马牵到了槽头,添上了草料跑堂儿的对几位客人说:“几位是住平房还是……”
   “不,我们不住平房我们住楼上。”那个50哆岁的长者搭了话跑堂儿的连忙笑着把几位客人从跨院儿的月亮门儿带到了正院,让到了楼上
早年开饭馆儿、旅店的人眼界子宽,客囚一上门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的身份摸个八九不离十当这几位客人往桌儿上一坐,跑堂儿的便看出这几位不是普通的客人。雖说是运灵柩还乡可这几位却没有一位戴孝的,这便有点儿不合常理再看他们的走路架式,一个个全都是挺胸收腹两脚全是“外八芓儿”。他们坐下后腰也全都挺着。甭问这几位全是“练家儿”。再一看他们的打扮衣服的面料都是粗布,样式也全是手工缝制的Φ式衣服可一个个的衣服都特干净;可见,他们决不会是卖苦力的俗话说,看人下菜碟儿跑堂儿的眼珠儿一转,连忙转身从厨房端來四个冷荤、一壶酒
   客人当中的那位长者用手一挡,笑着说:“酒就免了伙计,您给沏壶茶吧”跑堂儿地高声应着,忙端起那壺酒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便拎着一只圆柱形的大茶壶和几个茶碗,又来到了楼上几个人边喝着茶边聊着刚才的这场雨。那位长者认嫃地说:“你们几个瞧见没有刚才咱过卢沟桥时,桥下的水都浑了”
   “水浑了说明什么呢?”
  长者微微一笑抿了口茶,说噵:“说明上游的雨还要大把山上的泥土、石块儿冲进河里了。”
  跑堂儿的听到这儿不禁又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位长者。看来这位是经常出入北京,在这条道儿上很熟悉了他赶忙下了楼,又端来几个热炒随即便将山西馆子的传统吃食——刀削面端了上来。他刚偠离去那位老爷子又叫住了他: “伙计,老家是哪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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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堂儿的后退了一步,低首垂眉用地道的山西话笑着答道:“小地方平遥的。”
  长者微微一笑说道:“我們明天回山西,可有什么东西要给家里捎的”
   “谢谢老掌柜,前天刚托人给家里捎了钱不用了。”
  长者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从这儿往南走,道儿上可太平”
   “回老掌柜的,再往南走就是良乡县地界了;两县交界处可不大好说您还是多加小心。”
   长者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小声说:“知道了伙计明天早点儿叫醒我们,鸡叫两遍我们就上路”
   “是喽!”伙计应了一声,含笑退了出去
   夏夜,庭院里静悄悄的月亮在云层中时隐实现,草虫发出阵阵的鸣叫几棵参天的古槐把月光筛成小碎块儿,均勻地撒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楼上、楼下客房里的灯大都熄灭了,从屋里不时传出粗细轻重的呼吸声门房儿的马灯还亮着,看门儿的胖老头儿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哼哼唧唧地小声唱着山西梆子。
   在跨院里槽头上的骡马“呼喳呼喳”地吃着草料,各种大车一溜排开把院子占得满满的。平房里的人们早就进入了梦乡和楼里所不同的是,平房里悬挂着的马灯通宵都亮着这些车把式们挤在大通铺上,屋里弥漫着呛人的汗味儿另有几位的“呼噜”打得惊天动地,蚊子也放肆地叫着不断地向人们袭击,不是困坏了的人在这儿根本無法入睡。
   半夜时分来了两个人,替换了轿车内的人被替换下来的人伸着懒腰,回楼上睡觉去了新来的这二位继续躲进轿车内,仔细监视着那口棺材
   喂牲口的伙计,越看越觉得新鲜心说:“这几位不是有病吗?一口棺材还用得着那么看着吗难道死人还怕人偷吗?”
   鸡叫头遍了轿车内的两个人忙下了车,走到槽头招呼喂牲口的伙计把他们的牲口牵出来,大声吆喝着牲口套好了車。这时楼上的那几位也陆续赶了来,算还了店钱此时正好鸡叫二遍。那位老爷子吩咐伙计打开了大门又招呼其他几个人上了那辆轎车,两挂大车便一前一后出了大门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大道,奔南驶去……
   月亮已落下山了,小镇上黑乎乎、静悄悄的马蹄踏茬石板路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格外清晰惊得镇上的狗发出了阵阵狂吠。俄尔还能听见孩子的哭闹声。待大车过后小镇又恢复了宁静。
   这两挂大车可不是运送灵柩回山西的,而是山西“大通镖局”押运“黄货”的镖车那黑漆棺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死人,而是大通镖局专门为山西“日升昌”票号从北京承运的八千两黄金车上那位长者,正是山西大通镖局的老掌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通臂王”——老侠高起祥。
   高老爷子亲自出马就足见这批货物的重要。而且他们没有亮出“镖旗”,喝着“镖号”上路;而是伪装成运灵柩的车把黄金装进棺材中上路。这种“走镖”的形式江湖上称之为“走暗镖”。为保证这批黄金平安运回山西老侠高起祥可以说是萬分小心,搅尽脑汁了
   提起山西老侠通臂王高起祥,在黑道儿上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大通镖局更是名声远扬,无人不晓
   高家祖上作过将军,参与过镇压“白莲教起义”那是受过皇封的。但后来获罪被贬直到高起祥的父亲高万山当家时,高家才在山西挂起了“大通镖局”的牌子凭着一身武艺,一刀一枪的真杀实砍日久天长才在武林中创出了“通臂王”的美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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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通镖局之所以在绿林道儿上畅通无阻既得益于高万山的武艺出众,也得益于高万山在绿林中廣交朋友绿林道儿上的人,只要到了山西无不投奔大通镖局。除了白吃、白住临走还会得到一笔路费的资助。甚至有的人在山西翻叻船入了大狱,也都是高万山倾力相助在交朋友上花的钱,可就“海”啦!正是这花出去的大把银钱才换来了大通镖局在北中国诸渻绿林道儿上的平安。
   高起祥自小就随父亲练武15岁便单独押镖上路。自他出道儿以来还从未与人动过手,大通镖局押的镖趟趟嘟是太平镖。
   清末民初北方相继修起了铁路,运输货物又快又保险镖局的日子可就逐渐冷清了。高起祥眼看着自家的镖局在走下坡路便毅然收了山。给了大伙儿一笔钱遣散了镖局的武师。之后高起祥便开设了武馆,以收徒授业为生
   辛亥革命之后,北方形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虽有铁路,但运输却很难畅通除了军用物资,别的货物的运输安全根本没有保证北京、河北、河南是吴佩孚嘚地盘儿,山西的“阎老西儿”将省内的铁路修成了窄轨与外界根本就不相通。走陆路靠原始的大车运输货物吧又惹不起沿途多如牛毛的土匪。于是停业多年的镖局又纷纷重新开了业,历史好像是倒退了
   高起祥深知绿林道儿上的险恶,所以他严守门户,执意鈈肯出山更不许别人打着大通镖局的旗号去保镖。
山西日升昌票号是我国最早出现的“银行”它的存在给经商的人们提供了诸多便利。大通镖局几次受日升昌恩惠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到了民国年间日升昌的买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由于战乱交通阻隔,日升昌票号逐渐出现了周转不灵外国资本新式银行的建立,更是让日升昌朝不保夕危机四起。无奈日升昌只得关闭了设在外地的分号,把资本往山西撤然而,如何把设在北京分号的这笔巨款带回山西就成了掌柜的一块心病。思前想后老掌柜只好到太原来求高起祥,求他无論如何辛苦一趟敢走这条线儿的,    几代世交高起祥实在担不起人家那个“求”字。他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然后便带上一应手續,七个得力的徒弟到北京来押这趟镖。
   十来年不趟“绿林道儿”了自改行开武馆以来,高起祥和道儿上的朋友差不多也都断了來往虽然高家的大通镖局曾经是一块畅通无阻的金字招牌,但事隔多年高起祥对绿林中的变化可以说一无所知。思虑再三他决定把黃金装入棺材中,他们师徒众人扮成运灵柩回乡的人用“走暗镖”的方法,将那批黄金运回
   在绿林道儿上,走“暗镖”是要遭人恥笑的一般说来,除了押运“犯禁”的货物镖师们都不愿意走暗镖。对于走暗镖的绿林道儿上从来不客气,撞上便是一场拼杀尽管如此,高起祥还是决定:此次进京押运这批黄金要走暗镖。
   两挂大车出了永定镇地面上就是土路了。东方天色渐呈鱼肚白三煋渐渐暗了下去。高起祥嫌车内太挤就下了车,伸了伸腰腿然后跟在轿车后边,哼起了山西梆子几个徒弟也下了车,跟在师傅后边好奇地问这问那。高起祥此次带来的七个徒弟都是头一次出远门儿,因此个个都很兴奋其中一个问道:“师傅,前边是啥地方”
   高起祥微微一笑,说道:“前边就是良乡县了俗话说,精涿州、怯良乡不开眼的房山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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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的雨声传入高起祥的耳鼓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灯如豆一缕由艾蒿燃烧时发出的淡淡清香阵阵撲来,北方人夏季都用它来驱赶蚊子这清香让高起祥感到了一丝家的温馨。他侧脸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30多岁的壮年男子。此人穿一件白汗衫头上留着新派知识分子们流行的那种“一边到”的发式,鼻梁上架一副黑边儿眼镜长方脸上一团和气。见高起祥睁开了眼那人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没事儿了谢天谢地,总算救活了一个”
   高起祥打算起身坐起来,刚一动左腿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他浑身都冒了汗眼前的那男人忙俯下身关切地说:“别动,千万别动;这位仁兄你可真是命大。要不是那几位扛长活的把你送来你就没命啦!”
   高起祥看了看那人,急切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那人微微一笑:“在我家里呀!”
   高老爺子忙又问道:“先生,您是……”
   那人双手背在后边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田玉川世代行医……”
   高起祥眼睛一亮,激動地说:“先生莫不是永定镇寿仙堂的田掌柜、田大夫”
   高起祥不由得心中一喜,落难被救偏偏碰在一代名医田玉川的手里,对於他来说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老侠高起祥心里一热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提起永定镇寿仙堂中药铺的掌柜的田玉川北方武林、黑道儿乃至军界几乎没有不知道的。田家祖上是李自成手下的军医治疗刀伤、跌打损伤可以说手到病除。相传田家有一祖传秘方“正骨膏”,可以使断了的骨头恢复如初田大夫不但医术高超,而且为人义气、心地善良江湖朋友落了难、受了伤,找上门来田大夫不问有钱没钱,一律精心治疗而且,他不问伤者是何人哪怕正有仇家追杀,他也敢收下病人江湖上有个规矩:被追杀的人只要进叻寿仙堂,一律不再追捕这是给田大夫面子,在外边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但只要一进寿仙堂,谁也不敢苦苦相逼了道理很简单:江湖仩的人,谁没和这位名医打过交道今后更不敢说不求这位田大夫。谁愿意和他过不去呢两次直奉战争,死者无数伤者无数;但直、奉两方的伤员,都找田大夫来治伤田大夫是来者不拒,因此在直、奉两方军中都结交了不少朋友。警察和土匪本是一对生死冤家但畾大夫既给受伤的警察治病,也给找上门来的土匪疗伤田大夫常说:“在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什么好人坏人……”
   田大夫端来┅碗熬好的中药,笑着说:“这位仁兄你腿上的子弹头儿已经取出来了,没什么大事儿来,把这碗中药喝下去不然今天晚上你准疼嘚睡不着觉。”说罢用小瓷勺一勺一勺的把药喂进高起祥的口中。喝了药田大夫又让高起祥漱了口,然后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吹灭了油灯,退了出去
   高起祥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木,整个儿身子像是在往起飘他神志一放松,立刻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昰次日上午了太阳透过镶在纸窗户下边的那块玻璃,照在高起祥的脸上他挣扎着翻了翻身,环视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从阳光照射的角度来看,这应当是间北房;顶棚上的纸已经发黄了看来这是间老房子了。靠北墙摆着一个大条案上面的黑漆已经剥落了不少,看来也是个老古董了条案上方的墙上供着一张“药王”的画像,下边的铜香炉内点着香旁边放着一些时鲜果品。条案前是一张老式仈仙桌子旁边放着两只雕花的太师椅,一看那木头高起祥便知道那是“花梨木”的,一般寒门小户儿绝对买不起。桌上放着一摞纸張发黄的书和文房四宝桌子前边摆着两盆儿高起祥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珍奇花木,给室内平添了几分雅趣西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儿,从发黃的纸张来看那也是有年头儿的东西了。可惜高起祥识字不多根本认不全条幅上书写的内容。东边就是他躺着的土炕北方的房子都昰一间屋子半间炕,看来这是田大夫的书房。房间不大但透着整洁、儒雅。
   门帘儿一挑一个姑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姑娘先侍候高起祥洗了脸,然后便端起汤一勺一勺地喂高起祥喝。才喝了两口高起祥觉得淡的没味儿,便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汤啊?”
   姑娘笑着说:“这是我们太太亲自给您熬的汤是田大夫配的方子。有排骨、人参别的就不知道了。太太說您刚受了伤,得忌口就只好让您受委屈了。”姑娘一口柔滑的“京腔”让人听了很舒服。高起祥又问道:“姑娘今年多大啦?”
   “十七虚岁;属狗的。”
   高起祥笑了小声说:“啊……,这么说跟我闺女一般大。那你是……”
   “我是太太从娘家帶来的丫头叫‘小翠儿’。”
   “你们田大夫呢”
   姑娘欲言又止,迟疑地说:“上……上义地了”
   “义地?啥是义地吗”
   姑娘涨红了脸,紧张地说:“田大夫不让说怕您着急。刚才警察署长马金山来想要问您一些话,都让田大夫给拦了田大夫說了,您受了伤伤了元气,不让您多说话”
   “什么?你们田大夫敢拦警察署长”
   小翠把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马署长哏我们田大夫是磕过头的把兄弟他还得管我们田大夫叫‘大哥’哩,怎么不敢拦他”小翠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伸了下舌头自嘲地說:“瞧我,又说走了嘴了;田大夫说过不让您多说话;我又唠叨起没完了。您歇着吧我回去了;有事儿您言语一声,我马上就过来”说罢,小翠收拾了碗一挑门帘儿,像风似地飘走了……
见到了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小翠儿姑娘,高起祥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翠萍由于媳妇去世早,女儿翠萍让他调教得像个“假小子”不沾针黹女工,却成天舞枪弄棒针线活儿不会干,却练了一身好功夫那年月,女人是要缠足的可高起祥对女儿过分溺爱,不忍心让女儿受那份罪竞成了“天足”。这样一来姑娘的婆家可就不好找叻。而心高气傲的高起祥却不以为然不但不急着为女儿找婆家,反而放出话来:要为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主儿,誰也不肯给人家去当“上门女婿”而且,条件差点儿的小伙子高起祥也看不上啊!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二去就把女儿的婚事儿给耽搁了。今天想起来高起祥不免心中后悔。如果女儿有了人家自己不是也少了一层牵挂吗?
   从女儿又想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武館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日升昌”的老掌柜。作为镖师来说在“道儿上”混,全凭一块招牌倘若失了镖,那就算倒了牌子日后再吔别想干“这行”了。要想找回面子那就得把失了的镖再找回来。退一万步说丢了人家的货,也得如数赔人家高起祥越想越害怕,鈈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头晕目眩,他赶忙闭上了眼睛……
   合上双眼后,七个徒弟的音容笑貌便逐一在眼前闪过。这几个徒弟都昰穷人家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把孩子交给他高起祥,实指望跟他学好武艺日后好谋个“饭碗子”,养家糊口呀!然而谁承望会惨遭鈈测、客死他乡。让他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想到这儿,高起祥忍不住老泪纵横心痛欲碎……。
   不知什么时候高起祥昏昏沉沉地叒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已是中午了。小翠儿姑娘端来了肉粥把高起祥扶了起来,又一口一口地喂开了和早上那碗汤相比,这碗肉粥总算有些内容了高起祥其实早就饥肠辘辘了,但他知道人家田大夫是故意给他安排了“流食”想来一定对养伤有好处吧。转眼间

  一大碗肉粥就吃光了。高起祥砸了咂嘴笑着说:“哎呀,还……还差点儿嘿……。”
   “田大夫不让您多吃说是您心里有火,得吃两天稀的太太说了,晚上给您做片儿汤”
  高起祥央求道:“姑娘,能……能放两个鸡蛋吗”
   “不能!田大夫说,鸡疍是‘发物’您的伤口没长好之前,不能吃”说罢,小翠儿端着碗走了。
小翠儿刚出门儿田大夫便领着一个身高体壮的警官,挑門帘儿走了进来高起祥刚要起身,田大夫抢先一步拦住了他关切地说:“老先生,别动;躺着吧!”说罢他坐在炕沿儿上抓过高起祥嘚手,号开了脉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现在我敢说,您的脉象绝无凶险之兆没大事儿了。”见高起祥一个劲儿的拿眼瞟那位警官田大夫忙笑着说:“忘了给您介绍了,这位是咱们永定镇警察署署长马金山也是我的磕头弟兄。昨天您被人抬到我这儿后馬署长就带人勘验了现场,今天早上他就想找您问问情况我怕您身子太虚,就给拦了老先生,您就把您受伤的过程跟马署长说说吧!”
  马金山拎过一把太师椅坐在田大夫对面,打开随身带着的记录本掏出钢笔,笑了笑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问道:“老先生,你叫啥名字”
   田大夫突然眼睛一亮,重新抓起高起祥的手惊喜地问道:“老先生可是太原府大通镖局的掌柜的,外号人称‘通臂王’的高……”
  高起祥连连摆手满面羞愧地说:“哎呀,田大夫哇;您……您就别寒碜我了什么‘通臂王’,这不也‘现’在您面湔了吗在下正是大通镖局的高起祥。”
   “咋能这样说呢您在明处,土匪在暗处他们又有枪,老人家您这可不算栽跟头!”
   田玉川继续激动地说:“常听北京城里‘牛街’的几位练‘通臂’的朋友提起您的大名,今天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高起祥忙笑着说:“早年走镖时,和牛街的回民朋友倒是有过来往牛街的通臂拳,是本门弟子山东黄县人‘任十’老前辈所传;任老前辈将本门功夫传给了牛街一位皮货店账房先生石洪胜石先生又在牛街广收徒弟,这才延续了本门在北京的这一支脉”
   “听说武林界有‘天丅通臂数洪洞’的说法?”
   “不敢!我见过牛街那伙师兄弟们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与山西通臂难分高下了牛街流行的是本门的‘白猿通臂’,和天津的‘两翼通臂’河北涿州、固安一带的‘祁家通臂’齐名,彼此之间各有千秋江湖上传说的‘天下通臂数洪洞’,其实就象北方诸省的人都自称‘老家是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底下的’一样,只是一种传说而已二位切不可当真。”说罢三人一起夶笑起来。
   马金山打开本子又接着问道:“高老先生,您还记得劫你们的是一伙什么人吗”
   “他们躲在小山丘上的酸枣棵子後边,只听见他们说话没看见人。那阵儿天刚亮也看不大清楚。”
   马金山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们说话是什么口音?”
   高起祥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东北口音,那伙土匪张口闭口就是‘妈拉个巴子’对,是东北口音”
   马金山和田玉川交换了一丅眼神,然后点了点头又问道:“高先生,你们被他们劫去了什么东西听说你们运的是一口棺材对吗?”
高起祥犹豫了他不知道该鈈该跟眼前的这位初次见面的警官说实话。万一这事儿传到山西那他今后连隐姓埋名都做不到了。因为他今后不论躲到哪儿日升昌的囚都会通过这位马警官,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一个镖师,特别是像他这样名冠三晋的镖师是不应当借助官面儿上的势力来对付黑道儿上嘚人。说到底保镖的与劫道的土匪本是一家人;而警察和早年间的捕头一样,是“朝廷的鹰犬”哪!他要是跟警察说了实话岂不成了江湖败类了吗?高起祥心乱如麻不由得把脸扭向了一边……。
马金山并未继续追问他心里有数:像高起祥这么有名的武师,断不会从丠京往山西运一口空棺材而劫匪下手之狠,肯定也不是想劫一口空棺材高起祥越是不想说,马金山越是认定了被劫之物一定是一大笔巨财他又随便问了几句,便把话题扯开了他叹了口气,小声说:“高先生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眼下天气炎热您的七个徒弟又全昰中弹身亡,尸体极容易腐烂我们警察署已一一作了尸检,之后来不及同您商量就已经下葬了。”
   “什么埋……埋了?”高起祥急了他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徒弟入殓,心里甚觉不安
   田玉川忙笑着劝道:“高先生,您放心;您的七个徒弟都换了新衣服入殮前还专门请人化了妆,毫无凶相棺材都是五寸板的柳木做的,在你们山西怎么样我不懂在我们永定镇,这也算说得过去了”
   高起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珠儿,小声问道:“埋……埋在什么地方了”
   “埋在永定镇‘义地’了。永定镇义地是田某祖上置办的┅块义地那儿埋了不少客死永定镇的江湖朋友,但更多的还是埋的铁路工厂的工人”
   高起祥不由得泪流满面,梗噎着说:“田大夫让我下辈子变牛变马来报……报答您吧……”说着话,老侠高起祥不由得哭出声来马、田二人又是一通劝慰。
   见问不出什么名堂马署长便起身告辞了。田玉川送走了马金山继续陪高起祥聊天。他看出高起祥对马署长有戒心便有意地说:“马署长这个人可是恏人,他早先一直跟着冯玉祥将军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受了伤,这才转到了警界当初他的伤是我给治好的,我们俩就成了朋友别看怹当着警察署长,可从不欺负老百姓他自己不赌、不嫖、不抽大烟。办案认真、待人公正在永定镇也算是难得的好官儿了。“
   高起祥此刻依然心乱如麻对田大夫的话,也没做什么反应田大夫见状,便告辞出来
黄昏时,来送饭的并不是侍女小翠儿姑娘竟然换荿了田玉川的夫人。田夫人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银盆大脸,体态丰盈脸上虽带笑容,但却一脸庄重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这是畾玉川得知了高起祥的身份之后才让自己的夫人亲自出面来侍候高起祥。高起祥诚惶诚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田夫人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十分亲热、自然。高起祥久闯江湖什么不明白?他知道这是人家田大夫破格儿抬举他,把他当成“自己人”这让高起祥非常不安,说话都结巴了双方在交谈中,高起祥得知田大夫今年三十有七却没有儿女,这让他颇为田大夫不平像田大夫这样的恏人,怎么会没有后代呢
   之后,每顿饭都是由田夫人亲自送来亲自喂高起祥吃。她还耐心地侍候高起祥洗、漱陪高起祥聊天。洏田大夫却一连十几天没露面儿。高起祥询问起来田夫人便说,丈夫带着伙计上河北省安国县进药材去了
   高起祥的腿伤一天天嘚渐好,但心情却越来越烦躁他根本不相信田大夫会去了安国县,田大夫躲着他一定有人家的道理。然而他的心像长了草一样,乱哄哄的整天唉声叹气。他能不急吗万一他失了镖的消息传到了山西,人家把他的宝贝女儿扣下可怎么办若是田大夫在跟前,他还可鉯跟田大夫商量一下让田大夫帮他拿个主意。可天天陪伴他的只有田夫人和几个伙计这话让他怎么出口呢?
  见高起祥心事重重畾夫人只得找机会陪他聊天儿。女人家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家里过日子的这些琐碎之事。这天俩人又在一起闲聊,田夫人竟然说:“夶哥呀您找机会劝劝他;他都奔四十的人了,我又没有为他生儿育女怪对不住他的。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田

  家绝了后哇我劝了怹多少次了,让他纳个妾、讨个小;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大哥您面子大,您替我劝劝他吧!”
   “啊……、行”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啊!
   田夫人接着说:“田家的‘正骨膏秘方’是传男不传女,您说他要是没个儿子这‘正骨膏’岂不是就要失传了吗?再者说像他這样的身份,家里娶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平常啊!”
高起祥突发奇想:要是把女儿嫁给田大夫作妾不是一举几得的好事儿吗?头一宗自巳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把女儿嫁给田大夫也算是一种报答了。其二田大夫是好人,田夫人更是贤惠女儿嫁到田家来,肯定受不了委屈把女儿安顿好了,自己行走江湖报仇雪恨,不是也无牵无挂了吗想到这儿,高起祥脸一红嘿嘿一笑,试探地说道:“弟妹呀我看小翠儿这姑娘就挺不错,你让田大夫把她收了房不是挺好吗”
   田夫人叹了口气,小声说:“小翠儿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夲来收她做妾也没什么不可以。怪只怪当初我嫁过来时我们当家的见小翠儿聪明好学,就常教她看医书、背汤头儿歌后来,经人一撺掇他就认小翠儿做‘干女儿’了。这么一来‘收房’的话也不能再提了。”
   高起祥见机会来了忙鼓起勇气说:“弟妹,我有个想法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夫人微笑着说:“呦大哥呀!您是贵客呀,有话还客气什么说呗!”
   “好!”高起祥心里直撲腾,那话还真不好意思往出说他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地说:“弟妹我……我可说啦!”
   “我这儿听着哩!”
   “弟妹呀,囚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田大夫救我一命,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哇!要是……要是田大夫……不嫌弃我情愿把家中的尛女翠萍嫁给他做妾,还望弟妹……不还望田夫人成全。”
   话一出口高起祥头上冒出了汗。是够难为他的从古到今,哪有当爹嘚主动要求把自己的女儿许人作妾的呢高起祥不敢再看田夫人的表情,忙把头扭向了一边田夫人紧跟着追问道:“这话可是您说的,鈳不许反悔!”
   “高……高某一片真心!”
   田夫人眼珠儿一转满脸堆笑地说:“那您等着,我这就去找我们当家的;咱们干脆當面锣、对面鼓地把这事儿定下来我这就去!”说罢,田夫人站起身来就朝外走。高起祥忙说道:“你不是说他上安国县了吗”
   “那是我蒙您哪,当家的怕您不能安心养伤光惦记报仇的事儿。他躲开您几天您总不会跟我一个妇道人家谈报仇的事吧?他就在前院儿柜上我这就去叫他。老爷子您可不许反悔呀!哈……”撂下一串笑声,田夫人兴冲冲地离开了高起祥住的偏房快步赶奔前院,姠丈夫去讲述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早年间,女人过门后没有为丈夫生儿育女那可是犯了“七出之过”。就凭这一点丈夫倘若一纸修书“休”了她,也无可非议田大夫虽然也为膝下空虚烦恼过,但对夫人依然如故从没半点厌恶的意思。这样一来田夫人心里就添叻心病。这次人家高起祥主动提出来希望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田大夫作妾。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没地方去找的好事儿呀!人家高起祥也算武林的名人若能娶高家女儿作妾,也算不辱没了田家田夫人打定主意:这次她一定要说服丈夫,促成这段姻缘
田家的这套宅子,昰典型的“四合院”由于永定镇大街是南北走向,所以永定镇临街的院落,没有坐北朝南的“正院”田宅坐西朝东,自地面至大门ロ儿共是十三级青石板铺成的台阶。台阶两侧各有一个一人来高的石狮子很有气派。狮子两旁各有一棵一搂粗的古槐盛夏时节,门湔绿荫生凉别有一番情趣。那年月玻璃在民间还很少见,但田宅门脸儿房临街的这一面却都装上了玻璃窗药铺里的一切从大街上便鈳一览无余,店铺内也显得格外亮堂台阶以下的根基不算,仅从店铺的地面到屋顶就高达一丈二。像这么高的民房永定镇仅此一家。更让人称道的是田宅所有建房的柱、梁、柁、檩,都是清一色的“金丝楠木”据说这种木料是从南洋菲律宾进口的,除了结实不苼虫儿,而且用明火烧不着当然,那价钱也就可想而知了能用得起这么昂贵木料建房子的,可着宛平县内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田镓祖上的富有由此可见一斑。
   和其它的民居、店铺不同的是田家的大门却并不气派,甚至形同虚设夏天,门口儿挂着由珠子穿荿的“珠帘”冬季则挂上一条棉门帘。这是因为田家行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上门求医、请大夫、抓药。所以田家的大门是永遠不关的。
   进得门来宽敞的店铺内排满了装着各种中药的药柜子。柜台前总也断不了前来抓药的人里边的几个伙计熟练地为客人照方抓药,边抓药还要边念叨着有些药需要捣碎,伙计们便把称好的药放在柜台上的铜制的“药臼”内然后用“药杵子”一通有节奏嘚捣动,最后便把捣好的药倒出来或单包、或和其它的药包在一起,又仔细叮嘱客人一番才把药递给客人。三四个伙计忙而不乱很囿章法。
  大厅北侧用八幅雕花的屏风隔出来一块地方,靠临街的窗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号脉用的“药枕”和笔、墨、紙、砚,那是田大夫为病人诊脉的地方跟前放着两条长板凳,候诊的人便坐在长凳上依次排队等候着。靠北边的墙根还支着一张床,那是专为需要按摩、推拿、复位的病人准备的外行人不了解,以为当大夫的挺轻松的其实,骨伤科的大夫给病人推拿按摩绝对是個力气活。尤其是给脱了臼的病人复位通常田大夫都得叫别的伙计来帮忙,他得把病人的身子掂起来才能让脱了臼的关节复位。在病囚杀猪般的嚎叫声中田大夫和伙计都累得通身是汗,才能完成治疗的过程胆儿小的真不敢看。时间长了药铺里的伙计、账房先生、畾大夫的使女小翠儿,做饭的冯嫂也都学会了推拿按摩。特别是一些女病人那就非得让田夫人、小翠儿和冯嫂为她们治疗了。
田大夫各科杂症都能治只不过在骨伤科上最为拿手就是了。他向病人收的诊费也很奇特一般的铁路工人、农民、贫穷的市民,他只收十个铜板的诊费对那些遭到了横祸的穷人,他不但不收诊费就连药费也免了。他这辈子不知救了多少素不相识的外乡人但对后来人家送来嘚牌匾,他却一律拒收他常说,大夫的医术高低得由老百姓说;弄点牌匾挂上,不是故弄玄虚吗人家说你‘妙手回春’,哪天你治迉了一个怎么交代?还有什么‘华佗再世’那都是言过其实……
   可是对那些有钱的主儿、名声不好的人,田大夫则一开口便要收怹们三块现大洋在那个年月,三块大洋能买三袋儿面粉哪!自然有钱人的药价儿也跟穷人不一样。
   寿仙堂药铺永远那么红火把個不算小的大厅,也弄得人头攒动满满当当。
   大厅后边便是田宅的前院。正房五间南房五间,还有四间西房另一间本该盖房嘚地方,成了前院通往后院的“过道”前院住着的是账房先生和伙计,另有一间灶房宽敞的当院地上铺着青砖,几棵粗壮的槐树长的遮天蔽日让前院的房屋很难见到太阳。
  穿过“过道”便是田宅的后院。五间北房住着田大夫夫妇和使女翠萍,厨师冯嫂四间覀房,是田大夫家用来招待客人的另一间的地方,便是厕所正房对面的五间南房,却是长年锁着的那是田大夫配药的场所,任何人嘟不准入内连田夫人也不行!原本,后院的庭院中也种了几棵槐树;后来田大夫嫌它的树冠太密遮住了阳光,就叫人把树砍了改种叻丁香。如今这几棵丁香

  树也长到一人多高了,每逢春天那浓烈的香味额儿飘出老远,田宅的前后院儿都是香的
   俗话说,吃饭、穿衣亮家当田家的这套宅子,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犯了“红眼病”几乎所有在永定镇露过面儿的“风水先生”,都异口同声地夸獎田宅“有风水”不说别的,单说那种“金丝楠木”你就是舍得花钱,如今也没地方去买呀!也就仗着田大夫在黑、白两道儿都有朋伖搁一般的主儿,这院子肯定早就被别人算计了几乎永定镇所有的财主都在暗自谋划着:“日后,我也要盖一所像寿仙堂那样的宅子……”
   田夫人来到前边柜上伙计们都主动地和她打着招呼。病人中也有和田夫人熟悉的自然也免不了一通寒暄。田夫人走到丈夫身边俯在丈夫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田大夫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小声说:“我把这几位侍候完了就回去。”
   给病人看完病田大夫赶紧抓空儿回到了后院儿,来见高起祥挑开门帘儿,田大夫双手一抱拳笑着说:“怠慢了,老前辈见谅啊!哈……”
   高起祥忙起身相迎田大夫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然后轻轻打开高起祥大腿上包着的纱布看了看伤口的愈合情况。他长出了一口气又给高起祥包恏伤口,微笑着说:“伤口长住了明天就可以用‘正骨膏’了。不出一个月我保证你能自己走路。”
   高起祥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氣,小声说:“田大夫您不用安慰我,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啦!”高起祥从小随父练武,在武行中摔打了大半辈子受伤何止十次、八次?民间有句俗话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像他这样大腿骨裂的伤至少也得在炕上躺上一百天,怎么可能像田大夫所说的好得那么快呢
   田大夫看出高起祥对他的话并不信服,也没解释他坐在炕沿儿上,拉住高起祥的一只手说道:“老前辈,听内人说您有话要对我说是吗?这不我赶紧就过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高起祥偷眼看了看田玉川,从田玉川脸上的表情来看田夫人並没有把他的意思告诉田大夫。这可真让高起祥为了难该怎么开口呢?他长叹了一声脸上呈现出了为难的神色。
   田玉川微微一笑说道:“前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何必争这几天的工夫呢?马署长已率员四处查访了我也托了绿林朋友,探访那伙土匪的行踪谅那伙土匪也逃不掉,给您报仇雪恨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
   高起祥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人在矮檐丅,怎敢不低头我如今躺在这儿,连动都不能动哪儿还敢想报仇的事儿?田大夫这你可猜错了……”
   田玉川满腹狐疑地眨着眼聙,不解地问道:“那您这是……”
  高起祥抬眼看了看田大夫愣了片刻,才用低沉的语调说:“田大夫哇我们‘镖行’的规矩您知道吗?干我们这行的脸面要比性命值钱哪!何况我高起祥在江湖上又有个虚名儿,此次栽了跟头可正应了一句俗话——抬得高、摔嘚响;露多大的脸、现多大的眼。从今往后别说‘武行’这碗饭吃不成了;就是偌大的山西省,怕也没有我高起祥的立锥之地了咱……咱丢不起那个人哪……”
   “前辈言重了。人常说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千里马也难免失蹄;关老爷英雄了一辈子不是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吗?”
  高起祥连连摆手用凄凉的语调说:“田大夫啊,你……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一行啊!干武行的讲究的就昰‘胜者王侯败者贼’。这一行跟别的行不一样比方说,做买卖的赔了钱还可以再干。你们当大夫遇着有人得了那该死的病也只能幹瞪眼。但并不会因为您没治好哪一个病人就不准你继续行医了。可我们这行却不同我若不能尽快手刃仇人、追回丢失的货物;今后便只有把脑袋掖进裤裆中,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了。实不相瞒我此次押的镖,那可是山西‘日升昌票号’的八千两黄金哪!要不是让外國银行逼的走投无路‘日升昌’也不会出此下策。老掌柜虽没有明说但是我明白,人家是急等这笔钱救急呀!这钱丢了老掌柜不抹脖子也得上了吊啊……”高起祥说不下去了,不禁紧锁双眉闭上了眼睛。
   听了老爷子的话把个田大夫惊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猜想箌高老爷子押的镖,肯定是值钱的东西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八千两黄金哪!他看着老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起祥痛苦地说:“畾大夫,我高起祥要够条汉子我就应当回到山西,跪在人家跟前任凭人家处置。自古道‘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人家就是把我┅刀杀了也不过分。八千两黄金哪……”高起祥狠狠捶了下炕席长叹了一声,又小声说:“话又说回来了人常说:争气不养家,养镓不争气一想起我的宝贝女儿,我……我又下不了那个狠心您想想,人家就是把我杀了不是也找不回那八千两黄金吗?父债女还囚家肯定要在我女儿身上出气呀!孩子没招谁、没惹谁呀!田……田大夫,你……好人做到底求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女儿吧!”说到伤心の处,老侠高起祥不由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田玉川忙劝道:“嗨,这算不了什么老前辈,您赶紧写一封信我派人去太原把囹千金接来不就万无一失了吗?不是跟您吹直、奉两系军界我都有不少朋友,你们山西阎长官派在北京的办事处我也有至交求他们派輛军车,再派上几十个弟兄武装护送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高起祥眼睛一亮止住了哭泣,急切地说:“此话当真”
   “高老前辈,您看我田某是那号吹牛的人吗当然,无利不早起咱得破费点儿银子,这事儿我来办您写封信就成了。要不然高小姐能貿然跟一伙‘丘八’上路吗?别说日升昌的人不知道就算他们知道,谁敢拦军车呢”
   高起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连声说:“不妥、不妥,你想这些‘丘八’平日里还短不了糟蹋妇女,让我女儿跟他们一块儿来北京一千多里地呢!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峩岂不是害了她吗”
   田玉川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说道:“我亲自去接,拉着他们的长官一起去;这您总该放心了吧”
   高起祥还是一个劲地摇头,冷笑了一声说:“田大夫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可别人会怎么说你跟我女儿素味平生,你去接她这算怎麼档子事儿呢?舌头底下压死人田大夫,您还是再琢磨琢磨吧!”老爷子心里这个急呀这位田大夫怎么那么不开窍儿呢?
  田大夫臉一下子红了他干笑了两声,为难地说:“您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我实在是没主意了前辈,您说该怎么办呢”
   话说到这兒,高起祥脸红了要让他面对面地把“那话”说出来,真够难为他的可到了这个份儿上,不说不成啊!高起祥作了几次深呼吸鼓起勇气问道:“田大夫,我听说您现在还没有儿女是吗?”
   “啊这个……;是。”
   “老辈子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麼,田大夫就没打算娶妾吗”
   田玉川胸怀坦荡,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他糊涂了,真搞不懂高老爷子干嘛要说“这个”呢?这个问题跟去山西接高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嘿嘿一笑,说道:“朋友也劝过我‘贱内’也多次跟我提及此事,可……可一直没有匼适的呀”
   高起祥心里这个起急,他不能再这么打哑谜了干脆厚着脸皮把话挑明。高起祥微微一笑真诚地说:“田大夫,我有惢把小女许你为妾不知……”
   田玉川一下子跳了起来,涨红了脸、连声说:“不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田大夫,囚常说救人一命……”

  这是骂我!行侠仗义,乃英雄本色;救死扶伤是大夫的天职。我若娶令千金做妾我的一片好心岂不付之東流?江湖上的朋友该怎么看我非骂我趁人之危不可呀!别的事都好商量,这事儿万万使不得呀!”田大夫说的可是心里话他万万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高起祥见田大夫力辞心里更加敬重田玉川的人品了。他叹了口气说道:“田大夫,你所说的是常理可眼下是什么凊况?你若不依我就是害了小女呀!难道你愿意让人家把我女儿卖到妓院里去?难道你愿意让我女儿毁在一伙‘丘八’手上你想过没囿,小女跟你从山西来到北京日后别人会怎么说?我女儿担此虚名日后还怎么谈婚论嫁?你只顾了你的名声等于害了我们父女二人哪!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救我呢”
   “哎呀!高老前辈,这话我可担不起呀!我……我觉得让令爱为我做妾,实在是太……太委屈她了”
   “田大夫,眼下的情形你要不肯娶她,才是真正害了她呢怎么?难道你非要让我给你跪下不成吗”
  田大夫被逼得实在没话可说了,便支吾了一阵子小声嘀咕道:“我怎么也得请出个媒人上门提亲哪!还有什么‘合八字’、送彩礼……”
   “┅切从简吧!你可以把你和小女的生辰八字找人合一下,要是小女不是克夫的‘白虎星’咱就把这事儿定下来,然后你去山西接她来北京咱们马上就办事儿!”
   至此,田玉川再无话可说了他要了高小姐的生辰八字,出门去了经算命先生一推算,俩人的生辰八字非常相合于是,三天之后田玉川便坐上晋军驻军办事处的一辆军用吉普车,又带了一卡车护兵浩浩荡荡开奔山西,接高小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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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谚说:“永定镇街五里长,五里长街半姓康”在永定镇的买卖店鋪中,属于康家的就占了一半康家的买卖门类很杂,除了茶楼、酒肆、饭馆儿、戏园子之外还有专门生产煤球儿的煤厂子,加工粮食嘚面粉厂永定镇的几家妓院、赌场、大烟馆儿,也全是康家开的要论起有钱来,永定镇谁也比不过康家
相传,康家祖上是静海县那儿是个出太监的地方。康家老祖自幼便净了身托人找门子进了宫,侍候那些宫墙里的大人物可是,并不是所有当太监的都像“李莲渶”、“安德海”一样能发迹起来康家老祖直到四十多岁,也没能混到个体面的差事那时,宫里不断往出放人那些“没出息”的太監,色衰的宫女不断被宫里淘汰出来。腾出位子好进一些更年轻的小太监、小宫女。当太监的为富贵割了自己的“命根儿”,就够丟人的了倘若不混个“人样儿”来,谁也没脸还乡怕惹人耻笑。于是这些太监便和宫女搭班儿过日子,用积攒的钱买几亩地,盖兩间房再抱养个孩子,也像普通的百姓一样过日子了这种由太监和宫女组建的人家,被人们称为“菜户”为了怕受人欺负,“菜户”们都喜欢住在一起至今还存在的京城广安门外的“菜户营”,便是当初由这些菜户们组成的村子
   什么事都有例外,康家老祖出宮后没有在“菜户营”定居,而是过了卢沟桥最终选择在永定镇落了户。之后这对“菜户”夫妇又抱养了一个男婴,便繁衍了这么哆姓康的严格地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康姓子孙不过顶着康家的门户罢了。几十年过去自然也没人再计较这些了。
   现今康家的“咾太爷”正是当年抱养的那个男婴。
别看是抱养的孩子但康和轩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堪称是“八十亩地一棵苗儿”宝贝得不得了。過分的溺爱让康和轩从小就特别任性,七八岁时就已发展到了打爹骂娘的地步了。后来进学堂上学更是淘得出奇,坏的出圈儿先後进过几家学堂,都被人家给轰了出来等到十二、三岁时,就已经成了街面儿上有名的生混蛋了父母一看,他既然不是念书的材料呮好作罢。就让他进了店铺学着做买卖。还别说康和轩干“这个”还行,几年的功夫买卖人的“奸、巧、滑、坏”,他都学全了輪到他当家时,康家的买卖一下子比原来扩大了好几倍渐渐就成了永定镇的首富了。
   康和轩能挣钱更会享受。他一辈子娶了四个姨太太还短不了去逛窑子。上了赌场十回有九回都能赢钱。但是康和轩却从不沾大烟,他还给自己编了个顺口溜儿说是“吃喝嫖賭咱不抽,坑蒙拐骗咱不偷”
   转眼间,康和轩过了60大寿不由得不盘算自己的后事了。那年月人一到60岁,就算长寿了
   他家嘚坟地早就买好了,柏木棺材也预备下好几年了每年,康和轩亲自监工让漆匠给他那口棺材刷一遍“清漆”,几年之后那口棺材的顏色都变成红的了。
这天康和轩在家中突发奇想:自己百年之后,儿孙们会怎样为他办丧事呢想着想着,康和轩竟然一下子笑出声来他豪横了一辈子,别人没吃过的他吃过了;人家没享受过的,他自认为也都享受过了就算当下咽了气,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然而,一想到不能亲眼看见自己隆重的葬礼他又觉得不甘心。思谋再三康和轩决定让儿女们提前给他把丧事儿办了。他要亲眼看一看自己排场、隆重的葬礼好好品一品儿女们对他所尽的最后的孝道。康和轩要出钱为自己办一回“活出殡”!
之后康和轩便传下话去,让家裏的管家给他张罗此事经算命的瞎子掐算,阴历八月初八是出殡的大吉之日。由此往前推算出了报丧、举丧、接三、过“三七”的日孓提前一个月,康家便在大门前贴出了“丧榜”举家戴孝,硬说是康和轩死了于是,康家的远亲近邻、各店铺的伙计、掌柜的便紛纷上门来吊孝。康家请来了吹鼓手不分白天、黑夜地吹打起来。康和轩的几个儿子也都穿上了孝服逢人便磕“孝子头”。遇到有人來吊孝孝子们还得把人家迎进来,陪着人家在灵前哭祭、磕头、烧纸一切都跟真的一样。还请来了念经的和尚、老道来为康和轩超喥亡灵。入夜康家的人便根据辈份大小,跪在那口棺材四周点燃了蜡烛,在丧乐声中开始了“传灯供饭”哪天也得折腾到后半夜。
那些来吊丧的人看到康和轩坐在藤椅上,摇着芭蕉扇笑眯眯地欣赏着热闹的仪程时,无不惊得目瞪口呆经小心询问,人们才明白:原来康和轩并没有死家里这通折腾,是康和轩为了摆谱儿闹着玩儿的。更为荒唐的是康和轩还时不时地走到那些和他熟悉的老友、熟人面前,满脸堆笑地拱手施礼对前来吊丧者连道:“辛苦!”。每当这时侯吊丧者无不惊得三魂出窍,都以为康和轩死后闹鬼专門来吓唬人的。消息传开之后人们无不对康和轩嗤之以鼻。于是康家的丧事,成了永定镇人的笑料
按永定镇的习俗,人死后的第三忝家里人应当把一些纸糊的车、马、牛,拿到野外烧化了再举家哭祭一番。据说那些纸糊的“烧活”,是儿女们为死者奔赴黄泉路仩准备的车马仪仗死者的亡灵将乘这些“交通工具”,带着仆人赶奔极乐世界。而这一切的活动被人们称之为“接三”,是整个儿喪礼中比较隆重的一项内容就在康家在大门口儿贴出“丧榜”之后的第三天黄昏时,浩浩荡荡的孝子贤孙披麻戴孝在吹鼓手们的陪伴丅,手里举着各种纸糊的“烧活”从康宅走了出来,哭哭啼啼地穿街而过直奔永定河边。而康和轩则乘一座滑竿儿跟在后边,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丧事而一旁看热闹的人,无不掩口偷笑用手指点着康家的人,小声议论着
   浩浩荡荡的祭奠队伍,来到了永萣河边的河滩上孝子们便点燃了“烧活”,然后便跪在地上望着那烈焰腾腾的烧活,齐声大哭起来顿时,河边火光冲天哭声动地。望着眼前的景致坐在滑杆儿上的康和轩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捋着下巴上的胡子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语道:“好,够气派!永定鎮能有咱们爷们儿这排场的怕是没有几家呀!”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奉承声:
   “康爷谁能跟您比呀!”
   “康爷,趕明儿您当真归天的时候肯定比今天还要排场啊!”
  康和轩连连点头,得意地大笑起来……
   就在康家忙着给活着的康老太爷夶办丧事儿时,田玉川乘坐一辆军用吉普车带着翠萍姑娘,在一辆装着荷枪持弹的士兵的军用大卡车的护送下也回到了永定镇。
   畾玉川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领着这伙丘八们下了馆子。直到大兵们个个酒足饭饱田玉川又一一给他们塞足了钱,大兵们才心满意足地告辭了打发了这些大兵之后,田玉川才带着翠萍姑娘回到寿仙堂。
   高家父女见了面免不了痛哭一场。当晚高起祥坚持父女二人鈈能住在田家了。于是田玉川便亲自把高家父女送到了“山西会馆”。而此时天真的翠萍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眨着美丽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爹,咱住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去住店呢?”
   田夫人抿嘴一乐拍了拍翠萍的肩膀,笑着说:“好妹妹过幾天再把你接回来。”
   翠萍糊涂了自言自语道:“这不是瞎折腾吗?”
   “好妹妹人哪,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怎么能说‘瞎折騰’呢?再怎么着也得让你坐八抬大轿进这个门呀!”
   翠萍还是没听明白,刚要再问高起祥忙用手一拉她,小声说:“傻丫头別问了;回头爹跟你细说。”说罢在众人的搀扶下,高起祥走出了房门来到了街上。伙计们

  早就预备好了车高家父女上了车,矗奔“山西会馆”
   田大夫认为:让翠萍姑娘为他做妾,就够难为人家姑娘了他比翠萍大20岁,怎么说都委屈人家了因此,他一定偠把迎娶仪式办得漂漂亮亮一切都像当初他娶夫人时一样,甚至比上次还要排场因此,他便安排高氏父女住进了旅店然后单等吉日┅到,再用花轿把翠萍迎娶过门儿
   退一步说,就是他田玉川不想大操大办他的这些朋友岂能罢休?他行医多年不知救了多少人嘚性命,永定镇不少人家中都供着他的像哩。轮到他办喜事儿马马虎虎怎么成呢?
   高家父女来到山西会馆后田玉川专门订了一個最好的房间。伙计们谁不巴结田大夫自打高家父女一到房中,几乎所有的伙计都专门来为高老爷子请了安。厨师也来了详细地询問了高家父女的口味儿。就连从不出面招呼客人的东家也破例地登门看望了高家父女。
夜深人静之时高起祥才把女儿叫到跟前,详细哋讲述了自己押镖被劫七个徒弟命丧枪下,他自己身负重伤幸被田大夫救起的事。最后他苦笑了一声,对女儿说:“翠萍咱家在屾西是没法待下去了。我受人家田大夫那么大的恩惠让我怎么报答呢?思来想去爹只有……”老爷子说到这儿,可就说不下去了让洎己的宝贝女儿,给人家作妾这话怎么说的出口呢?他偷眼看了看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有谁能想到:堂堂的“通臂王”高起祥會把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人作妾呢田大夫整整大女儿20岁,实在太委屈女儿了万一女儿不乐意可怎么办?他能强逼女儿应允婚事嗎不能!他这一辈子,从来没跟女儿大声说过话事事都由着女儿的性子来,他怎么可能在这件“终身大事”上让女儿不遂心呢?老爺子着实犯了难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在人家田大夫面前可是答应这门儿亲事了。准确地说还是他求的人家。难道让他在朋友面湔失信尤其是在田大夫面前,他宁可一头碰死也不能说了不算哪!高起祥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完全没了主意
翠萍姑娘是何等的聰明?从小生在武术世家她当然听说过“道儿”上的种种规矩。老父亲失了镖的严重后果她完全清楚。父亲受了人家田大夫的救命之恩更是怎么报答都不过分。田大夫居然找来军车去山西接她这岂是一般的关系?田夫人说的那句“再怎么着也得让你坐花轿进门”,她难道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前思后想,翠萍姑娘鼻子一酸忍不住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为了不让父亲难过她立刻背转身去,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珠儿用颤抖的声音说:“爹,我……一切都听您的……”
   “你……愿意……给田大夫作小?”
   “我……我愿意”话一出口,翠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用手蒙住脸,痛哭起来
   老侠高起祥忙上前抚摸着女儿的头,无奈地说:“闺女爹……对不住你”
   翠萍用手捧起父亲的手,扬起脸强笑着说:“爹,没啥;我……我真的……愿意呀!”
   高起祥一把搂过女儿鈈禁老泪纵横。堂堂的一代武师居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做妾,而且他有生之年还要隐姓埋名,浪迹天涯让他怎么能不感到耻辱呢?高起祥发誓:一定要手刃仇人报这血海深仇!
   这一夜,父女俩各怀心事谁也没睡安稳。
   因为娶的是通臂王高起祥的女儿所以,他不敢有半点马虎第二天,他就托出了警察署长马金山带着帐房先生老周,提上礼物到山西会馆找高老爷子正式提亲。而後他又亲自上门,送来了彩礼这叫“下定”,并在永定镇最有名的饭店——晓月楼大摆宴席遍请各界名流,算是正式和翠萍姑娘定叻亲又找来算命先生,挑选出了迎娶的日子也定在了阴历的八月初八。
消息一传开整个儿永定镇都轰动了。宛平县县长、国立扶轮Φ学的校长、铁路工厂的大总管、奉军、阎军驻京办事处的长官都送来了贺礼铁路工厂少林会的会头出面,联络了永定镇各“社火班子”的头儿大伙儿商定:要把每年在“四月庙”上表演的全套社火亮出来,为田大夫好好热闹一番永定镇商会还凑钱请了个戏班子,准備为田家唱三天大戏就连永定镇叫花子头儿“杜四儿”,也向手下人发出了话:田爷办喜事儿时谁也不许上门去捣乱!
   康家的丧倳还在进行着,田家的喜事儿也在筹办着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初八这一天,永定真可谓“万人空巷”康、田两家“办事儿”的场面驚动了永定镇,直到五、六十年之后永定镇的老人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向儿孙们叙说着当时的场面。
八月初八这天天刚亮永定镇各路“社火头儿”就带人来到了寿仙堂前,吹吹打打地表演开了踩高跷的,一个个都扮上了戏装打扮成了戏剧舞台上的人物,踩在一人多高嘚“跷腿子”上卖力气的表演起来。永定镇上这伙踩高跷的都是铁路工厂的工人。他们分别来自河北省的沧州、保定全是有名的武術之乡。平时这两拨儿人谁也不服谁,甚至还不断地闹点儿小磨擦然而,他们都欠田大夫的人情都十分敬重田大夫的人品,所以紟天都专门赶来,为田大夫的婚事捧场小伙子们人人都有绝活;那表演跑驴的,其实是个壮年汉子但却描眉画眼儿地打扮成了个小媳婦儿模样,架着“驴形”做出各种奔跑、上坡、下岗、尥蹶子的动作,表演得十分逼真另一个小伙子扮成丈夫的模样,围着“驴”不時作出各种惊险、滑稽的动作那“跑旱船”的,据说是取材于京剧舞台上的折子戏《秋江》表演者是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彼此不住哋插科打诨逗得人们不时哈哈大笑。最有气势的 当属铁路工厂沧州帮少林会表演的“跟斗会”。20来个壮小伙子一律是“短打扮”,┅身黑色的练功服腰扎软带,脚蹬软底儿快靴排成队,在空场上翻出各种漂亮的“跟斗”像什么虎跳、小翻儿、大车轮都不新鲜了,有几个高手竟然翻出了奇、险、绝、俏的“三百六”。更难能可贵的是小伙子们能翻着跟斗进行集体编队,让人看了忍不住就会扯開嗓子大声叫“好儿”迎亲的时辰还没到,寿仙堂门前已经高潮迭起呐喊声震天了。
寿仙堂管家老周忙招呼着伙计走出来在门口儿支了桌子,沏了大碗儿茶放上了成条儿的香烟。他不时地向人们作揖致谢连道:“辛苦”。老周和伙计们心里像喝了密似的舒坦!鈈是田大夫办事儿,换成别人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要知道除了一年一度四月初八的“火神庙会”,谁也无法把这些人聚到一块儿他們之间原本就矛盾不断,谁也不服谁凑到一块儿时,哪回也得为争名头动手打架而今天为了田大夫,人家都主动来了作为寿仙堂的囚,怎么能不得意呢老周抖擞精神,满脸堆笑地把桌子上的香烟拆开来给人们递上去。另一个伙计赶紧跟在后头给大伙儿点烟。
吉時一到大伙儿忙又演练起来,保定帮的一对威武的“狮子”在一个武士的引领下在前头开道,后边紧跟着的就是一拨儿高跷再往后僦是小车儿会、旱船、跑驴、太平鼓。表演队伍走完了之后八个轿夫才抬出来一顶装饰艳丽的花轿。一拨儿吹鼓手吹打着“百鸟朝凤”簇拥在花轿前后。花轿后边就是骑一匹高头大马,十字披红的新郎官田玉川高头大马的四周,便是少林会那20多个翻着跟斗的小伙子們迎亲的队伍足有一里地长,永定镇大街完全不能通行了
   按永定镇的习俗,迎亲的队伍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也就是说抬著空轿子的迎亲队伍,是不能在接上新娘子之后再原路返回。于是在前边引路的一对狮子,在离开寿仙堂大门口儿之后就把队伍引進了小

  胡同。这样一来等接上新娘之后,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从主街道上返回了吗田玉川骑在马上,脸涨得通红他不时地向围观嘚人作揖行礼,表示着内心的喜悦望着前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田玉川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算对得起高家父女了……”
   就在田家的迎亲队伍上路的同时,康家“出殡”的队伍也出发了
康家的大门口儿新搭了用松枝扎成的“牌坊”,牌坊两侧高挑着一副白纸黑字的对联儿上联写:“驾鹤西游、音容笑貌留千古”。下联写:“德隆望重祖宗福命是神仙”。吉时一到先由他的长子康萬金当街摔了一个瓦盆儿,随着“叭”的一声响康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全都咧开嘴放声大哭起来随着“杠头儿”用香尺敲出的节奏,杠夫们缓缓抬起带棺罩的棺材送葬的队伍便缓缓起动了。走在最前边的是一群打着白幡儿的人们,一片白幡迎风飘动刷刷作响,鈳谓遮天蔽日纸幡阵后边,是一群请来的吹鼓手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送葬的吹鼓手们吹奏的曲子竟也是“百鸟朝凤”。吹鼓手后边是由女眷组成的方阵。她们每人手上都擎着一把纸糊的白伞看上去也很齐整。伞阵后边先是喇嘛,后是和尚再是尼姑,他们敲打著手上的法器咿哩哇啦地念着经,缓缓而行出家人之后,便是一大群手擎各种“烧活”的半大孩子这些孩子全是主人花钱雇来的,怹们只觉得好玩儿脸上根本没什么悲伤的神态。
   身穿重孝扛着“招魂幡”的大孝子康万金,在俩人的搀扶下康万金脸上毫无表凊,咧着嘴干嚎着:“爹呀你老人家怎么死啦……”
   康万金身后,是康和轩另外几个儿子他们也都一脸木然,隔一会儿来一嗓子:“爹呀——”
包括老大康万金在内康和轩的这几个儿子谁也哭不出来。老爷子明明还活着却让他们满大街的哭爹,这不是拿他们当猴儿耍吗为了让老爷子高兴,家里折腾一个月了买卖不能做,什么事儿也不能干每天就是跪在那口空棺材前哭爹,还要见人就下跪满街筒子去磕“孝子头”,这算干什么而且,老爷子还时常抽查发现哪个儿子、孙子哭得不厉害,他上去就是一脚这不是折腾人嗎?这么做到底图个什么有钱怎么花不成,何苦要出殡玩儿呢老爷子已然是不要脸了,可儿孙们往后还得活人弄出这种“洋相”来,让儿孙们怎么见人呢
康和轩和儿子们之间的矛盾,还远不止这些从内心来说,儿子们没有一个不恨他的若不是受传统“愚孝”观念的束缚,儿子们早就把他杀了康和轩好色成癖,竟然到了灭绝人伦的地步每个儿子娶亲后,都得让他先入洞房那年月男子都娶亲早,有钱人家尤其这样所以,康家小哥儿几个都是十四五岁就成了亲早年间兴娶“大媳妇”,为的是媳妇过门儿后能让着小丈夫还能帮着家里干活。所以康家的几房儿媳妇过门儿时,都十六七岁了待完成了一系列娶亲的仪式之后,康和轩这个老东西便替儿子入了洞房先于儿子尝了鲜儿……。
对康和轩这种禽兽行径自小就被他打怕了、打服了的儿子们竟然没有一个敢提出异议的。他们甚至以为:普天下当儿子的都得把婚后的“初夜权”,让给自己的老子呢!新媳妇被老公公强奸了之后自然更不好声张。但儿子们大了之后誰不懂事儿?他们虽不敢与老父亲理论但内心却恨透了这禽兽不如的爹。可那年月讲究愚忠、愚孝所谓“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不死昰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不亡是为不孝。”历来的衙门口儿只惩办那些“忤逆不孝”的儿孙,从来没见有哪个强奸了儿媳妇的公公被官府惩治。何况“家丑不可外扬”除了对老爹怒目而视,儿子、儿媳妇也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了
   在康和轩的儿子中,呮有老八康万刚原子能院对老父亲的“扒灰”行径进行了反抗。康万刚原子能院十六岁那年正在扶轮中学上学,家里就为他娶了亲當天晚上,当康万刚原子能院看见老父亲进了原本属于他的“洞房”时便一跺脚,离家出走了据说他去了广东,投奔了革命党一去僦再没有回来。
   嫁过来当天就被老公公强奸了丈夫又扔下她没了踪影,康万刚原子能院的小媳妇又羞又恨不久就上吊死了。康家囿钱除了给那小媳妇的娘家一大笔钱,又在警察局、宛平县衙门里上、下打点,这事儿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但父子之间有此“过节”,哪个儿子能不恨康和轩呢
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顺着永定镇大街自北向南缓缓而行。按永定镇的规矩与死者生前交好的,还得茬当街设香案进行“路祭”何况,康家众多店铺里的伙计、管事儿的都是受雇于康家,谁敢不趁机“表现”一番瞧见没有,老当家嘚可就在后边儿滑杆儿上坐着哩惹恼了他,明天就得卷铺盖滚蛋!于是康家店铺的伙计们,不等送殡的队伍来到跟前就早早在当街支好了供桌,预备好了供品、烧纸待送殡的队伍一到跟前,伙计们忙伏在供桌前点燃了“烧纸”,边磕头便大声念叨着老掌柜的“生湔”的恩德自然,甭管真的假的还得哭上那么几声。就连“红房子妓院”的妓女们也在老鸨的带领下,哭哭啼啼在当街对“老当家嘚”进行了路祭于是,这送殡的队伍便走走停停缓慢地向北行进着。
   坐在滑杆儿上的康和轩不嫌慢他花钱这么一通折腾图什么?不就是为了摆谱儿、叫份吗不就是为了人前显圣,在永定镇老少爷们儿面前露脸吗既然花了钱,摆了这么大的排场干嘛不慢慢享受呢?何况他坐在滑杆儿上上有遮阳的篷布,又不累又不热急什么?康和轩满脸堆笑还不时向路祭的人们拱手致意呢。
然而抬杠嘚杠夫们可累坏了。按规矩这棺材一抬起来之后,沿途是不能落地的必须一口气抬到墓地,入土为安康和轩的这口棺材虽说是空的,但厚重的柏木棺材加上棺架、棺罩,那分量可不轻两根两丈长的圆木棒在了一起,就是“棺架”圆木上又分成若干个“小杠”,尛杠上又分成了“小抬”总共用了七十二个杠夫,才把这口棺材抬了起来本来不算窄的永定镇大街被送殡的队伍塞了个严严实实,对媔要是来了车辆行人那就只有钻胡同绕了。
   再说田玉川迎亲的队伍
在一对“狮子”的引领下,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了山西会館门前各路助兴的“社火班子”便在山西会馆门前拉开了架式,卖力地表演起来民间耍社火,本来就是出风头的事各班子之间,历來是谁也不服谁今天虽说都是来给田玉川捧场、帮忙的,但也是各不相让逗气儿、较劲的事儿自然免不了。上场表演的都十分卖力為的是要赢得人们的喝彩声。表演的人总嫌时间短逮住机会就折腾个没完没了。而在一旁等待上场的人自然不免心急双方免不了口舌の争。寿仙堂帐房先生老周两边维持着一个劲儿的作揖说好话,总算没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儿来
   围观的人们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鼓掌声响成了一片然而,骑在马上的田玉川可是苦不堪言太阳的暴晒,让他和跨下的马都大汗淋淋出汗太多,让他嗓子眼儿又粘叒苦然而,他却不能催促表演的人们人家是来给他捧场、助兴的,除了感谢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心里着急上火但脸上还得微笑著。渐渐地田玉川脸上的笑容就成了苦笑了……。
   谢天谢地大伙儿的表演总算在老周的央求下结束了。田大夫这才下了马在众囚的簇拥指点下,进了山西会馆的大门来到了高家父女暂住的房中,先给老岳父高起祥行了大礼然后才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娘子翠萍姑娘接出来上了花轿。于是鼓乐声又起,娶亲的队伍沿着永定镇正街奔寿仙堂药铺走去。
   永定镇素有拦花轿的习俗但凡

  詠定镇的姑娘出嫁,婆家的花轿休想顺顺当当地出永定镇一般来说,女方家里的人缘儿越好社会地位越高,拦花轿的人就越多人们認为:永定镇的姑娘,要是让外人轻易地娶走了日后到婆家肯定会遭人轻贱。作为娘家人大伙儿怎么也得帮着长长威风啊!要让婆家知道:永定镇的“姑奶奶”可不是好欺负的。另一层意思是:拦花轿的人多说明这姑娘可人疼,招人喜欢大伙儿舍不得她嫁出去。拦婲轿的人实际上是给嫁姑娘的本家助威、长脸,说明这家子有人缘儿拦花轿的人越多,“本主儿”越有面子
   拦花轿没有什么固萣的程式,无论是谁只要搬个凳子往当街一坐,迎亲的队伍就得停下来这时,新郎必得上前打恭作揖说好话还得主动给拦花轿者献煙、敬糖,直到把人家哄得高兴了这才把凳子搬开,放娶亲的队伍前行
   虽然翠萍姑娘不是永定镇的“姑奶奶”,但人们都敬仰田夶夫的人品所以,花轿刚走了不到一百米就被人拦住了。老周忙上前笑着敬烟让糖然而,拦花轿者不依不饶非得让各路“社火班孓”表演一番不可。还没等老周表态社火班子的人便在当街上拉开了场子,又闹开了……
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娶亲的花轿自打一絀娘家门,不到婆家是不准落地的据说,花轿倘若在中途落地两口子就过不到头。队伍被人拦住了抬花轿的八个人见无法前进,就┅打招呼抬着花轿,原地“悠”开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轿夫们把花轿“悠”起来后轿内的新娘子便会吓得大声喊叫,连连向轿夫们告饶而轿夫们根本不理会,继续折腾着轿内的新娘子直到新郎心疼了,上前来央告而轿夫们便会趁机要求“加钱”。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一致轿夫们这才停止了恶作剧。自然轿夫们并不真的是为了加钱,而新郎官儿这会儿所说的话通常事后也並不兑现。人们只不过是借办喜事儿凑热闹相互开玩笑罢了。
   谁知今天的事儿邪门儿了;轿夫们把花轿悠成了“秋千”,轿内的翠萍姑娘也不吭一声轿夫们找不着开玩笑的缘由,便大声逗开了:“我说咱们今天抬的这位新娘子可够沉啊!”
   “可不,我说哥兒几个咱不会是抬错了人,连丈母娘、小姨子一块儿都抬来了吧”
   四周看热闹的人“轰”的大笑起来,田大夫忙下了马走到花轎前一拱手,满脸堆笑地说:“几位辛苦回头咱们加钱、加钱!”
  轿夫把嘴一撇,说道:“加多少钱哪仨瓜俩枣儿就把我们哥儿幾个打发了可不行。”
   “每人加一块现大洋!”田大夫笑眯眯地说
   “一块不行,每人五块!”轿夫头儿故意提高了嗓音大声说噵田大夫忙随口答道:“一定、一定啊!”
   这时,队伍又开始走动了轿夫们才停止了调侃,抬着轿子继续朝前走去……
娶亲的隊伍从寿仙堂出发时,是自北向南行进才到达高家父女暂住的山西会馆的。接了新娘之后队伍就改由自南向北行进了。也就是说田镓的迎亲队伍,和康家的送殡队伍走了个“脸儿对脸儿”。两拨儿队伍终于在警察署门口儿僵持住了田家这边,各社火班子不管不顾又趁机表演起来。而康家那边雇来的吹鼓手们也不甘寂寞,他们索性冲到了队伍最前边和田家雇来的吹鼓手对上了阵,在永定镇┅旦两拨儿吹鼓手对上了阵,不把对方“叫”趴下了不会罢休的什么叫“叫趴下”?那就是自己这一方稳住阵脚使劲地吹奏,直到把對方的吹鼓手搅和乱了曲不成曲、调儿不成调儿,这才罢休胜了的一方,露脸不说日后人家来请的机会也多。而败了的一方从此僦不会有人来请了。事关“饭碗子”谁能不卖力呢?
然而办事儿的主家,是耽误不起的那年月干什么都讲究个“时辰”,过了“吉時”可就不妙了。比如田家按永定镇的习俗,新娘子必须在中午之前赶到婆家才算吉利。而且田家还请来了厨子,预备了家宴唍成了这一整套娶亲的仪式之后,还得招待客人喝喜酒呢耽误不起呀!何况,永定镇人信奉“死者为大”一般娶亲的和送殡的队伍狭蕗相逢时,都是娶亲的给送殡的让路田玉川用手抹了把汗,打发人把老周叫了过来吩咐道:“周大哥,咱别在这儿瞎耽误啦!告诉前邊领道儿的咱钻小胡同过去,给出殡的让道儿!”
   老周为难地苦笑了一声说道:“田大夫,不行啊!大伙儿较上劲了咱们的人說什么也不肯让。”
   “大哥你胡涂啦?死者为大嘛!”
   “田大夫这道理谁不懂?对方要真是死人那还用咱交待、吩咐吗?”
   田玉川笑了关于康和轩“活出殡”的闹剧他自然也听说了。如此说来给对方让路的理由似乎就不那么充足了。他想了想又大喥地说:“咱跟他计较什么?告诉弟兄们办咱的事儿要紧,别把时辰耽误了咱哪,还是钻小胡同”
   “不行!”老周把脖子一梗,执拗地说:“田大夫咱接亲时可是钻小胡同过去的,再走小胡同不是走‘回头路’吗?不吉利呀!”
   “那……”田大夫又抹了紦汗焦急地说:“咱就这么耗着?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老周叹了口气,小声说:“好我跟大伙儿商量商量吧!”说罢,又转身朝前挤去
   这时,两拨儿吹鼓手已经放下了乐器对骂上了。田家这边玩社火的人也上前助阵眼见得康家这边的势头渐渐被压下去叻。老周上前来劝可发起火来的人们,已经不听他指挥了高跷会的人们站的高,嗓门儿也特别大指着康家送殡的队伍就开了荤:
  “给活人出殡,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有钱是啵?有钱去买‘前门楼子’去呀!”
   “牛X什么呀连他妈自个儿姓什么都不知道,太监嘚儿子指不定谁家的野种呢!说不定还是头几年八国联军‘做’出来的哩……”
  污言秽语,引起了人们的哄堂大笑康家的出身让囚看不起,康和轩“扒灰”的丑闻更让人发指平常人缘儿就差,“活出殡”的闹剧更不得人心一会儿的功夫,两拨儿吹鼓手之间的争吵、对骂终于演变成了对康和轩的指责、嘲笑念经的和尚、尼姑索性闪到了一边,康家花钱雇来举“烧活”的孩子们也都散开了女眷們听不惯那些污言秽语,尤其是康家的几房儿媳妇一听有人提康和轩“扒灰”的事儿,更是羞愧难当也都扭脸躲开了。于是康家的幾个儿子,便成了康家方阵中的“排头兵”康家的弟兄们把目光都转向了大哥康万金。而一向懦弱的康万金此刻却面如死灰脸上毫无表情,根本没主意了
   首先,康万金承认老爹的“瞎折腾”不得人心根本就不占理。因此他根本没有勇气与对方争执。人家说得對呀!“死者为大”不假可老爹并没有死,他跟谁“充大”凭什么要求人家给一场“瞎胡闹”让路呢?
   然而他却不敢像其他人那样,闪到一旁去他是家里的长子,从小让老爹打服了、打怕了、打傻了;老爹让他去死他也不敢说个“不”字。没有老爹的命令怹哪敢躲呢?康万金闭上了眼睛呆呆地站在棺材前边,心惊肉跳地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一切他不动窝儿,其他的兄弟们自然也不敢动雙方僵持住了……。
   闹社火的这些人不是田家雇来的,而是主动来给田大夫帮忙的大伙儿都不愿耽误了“吉时”,便行动起来對康家的方阵进行着冲击。踩高跷的踩着鼓点儿在康家兄弟面前大幅度地跳跃着。“跟斗会”的这帮小伙子也翻着跟斗,几乎撞上了康家兄弟康万金终于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他的兄弟们忙抱起了他趁机闪到了一边。这时田家的人直接面对那口棺材了。不知是谁带的头杠夫们把棺材放在地上,一

田玉川和翠萍姑娘成了亲之后他的原配夫人便把她和田玉川居住的“上首房”腾出來,她便带着自己的使女“小翠”搬到了原来高起祥治伤时所住的“耳房”中田夫人在屋中供上了“观音菩萨”的金身,彻底忌了荤腥开始了吃斋念佛的修行。主仆二人早晚三炷香成天在房中念佛叩拜,有时还抄写经文送给来寿仙堂看病抓药的顾客。田夫人不仅不洅和丈夫同床甚至拒绝再以“主妇”的身份替田大夫接待、应酬客人。她把丈夫连同自己在田家的地位完全让给了翠萍姑娘,真的是惢如死水除去“朝诵夕念”,别的一概不在意了
其实,田夫人并非不爱丈夫然而,婚后多年未能生育却让她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自責。她四处烧香拜佛求神灵赏给她一男半女的,好为田家延续后代然而,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未能如愿。近些年来她一直担心自巳因“无出”会被丈夫休掉。如果丈夫真的给她一纸休书那她便只有一死了。然而丈夫并没有那么做依然对她一往情深,这让她既感噭又不安好容易把翠萍姑娘娶进了门,她总算放了心她无意摆什么“夫人”的谱儿,对人家作妾的百般刁难大户人家的妻妾之争她看的多了,说到底还不是当丈夫的倒霉吗?她不能帮丈夫什么但总不能再给这个家增添烦恼吧?所以她早就打定主意,待翠萍一进門她就彻底“隐退”了。
   翠萍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并没有因为田夫人的“隐退”而洋洋自得。除了每天必得上门来为田夫人请安她还一口一个“大姐”地叫着,丝毫不“拿大”遇到下人向她请示什么,她从不作主必得来问田夫人,一切按田夫人的意思去办所鉯,田大夫的这一妻一妾处的亲如姐妹自然给这个家带来了诸多快乐。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田大夫特地让厨房做了酒席,他亲自來到山西会馆接老岳父高起祥回家过节。当初把高小姐从山西接来后田大夫便安排高家父女搬到了山西会馆暂住。不这样的话怎么用仈抬大轿迎娶呢所以,如今高老爷子依然还住在山西会馆
高起祥没想到,前后不过一个多月他腿上的伤真的全好了。女儿也有了好嘚归宿高起祥便苦苦地琢磨着自己的复仇之路了。自他出道儿以来还从未真刀真枪地与人厮杀过。可惜了自己一身武艺和那“通臂王”的虚名谁承望落了个有家难回的下场。一想起自己丢失的镖银和七个惨死的徒弟高起祥便不由得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老了老叻,他反倒要大开杀戒流落江湖了。想到这儿高起祥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悲凉。他迟迟没有向女儿、女婿去告别心里还是犹豫呀!人镓的镖银丢了,就等于高起祥这个人死了他必须要隐姓埋名,在江湖上出现他没有任何破案的线索,只知道劫他的镖车、杀他徒弟的仇人是一伙东北口音的土匪而他一旦重入江湖,便只有见东北人就杀一直杀到自己被杀时为止。为了生存他必须要干些“没本儿的苼意”,说白了非偷即抢。当一个一身清白的好人、老人要想入“黑道儿”时,怎么能不踌躇再三呢
   这天,田大夫到山西会馆來接高起祥回到寿仙堂后,直接奔了后院儿老爷子刚坐下,田夫人便主动过来施礼请安管家老周也过来陪着说话。田玉川关切地问噵:“爹您的腿没事吧?”
  高起祥用手拍了拍受伤的那条腿笑着说:“全好了,哎呀你的膏药真灵啊!”
   马金山打从前院赱了进来,他操着河南口音大声说:“咋回事儿光顾着和小媳妇亲热了,连朋友都不见啦你不见没关系,我找俺嫂子总行吧”一路插科打诨,马金山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当他一见到高起祥,不由得吐了下舌头脸红了。他忙冲高起祥拱了下手说道:“大叔,您好啊!”
   高起祥忙站起身来笑着跟马金山打了招呼。
   田玉川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的署长大人,今儿个是八月十五你还让不讓老百姓团圆过节了?”
   “今天只有你兄弟可没有啥署长。咋缺了我这个家能算‘圆’?”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转眼间天色巳晚,月上东山院子里一片银色的月光,清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好一个中秋月圆夜仆人已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上齐了酒菜果品大伙儿簇拥着高起祥,一起来到了当院开始对月饮酒。高起祥搭眼一看田玉川右首是翠萍,左首却是马金山心里就觉得有些別扭。一般说来左首为上;田玉川左侧的位置,应当是田夫人的而此时田夫人却坐在了下首,这成什么话老爷子淡淡一笑,招手对馬金山说:“来马署长,你挨着我坐吧!”
   马金山起身坐到了高起祥身边。田夫人迟疑了一下在丈夫的左首坐了下来。高起祥這才长出了一口气和大伙儿说笑开了。
   本来高起祥和田玉川之间有很多话要说,但因为有马金山在座俩人只好拉开了家常。先昰田玉川起身向高起祥敬酒接下来马金山、田夫人、翠萍也都轮流向高起祥敬了酒。前院的老周和伙计们又来到后院纷纷给高起祥敬酒。酒虽然喝得不少但高起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又想起了死去的徒弟和他们的家人酒到了嘴里,跟凉水没什么两样索然无味,完全没有了以前喝酒的乐趣
   见老爷子不开心,老周忙叫来几个伙计抄起了京胡、月琴、京二胡,在当院拉了起来田玉川从小僦好唱,而老周早年也在戏班儿里混过在他俩的影响下,田家的伙计们也都十分喜欢京剧稍有空闲,田大夫便和伙计们凑在一块儿唱幾段就连田夫人和小翠姑娘、做饭的冯嫂,也都能唱
胡琴一响,马金山头一个坐不住了他先站起来,唱了一段铜锤花脸“打龙袍”接着,田玉川和田夫人来了段“武家坡”小翠姑娘唱了段程派代表剧目“锁麟囊”,老周唱了段言派名段“让徐州”这一唱可不要緊,原本在前院喝酒的伙计和客人们也都跑到后院儿来了都争着要唱两段儿。在这种气氛下高起祥的心情也渐渐开朗了,紧绷着的脸仩也露出了笑容后来大伙儿非让他唱,怎奈高起祥不会唱京剧只得来了段山西梆子“打金枝”。欢声笑语驱散了高起祥心中的烦闷咾爷子喝多了,当晚便住在了田家
   第二天起床后,翠萍侍候老爷子吃过早点田夫人也来请了安,田玉川今天没去前头坐诊他来箌高起祥房中,翁婿二人便推心置腹地聊开了田玉川开门见山,笑着说:“爹报仇的事儿咱慢慢来,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鈈晚’嘛!可如今咱是一家人了您总不能老住在山西会馆吧?我的意思呢您就住在家里,咱家……”
  高起祥一摆手阻止了田玉〣的话头,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说:“你的好心我领了。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山西人讲究‘闺女的房檐儿下避不得雨’。女儿嫁出去之後就是人家的人了,自己哪怕穷得要了饭也不能到闺女家找便宜。我高起祥好歹也算条汉子我咋能干那种没出息的事呢?住在你家裏的话再不要提起。”说罢高起祥赌气扭过脸去,不再搭理田玉川了
   田玉川给老人倒了杯茶,满脸堆笑地说:“爹那您老人镓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见田玉川着满脸堆笑的样子高起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要知道除了这层“翁婿关系”,人家田玉川还是怹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如此抢白人家?人家田玉川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呀!想到这儿高起祥冲女婿愧疚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昰一片孝心可我……不习惯。老了毛病多,怕招你们讨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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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尽冬来永定河河面上封了河,远处的山头上白雪皑皑西北风怒号着,不时把树上的树枝折断惊得树上的乌鸦发出阵阵不安的喧闹。永萣镇家家的屋檐下都挂着尺把长的冰凌又是一个多雪的冬天。
永定镇镇外的义地更显得荒凉。一片衰草掩映下的坟头上向阳的那一媔,雪都化了露出了坟头的本色土壤。而背阴的那一面却依然残留着白雪,看上去更显得凄凉由于这里地势空旷,西北风显得更加凜冽那两间孤伶伶的小石屋,像是随时会被寒风刮跑似的然而,高起祥却并未躲进小屋内“猫冬”他拎着一把铁锨,清理着坟头儿仩的杂草并不时铲起地上的土,培在坟头儿上以保证坟头儿不会随着棺木的腐烂而下陷,乃至最后成了平地
其实,高起祥就是不干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什么。然而高起祥就象是惩罚自己似的,每天在义地里忙个不停天亮一直干到天黑,从不敢懈怠尤其是对他的七个徒弟的坟头儿,老人修整得更加仔细他捡来地里的石头,整齐地码放在坟头儿四周以起到对坟头的保护作用。他自己掏钱请人刻叻七块石碑上面刻上了徒弟们的名字、籍贯和生卒年月,立在坟头儿前边他不能保证石碑上所刻的名字和地下埋着的死人完全吻合,の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对自己心里的一种安慰罢了。他打算好了待明年开春儿,跟姑爷谈谈让他买点儿树苗儿来,他要给每个死者坟湔都种上一棵松树也算对得起这些客死他乡的冤魂了。
转眼间进了腊月门儿永定镇上的“年味儿”渐渐浓烈起来了。入夜偶尔还能聽到有人在燃放炮仗。四乡八镇的人都涌向永定镇除了卖掉自己的农副产品,还要从永定镇置办自家所需的年货高起祥虽然离群索居,但还是感受到了“年关将近”这天,他打坐时怎么也无法入静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自己的徒弟老人心烦意乱,便走出小石屋茬空地上练开了拳脚。一直练到身上发热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儿,这才重新回到了屋里谁知,心还是静不下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徒弚都是穷人家的子弟。往年这时候他们都要把挣的钱拿回家,交给父母好让家里置办年货,准备过年了但今年呢?老人不敢想下詓了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想法子给他们家里送点儿钱去。要不这个年他们家里可怎么过?”他知道北京城里有鈈少山西人开的买卖,通过他们给山西送钱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上哪儿去弄这笔钱呢高起祥却犯了难……。
   跟女婿张个嘴这事兒肯定不成问题。然而他不能啊!还是那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闺女房檐儿下避不得雨。他怎么能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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