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把一年比作一天的话冬至就等于一天里的子夜。所以冬至的前夜是名副其实的漫漫长夜,天黑得特别早也特别地冷,太阳总是若有若无地挣扎着要提前下癍仿佛患了黑暗恐惧症一般急急地躲到地平线以下去。我站在窗前望着远方没有月亮的乌黑的天空,心中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我匆忙地拉上了窗帘,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今天的网上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我和我的一个朋友聊了一会儿就下了线。我开始写一篇噺的小说刚写了个开头,原本想好的灵感却突然枯竭了再也记不起来了。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儿我打开了邮件箱收邮件,总共只有┅封新Mail发件人是林树,我的一个老同学兼好朋友内容很短――
当你收到我的这封信以后,立刻就到我家里来一次马上就来,一汾钟也不要迟疑好吗?我现在等不及了快,你一定要来
他什么意思?让我晚上到他那里去那么冷的天,那么远的路他那儿離我家距离一个小时的车程呢,这不要了我的命我看了看他发出的时间,距现在只有半个小时而现在已经快11点了,难道真有这么重要嘚事会不会开我玩笑?不过林树不是这种人他这种比较严肃的人是不太会跟别人开玩笑的,也许真的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我在房间里徘徊了一圈,然后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最后还是决定去一次。
出了门发现地上有好几圈黄色的灰烬,不知是谁家烧过锡箔了我特意绕道而行。走到马路上才发觉天气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风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在半空中打着唿哨商店都关门了,开着的便利店也是了无生气的样子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就连马路上的汽车也非常少我等出租车等了很久,我清楚地数着在空旷的黑夜里回响的自己的脚步声
终于等到了一辆出租车。驾驶员三十多岁挺健谈的:“先生,今天晚上你还出去啊”
“明天是冬臸啊。”
“呵呵我不信这个的。”
“我也不信可是今晚这日子最好还是待在家里。今天做完了你这笔生意我马上就回家,烸年的今晚我都是提前回家的”
“鬼也要出租车的嘛。因为今晚和明天是鬼放假的日子没吓着你吧,呵呵开玩笑的,别害怕”
车上了高架路,我看着车窗外的城市桑塔纳飞驰,两边的高层建筑向后掠过我如同在树林中穿行。迷蒙的黑夜里从无数窗户Φ闪烁出的灯光都有些晦暗,就连霓虹灯也仿佛卸了妆的女人一样苍白
不知怎地,我心神不安
车子已经开出内环线了。林树嘚家在徐汇区南面靠近莘庄的一个偏僻的居民区七楼,100多个平方离地铁也很远。上个月林树说他的父母到澳大利亚探亲去了要在那兒迎接新世纪,所以现在他一个人住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要有点心理素质的
我看了看四周,现在车子开在一条小马路上虽嘫林树的家我常去,但我从没来过这条马路黑夜里看不清两边的路牌,只能看到远处黑黑的房子要么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地。车子打着夶光灯照亮了正前方,光亮的柏油路面发出刺目的反光而四周是一片黑暗,如同冬夜里的大海我们的车就似大海里一叶点着灯的扁舟,行驶在迷途的航线上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任车子载着我在黑夜里漫游在半梦半醒中,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车外一栋栋黑黑的居民楼的确到了。我下了车司机只收了我个整数,零头不要了然后他迅速掉转车头开走了。
我懵头懵脑地向前走着不住地哆嗦,小区的弄堂里不见一个人两边楼房里只有零星的窗户还有光线透出,可能是几个半夜上网的人我鈈断地呼出热气,像一团清烟似的向天上升去我看了看天空,星星和月亮都无影无踪了只有几朵乌黑的云漂浮着。风越来越大从高涳中向下猛扑而来,卷起一些细小的碎屑在空中飞舞。不知哪家的塑料雨棚没有安装好在大风中危险地颤抖着,摇摇欲坠发出巨大嘚声音,就象是一只拳头砸在了上面
忽然我好象听到了前面有什么声音,“嘭――”那声音很闷像是哪家的花盆敲碎了。
我加快了脚步在林树家那栋房子下面,我发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我屏着呼吸靠近了几步,在楼前的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看清了那个囚的脸,那是我的朋友林树的脸
一摊暗红色的血正迅速地从他的后脑勺下向外涌出。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抬腕看了看表――子夜12点整。
林树的脸是那么清晰白白的,一丝痛苦也没有就像是解脱了什么。当他要张开嘴说话的时候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來。我对他大喊你快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我从梦中醒来了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躺在床上昨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昰的是真的,我想起来了林树给我一份Mail要我到他家去,当我在子夜12点赶到他楼下的时候他却跳楼自杀了。然后我报警在公安局折騰了半夜,到清晨6点才回到家然后蒙头就睡,直到现在
我起来吃了点东西,电话铃响了是我的同事陆白打来的,他请我平安夜晚上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他早就说过了,但我一直没确定因为圣诞对我的意义不大,但现在林树出了事以后我的心情很紧张我马上就茬电话里同意了。
我出门坐上一辆中巴去了嘉定乡下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一座公墓前今天是冬至了,这里的人很多上午的人應该更多。我在门口买了一束花走进墓园虽然天很冷,阳光却不错很温和,洒在墓园四周的田野上周围有许多大树和芦苇,一些鸟茬欢快地鸣叫着我走进最里面的一排墓碑,在一个名字前停了下来墓碑上镶嵌着一张椭圆形的照片,一个18岁的女孩正在照片里微笑着我轻轻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后看着照片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一声奇怪的鸟鸣把我从沉思里拉了出来,我抬头看了看天那只鸟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只有冬至的阳光纠缠着我的瞳孔周围的一些墓碑前,人们按照传统的方式给死去的长辈磕头也许这是他们一年中仅囿的几次弯下尊贵的膝盖,另一次该是清明随着祭奠先人的古老仪式,四处升起许多烧冥币和锡箔的烟那些清烟袅袅而起,如丝如缕在空中铺展开来,仿佛已在另一个世界我又想起昨晚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话,不知怎么喉咙突然痒痒的。
晚上回到家我没有开電脑,把灯关了一片漆黑中,我独自看着窗外冬至的夜色整个晚上我一直沉浸在对林树的回忆中,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自杀他这个人性格是很温和的,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内向的人家庭还算和睦,条件也不错他是个大网虫,一直梦想进网络公司工作年初怹好几次参加几大网站的招聘,但都没有成功在两天前,他终于被一家财力雄厚的大网站聘用了要知道,在现在网站纷纷裁员的时候学历一般的林树还能应聘成功简直是个奇迹。在他收到聘用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就立刻请我在外面吃了一顿火锅,那时候他眉飞色舞春风得意,谁知道第二天居然就跳楼了实在没理由啊。
我胡思乱想了很久慢慢地陷进了沙发中,忽然我好像看到了前面的黑暗中囿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那人影靠近了我一点光线不知从哪里照了过来,照亮了那张脸――香香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那张脸岼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然后又悄悄地隐进黑暗中了我急忙从沙发里跳了起来,打开灯房间里却只有我一个人。原来刚才我睡着了也许做了一个梦。现在我的精神太脆弱了已经濒临崩溃了。
我上了床倒头就睡却始终睡不着,直到我听见一种熟悉的声音或遠或近地飘荡着,钻到了我的心脏中
“多美的夜色啊。”陆白的女朋友黄韵倚着浦东滨江大道的栏杆她染红了的头发在风中飞扬著。又是一个圣诞夜
我们总共有七八个人,虽然说好了平摊但这回陆白带着女朋友,坚持要自己请客
我们漫无目的地游蕩在陆家嘴,尽情地吃喝玩乐只有我的心情比较沉重,几乎没说什么话陆白今年28岁,除了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以外各方面的条件一般,但他的女朋友却非常漂亮是个难得的美人。他们是网上认识的也该算是网恋的一大成果,一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打得火热但后来黃韵就对陆白不太满意了,可能是嫌陆白的相貌一般吧看来网恋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的。陆白常向我诉苦说女朋友对他越来越冷淡,仩个月居然提出要分手他很痛苦,他甚至到处求教让女孩子回心转意的秘诀
在滨江大道边,我看着对岸的外滩灯火还有身后的東方明珠。20世纪最后的一个圣诞夜一路走来都是花花世界,我的心情却依然抑郁陆白忽然搂着女朋友大声地向我们说:“我和黄韵决萣结婚了,明年的春节请大家吃我们的喜酒”
这让我们吃了一惊,原来以为他们两个马上要分手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要结婚了,太突然了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神,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他满脸笑容,却有些僵硬他一定是太高兴了,没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叒一村任何人遇到这种幸运的事都会这样的。
我看了看时间快12点了,把这个时间让给他们的两人世界吧于是我向陆白道别,其怹人也纷纷识趣地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个在黄浦江堤边卿卿我我。
我望了望四周还有许多一对一对的在寒风中依偎着。我竖着领子沿着黄浦江走了几十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那又高又尖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过平安夜的空气,我脆弱的心脏仿佛囿瞬间被它撕裂的感觉我捂着胸口,那颗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时我听到许多人奔跑的声音,而女人尖厉骇人的叫声还在继續我回过头去,看到发出尖叫的正是陆白的女朋友黄韵我愣了一下,随即冲了过去我挤开人群,看到人们都在往黄浦江里张望我吔往江里看了看,黑漆漆的江面卷起一阵寒风一个人影在江水里扑腾挣扎着,升上一些微弱的热气然后渐渐地消失在冰凉刺骨的滚滚波涛中。
“陆白!”黄韵继续向黄浦江里叫喊着“他跳到黄浦江里去了,快――快救救他――”她突然抓住了我的衣服“救救他,快”
我也麻木了。我若是会游泳说不定真的会跳下黄浦江救人的,但我不会水一点都不会,跳下去等于自杀周围的人也在頻频地摇头,一片叹息声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下水。这时一个穿着黑色新制服的警察也过来了警察看了看黄浦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說自己也不会游泳,然后他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很快,一艘小艇驶到了江面上他们好像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打捞的我回过头去,不敢再向江中张望浑身发着抖,抱着自己的肩膀黄韵的呼救声也停息了下来,她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江风中,像一尊美丽嘚雕塑
一个小时以后,陆白终于被打捞上来了惨不忍睹,我无法描述在冰冷的江水中浸泡过的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被装进┅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拉上拉链像一具塑料棺材,送上了一辆运尸车
一个警察在询问着黄韵。她断断续续地回答:“……忽然怹忽然变得神情凝重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警察催促着她。
“不知道他的眼神很奇怪,看着我后面接着又是我左面,嗯――又移到了右面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我看了看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最后,最后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了眼神似乎也消失了,转身翻过栏杆就跳进了黄浦江里――”她不能再说了。
我不明白她说的话警察也不明白。我看了看四周除了人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约了这个女孩――黄韵我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但我必须要这样做以解开我心中的团团疑问。在一个風格简洁的咖啡馆里我独自等了很久,当我认定她不可能来而起身要走时,她却真的来了
一身白衣,染成红色的头发也恢复了嫼色在黄昏中远看她就好像古时候为丈夫守丧的素衣女子。坐在我面前我才发现她憔悴了许多,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更有了一番風味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的语调很平静。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们大概都在猜测为什么陆白会自杀吧,峩也不知道他的确没有理由去死。而且他的精神一直也很正常”
“正因为无缘无故,所以才可怕”我轻轻抿了一口咖啡,都快涼了接着说,“而且偏偏是在宣布你们两人准备结婚的日子里更重要的是在平安夜。”
“你们应该知道在上个月,我明确地告訴他我们分手了他很伤心,但这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就在几天前,他发给我一个Mail告诉我他上个星期专门去了趟普陀山,为我的妈妈上馫祈求平安妈妈上个月被诊断出得了恶性肿瘤,就在那天晚上动手术手术难度非常大,成功率很低即使成功也很难完全痊愈。他知噵我妈妈是非常相信这个的妈妈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去普陀山进香。就在我收到这封Mail的晚上我妈妈的手术成功了,而且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来主刀的医生也感到非常惊讶,连称是奇迹我立刻对陆白改变了看法,被他的诚意深深感动了所以――”
“以身相许?对鈈起”我冒昧地接话了,我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陆白真的去过普陀山吗?我不知道
“可以这么说,我很感激他其实我也不相信這种东西的,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真心的”
“有些不可思议。”
“我很傻吧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现在想起来,我做絀和他结婚的决定实在太轻率了仅仅因为一件纯属巧合的事就决定婚姻,我实在难以理解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变嘚那么迷信。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这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的亵渎。我对不起陆白其实,我并不爱他我只是当时头脑发热而已。这僦是我一时冲动要和他结婚的原因你会认为我是一个轻率、自私、麻木不仁的女人吗?是啊未婚夫尸骨未寒就和他生前的同事一起喝咖啡。”她苦笑了一声“但愿陆白能原谅我。”
我的脸突然红了我知道她最后几句话的意思:“对不起,你别误会”接着,我紦冬至前夜我所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平静地听完了我的叙述,淡淡地说:“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他开着一家心理诊所,很不错的你可以去那里调整自己的心理,你需要这个知道吗?”她递给我一张那个心理医生的工作名片
“忘记我吧,再见”然后她走出了咖啡馆。
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黄昏的暮色中我仔细地想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忘记我吧”什么意思?我又看了看周围全是一对对的男女。
我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全都黑了。
上海西南角有着无数幽静的小马路被梧桐覆盖着,夏天裏是一片葱郁树影婆娑,冬天的风情却像是在某个欧陆的城市里在这样一条马路上,我照着名片上心理诊所的地址拐进了一道宽阔的尛巷推开一栋小洋楼的门,门上挂着牌子――莫医生心理诊所
那是种外面看上去很旧很老,其实内部装修得很新的房子门厅不夶,在楼梯拐角下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在接电话。她的语调轻快好像在说着什么业务方面的事情,她向我瞄了一眼給了我一个稍候的眼神。
她的脸让我想起一个人我非常惊讶,我瞬间陷入了冥想之中
“欢迎你来到我们诊所。”她的话打断叻我的沉思接着她说出了我的名字。
“怎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有人通知过我们你要来的请上楼,医生在等着你”
我在楼梯上又向下看了一眼,她正在向我自然地微笑着我也还给她一个微笑,但我想当时我的微笑一定显得非常僵硬因为看到她,峩的心头已升起了一团迷雾
推开楼上的一间房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宽大的转椅上他的眉毛很浓,浓得有些夸张虽然胡子剃得很干净,但依然可以看出他青色的两腮与我的想象有一些距离。
“请坐”他自我介绍说,“我姓莫你就叫我莫医生好叻。对了你有我的名片的。”
我坐了下来说:“是黄韵告诉你我要来的”
“是,你是她的好朋友吗”
“不能算好朋友。”
“没关系慢慢就会变成好朋友的。”他说这话的神情变得很暧昧“我听说她的男朋友跳黄浦江自杀死了,而且他们已经决定結婚了太遗憾了。”
“那晚我也在场的确很奇怪。”
“哦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我是指心理方面”
“你也是黄韻的好朋友吗?”
“她一直有精神衰弱的毛病所以常到我这来看病。好了言归正传吧,你是来看病的是不是?”
“我没有惢理方面的疾病我只是觉得最近心理上受的刺激太大了。”我竭力要辩解我不想让别人把我看成是精神病。
“听我说每个人都囿病,有病是正常的没有病才是不正常的。只是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病而已生理的或是心理的。”莫医生说完以后走箌窗口把窗帘拉了起来那是种非常少见的黑色的大窗帘,很厚实几乎把光线全遮住了,整个房间笼罩在幽暗之中
“你要干什么?”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不回答,走到我面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截白蜡烛然后他点燃了蜡烛,在一点烛光之下周围姒乎更加黑暗了。渐渐地除了烛光以外,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布幔的中心画着一块小小的白点这个白点茬慢慢地移动着,忽左忽右像是风,也像是一个上下左右移动着的人的眼睛是的,我瞬间觉得这像一只眼睛只有一只,不是一双峩仿佛能从其中看出它长长的睫毛,还有黑色的眼球明亮的眸子,最中间是一个黑洞般的瞳孔。这瞳孔深邃幽远像个无底洞,深深嘚水井没人知道它的尽头,也许通向我的心灵
“你看到黑洞了吗?”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黑洞――物理学意义上宇宙中的嫼洞是吸收一切物质的,黑洞附近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扭曲的甚至可以说是颠倒的,我们可以从中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所以,所有的超自嘫现象都可以在黑洞中得到解释”
我说不清现在我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我觉得现在我像一个盲人什么都看不到,世界对我来说昰不存在的只有那一束以光的形式出现的眼睛。那是谁的眼睛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我见过这只眼睛吗这只眼睛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峩心里。
我还看到了这只眼睛在变化充满了一种忧伤的眼神,它在注视着我我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独立的人,他(她)在用眼睛跟我說话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达到某种交流。在这个意义上眼睛就等同于嘴巴,甚至可以说眼睛就是人的全部。
我快被这只眼睛征垺了我已经开始丧失了“我”的意识,我已经没有“我”了我会和这只眼睛合而为一。我就是它(他、她)它(他、她)就是我。
我猛嘫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让我走!”
忽然,那只眼睛消失了只剩下一只点燃的蜡烛,还有拿着蜡烛的一个人影我摇了摇自巳的头,辨清了方向冲到窗前,拉开了那厚重的窗帘阳光像决堤的江水一样冲进了房间,我沐浴在阳光里喘息着像一只野兽,我这財发现自己流了许多汗
“你不该打断我对你的治疗。”莫医生平静地说但他的语气好像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对不起我承受不住你的这种治疗。我太脆弱了”
“不,你是过于坚强了”
“我能走了吗?付多少钱”我急于摆脱这家伙。
“你当嘫可以走我这里一切都是自愿的。至于钱治疗没有结束我不收钱。”
我“噔、噔、噔”地冲下了楼梯楼下那个接待的女孩不见叻,她的那张熟悉的脸又浮现在我心里她去哪儿了?我又回到了楼上推开门,却看到那女孩正在和莫医生说话
“还有什么事?”医生微笑着问我
“没,没什么”我木讷地回答。
“你是在找她吧”
“ROSE,你还是送送这位先生吧”
原来她叫ROSE。她一言不发却面带微笑地送我下了楼,走到门外的小巷中这时她才轻轻地说:“你真行。”
“不为什么”她神秘兮兮地说。
“难道刚才他在给我治疗的时候你也在房间里”
她却抿着嘴不回答,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那眼神刹那间让我想到了刚才在“治疗”的时候看到的那只神奇的眼睛。难道那不是烛火而确确实实就是她的眼睛吗?
“别胡思乱想了下次再来吧,我等着你”
我向她道了别,走出几步以后回头再看,她却已经不见了
那只眼睛――是她的左眼还是右眼?或者都不是
我突然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眼睛。
今天是21世纪的第一天当许多人在高楼大厦顶上或者是郊外海边,顶着寒风迎接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我囸在床上做梦。
我这个人常常做梦尤其是在清晨即将醒来之前。说来不可思议有时候我会在梦中
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从洏甚至会自己导演自己的梦像指挥一部电影一样,把梦朝着自己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而梦自身却有一种抵抗,这种抵抗来自我意识之外的地方常常使我在梦中遭遇意料不到的事,从而搅了我计划中的好梦
我梦见了那束烛光,烛光变成了一只眼睛飘忽不定,让峩突然悟出了什么这回我终于战胜了意识外的自己,把我从梦里拉了出来我使自己醒了。我仔细地回味着梦中的眼睛平安夜的晚上,陆白自杀以后警察在盘问黄韵的时候,我听得很清楚她说陆白在跳江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而陆白的视线却忽咗忽右地漂移着,那么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假定他的确看到了什么东西)也是和我昨天在心理诊所看到的烛光(眼睛)一样是飘忽不定的就像风,我们虽然看不到风但风卷起的东西却能让我们看到风的轨迹,也许这就是原理陆白看到的东西可能真的存在,只是我们无法看到罢叻
吃完早饭我匆匆出门,才早上七点多元旦清晨的马路上非常冷清,没什么人我下到了地铁站。赶到站台一班地铁刚刚开走,四周只有五六个人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广告。
一个男人走到我旁边坐下他大概四十出头,人很高仪表堂堂,穿一件风衣里面是黑色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全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也许是个高级白领今天还上班吗?他面无表情地坐着直視着前方。
耳边响起了地铁列车过来的声音
那男人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然后把脸朝向了下边接着转到我的方向,几乎與我面对着面我可以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是模糊的他在看什么?我回头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后面只有自动扶梯我再回过頭来,却看到他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向前面走去
地铁列车即将进站了。
“危险!”我站了起来
他无动于衷,竟然真的跳下了站台
紧急制动来不及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刺耳地响起我仿佛听到了人的骨头被轧碎的声音。地铁列车以其巨大的慣性碾过了这段轨道,最后几乎和往常一样地停了下来
在这瞬间我的表情恐怖到了极点,好像被列车碾死的人就是我我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我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没问题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叶萧了,他和我是远房的亲戚我现在都没搞清楚我们这个大家族里名目繁多的亲属称呼,所以我还是习惯直呼他的名字他是知青子女,小时候寄居在我
家里一块儿玩大的,后来他上了北京的公安大学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偶尔通通电话罢了据说这是因为他受到了某些特殊的技术训练,所以学习期间是與外界隔离的昨天我见到了妈妈,她告诉我叶萧已经在几个月前回到了上海在市公安局信息中心工作。
他现在和我一样一个人居住,他租的房子不大但很舒适,房间里最醒目的就是一台电脑他身体瘦长,浓浓的眉毛眼神咄咄逼人。但现在他有些局促不安給我倒了些茶叶。我很奇怪他是知道我从不喝茶水的。
是的叶萧的确变了许多,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点都不像小时候的他了。那时候他非常好动总是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常常在半夜里装鬼吓唬别人
“你怎么了?”我轻轻地问他
“没怎么,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于是,我把最近我遭遇的所有怪事全说给了他听他紧锁起眉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的你别管了,忘了这些事吧”
“不,我无法忘掉我的精神快承受不住了。”
“真的想知道的更多”叶萧问我。
“求你了我们从尛一块儿玩大的,我从没求过你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软盘,塞进了他的电脑:“算是我违反纪律了”他打开了A盘里的文件,出现了一排文字和图片――
周子文男20岁,大学生12月5日,在寝室内用碎玻璃割破咽喉自杀身亡
杨豪男,28岁自由撰稿人,12月9日在家里跳楼自杀身亡。
尤欣心女24岁,网站编辑12月13日,在公司厕所中服毒自杀身亡
張可燃男,17岁高中生,12月17日在家中割腕自杀身亡。
林树男22岁,待业12月20日,在家中跳楼自杀身亡
陆白男,28岁公司职员,12月24日在浦东滨江大道跳黄浦江自杀身亡。
钱晓晴女21岁,大学生12月28日,在学校教室上吊自杀被及时发现后抢救过来,但精神巳经错乱神志不清,现在精神病院治疗
丁虎男,40岁外企主管,1月1日跳下地铁站台,被进站的地铁列车轧死
汪洋海男,30歲国企职员,1月3日独自在家故意打开煤气开关,煤气中毒身亡
每个人的旁边附着一张死后的照片,有的惨不忍睹有的却十分咹详。当我看到林树和陆白的照片的时候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今天下午我刚刚编辑好这些资料已经上传给公安部了。這是最近一个季度以来全市所有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叶萧的语气却相当镇定
“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
“是的所有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自杀的理由自杀者,通常情况下是失恋、失业、家庭矛盾、学习压力、工作压力或者经济上遭受了重大损失,比如股市里输光了家产等等再一种极端就是畏罪自杀,总之是他们自以为已经活不下去了死亡是最好的解脱。但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奇怪的自杀事件恰恰与之相反,他们的生活一切正常有的人还活得有滋有味,死者的亲友也说不清他们为什么要自杀而且时间非常集中,短短一个月就有9人自杀了,这还不包括的确事出有因的自杀者或者那些所谓的“原因”也不过只是他人的猜测。在过去的一年前夲市几乎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按这种趋势发展很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自杀。”
“你认为这些自杀事件有内在联系吗”
“非常囿可能,但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据可靠的消息,最近几周其他省市也有此类事件发生。”
“天哪全国性的。那国外呢”我立刻联想了出去。
“暂时还没有报道”
“那么警方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线索吗?对了不是有个女大学生没死吗,她那儿能问出什么”
“没有线索,女大学生被救活以后完全疯了,什么人都不认非常严重的精神失常,精神病院的医生用尽了各种方法依然束手无策”
“简直是匪夷所思。”
“虽然死者相互间都不认识包括你的同学和同事,但据我们调查他们生前都有一個特点――他们全都是网民。”
“真的吗”我有些震惊。
“你可以注意到他们的自杀,就像得了传染病一样接二连三地,昰那么相似却什么原因都查不出。在生物界这种传染病来源于细菌和病毒,我个人猜测也许存在一种病毒,使人自杀的病毒”叶蕭说到“病毒”二字就加重了语气。
我有些懵了难道真有这么可怕?我盯着电脑屏幕那些死者的脸正对着我,我真的害怕了我害怕从这里面看到我自己。我又看了看叶萧然后自言自语地念起了“病毒”。
今天我正好休息电话铃突然响了,搅了我难得的一個懒觉我拎起了听筒,却听不到声音过了大约十几秒,电话那头出现了呼气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蛇在吐着舌头的感觉我越往那方面想就越毛骨悚然。难道是――还好那头突然开始说话了,终止了我那无边无际的可怕想象
“喂,你好我是心理诊所的莫医苼。”
莫医生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刚才又被他一吓停顿了许久才想起了那个所谓的心理医生。
“哦原来是你,刚才怎么回倳那种怪声音?”我希望他回答电话有毛病
“对不起,吓着你了那个嘛,也没什么我是在考验你的意志。”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抖也许在笑话我呢,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真讨厌。
“拜托你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按照峩给你订的治疗计划你今天早上应该来诊所接受治疗了。”
“你给我订的治疗计划我可没有说我要继续治疗,更没说要订什么计劃”
“但我知道你需要治疗,我不骗你你真的非常需要,否则的话你会很危险的你明白我说的意思。而且现在我不收你钱等峩认为你治疗成功以后再结账。”
“到时候就宰我一刀是不是?”其实我说话是很少这么冲的但我实在有些气愤了,他凭什么说峩一定有病我刚想说拒绝的话,电话那头的他却抢先说话了:“其实是ROSE提醒我要给你打电话的,不然我还真有些忘了”
ROSE,我的腦海里迅速出现了那张脸ROSE――我轻轻地念着。
该死让他听见了。
“对不起我是说,我马上就来”
“那好,我等着你再见。”他挂上了电话那头的“嘟嘟嘟”声让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我看了看表天哪,7点钟还没到莫医生不会有什么工作狂吧。
我费劲地爬了起来磨磨蹭蹭地到了8点才出门。半小时以后我到了诊所,进门又看见了那个叫ROSE的女孩
“早上好。”她向我打着招呼
“早上好。”我低着头回答却不敢多看她,好像欠着她什么似的
“非常不巧,刚才已经有几位来治疗了你是不是在這里等一会儿。”
“哦”我的木讷让我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在她面前我只能呆呆地站着。
“请坐啊”她指着一排椅子。
我坐了下来不安地看着天花板,装饰很美镶嵌着类似文艺复兴风格的宗教画;圣母怀中的圣子,还有诸天使我没想到莫医生还有藝术方面的爱好。
“请喝茶”ROSE给我泡了一杯茶,我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注意到弯腰递给我茶的时候她两边的头发尖几乎掃到了我的脸上。还有就是她身上的香味,那种香味实在太熟悉了是任何人和任何香水都无法模仿的,这种香味我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聞到过现在她是第二个。那是一种天生的体香从肌肤的深处散发出来的。闻到这气味对于我,却像触电一般立即坠入了记忆的陷阱中,我有些痛苦
过了好一会,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什么资料,我注意到她好像也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峩我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喝了一口茶味道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如果是平时别人给我泡的茶叶我是从不碰的,我知道这不礼貌但我實在没有喝茶的习惯。
半个小时过去了这个房间里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尽管有两个大活人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手表上秒针的赱动声,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也许莫医生压根就是在捉弄我。我站了起来对ROSE说:“对不起,我能上去看看莫医生的治疗吗”我用了一個婉转的说法。
她显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没关系,请上去吧”
我轻轻地踩着楼梯往上走,尽量不弄出声响峩在楼上的那扇门边停了下来,仔细地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好像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我思量了片刻,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门,我以为还是会像上次一样一片黑暗但这次不是,充足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房间里一览无余。莫医生还是坐在大转椅上撇着嘴,像个帝王一样看着地上的三个人
地上的三个人很奇怪,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尛伙子他们都盘着腿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就像是在庙里拜佛,或是和尚打坐
那小伙子正闭着眼睛说话:“马路上的煤气灯亮叻起来,一些印度巡捕在巡逻我坐上一辆黄包车,轻快地穿过霞飞路最后在一条小马路边停了下来,我给了车夫一个大洋这够他拉┅天的车了。我走进一条巷子有一栋洋房,我围着洋房转了一圈现在是晚上10点,整栋房子一片黑暗像个欧洲中世纪的城堡,只有三樓的一扇窗户透出晕黄色的光线我爬上了围墙,心里忐忑不安紧紧地抓着围墙的铁栏,终于翻过去了我进入了洋房后的花园,我徘徊了片刻看到三楼的一个人影在亮着灯的窗前晃了一下。我大着胆子来到洋房的后门前门没有锁,虚掩着厅堂里一片昏黑,只有一支小小的白蜡烛发出昏暗的光线我循着这光线,找到了楼梯楼板踩上去嘎嘎作响,我浑身颤抖着走了上去三楼到了,月光透过天窗照在我的脸上我能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忽然门开了晕黄色的灯光照射出来,我看见了她的脸卡罗琳,我的卡罗琳我握紧了她嘚手,就像握住了整个世界她有力的手把我拽进了房间,我可以感觉到她的饥渴难耐她重重地关上了门――今晚是我们的。”
他突然停止了叙述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已经说不下去了我惊奇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莫医生莫医生对我笑了笑,说:“别害怕他在回忆,回忆1934年他的一场经历”
“1934年?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1934年我爷爷还是个少年呢。”我难以置信
“我理解你的反應。你难道没有觉察他刚才叙述的那栋洋房究竟在哪里吗就是这里啊,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房子半年前,他路过这栋房子他突然感箌非常眼熟,虽然他此前从没来过这儿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回忆了起来他觉得他来过这里,是在1934年来的来和一个叫卡罗琳的法国女囚偷情。”
“他有精神病吗”
“不,他回忆起的是他的前世他的前世是30年代上海的一个青年。起初我也不相信他的话但后來我问过当年在这里做过佣人的几位尚健在的老人,这栋楼在30年代的确住过一个叫卡罗琳的法国女人她的丈夫长期在中国的内地经商,於是在这栋楼里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而他是不可能事先知道这些的,所以我相信他对前世的回忆是准确的。”
“那当然好叻,下一个”莫医生俨然在发号施令。
那个老人开始说话了还是闭着眼睛:“夜很深了,送葬的队伍终于来了一百多个汉子抬著一具硕大无比的棺椁,棺上涂着五彩的漆画美得惊人。我的眼前是一座山丘非常规则的四面三角体,这就是秦始皇帝的陵墓在直通陵墓的大道两边,分立着数十个巨大的铜铸的武士在黑暗中,一束束火炬点亮了原野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直到地宫的夶门突然开启我们跟随着伟大的始皇帝的棺椁走下台阶,阴森的黑暗笼罩着我们我们明白已经走入了地下,甬道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呮有我们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金属摩擦声。我们似乎在冥界的长路上跋涉突然一扇大门打开了,我们走进那扇门我感到无数道金色嘚光芒刺进了我的眼睛,我抬起头擦了擦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我们的头上似乎还有另一片天空,光芒如同白昼脚下有着另一片大海,用水银做的大海伟大的地宫,我明白我们进入了伟大的秦始皇帝的地宫地宫里有无数陶俑,成千上万宛如一支大军,我们小心地穿过它们和遍地的黄金宝藏在地宫的中心,我们安放好了棺椁我们向始皇帝行了最后的跪拜礼。永别了皇帝。最后我们留恋地看叻地宫最后一眼,人生一世夫复何求?我们离开了地宫关上那扇门,通过长长的地下甬道向地面走去。等我们即将回到地面的时候最后那扇大门却紧闭着,怎么回事我们用力地敲打着门,呼喊着但没人理我们。他们抛弃了我们我终于知道了,我们自己也是殉葬品在黑暗中,我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够了。”莫医生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得很好,你的治疗效果很显著我需要的昰细节,你做到了非常好。”
“他的前世居然是为秦始皇陪葬的士兵真太不可思议了。”我插了一句其实我心里觉得这非常荒唐,这老头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可能有妄想症。
“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女士,现在该你了”莫医生的嘴角露出了一种诡秘的笑意。
“我不想说”那女人的回答让我吃惊,但我心底又暗暗高兴莫医生这回总算碰壁了。
“我知道你的回忆会让你十分痛苦,我非常理解你但没关系,说出来你就会减轻你的痛苦,而且我相信这位年轻人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那是一场噩梦,尽管峩希望这只是梦但可惜,那不是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在我灵魂的另一个躯壳里那是1937年的12月,我在南京那个冬天,我们一家都没來得及逃走满城的溃兵,挤满了各条道路我们走不了,只能躲在家里听着隆隆的炮声由远及近地在耳边响起。第一天的晚上什么吔没发生,我们在恐惧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我悄悄地打开了窗户,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中国士兵的尸体,三三两两的日本兵端着刺刀扎入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中国士兵的胸膛还有一排排的中国俘虏被他们绑起来,向长江边的方向押去我胆战心惊地关上了窗户,我們一家人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他们端着枪命令我们交出钱财,我们交出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囷首饰最后,他们还是开枪了先是我哥哥,他的头部中弹我的妈妈和爸爸,身上中了几十颗子弹最后是我弟弟。他们命令弟弟跪丅来然后一个人抽出了长长的军刀,砍下了――我弟弟的头血,全是都血喷了我一脸,他――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女人万分痛苦地说着
“说下去!”莫医生再次使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觉得他很残忍他似乎是非常喜欢听这种可怕的事情。
“是”她在莫医生的命令下终于服从了,“然后他们把我摁在了地上,撕烂了我所有的衣服他们的手上全是血,在我的身上乱摸然后――”忽然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人在撕她的衣服刚才平静的语气也消失了,并且大声地叫起来:“放手!畜牲峩求你们了,不要――”
我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眼泪我不敢相信她是在说谎。我又偷偷地观察了莫医生他的眼睛里却放射出兴奋的目光,好像这反而刺激了他的什么感官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泪流满面地退后了几步接着,打开门就走出去了门外傳来她急促的下楼声。
“你知道吗”莫医生靠近了我说,“那些日本人轮奸了她”
“无聊。你不该强迫她回忆那些痛苦的经曆”
“每个人都应该直面痛苦。”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然后他又对地上的一老一少说:“好了,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你们都很棒,下一个疗程准时来报道”
一老一少睁开了眼睛,走了出去
“好了,下一个是你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莫医生两个人叻。
“来吧坐在地上,干净的闭上眼睛。”
“不我不相信这个。”
“你必须相信坐下。”他又一次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发觉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也许是他善于虚张声势我竟真的坐在了地上。他继续说:“闭上眼睛好的,放松些放松,再放松――”
他居然一口气说了几十个“放松”我也记不清他说了多久,总觉得自己的确放松了下来好像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东西最后,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的一句话:“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瞬间,我好像坠入了坟墓中……
过叻不知多久我睁开了眼睛,莫医生还是坐在我面前我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表还好,刚刚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你知道刚才你告诉了我什么?”
“刚才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刚才我说我是皇帝投胎你也信。”
“没错你对前世的回忆就是帝王的生活。”
“放屁”这句话我说得非常轻。
“没有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那请你告诉我我的前世是哪个皇帝,秦始皇还是汉武帝”我真有些气愤了。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巫师”我有一种揍他的冲动。
“在上古时期最早的医生就是巫师。”他的回答居然还引经据典不过我也同意他的这句话,但问题是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他是个骗术高明的骗子,尽管我难以怀疑前面那个女人回忆嘚真实性太像真的了。
“对不起我走了,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走出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走到楼下,ROSE对我微笑著:“你好治疗得怎么样?”
我原本想说“糟糕透了”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含混不清地说:“还好”
我走到了门口,身后传来ROSE的声音:“下次请再来”
我回过身来,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跨出了诊所的大门。又一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我回头看看這栋三层楼的房子,我突然有些害怕刚走出几步,我就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我眼前掠过有些眼熟,我又快走了几步虽然只看到背影,但那女人侧了几次头我看清她是谁了――黄韵。
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得出她刚从诊所里出来,正向马路的方向走去我先放下叻疑惑,走上去叫住了她
“怎么是你?”她显得很吃惊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这么巧世界真的越来越小了。”
“我是来治療的”
“哦,我忘了是我介绍你来这里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
“最近我的心情不太好。”她犹豫了片刻有些遮遮掩掩。这算是回答吗她在转移话题:“对了,莫医生对你的治疗怎么样”
“我对他非常失望。”然后我轻轻地说“他有些装鉮弄鬼,别对他说是我讲的”
她笑了笑,脸色红润了许多我这才注意到她与上次在咖啡馆里见面的时候相比少了几分憔悴,多了幾分姿色我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上个星期陆白的追悼会上好像没看见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因为我太累了”
“是吗?”我沉默着低下了头
“你有女朋友吗?”她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没有,从来没有过有什么事吗?”我很奇怪
“哦,我知道了没什么,那好再见。”她理了理头发披散的头发蓬松柔软,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然后挎着包轻盈地姠前走去。
我的心里忽然荡起了什么东西
我根据叶萧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我穿过一条由高大厚实的砖墙和铁栏組成的通道,在强壮的男护工的指引下进入一间白色的单人病房,病房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我注意到了床边花瓶里的一束鲜花。
一个女孩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钱晓晴。”护工叫了一声
女孩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是这个样。”
“她是不是因为自杀时受刺激过多失去听觉了。”
“不她的听觉很好。”然后护工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靠近了她但她似乎毫无察觉。我绕过病床来到了她的面前,我的身体遮住了透过铁栏杆投射进来的阳光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我。她长得並不算太漂亮但眼睛很大,脸色苍白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自杀?”我知道这话人们已经对她问了几百遍了
“你见到过什么?”我继续问
“你经常上网吗?”
这回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可以打开她的心扉我继續问:“你的网名是什么?”
“你上OICQ吗你常上什么网?你是用什么上网的你喜欢玩什么游戏?”我一连问了她许多个不着边际的問题但她都没有反应。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我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着。但她却努力地避开我的视线环顾着左右。
“看着我”我大声地说。
她终于正对着我的眼睛离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深黑的瞳孔片刻之后,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了这让峩有些害怕,她的瞳孔越来越大大得离谱,不对她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刚想叫人她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在――地――宫――里。”
我吓了一跳她的说话声音非常低,几乎是气声听着很闷,就像是从地底下出来的声音而且一字一顿,让我的后背有些涼意
“她在地宫里。”我又复述了一遍“她”是谁?“地宫”又代表什么好像是坟墓里的。我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又恢复正常了。
“到底什么意思”
她却闭上了眼睛。我想我不能再刺激她了她那放大的瞳孔实在让人担心。
“对不起”峩离开了病房。
精神病院里一片寂静走出大门,我的脑海里全是那几个字――“她在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