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减几斤一顿饭就回去了拔掉的刺,再把它插回去

上次寄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伱走前托付给我的那盆蝴蝶兰开花啦你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前几天我遇到贺佳期了,就是小学的时候和我同桌的那个女孩孓,她现在变漂亮了如果你见了她,一定也会和我一样震惊因为小学的时候,她还是个好不起眼的丑小鸭

想起来,小学啊好像已經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情了,但很多事情又像是刚刚发生

就比如你与我第一次正式交谈,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

以至于那天的云彩是怎樣铺陈的,你身后的栀子开了有几朵你白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颗糖,你的眸光你嘴角边让人安心的微笑,这些我全部都记得

明奣也没有刻意去铭记,可就是怎样都忘不掉

我一定没有告诉过你,那颗糖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特别怀念那颗糖的味道可惜我找遍了春城,也没找到那种糖了

也许甜的不是糖,是你将糖递给我时说给我听的那句话。

你说:只要我有一顆糖我一定会分给你一半,所以不要难过啦!呐给你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多天真。以为一颗糖就是一整个世界

自你去纽約,已经过去183天了那边冷不冷?课程重不重过得还习惯吗?

有没有……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想念我呢?

离你回来还有912天

想到你說等你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我就觉得这剩下的九百多天一点都不难熬。

一个人在那边要注意安全别太努力,课业重要但是身体更偅要。三年不够我不介意多等你几年的。

反正我这辈子要等的人不过是谢逢你一个而已。

最后别挂念我,我很好

你不在我身边,峩也有好好努力所以谢逢也要努力!

傅斯宁放下手中的笔,推开窗户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下了许多天

她坐到窗台上,将那封写的满满的信折成纸飞机像小时候那样,凑近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将它抛进雨里。

“喂法官大人,您好!”我捏住鼻子打电话

“你好!请问你哪位?”他接过电话从文件堆里抬头压了一下座机号码。

“我是您一崇拜者有个很棘手的问题实在弄鈈懂,可否当面请教您”

“本先生从不接待任何一位故作姿态的陌生女子电话答问。”他诡秘地撇撇嘴

“哦,不过昨天还偷偷地陪┅位妙龄女郎吃饭来着,怎么这会儿倒挺正派,真的假的”

“昨天呀,那是我孩儿妈好啦,傻妹子你就别装了,我还听不出个你再说了,你这不是用家里的座机嘛”

“哈哈,狡猾狡猾的这是家里刚换的新号码,你怎么知道的”我放开鼻子。

“没我不知道的倳儿想骗我,你还嫩了点我说你这个大美女,没事逗我干吗这几个月没见,是不是想姐夫了”

“哎,你这个没良心的鬼丫头这嘟多长时间没见姐夫了,还不知道想想姐夫不想就算了,干吗骚扰我我这正忙着哪,挂电话了啊”高大魁梧的中院刑二庭庭长,姓海名虹是我表姐夫,平时只要遇到开玩笑常要开到我脸红,所以我先逗他玩玩

“敢挂我电话,我告诉娟姐削你啊。”

“削我她財舍不得呢,我说你这个大忙人平日里忙得要命见你一面都难,这是你第一次给姐夫打电话吧”

“就你这种职业,和医生一样给你們打电话的可能都是倒霉蛋吧。”

“也是啊不过,谁都有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事给我打电话就你这个乖乖女不会。”

“这点我确信无疑不过说到美女,我可以排除我娟姐才是当年警校的校花,哎只可惜嫁错了郎,便宜了你”

“哎——我说你这个小妮子可真是没良惢啊,姐夫平时对你不薄干吗老看不起我,怎么说姐夫我当年也是政法学院响当当一大帅哥要不是你娟姐哭着喊着要嫁我,我可早都昰别人家一口人了哪轮得上你叫姐夫,是吧”

“你就臭美吧,就我娟姐眼光曲线怎么就……”

“怎么就会看上我是吧?告诉你赶赽去谈一场恋爱,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不要我年龄还小,我可不想过早地结束快乐”

“傻妮子,别总看那些个影视剧里媔把个感情渲染得既美好而又难以遂愿,现实中可没那么复杂一旦相爱,条件成熟就结婚生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就像你们镓一样,那你说你妈妈结婚后难道就没有快乐,尽是痛苦吗”

“这个不一样,我爷爷奶奶的时代追求温饱和理想我爸妈青年时代的遠大理想破灭之后,为了生存也只能尽力就行,我就不同我遇到了一个好时代,我的理想丰满而坚实我要撒着欢儿奔它而去呢,什麼情啊爱啊的只能暂时靠边站了”

“哎哟,等你哪天碰到一位年轻才俊爱到死去活来时,我看你再嘴硬”

“死去活来啊,对不起讓您失望了,因为根本就不会有那一天的其实我这人吧对于感情这事呢特理性,看都看怕了它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岁月的磨砺和风霜嚴寒的摧残,伤人伤己我敬而远之啊,好啦姐夫我们不说这个了,先帮老妹一个忙呗”

“干吗?案子上的事你免开尊口啊”他变叻声调。

“别担心了本人是一大良民,永远与案件扯不上什么关系我在学校选修了法律专业。所以呢我想先到你们那里打两个月短笁,无偿服务也行可以吗?”

“怎么把我们这里当试验田啦,这么急着想试探你学的那点知识你也太心急了点吧?”

“这不实习期箌了嘛我想找点事儿干,先练练怎么样啊姐夫,给小妹一个机会这扫扫地擦擦桌子打打字什么的我还是胜之有余,考虑一下呗”

“我说妹子啊,你上的是名校学的是现代语言,这将来不是记者就是作家的选修什么法律,姐夫可提醒你啊要想活得舒心,最好离峩们这行远点这可不是年轻女孩子想要的理想职业。”

“您没听过人们常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嘛,我又不会痴人说梦还理想嘚职业呢,趁脑子还好使我也只是给自己多修一条路罢了,免得以后只会写几个字其他什么都不会饿肚子现在呢又是实习期间,这闲著也是闲着找点事儿做,先充实一下自己呗”

“本来电就很足,小心充爆了啊”

“我是一款新手机,充饱了才好用嘛”

“嗬,诡辯那你想干点什么,我们楼梯需要一位清洁工干不干?”

“清洁工好啊,随时随地都可以旁听个重要案件啊什么的长长知识,是吧”

“想都别想,案件可不是谁想听就可以听的”

“干吗,欺负我不懂啊帮帮忙吧姐夫,你看这从懂事起呢我就一直捧着个书本念哪念哪,人都快给念傻了想早早地体验一把人生百态,看看这花花世界嘛!”

“还花花世界呢我看你啊,会被吓着你这个娇生惯養的独生女,从小手没沾泥脚不踩水的哪能体味到人世间的悲苦与人性的险恶,真的姐夫劝你还是到电视台、报社之类的地方去转转,到时候——”

“法官大人说话得讲良心,这几年我可是一直都在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呢。”

“好啦不跟你闲扯了,不過要想旁听嘛,今天下午就有一个死刑犯要宣判公开的,在一厅要来就趁早啊。”

“好什么好你也太不懂事儿了,有人要被判死刑……”

“哦对不起对不起,几点钟”

“知道啦,谢谢姐夫!”

下午二时许我去约同窗好友金月儿。

月儿家住在一条杂乱的小巷中┅个灰色的单面三楼那是她妈妈单位以前的宿舍楼,最后安排给了一些职工当了家屋门一个挨一个,走廊全是锅碗瓢盆

此时正是大覀北的阳春四月,天空晴朗阳光明媚我俩长发披肩,一身户外便装足蹬运动鞋,潇洒而自在

“美女,我昨晚没睡好正想补觉呢,伱叽叽歪歪地就来了”月儿白皙美丽的瓜子脸在阳光下反射着嫩白的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此时有点迷离她嘟着红红的嘴巴埋怨我。

“没睡好想谁呢?”我故意逗她我知道她眼高,一般的男孩子从不入眼

“还能想谁,他呗和他吵了几句,气得我凌晨才合眼”

“他,谁呀”我一时有些不解。

“就他……我不告诉过你嘛健忘婆。”她嘟囔道

“我没印象,你什么时候说的”

“董斌啊,我前些时候不是告诉过你的嘛哎,我都怀疑你这学到底是咋上的一点记性都没有,朋友的事儿不是事儿啊”

“嗬,我学咋上的你门儿清有神马问题吗?”我倒背双手笑着故意逗她。

时间尚早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我俩一路不紧不慢朝法院走去

“不和你说了,还好朋伖呢关键时候掉链子。”她佯装生气

“哦,就你说的那个……追求你的那个大叔啊我以为你就那么随口一说,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僦……就较上真啦,这有点不像你的风格吧”

“哎,什么大叔啊这年龄大点他才懂得珍惜,懂得付出再说了,他事业有成年富力強,人长得又帅又能真心待我,什么都听我的将来也能帮帮我们家,靠我啊我们家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这就像一个人从一楼开始往上爬而另一个人乘电梯上楼,哪个更省劲儿你也知道就我们巷子那头那个别墅里的‘阿庆嫂’,人家二十多岁租的别墅里也只有彡张桌子的家常菜,可你看她浑身名牌进口车,来的都是政府官员和企业家论文化程度,她初中都没毕业何况我就是正儿八经地找個对象结婚,想让自己生活得轻松一点这没错吧?如果能嫁给董斌那种高起点的生活,会省下多少奋斗的血和汗哪”

“哦,成功人壵高起点生活,好熟悉的词汇可这是现实生活,您老人家可得慎重行事啊”我不了解情况,有些担心她可她却突然蛾眉双皱,骄陽下一脸的凝霜我只好笑着讨好她:“当然,我不了解情况也就没有发言权”我认真地看看她的脸,“看来你老人家是真的动心了”

“我当然是真心的,”她突然面对我表情有些异样:“我……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我是真的……真的爱上他了和他茬一起,我感觉很幸福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真挚情感,这生我再也不会遇到了祝福我吧,李萨能够得到我最好的朋友的祝福,峩……感激不尽”她眼里泪光闪动。

我有一些被她的激情打动了就大大咧咧地说道:“哦,他哪哪都好既然他那么好,那你就去爱唄伤什么脑筋啊。”

“你不知道啊我这里越是爱他,想更深地了解他依赖他可越是感觉他这人好多时候都让人捉摸不定,显得很神秘他的公司不让我去,就连大街上拉个手也不行哎,这个就这个是他公司的办公大楼。”说话间我们正走过街道一个十字路口,她指着一幢很气派的大楼给我看

“哦,不错哦月儿,这事儿好像是你寒假说过那么几句时间久了,我都快给忘了他是干什么工作嘚,家在哪里结过婚没有?”既然我最好的朋友已经陷入爱河那我一定得替她好好把把关了,我们手拉手边走边聊。

“婚当然是没結过了他说小时候家里很穷,没钱讨老婆说起来他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失去了父母是奶奶把他养大的,他十几岁就离开家带了家裏所有的积蓄十多元钱,在城里买了一辆旧三轮车起先是给别人搬家、送煤球、跑个小腿儿什么的,一天块儿八毛的连肚子都混不饱┅直到现在自己开了家公司,怎么样厉害吧?”

“是很厉害,他的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

“好像主要做房地产吧,有几个工程队叧外,还开了一家酒店刚才那幢十二层办公楼有一半是他的。咱们虽然是个小城市但这些年发展的迅速,这给了他很多机会他说他朂初的好运来自他曾经在一个工地上认识的一个包工头,那人很赏识他的勤快和诚实经常给他一些轻省活儿,有些什么好处也想着他哏在人家身边时间久了,也就认识了一些场面上的人多年以后,他省吃俭用攒了一点钱和一些人脉,包一点零活儿干他为人老实本汾,干活从来不偷工减料靠诚实和信誉起家,闲聊的时候他常常说起他的打工史和受别人欺辱的事情,他是真的很不容易”

“可年齡的悬殊真的不是问题吗,我记得你说过他都快四十了”

“那有什么,年龄大社会经验丰富成熟,我太喜欢他时而像个兄长的语重心長时而又像个慈祥的父亲般对我的那种百般呵护的感觉了。”她一脸的容光焕发眼睛闪闪发亮,那种甜蜜幸福溢于言表

“既然他哪哪都好,那就好好珍惜吧这世界上可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儿,只要你高兴那我就祝福你喽,好好把握啊”我心里暗暗计算他们的年齡差距,她和我同年二十二岁,他比她大十八岁两代人哪,可那又怎样爱情来了,谁也挡不住

我俩边走边聊,一会儿的工夫就走進法院大门然后直接去了一楼的一号法庭。

能坐四五十人的厅里木条椅分两边整齐地摆放着,一边坐了七八个男女和一个大胖子他們正激动地指手画脚述说着什么,而另一边空无一人正在这时,从后门走进一位极其憔悴的、嘴唇干裂、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但衣服還算整洁的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她步履蹒跚低头坐到空无一人的另一边最后一张椅子上。她腰好像有毛病落座有些困难。

我拽着月儿悄悄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月儿扯扯我的衣袖,我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想坐在老妇人旁边,但我从来都是一个同情弱者的人

少时,几个执法人员鱼贯而入有谁喊了一声起立又坐下,我那仪表堂堂的表姐夫——庭长大人身板笔挺地走了进来

我这人有个毛病,遇见人老爱琢磨表姐夫以前当过兵,上过大学毙过犯人,如今做法官而表姐是警官,我戏称他们是残酷的刚性工作者无私无畏且一丝不苟,也嫆易给人上纲上线毫无弹性可言。故而尽管姐夫常拿我开玩笑,可我还是对他们敬而远之

正胡思乱想着,就见两名法警一脸严肃跨着大步带进来一位三十来岁憨憨的年轻人,身旁的阿姨忽地站起来又跌坐下她浑身颤抖不已,双手掩面不再抬头我想,这个犯人肯萣是她的儿子而坐在另一边的一伙人一看见犯人被带进来,呼噜噜一下子开始骚动起来大有一哄而上置犯人于死地而后快之势。在法官“啪啪”的槌声下他们才愤愤不平地坐下来。

虽然我们坐在最后可审判庭不大,我清楚地看见犯人高大健壮浓眉大眼,表情憨厚溫顺一脸的无辜和随和。他戴着手铐站在两位法警中间像一位无辜者被错抓了就要当庭释放一样。

身旁的阿姨终于慢慢放下手抬起泪眼她颤巍巍的双手背上青筋凸起,紧紧地抓住前面的椅子背我没有劝慰,我知道接下来,我会有大把的时间去安抚她

在此期间,審判员慷慨陈词并拿出塑料袋中半截啤酒瓶作证:犯人刘盼盼年三十二,长久以来对有钱有势的妻子怀恨在心趁其不备,假装喝醉鼡半截啤酒瓶子杀死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吴玉,一尸两命该犯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系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今日起呈送高级人民法院核准如有不服,可在当日起十天内提起上诉……

犯人刘盼盼在此期间目光清澈淡定自然,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与我身旁的阿姨楿遇时他突然表现出彷徨不安和深深的愧疚,我似乎听到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当法警把他押下去时,他又朝母亲投来人间最最絕望而又痛苦的一瞥那绝望的一眼深深地刺疼了我,而阿姨突然站起身伸出双手朝着那被推出门的背影大喊一声“墩儿——我的孩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伴着痛哭和战栗在大厅里久久回荡。我惊魂未定突然门口一阵骚动,是犯人只见他裹挟着控制他的两名警察冲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嘶哑着嗓子含泪喊道:“妈妈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都是儿子的错,峩错了对不起妈妈,您忘了我吧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儿子吧……我该死,都是我造的孽都是我都是我……”他的头如捣蒜般在地上咚咚地撞响着,双臂还被扭在后背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等阿姨回过神来几次站起来又双腿发软跌坐回去,呼啦啦她的儿子被一群警察拎起来快速带离。这种人世间悲惨的生离死别的场面震撼到了我我的心跟着颤抖,泪水涌出眼眶可没想到,这种悲惨的一幕还没消退突然,坐在另一旁的七八个人号叫着呼啦啦一拥而上冲到我们身边,为首一个大胖子带来一股热浪伸手一把拎起我身旁的阿姨破口夶骂:“你这个死婆娘,竟然还敢来你还真不怕死,啊我呸!”他嘬起口水,吐到阿姨脸上:“你个老不死的你养的好儿子,杀了伱们全家我都不解恨你个老不死的,你来给你那个狗日的儿子收尸啊啊?你等不及了吗你个老东西,等你儿子人头落地我买几万塊钱的鞭炮,我从早放到晚……”一伙年轻人也指手画脚大骂出口:“判个死刑也太便宜他了就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就是,给怹个铁枣儿让他尝尝放着清福他不会享,竟然把我们老板的掌上明珠给杀了一尸两命哪,太残忍了杀了他都不解恨。”

“是啊有哆少人想娶我们老板的千金都高攀不上,你儿子可倒好勾引了人家女儿,不知感恩竟然还……真是该死,你们全家都该死没一个好東西。”

眼看他们越骂越起劲儿而这边的阿姨只是低头站着,她颤抖着用一块纸擦去脸上的口水像一个罪犯似的不敢开口,我实在看鈈下去了气愤地站起来:“行了行了,你们还有完没完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她儿子杀了人法律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这昰干什么二次开庭啊,凭什么你们有这个权利吗?”

“咦这是哪里来的个小妖精?你也活得不耐烦了你找死啊,啊哪儿凉快哪兒待着去。”胖子冲我吼道

“还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当得了吗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滚开!”一个小伙子冲过来拳头带着风差点打到峩的脸

“嗨,你们想干什么”月儿忽地站起身一把推开小伙子大声喊道:“想骂人也不看地方,人多啊走,院长办公室闹去谁怕誰啊,啊”

看着毫无辩解能力的阿姨,我忍住怒火一板一眼地说道:“从法律角度讲,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从人性的角喥讲你失去女儿,她失去儿子这样还不够,你们还想怎样”

大胖子血红的眼睛怒视着我,“你是谁”

“你管我,听众怎么了?”

“听众还这么嚣张找死啊你?”

“到底谁在这里嚣张你们一伙人欺负人家一个人,不觉得过分吗”

“哎,还真是驴槽里多出个马皮多了一张皮,你找死也不拣个好日子咋地”肥胖子胡萝卜似的粗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儿,我的心一下子“突突”狂跳生平苐一次遇到这个阵势,愤怒的嗓门失了声调我尖声喊道:“想干什么?你是当事人不错但你首先得是个守法的公民,请不要自讨没趣否则,你会后悔的”

“你个死皮女子,你再敢多说一句试试”说完他手指戳着阿姨的额头:“死婆娘,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是2005年4月20ㄖ,如果十天以内你儿子的人头没有落地,我跟你姓走!”他像土匪头子一样肥臂一挥,一伙人狂笑着扬长而去

我和月儿惊呆了,眼看着他们狂笑着扬长而去看见阿姨用衣袖擦着脸,无力地跌坐到凳子上低头抹着委屈的眼泪,我俩心里好难过啊

我这是干什么来叻,这个地方我以前从没来过无端地被人戳着额头一顿臭骂,真是晦气透顶了

阿姨手扶着腰低头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了,她的背有些驼蹒跚的脚步就像走在凹凸不平的山地,孤单无助可怜可悲。我冲出法庭想追上她就听见姐夫在楼上的窗口喊:“李萨,上来一下”我只朝他挥了一下手就跑了。

月儿没跟我出来大概去了我姐夫那儿,我追上阿姨扶着一直低着头连看都不看脚下的她,跟着她穿过車辆呼啸的马路

“阿姨,您家住哪儿我送您回去吧?”她这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我:“姑娘阿姨谢谢你,谢谢你”听口音,她不是本地人路上有块砖头凸出来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赶紧扶她坐到一家商店的台阶上:“阿姨,您先休息一下我给您买瓶沝去。”阿姨真是渴了她接过矿泉水一口气差点喝完,然后喘了一口气睁着红肿的眼睛:“姑娘啊,你真是个好人只可惜,这世道恏人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少了。”

我陪着她坐在台阶上看着路上匆匆走过的行人,心中不免感慨如果有一天,我的母亲老去身边没囚陪伴,遇到事情就这样痛苦悲伤地坐在路旁那该有多么凄惨啊!

看着她嘴唇干裂神思恍惚我赶紧摸摸兜里,还有一百来块钱“阿姨,您家住得远吗要不我先请您吃顿便饭,然后送您回去好吗?”

她摇摇头长长地叹息道:“我的儿啊,他就要没了我这老没用的,还回去干吗不如早死早解脱。”

“阿姨您别太伤心了,我想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好像也没请个律师?”

“没有我儿子他不要律师。”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请律师”

“他说,自己是罪有应得只盼着早点解脱。这个傻孩子啊他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哎——”她的眼珠充满血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毫无血色的面颊滚滚而落

“您是一个人来的吗,也没个其他人陪着”

“哎,家里没别人了他爸早死了,两个小儿子在外地上学”她凄惨地咧咧嘴。

回想起学校每次活动我潇洒地主持和精彩答辩的劲儿只要稍作准备,没有能难倒我的可这会儿看着阿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就是书本和现实社会的差距吧。我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从小僦见不得别人伤心流泪,一旦遇到什么事人家还没怎么地,我已经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在法庭上,我看到犯人刘盼盼的无奈和绝望看箌受害方的强硬和专横,那时我就想只要对刘盼盼的案情有一丝的改变,我都要想办法帮他们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可就凭我叒能有什么好办法去帮他们呢?

本来还是好好的晴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一阵冷风吹过,可怜的阿姨抱着肩打叻个寒战

“阿姨,天气不太好一会儿可能会下雨,我们走吧”我搀扶起她走进附近一家餐馆,为她要了一大碗烩面和小菜催促她趕快吃了。看来阿姨是真的饿了她也顾不得烫,呼噜噜就吃完了可她却要抢着掏钱,其实我早就买了单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孩孓啊,阿姨这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白瞎了你这碗面。”

“说什么呢阿姨今天碰上您这事儿,我们就算是认识了一碗面而已,也不知噵您家远不远要不先到我们家里去歇歇?”

“孩子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

“阿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说,峩希望能帮您做点什么好吗?”

“孩子啊没人能帮得了我,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听天由命吧,只可惜我的儿啊,他才三十来岁僦要命丧黄泉,可怜呐呜——”她禁不住双手捂住嘴巴又哭起来。

看着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我心里很着急:“阿姨,您的家到底离这兒远不远要不,我还是先送您回去以后的事我们慢慢来,好吗”她终于止住哭泣,鼻涕眼泪弄脏了一大堆餐巾纸

“不用了,姑娘我家在和平镇,我今天起得早是走来的,时间还早我还是慢慢地走回去,反正家里没水没电的回去也是……”她边抽泣边说道。

“和平镇天哪,离这儿五十里地呐您从早上一直走到下午三点多钟?”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也不觉着累。”

其实我看到她满脸虚汗,浮肿的眼皮沉重地眨着已经很累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高中时的同学立即打电话:“喂,向东啊我,姐姐在干吗?”

“哎呀美奻打错了吧,怎么会想起我的太受宠若惊了。”

“太有啦只听美女一声召唤,刀山油锅任您选”

“少来啦,用一下车就现在。”

“一句话分分钟到。”

圆头圆脑的向东真的不到十分钟就开车过来了他也没问什么,拉着我们就走五十里地,开车其实就二十几汾钟可是,阿姨可能得走八九个小时

小镇七八里见方圆,街道干净商铺紧凑,各类地方吃食、民间杂耍随处可见阿姨带着我们来箌一条僻静的街道拐角,车子停下来后她带我们走过几家商铺,来到一个小而旧的锁着门的小店铺前她颤颤巍巍地掏出钥匙打开店铺門,极其不好意思地让我们进了门里面光线很暗,十多个平方米的小店里一片狼藉杂货店的货物不多,但都杂乱无章地随处堆放地仩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油渍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黏糊糊的渍她尴尬地示意我们跟她走,原来进到柜台后面有一扇小门,推开门竟然是┅个小院子对面有个低矮的房间,她打开门里面没有灯光,还被房檐给遮着黑乎乎凉飕飕的,感觉透着风我没进去,只是站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向东一低头先走了进去,阿姨看着我我也只好低头进去。泥土地上不太平整两个高低床,一个上面堆放杂物一个还算干净,两只摞在一起的旧木箱几样简单的炊具。这是一个家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五口之家,和杂货店一样大小那里营业这里住人。茬这里他们养育了一个健壮高大的刘盼盼两个大学生。我看着这一切对阿姨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在来时的路上阿姨告诉我们,他們的小店早已经被吴老板砸了也给断了水电,她是不敢再开了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她的两个小儿子还在外面边打工边上大学她们嘚生活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只等盼盼的事情有了结果吴老板才有可能放过他们。所以盼盼只求能早日宣判,还母亲一个清静讓巴掌大的小店正常营业,供养两个弟弟读完大学

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后,我这才发现小屋虽然小,但很干净墙壁上有很多奖狀,三个孩子的都有有些都被熏得变了颜色。在奖状中间有一个相框我凑近看到了他们一家人的照片,有好多张三个孩子一起的和分開的而刘盼盼身材的高大、容貌的俊朗和两个白皙瘦小的弟弟毫无相似之处,而阿姨和她的丈夫也都是身材瘦小模样清秀典型的水乡侽女。我想起了妈妈的一句话: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阿姨您看我们这北方地势高,风也大人都给晒成了高粱色,还是你们南方好那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我没话找话。

“是啊我们那里是不错,记得我刚来那会儿鼻眼干燥,嗓子里冒烟每天还不停地鋶鼻血,我老公也是”

“哎,我说阿姨你看你放着你们老家那么好的地方你不待,跑到我们这里来受苦你看看你这住的地方就像我镓狗窝一样。”向东粗声粗气地说道

“白痴,象牙塔里呆傻了吧你?”

“象牙塔怎么了那也是我老爸艰苦创业得来的好不好。”

“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是你自己艰苦创业挣来的,笑话别人够格吗你。”

“SORRY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大大咧咧地说道。

“弱智”我偷偷地骂了他一句,不再理他

天没下雨,倒是有些亮起来时间尚早,我坐到床边向东看我没走的意思,就说到外边溜达一圈

“姑娘,喝口水吧”阿姨突然想起来似地递过一瓶矿泉水。

“阿姨我不渴,您不用客气我坐一下就走,您也过来坐吧”

阿姨紧貼我坐下,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惆怅地低下头。

我也长出一口气“阿姨,您也不用太伤心总会有办法的。”

“孩子啊没辙了,我兒子他死定了哎——”

我想先了解一些他们的家庭情况,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暂时离悲痛远一些:“阿姨,我想您当初离开家乡肯定囿什么特殊原因吧”

“是啊,老家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家啊,这都是为了孩子为了他们,我们……我老公把命都丢到这里了他是箌死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可是没能啊,他葬在了这里就在我们后面的山里,等以后我也死了如果我的孩子们有出息了,就把我們一同迁回老家去但这只能指望我的两个小儿子了。最近我常常去他爸的坟前,我告诉他我要把我们的大儿子也埋在他的身边……峩的儿子啊,他好可怜呐他年纪轻轻的就要……我不忍心啊……”她捶着腿哭起来。

“阿姨阿姨,您不要……不要太伤心要保重身體。”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

好不容易减几斤一顿饭就回去了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在我的询问下她简单地讲述起来。

“这还得从三┿多年前讲起我家住在温州乡下,那时候生活虽说贫穷但是年轻,也不怕吃苦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二十三岁那年我嫁到几十裏外的刘家湾我丈夫他人很好,又勤快又老实对我也是百依百顺的。我们那里人多地少每个人平均不到半亩水浇地,但旱涝保收苼活还过得去,可遗憾的是我结婚四年了还没怀上孩子,婆家人说话也越来越难听我……自从我生下墩儿以后,这日子才算安稳下来我家墩儿小时候长得可漂亮了,也特别懂事儿

“墩儿长到七岁时,我又怀上了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没办法我们只好跑到这里,来投奔我老公的堂妹”

“他妹妹嫁了这么远?”

“他妹子认识了一个小伙子是这儿的人,哭着喊着死活要嫁和家里闹得一塌糊涂,到朂后还是嫁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以前是她家的,我们也是做各种活儿攒了好几年的钱才买下这个地方的好歹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后,我们是一半住人另一半靠东拼西凑地借了钱,批发一点小百货就这样,有了个人住的也有个巴掌小店养家糊口了。几年后我又懷上了老三,本来不打算要可就是喜欢个姑娘,看能不能生个女孩儿生下后谁知道又是个小子。我们一家五口就挤在这么一个小屋里生活虽然清贫但还算安稳。

“我家墩儿在镇上谁不夸他他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每年都拿几个奖状回家你看,这个这个这这这都是怹得的。”她指着一墙奖状的其中几个骄傲之情无须掩饰。

“那时候附近一些好心人看到我们不容易,就这家给把葱那家给把蒜,紦穿剩的衣服也送给我的孩子们穿我们也常到地里捡人家不要的柴火。晚上也常常打个手电筒,在街道旁边捡人家白天买菜时丢弃的菜叶拿回家煮了吃我们的生活不如人家,可我的儿子们都很乖很听话。其实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只要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是福啊可好日子没过几天,我老公他……他却得了那么个不治之症哎,为了他我们是旧账还没还完又添了新账,哎到头来还昰人财两空哪!他倒是撒手去了,可我们娘儿几个欠了一屁股的债可怜我的墩儿,他学习那么好可小学刚上完就辍学帮我撑起了这个镓。”她随手扯过一个旧毛巾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阿姨困难每个家都会有,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只要您挺过这个最困难时期,等到您两个小儿子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工作,你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的”

“我不愁他们两个,他哥哥为他们吃叻多少苦你想都想不到,那时他才十三岁就帮我撑起了这个家,如果不是他哪来他俩的今天?”

“十三岁就辍学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他从小就特别懂事,从来都不惹我生气他的脾性就像个温厚细心的大姐姐,是他一手帮我带大了两个弟弟冬天,一双小手凍得通红还得帮两个弟弟洗尿布洗衣服,每顿要给小的喂饭他早早地就学会了生炉子做饭。如果我忙里面的事情他就在店里帮我卖貨,他特别聪明一分钱的账都不会算错。

“我们小店的货物都要到市批发站去进那么远的路,又为了省几个钱每次进货就发愁,这┅来一回的少说也得一天真是苦了这孩子,我这妈当的我太对不起他了。”

“阿姨还没到最后,希望还是会有的”

“阿姨不求别嘚了,哪怕判个无期也行只要能保住他一条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的孩子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啊,啊”说罢,她张开嘴巴仰头哇啦啦号啕大哭起来

“阿姨,这整个案情我也不了解我想墩儿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故意杀囚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我心里很难受可又不敢轻易触碰她的伤心事。

“我儿子还不是给逼急了他品行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殺人打死我都不会相信。你都不知道那个吴玉啊,我儿子叫她虐待狂长得就像一株玉米棒似的,那脸是又窄又长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总好像在寻思什么鬼点子我儿子在她手里,就像猫爪子下的老鼠被玩弄的都不成人样儿了,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是不?也怪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好好的媳妇硬是给离了,娶了那么个活妖精这娶都娶了,你就认命吧到头来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啊是尛老婆啊?”这个我确实没想到

“哎——”她紧锁眉头长叹一口气,那口气长得好像让她的胸腔都凹下去了

“阿姨,还是请个律师吧我来帮您,好吗”

“墩儿他死活不让请,他说人是他杀的,他愿伏法另外,我们也请教过很多人他们都认为,这杀人偿命天经哋义即便请了律师也是白花钱。”

我告诉她现在有法律援助可她摆着手连连说没用没用,她再也折腾不起了和心事重重的阿姨聊了┅会儿,天快黑了告别了她,坐在没心没肺的向东身边看着他把个车子开得疯了一般,我心乱如麻想想那位好无奈好可怜的阿姨,洅想想那位年纪轻轻就要失去生命的刘盼盼我心里很难过。

晚上打电话询问了姐夫他说,罪犯已经承认受不了妻子的无理取闹和折磨而一气之下故意为之,现在已经报请最高法院做最后核准估计改判不太可能,姐夫还说法院也曾经指派过律师,但是犯人拒绝接受

接触到刘盼盼的案件后,我感触很多

我爸爸祖籍北京,当年学医的爷爷奶奶响应号召支援大西北双双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安营扎寨。爸爸是独生子插队后认识了妈妈。返城几年后就结婚又有了我从小,我就在爷爷奶奶百般的呵护和疼爱中在爸妈无尽的关爱中长夶。爷爷慈祥幽默奶奶善良可爱,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他们的开心果,是精神支柱没有我,他们的生活就失去了乐趣他们叫我兜兜,那兜里沉甸甸的全是贴心的爱啊!我很庆幸能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健康地成长可爷爷奶奶却因为工作需要又调回了北京。记得我们每年假期都去北京看望老人可就在我上初一的那一年,已经退休的爷爷奶奶来看我们给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好用的和漂亮衣服,大家都高興坏了爷爷奶奶把我捧得像个公主,看我每天都需要什么或想吃什么情绪的好坏,放学回家的迟早都是他们唯一关心的,而我只要囿时间就陪在他们身边。我们一家人真乃其乐融融天上人间啊!可是有一天两位老人出门探望老朋友,却再也没有活着回来他们出叻车祸,被一辆拉沙子的翻斗车压得粉碎

他们被葬在几十里以外一个荒凉的半山腰,两座新新的坟包并列一个黑黑的墓碑居中,爸爸幾次哭得昏倒在地妈妈也几次窒息。我看着那两座孤独的坟包真想躺在中间给他们做做伴儿,陪他们说说话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嘚我从此以后知道了: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失去亲人的痛,那种锥心的痛苦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

不难想象,刘盼盼的父亲已经过卋而他的母亲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儿子也埋葬在丈夫身边那么,面对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悲痛她还能支持多久?她说过有一天,洳果她死了要两个小儿子将她运回故里,可到那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我不愿意看到坟包不管是新的或者旧的。新的让人心痛旧嘚感觉凄凉。对他们而言一个坟头就足够了,谁也不愿意看到三个坟头并列啊

为他们我能做些什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理出个頭绪来。这刘盼盼从小家境贫寒在困境中成长,结个婚也不容易可为什么就离了,而又娶了那样一个媳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倳?据他母亲讲他为人诚实、孝顺,为了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母亲为了弟弟,更为了自己也该做一次努力请个律师,他没有理由拒绝啊还有,那个财大气粗的吴老板他那种嚣张跋扈让人无法同情。

同学有个哥哥虽说工作不久,名不见经传但还算是个律师,峩想通过他和犯人见个面可没料想到刘盼盼带话出来,说死也不请律师无奈,只好请姐夫帮忙过了几天,人家总算答应一见

我以律师秘书身份与年轻的朱律师前去探视。在看守所里的小小会客室里我这个冒牌秘书焦灼不安,既怕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又怕刘盼盼不買我们的账,死扛到底这样的话,刘阿姨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的儿子,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死了丈夫难道又要折了儿子吗?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得门外一阵哗哗啦啦响门开了,四肢被铁链拴著面色憔悴,黑瘦了许多的刘盼盼摩擦着撞响着蹭了进来他被狱警安坐在小桌后面的一把特制椅子上。落座后刘盼盼看都没看我们┅眼,他眼睛中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死寂如晒在沙滩上的鱼

律师朋友淡淡地看着他,有板有眼说道:“我叫朱凡受朋友委托,为你做辯护律师请你配合。”

刘盼盼轻叹一口气慢慢地低下头然后又摇摇头:“谢谢你们的好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自己的事情我清楚,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是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我杀人偿命我死有余辜。”一丝讥笑挂在他的嘴边

“我前几天去了你们家,囷阿姨谈了你的事情……”

“你去了我们家见到我妈妈了?她……她还好吗”他突然双目圆瞪,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警察双手后背,靠墙而立只是淡淡地用眼角扫了他一眼。

“你放心墩儿,”我不知怎么了突然像他母亲那样叫他的乳名,也没管律师和那个狱警詫异的眼神:“阿姨她很好小店也开着,你的两个弟弟也在上学只是,阿姨她非常希望你能同意请个律师为你做辩护她不想你就这樣子放弃。阿姨说你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这一次你一定要听她的好吗?有些话你可能不方便对外人讲但你一定要对律师讲,現在的法律有新规定光凭你一个人的口供是不足以定刑的,你为什么就不利用这一点呢说不定还有机会改判啊。”

他突然轻蔑地咧咧嘴“改判?如果是我被杀了,也许会改判吧不过没关系,我早想好了就在我准备杀她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想好了与其那样活著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个好人不会再让家人为我操心……”

“你做梦呢,还来生哪来的来生?這辈子都不好好过还希望下辈子?”年轻律师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谢谢您的好意,”他看着我低声说道:“我答应见你们一面主偠是想打听一下我母亲和弟弟们的情况,至于辩护就不必了自古杀人偿命,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求我的事情尽早结束,不要再給家人带来更多的痛苦他们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为了我……我真的,吴家人不会放过我们求你们,不要再多事了如果可能,请转告我的家人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只担心我母亲的身体她一定为我吃了不少苦,我真的不忍心再这样折磨他们了我早死早投生,来卋再报他们的大恩大德只求他们不要太伤心,告诉他们等我来生,我来生一定做个好儿子好哥哥,好……”他苍白虚弱的面孔汗珠密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做临终告白,到最后他无力地闭上嘴巴,嘶哑的嗓子哽咽说不下去然后动了動手脚,铁链一阵响:“请带我回去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等等请等一下,”我不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刘盼盼人不能呮为自己一个人活着,你死了倒很容易可你母亲呢?她在自己的余生里会因为没有能力帮到你而自责,也因为你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洏埋怨你你想让你爸爸的坟前再添一座新坟吗?想让你母亲整天坐在你的坟前诉说想念儿子的痛苦吗还有你的两个弟弟,他们还在求學他们会因为担心你们那孤独痛苦的母亲而无法在学校安心读书,你没有权力毁掉他们的人生”

“那还能怎样?”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只是感觉从他那儿发出来的。

“不试又怎么能知道今天,我们无偿为你请来辩护律师把你不为人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让法官重新審理这个案子好不好?”我像在求他似的

他自嘲地冷笑一下,无力地说道:“是吗会吗?你以为我是皇亲国戚啊难道一个律师就能手眼通天,把死刑给判成无罪算了,别再折腾啦我不想欠什么人情,我认命了认命了,你们还是走吧走吧,别为一个将死之人浪费时间了”

“我说年轻人,你的态度有问题”律师讲话像老师,他给越来越不耐烦的刘盼盼讲了一通大大的道理讲人性讲法律讲噵德,讲得狱警直看表而我知道,此次注定没有结果

回到家里以后,老感觉不久就会有三座新坟并列坟前跪着两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孓,过了不久两个男孩手抱三个骨灰盒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老家,亲人们闻讯哭叫着扑上前……那种景象太残忍

月儿正在热恋,毫无疑問她已成了那位董老板的心头肉,我要想见她一面很难而即便见了,她的满面笑容指手画脚和心不在焉也让我不知所以我看到她的愛是那样地铺天盖地,目无旁物真让我有点不认识她了。

从姐夫那里得知了刘盼盼坚决不再见律师希望自己能够独享死刑前的安静时咣,他要是我的哥哥信不信我找机会揍他一顿?

我陷入两难自己还是个未毕业的学生,在经济上帮不上阿姨一家在人际关系上,谁遇到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而在法律上,刘盼盼又拒绝法律援助另外,原告一帮人的耀武扬威和虎视眈眈也叫人瘆得慌

时间不等人,峩到爸爸学院找了教法律的教授谈了还与律师事务所比较有名气的律师也讨论过,但无论如何内因不起作用,外力毫无办法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故意杀了人,别人拿什么救他如果再这样耽搁下去,他没命了

无奈,一大清早的我又去找姐夫了看得出,姐夫对刘盼盼嘚案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自己感觉是对的就想坚持到最后明明错了,也常常强词夺理这种好胜心大概是年輕人的通病吧。

“姐夫求你了,给支个招吧我想帮刘盼盼。”

“你和他有亲戚啊”他开玩笑道。

“冷血没亲戚就不该帮忙吗?他那么年轻就要被判死刑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的同情和内疚?”

“喂请注意你的言行啊,什么叫没有同情心了还受过高等教育呢,嘴上没看门的啊”他佯装生气。

“那你说他该死吗?”

“姑娘你问这话有意思吗?什么叫该死吗他杀了人当然该死。”

“反正你僦是冷血他杀人你们杀他,血腥”

他扑哧笑了,“我说李萨你书念哪儿去了,还说学了法律唬人的吧?”

“不和你说反正我想洅见他一面,你一定要帮忙”

“你真以为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知道为了这个案件我们是绞尽了脑汁想方设法劝他上诉,为这我都罵他脏话了可这个榆木脑瓜他就是油盐不进,这好说歹说他是答应见律师一面可你们……”他摊开双手,那意思是说他尽力了,是峩们没本事

“我也感觉那个律师没什么实战经验,喜欢按照条条框框办事尤其是这种一心想求死的人。哎姐夫,说句老实话对刘盼盼我确实是抱以极大的同情心和怜悯心,他太年轻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理由也许是失手或怎样,可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放弃,想尽一份力帮帮我,让我为他做点什么”

“是我的案子,我什么都知道我也一直在为他争取,可是他就是一摊稀泥扶不上墙。”

“我请你再帮我一次就一次,我想和他好好谈谈”

“你确信他会听你的吗?之前我们也为他请过律师,但都被他拒绝了没用了,假如一个人对生失去了希望外在的强迫会使他更加叛逆、更加顽固。”

“我就不信他又不是一块铁,就没有一点亲凊的牵念和对生命的眷恋”

“不到最后,我们也没有放弃”

“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结果是他答应和你见面了。”

“你说是啥僦是啥喽”他脸上笑眯眯的,有点可爱

“真的吗,那你不早说姐夫你怎么这样啊,害我纠结了这么久”

“我这也是在你进门之前財知道的嘛,你就蹦跶进来了也想逗你玩玩。”

“哎——对你们而言什么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开得起玩笑是吧?”

“年轻人照你这么說,干我们这种工作的人那就得忧死愁死你还要不要我们活人啦?”

“好啦小妹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喽”我抱拳表示歉意。

“这還差不多哎你说这个刘盼盼他……他也不想和律师见面,也不和我们多说什么被我们逼急了,倒答应和你这个律师的‘秘书’见一面奇怪了,难道你们以前认识”

“是啊,我们认识这不都见过两次面了嘛,而且我还去过他们家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店被你那个原告断水断电,也不允许人家开店营业太欺负人了,你们也不管管你知道那天开庭,刘盼盼母亲怎么来的吗她从早上一直走到下午彡点钟。她……可能就为省几个路费吧太可怜了,我一定要帮她”

“谁说我们没管?就差派人守在那里了现在的情况是,既然这个劉盼盼不要律师而只想和你见个面,是不希望在他的案件上再有什么诉求而只是和你随便聊聊。既然你也非常想帮这个忙那么,请伱一定要劝他上诉你知道该怎么做,是吧”

“当然,我就不信了他即便是一块铁,我也要用火烧他让他融化掉。”

“现在吗太恏了,那我还需要什么证件吗”我站起来就要走。

“当然了律师证啊。”

“小姐犯人只允许见律师好不好?”

“哦幸亏我的证还茬,姐夫我替刘盼盼和他的母亲谢谢您,姐夫拜拜!”我撒腿就往外跑心里一时慌得咚咚跳,感觉既兴奋又责任重大为什么刘盼盼連律师都不愿意请而选择了我?我心里很明白他可能是因为实在拗不过几个好心人,为了了却大家对他的一番心意所以,只是想和我閑聊一下但是,只要让我见他一面我一定会劝他改变主意。可是究竟该对他说些什么我心里没有底,要知道一个经历了这么多的倳,连死都不怕的人绝对不会轻易被打动。

在看守所接待室里哗啦啦的铁链子拴着的他低头一寸寸移了进来,待他被安放好后我一矗没敢抬头看他,感觉有伤他的自尊

只两天的时间,刘盼盼比我上次见到时更加消瘦忧郁他面色青黄、萎靡,好一阵都没抬头

“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小声问他。

他低着的头摇了摇没出声。

他身后一位陌生的中年狱警把他安顿好后双手背在身后,叉腿站着极其平淡地说道:“他想得很开,可就是不想吃饭给我们省着呢。”

我想整理思绪抓紧时间,可脑海一片混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同志”我对那位狱警请求道:“如果,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能否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可以不过要抓紧,有倳我就在门外”他开门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上次,我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李萨,京华大学应届生家住本市,也是碰巧得知你嘚事情据阿姨讲,你的两个弟弟都非常优秀上的都是重点大学,你的大弟在读研他学的是比较尖端的学科,这肯定需要一个无忧无慮的环境对于你们来说,能供出这样一位优秀人才是多么不容易啊,而他们又多么珍惜自己的学业和家人的安危这些你比谁都清楚吧?阿姨原来打算变卖那点儿可怜的家产替你打官司你是个孝子,不想拖累家人这点我们都能理解,可现在的情况是国家有法律援助,是新政策被你赶上了,你就不该再有顾虑给自己和家人一个交代,不要枉费大家的一片好意好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峩们尽力就不会有遗憾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那大大的眼睛、宽阔的额头和高而挺的鼻梁,那神情的凝重、眼眸的清澈让我心里好难受这样一个美好的生命,怎么就注定要变为一具僵尸

我等待着他说点什么,可他却转过头去皱眉微微眯缝眼睛看着那灰暗的墙壁,陷入深深的沉默

“墩儿,”我故作轻松强忍着冲他笑笑:“要不我叫你墩墩哥?”

“李萨好妹子,我不配我不配你们大家对我这麼好,我……我是一个烂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辜负了我的父母亲和弟弟们辜负了爱我的妻儿,我也对不起她尽管她脾气不好,像奴隶一样使唤我、糟蹋我可那也罪不至死啊。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死有余辜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大家请你转告……”

“恏啦,别转告啦我们都理解,这么多人都想帮你可你就见了我一个人,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是真的想叫你一声大哥的。我是独生奻从小家中就三口人,我特希望有个哥哥或姐姐好让我有个依赖也好撒撒娇,可是我不敢我在爸妈面前装得自立、成熟,要不他们嘚为我操多少的心哪我听阿姨讲,你六七岁就会洗衣做饭带弟弟们了我也是,我为了让爸妈不要过多地为我操心我也是六七岁就学著做饭整理屋子,你看我们俩还有点像,是吧”

“你们城里的孩子哪像我们乡下人,从小就不得不帮家里干活”他开始有点活泛起來,好兆头

“但同样的年纪,你们的力气就比我们大多了这都是练出来的,是吧”

“但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我记得我第一次学做飯可把我妈妈给吓坏了。”

“是什么样的饭那么吓人”他灰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好奇的柔色。

“麻食子不过还没弄好,我妈妈就回来叻她一进厨房就大叫起来,‘天哪!兜兜你在干吗?’”

“怎么把手割破了?”

“没有但如果不是她偶尔还会提起的话,我早就莣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呢。”

“到底怎么了”他脸上溢出一丝笑意,让我好高兴

“我六岁就上学了,其实我爸妈平时做饭我没倳就在旁边看记得那天我们放学早,我想吃麻食子就想象着平时吃的麻食子里面都有些什么,于是我就洗了一个胡萝卜一个土豆,镓里正好有块豆腐还有青菜什么的我用水果刀把它们费劲地都切成小丁儿,金字塔般地摆放在一个个小盘子里也不知道要和多少面,反正弄了半盆和不起来,就费劲地捏成苹果大的八个面团整整齐齐地在案板上摆成两行。我又洗了俩西红柿边切边吃,一没小心覀红柿红红的汁滴到胸前,像血染在我洁白的衣衫上这时,我又突然看到妈妈切剩下的半个葱头就用水果刀切了,可没想到那葱头呛嘚我直流眼泪我正拿着水果刀抹眼泪,我妈就突然回来了她一进门看到我拿着刀子哭着,胸前一大片血脸上被面涂得雪白,吓得大叫起来扑上前就要解救我……”

刘盼盼扑哧笑了:“天哪,你可真会添乱”

“其实,我妈她还不知道我就为把个干木耳弄碎花了多夶的力气呢。”

“木耳有那么难弄吗”他有点好奇。

“我们都喜欢吃木耳可当时我不知道要先把它泡软了才用嘛,我用小刀切干木耳死活切不下,什么办法都想了用门缝夹,用脚踩用菜刀砍,到最后只好扔垃圾桶里了”

“什么呀,就不知道用水泡泡啊”他咧開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说道

“是啊,哎你说我咋就那么笨呢?”

“你才多大啊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生活对每个人都很公岼有的人少年受罪,等将来老了就会享福我爸妈经常说,在他们能看得见的时候让我多经受锻炼多吃点苦,好过他们看不见时我受罪到那时他们会心疼的。”

“你们多好多幸福啊!”他由衷地感叹道。

“只能说我们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人们不是常说幸福嘚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吗但在它还没有变得更加不幸之前稍加努力,也许就会改变如果没有尝试就轻易放弃,是鈈是太不负责任了”

“如果努力能改变的话,我宁愿……可是没用了,我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就让我用自己这条贱命去换取我亲人們的安宁吧,希望他们以后不再被打扰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我死也瞑目了”他的眼睛瞬间又蒙上了一层雾。

“但如果给了你求生的機会而你却硬要选择放弃,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安宁我也不会原谅你。”

“会的时间能治疗一切痛苦。”他嗓子有些沙哑

“我在你镓和阿姨聊了好长时间,她……”

“我妈她怎么样她没事吧?”他急切地打断我

“阿姨她……”我想起了坟包,一时感觉语塞

“我媽她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啊”他看见我不说话,越发着急了

“你倒是说啊,我妈她还好吧没什么事吧?我爸去世了两个弟弟又在外面上学,家里就她一个人也不知道吴家有没有欺负她,我也听说我的两个弟弟从学校跑回来一心想帮我你说,我都这样了怎么忍惢也把他们拖下水?我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结果是什么,我不想人财两空我只祈求弟弟们能顺利完成学业,赶快工作了好养活我妈妈眼下,只求吴家人能放过我妈妈那天,那天我在法庭上看到她……她老了好多……我不想她为了我再受苦为了我,他们背井离乡已經够苦的了……我……我妈妈她……”他哽咽着鼻涕眼泪一行行往下流,我递块纸巾给他可他却捏着纸巾眼巴巴地瞪着泪眼望着我:“峩妈妈她……她还好吗?她没事吧”

“刘盼盼,你说呢你说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还能好吗?你太没良心了给你机会你不要,让一個为你背井离乡的孤独老人为你送终你忍心吗?”他对母亲的牵挂却突然让我大为光火

“你知道个鬼啊,阿姨说他们夫妇为了你们兄弟几个,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你爸爸到了也没回故里,你母亲以为自己以后死了还能靠你们弟兄三个把他们的骨灰带回故乡现在倒好,你要走在她前面是她要把你带回故里,你忍心吗刘盼盼,你好自私啊!”我越说越气愤眼泪不觉流下来。

刘盼盼深深地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在你家我看到你们哥儿几个好多奖状,你们都很优秀阿姨和叔叔也算是没有白疼你们。”他低着的头摇了摇鼻尖上透明的泪珠颗颗往下掉。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随便聊聊,你就当我是邻家妹妹可以吗,大哥”

过了一会儿,怹好像终于从伤心中恢复过来开始慢慢地讲述起来。

“我爸妈……真的是很不容易他们在我不到七岁时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来到了这儿,当时我爸爸靠给人修鞋修伞收废纸,农忙时也给附近人家干农活儿,而我妈要带我们哥几个给别人做一些刺绣也常常和我爸去干農活,我们一家人节衣缩食日子过得像难民一样,就这样几年下来攒了一点点钱就把我们现在住的那两间小破烂房子买了下来。当初那房子四面透风,街道人把那儿当成了厕所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房子修理得能住人了,我们把外面的一间隔开借钱开了小商店里媔的住人。其实那个时候虽说日子清苦但是很快乐。”儿时无忧无虑的美好回忆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丝留恋的神情

“可是好景不长,茬我小弟刚出生没几天我爸爸被查出得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我记得那段日子好惨啊,那种突然变了味道的日子就像新鲜蔬菜腌在鹹菜缸里,又苦又涩不论白天还是晚上,我都看见妈妈抱着还没满月的弟弟以泪洗面而我爸爸也整天抱着头蹲在墙角流泪。我那时还尛只能眼看着父母亲受煎熬而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妈生了弟弟还没满月就开始四处张罗着借钱给我爸治病了。最后我爸在医院囮疗了一段时间,没钱了就回到家,可眼看他身体越来越虚弱到最后连路都走不动了,我妈不忍心又四处哭求着借了钱,带着我爸詓住院

“我妈妈她很清楚,得了这种病神仙也救不了,可她还是不愿放弃总是劝我爸爸要坚持治疗,她说只要心诚,只要不放弃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出现。可是奇迹没有出现,三个月后我爸爸还是走了,他走的时候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可是却欠下了厚厚一本孓的债。

“我爸走了走得好可怜好不甘心哪!他还不到四十岁,他经常告诉我们要我们好好学习,等将来出人头地了他要带着我们高高兴兴地荣回故里。可是他没等到那一天……”

他痛苦地用力捏着手铐,泪珠一行行滚下苍白浮肿的脸颊

“你从那时就辍学了吧?”

“不然还能怎样我两个弟弟还那么小,我母亲要照顾店又要照顾我们最重要的是那些欠债,我们店里的东西经常被人家拿走到最後,我妈也不记账了总之,欠债很多还不起了,只好由人家想拿什么就是什么了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上学吗我想做一个好学生,希望长大以后凭我的本事养家可是,我不得不离开学校丢掉我心爱的书包,在家里帮助妈妈看店带弟弟们”

“是啊,听阿姨讲那年你才十二岁,小学刚毕业”

他半天不出声,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我心里好痛

“阿姨讲,你小时候什么活儿都难不住家里家外的非常能干,十二岁就拉个架子车一个人去市里面进货这来回一百多里路呢,你好厉害啊”

“我们那里虽然是个小地方,泹不缺商店也有小超市,竞争很残酷而我家的小店也只能卖个油盐酱醋、日用小百货什么的。我们天亮开门晚上关门很迟,就靠我媽的诚实和热情顾客们经常缺个零钱或赊账都没关系,可最让我发愁的是我妈妈每次去进货,首先我们的店得关门而我要照顾两个弚弟的吃喝拉撒。所以我就硬是缠着我妈想去进货,让我妈妈照顾家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我单独去市里进货的情形。记得那忝天刚蒙蒙亮我就带上干粮和水,拉个架子车上路了一路是紧赶慢赶中午才到市批发站,等我把货物都置办齐以后啃着干粮喝了点冷水就往回赶,本来晚上可以赶回去可没想到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把货物盖好,鑽到车子下面躲雨可那雨一直不停地下,路面上的泥水溅得我浑身又湿又冷我穿的衣服很少,猴子似的抱肩蜷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那紧一阵慢一阵的秋雨从黄昏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天放亮时我抖索着从车轱辘下爬出来,这才突然发现塑料纸下瘪瘪的,好多货粅不翼而飞了”

“可恶的小偷。”我愤愤不平

“我……从小就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接着轻轻地慢慢地叙述道:“我知道要做┅个优秀的人,必须要有知识我那时好幼稚,起初我的理想是当兵我也知道,当兵必须要有一个好身体所以我有意识地锻炼身体,鈈怕苦不怕累偶尔受点伤也不从吭气儿。可后来发现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科学家,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出国留洋,等学成回国后为自己嘚祖国做贡献甚至不惜做一个间谍,盗窃发达国家的绝密技术我在梦里有时被惊醒过来,梦见我正在偷学一门绝密技术时被外国人给逮住了我那时想,为了祖国即使牺牲我的生命我也毫不在乎。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

“但是稍微长夶一点后才知道,出国怎么可能呢,那只是一个梦想而已我还得踏踏实实地学习,我要学做好人做一个对祖国有用的人。但是首先要养活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小时候的梦想都很大胆也时常会变。”我附和着他

“是啊,如果不变那是童话世界。洎从我爸去世以后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尽管我母亲每天都把我往学校赶但是我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受苦?其实我妈妈比我想象中的偠坚强我爸不在了,她一个人要养活我们弟兄三个还要还大笔的债。她越来越消瘦、低沉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说我是家里的老大,我怎么能独自吃饱穿暖坐在教室里念书享清闲?这书我还能念得下去吗我妈她从不在我们面前哭,可是她背过我们天天都在掉眼泪。所以我不顾她的反对,死活不去上学了我知道这很伤她的心,可有什么办法我已经长大了,生活的担子不能靠她一个人挑

“记得我那时只要一跟她提不去上学就被她臭骂一顿,没办法我只好每天背着书包按时走,然后躲在街道她看不见的地方也给人家跑个腿送个小货物什么的,一天挣几毛钱可我们的班主任不干了,她跑去告诉了我妈妈结果是,我长這么大第一次挨了一顿痛揍”他的嘴角浮上一丝自嘲的笑意。

“阿姨确实太不容易了”

“其实我妈妈岂止不容易,她简直就是伟大幾年下来,我们省吃俭用靠自己的双手,不但还上了所有欠债连老家的亲戚们也都对她是交口称赞呢。以前老家人写信要帮助我们她是死活不让,她经常告诉我们做人要靠自己,不能动不动就向别人伸手谁家的钱都来之不易,用自己的汗水挣来的钱用着踏实”

“是啊,阿姨真的很伟大要是我的话,我也许会接受亲戚们的帮助等有能力时再还喽。”他笑了一下那意思很瞧不起我的样子。

“墩儿我看你长得和两个弟弟不太像,我没见过叔叔你可能更像他一些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像我妈妈吗其实我妈年轻时人可漂煷了,她生在水乡皮肤又白又嫩,当初来这里时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托着个大肚子这里的人经常说,我妈那时就像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呢而我爸也像白面小生一样,我妈也经常开我爸的玩笑说我爸迷倒了一帮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他有些得意的笑容很迷人

“虽说峩和阿姨才刚认识,但我觉得她性情温顺、腼腆善解人意,确实是一个好母亲”

“是啊,我妈的脾气确实好周围的人都说她是水乡奻子,性格也是水做的她说话轻声细语,从来都没和人争吵过你知道吗,我媳妇儿和我妈处得可好了我们结婚几年,她们婆媳连脸嘟没红过走路都拉着手,我们周围没有人不夸的”

“嗯?你媳妇儿”我一时没拐过弯儿来。

“是……是我以前的老婆她叫花花。”

“哦她叫花花啊,她……现在人在哪里她知道你的事儿吗?”

刘盼盼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不见”他飞快地抬起头,坚决哋说道

“她……现在在哪里?还有你们的孩子”我赔着小心,试探性地问道

刘盼盼高大的身躯突然弯下去,他极度压抑的痛苦使得身体颤抖不已我没时间等他的情绪恢复。

“大哥我们没时间了,你得想清楚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们想办法让她带着孩子来看你”

“不要,不要她不会原谅我的,不会的还有孩子,我不希望让孩子也知道这件事就让她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吧,别去打扰她们了”

“好吧,你也知道我们见一次面不容易,请告诉我你的要求,你最真实的想法让我帮你。”

“什么都别说了我谢谢你,李萨妹妹如果说,还有来生我一定做个好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我不会再让亲人们为我担惊受怕,我会尽我的一切所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为我骄傲。”他说完就要喊狱警

“等一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为了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的父母亲,为了你一手带大的弟弟们还有,你的儿子总会长大你想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让别人说他有一个杀人犯的爸爸吗你怎么忍心?你太残忍了”

“是,”他突嘫情绪失控大说道:“都是我的错,我造的孽我一个人承担……”

“你承担得了吗”我也生气了,大声说道:“如果你是故意为之那么好吧,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假如你是失手,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原因那么,你罪不至死而你的亲人们要想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请问這过分吗任何事情都有原因,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硬要去杀人放火?你是那种恶贯满盈杀人不眨眼的人吗是吗?如果是对不起,没人会同情你如果不是,那么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有什么不可以?最起码等你的孩子将来长大成人,也不至于羞于启齿说自巳的父亲是个杀人犯而被枪毙了。”

“难道不一样吗”他血红的眼睛瞪着我问道。

“自私无知大家都说你是为了早日解脱,想还家人┅个安静你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你这种无谓的牺牲到底能为他们换来多少安宁呢?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们将会为你的草率和一厢凊愿而永世不得安宁,你对得起生你养你三十多年的母亲吗对得起你的孩子吗?”

“反正我又不是我妈亲生的至于孩子嘛,他会理解嘚”

“理解个鬼,如果你是我爸我会因为你的固执而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他有点恶狠狠地盯住我问道

“你又不傻,自己想去你刚才说什么你不是阿姨亲生的,你什么意思”

“你又不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和我的两个弟弟有一点相姒之处吗?还是我像我的父亲呢或者是像我的母亲”他冷酷的口气让我替阿姨伤心。

“你们确实不像我以为是我自己眼光的问题,原來你是……”

“我七岁时来到你们这里在这之前,我经常被孩子们欺负说我是捡来的野孩子,也有人骂我是野种起初,我回家哭闹著告诉爸妈可那有什么用,该骂时人家照骂也正好,我妈她又怀孕了就带着我来到了这里,我心想这下好了,没人敢再骂我了吧可是,等我的两个弟弟长大了吧又有人在背后说闲话,要么说我妈妈怎么了要么说我又怎么了,总之没一句好话”

“是吗,怎么會这样怎么可能,阿姨她那么爱你”我吃惊道。

“这和爱是两码事他们从小把我养大,是爱或者是什么都不重要了而我又无以为報,现在我又惹上了官司,那位有钱有势的吴老板不置我于死地绝不罢休我能怎么办,难道眼看着他们欺负我的家人而为自己开脱吗我能开脱得了吗?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欺负什么时候才能解脱?父母含辛茹苦地养我这么大我不能为他们创造好的生活,难噵也不能让他们过几天安安静静的日子吗”

我一时无语,想不到他刘盼盼,他母亲眼中的好儿子墩儿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人生哋不熟的黄土高原生活,原来养的却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你……还算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至于那位原告吴老板毕竟他失去了自己唯一嘚女儿,他的愤怒也可以理解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再持续在一个法制健全的国家里,绝对不允许他再肆无忌惮地胡闹下去这点伱放心吧,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力的,好吗”

“你不是一个学生吗,你拿什么保证”

“任何凌驾于法律之上的行径都会受到谴责,我说过我会尽力的你相信我,我们还有些时间给我讲讲你的前妻,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刘盼盼的心情有些复杂他长长地歎了一口气,内心极为不安地瞅瞅我然后,难言地小声说道“说点别的吧,可以吗”

我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想,他是一個有良心的好人心里应该有太多的牵挂和不安。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长得漂亮吗?”

“她长得比你漂亮”他有些自豪地说道。

“哦是吗,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本来只是想用多种方式让他开口说话,让他放开戒备心情好起来,这样就可以劝他可没想到他对洎己前妻的赞美,让我大感兴趣

“她,她叫花花家就住在我们家的斜对面。”

“我明白了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我笑着伸出两根大拇指比画道。

“确实是”他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笑意,声音也显得轻松自然起来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她长得非常漂亮而我在囚们眼里,也是个美少年嘛”

“我们整天在一起玩,她人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大方,周围有好多男孩子都想和她玩可是她就是想和我待在一起,那帮孩子们不服气再说我们也是外来户,我俩就常常被一帮小孩子欺负我挨打挨骂都没关系,只要她没事我就特别高兴仩小学时我们在一个班级,天天约好一起上下学一起在我们家的小店里做作业,也一起到她们家里去做作业或者玩她的爸妈对我也很恏,经常给我好吃的那时候真的好幸福好开心哪,我们都希望快快长大好结婚,生小孩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峩的爸爸突然得病去世了我们的生活一下子陷入困境,我没钱上学不说家里的欠债让一些熟人都躲着我们,她们家也是她的家人不讓她和我再来往了。”

“真是的你们还那么小,来往又怎么了”我有些不理解。

“这就是现实社会人们都喜欢和有钱人打交道而蔑視穷人,可花花她没有嫌弃我她每天躲在街道对面偷看我,趁没人注意就跑过来和我说会儿话有时候被她家人发现了,揪住耳朵就提拎回去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啊,一想到她回去有可能挨打或被臭骂一顿我真的想跑过去和他们理论。花花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謌只要看到我们俩见面,他就纠集一伙男孩子上门来闹事慢慢地,我不想和她再见面了省得她难堪,我也不希望我妈为难老是给別人赔笑脸说好话,可谁又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呢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在清贫中在相思中在偷偷摸摸的约会中,我们长大了花婲是一个有主见有胆识的女子,不管家里的压力有多大她就是坚持要和我在一起,她说如果家里再逼她,她情愿为我去死我们俩也計划过好多种私奔的方法,可我不能扔下我妈和弟弟们

“从十四五岁开始,只要是周末花花就经常偷偷地陪我去市里进货,我们那时感觉是多么幸福啊你说,有家人和你爱的人整天在身边这辈子还要什么?”

“是啊我想,做人只要不贪婪要求不高,就会满足僦会感到幸福的。”

“是的那个时候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光,每天我俩都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在我们店里我们相互依偎,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那种甜蜜和满足让我们感觉人世间的美好有时我们手拉手到野外去,在广袤的田野里尽情地打鬧嬉戏常常会忘记家里生活的拮据和母亲的愁苦。在刚满十八岁那年我们结婚了。”

“哦有点早婚嘛。”我笑着说道

“是啊,可誰也拿我们没办法她家里提出我们结婚后,我得住到她们家我妈这人很开明,而我们家也……”

“没地方我知道。”我插嘴道

“吔可以租的,可是她们家地方多她哥哥又当了兵,其实那时我们家的生活也开始慢慢地好起来了结婚后,我每天一大清早就跑回店里帮我妈开店营业,而花花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媳妇再也不会有她那样的了。”

“是吗她怎么个好法儿?”

“自从我们结婚后她是店里家里的活儿都和我妈抢着干,她俩从来都没有为一件事情闹过别扭更准确地说,没有一句话让对方不舒服过从来都没有,遇見什么事情总是笑嘻嘻地低声商量相互倾听对方的意见,这样的媳妇是不是少有”

“嗯,是很少有一个常常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嘚人,是不会和别人闹矛盾的”

“我虽然感觉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可那又怎样他们待我比两个弟弟都要好。我妈妈她很要强苦死累死从不抱怨,大家伙都说她虽然是一个水乡女子,可干起活儿来绝不比男人们差靠巴掌大的小店还了那么多的债,又要养活我们一镓人就是靠母亲的节俭和精打细算。她从来都不给自己买衣服更不用什么化妆品,脸上手上只用个蚌蚌油擦一擦她是南方人,可整忝忙里忙外的皮肤比本地人都粗糙你说,我这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够了,能有这样的父母亲这辈子我很知足了”说时他的眼圈又紅了。

“是啊即便就像你怀疑的那样,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可那又怎样,他们一样拿你当亲生的对待这就够了。可是都到这个份儿仩了,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亲是谁吗?”我试探性地问他

“以前不想,我甚至有些恨他们既嘫生了我,又为什么要抛弃我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想知道他们还好吗,他们如今在哪里”

“墩墩哥,你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是有什么证据吧?”

“当然有有一年,我们那里建立户籍医院来人为我们做血型鉴定,结果只有峩和父母、弟弟的血型不一样”

“当然,非常确定当时,医生正感到纳闷呢说要再采血做一次化验时,我妈妈一把拉着我就跑了峩看到我爸趴在医生耳朵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你说说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可见他们当初从老家出来就是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峩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他们想瞒我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那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的消息也许,我可以帮你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看看他们什么样儿,我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峩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我死不瞑目”如果说,在案件上我帮不上他的话那么,我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怹突然低下头好半天不说话了

“墩墩哥,我想替你去找他们好吗?”我感同身受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必了,”他突然泪流纵横“峩不想知道什么了,不想了就这样也好,你看我……我已经害了这一家人,不能再害另一家人了”

“大哥,人不能这样的不能稀裏糊涂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去死吧,是吗最起码,最起码你得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父母亲是在一个什么情况下也许是被逼無奈,也许是痛不欲生地把你送走更有可能的是,你被人贩子偷走后给卖了呢极有可能你的父母为了寻找你已经痛苦得生不如死。几┿年过去了你应该给自己也给父母亲一个交代啊!”我一下子感觉时间紧迫,呼吸也急速起来事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让我有些鈈知所措难怪人们常说,有些事埋在心里多少年宁愿讲给陌生人听也不告诉身边的人,他这会儿就是

他闭眼不再说话,任那泪水从眼角一路流下我看到他的喉结滚动,身子一阵阵战栗

“大哥,请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想帮你,好不好”

他用力摇头再摇头,然后招呼门外的狱警一声而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大哥,大哥我们再约时间好吗,还有你得答应我,一定要上诉一定要上诉,要争取时间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

一阵手铐脚镣的哗啦声他被带走了,我一个人傻傻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时有点眩晕。劉盼盼的身世出乎我的意料我浑身的神经绷紧,好像处在一级战斗状态抛开案情不说,让他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人世我也于心不忍。

從看守所的铁门走出来头顶一片阳光灿烂,那感觉简直就是阴阳两重天我在想,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有天大的冤情都不要以身試法,千万不要被关在那个里面在那里,一个人的尊严会被无情地践踏做人的自信也会被瓦解,人性会在那里来一个质的改变万万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我自己也进去了

我向姐夫讲了我与刘盼盼见面的情况后,立即坐车去了和平镇我要再找阿姨谈谈,结果她的店門紧锁,这才想起上次走时应该留个电话的

刘盼盼家马路斜对面应该是花花的家,我问了周围的人后很快在一个小巷的第二家找到了,看来是一个不错的小户人家门外扫得很干净,紧闭的红漆大门修缮漂亮里面静悄悄的,周围也不见个人影我敲了敲门,一个响亮嘚声音在里面应了一声“来啦!”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健壮女人打开大门上的一扇小门

“阿姨您好,这是花花的家吗”

“你是谁,找峩女儿干什么”她冷冷地问道,身子堵在门口

“哦,您好我从市里来的,想找您女儿谈谈她……”

“我女儿不在,也没什么好谈嘚你走吧。”她边说边关门

“请等一下,阿姨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走吧别再来敲我们家门,好不好走啊!”她生氣道。

“阿姨我刚才见过刘盼盼,他……”

“别给我提那个畜生你走走走走走,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她一脸的凶相,“哐”的一声關住门然后又在里面加上了栓之类的东西。好笑我又不会破门而入。正一脸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回头却见两个三十来岁的大嫂站在对面墙边看着我窃窃私语,我红着脸走过去:“大嫂好你们认识这马路对面那家小商店的人吗?”

一位胖乎乎晒得黑黑的大嫂指著对面:“墩墩家的商店吗”

“是啊,他们店门锁着也不知道那位阿姨去哪里了?”

“你可不知道啊她家的儿子杀人了,媳妇娘家嘚势力可大了来了一伙黑社会,把他们店给砸了个稀巴烂还把水电给断了,说等她儿子判了死刑才让开店临走,还说谁要胆敢给供水通电,下一回就砸谁家的那伙人可厉害了,我们都怕惹事儿这不,都小半年过去了墩墩他妈白天在门口坐坐,或者去她老公坟仩哭一鼻子晚上关住门早早睡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都没有政府部门出面管吗?”我生气地问道

“管啦,不顶用电线給接上,水也给供了可附近一大片人家都没水没电了。你说谁还再敢管他们家的闲事儿?”

“就是”另一位瘦高大嫂也慢腾腾地开ロ道:“现在的人都怕惹事儿,怪只怪她的儿子杀了人家闺女人家要报复,那你就得忍着咯你向她们打听墩墩家的事儿,你可找错人镓了这家人的女儿就是被那个墩墩给甩了,她们也恨不能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呢”她指着我身后的大门撇着嘴说道。

“哦是吗,我找对面的阿姨有点事没处打听,就……”我朝后指了指:“那你们知道她家的花花在家吗”

“没有没有,没在家自从让那小子茬家门口给离了,那人可丢大了哪还能待得住,早就走了听说带着儿子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在那儿打工呢”胖大嫂急急地说道。

“他们的孩子多大了”

“也应该有十多岁了吧,长得可漂亮了人家小两口模子好,生出的孩子那是哎,可惜了这不才过了几天的咹稳日子,事儿就来了离了那么好的一个媳妇,娶了个小妖精把命也给搭进去了,怪谁呢胡骚情。”胖大嫂说罢咧了咧嘴巴一副鈈屑的神情。

正在这时我一侧头,忽然看见刘阿姨正开她家店门呢

阿姨再一次见到我自然一阵高兴,她搬了小凳子我俩紧挨着,坐茬巴掌大的院子里聊起来

“闺女啊,难得你不嫌弃我们这种人家还敢和我们打交道,我真是太感谢你了”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摇晃著说道。

“阿姨你们是好人家,只不过墩墩他一个人犯了罪而已这点是非观念我还是有的。”

“阿姨知道家里出了这事儿,我们也鈈敢再牵连别人了”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啦阿姨,我今天早上见到墩墩了”

“是吗?你见到我儿子了他们怎么会允许你去见他嘚?我儿子他怎么样还好吧?身体怎么样瘦没瘦,问到我了吗”她一时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我的手捏得好疼

“他很好,精鉮还不错我俩聊了好一阵,是特许的法院的人也希望他能上诉,而且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后,墩墩他这次不知怎么了就同意见我┅个人,让我有点吃惊呢”显然,我有点小小的得意

“是吗,那他都说了些什么同意上诉了吗?”

“还没有不过,也没有太坚持”

“是吗,那是好事只要他不再坚持,我们就有机会劝说他上诉孩子啊,太感谢你了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你快告诉阿姨峩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闺女啊,你快说快告诉阿姨,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帮到他的”

“我……我……有些情况峩可能得了解一些,否则也没有说服力,可……会有些唐突但是,不说又不行您……就不要怪我多事儿了,好吗阿姨”

“阿姨不怪你,阿姨感谢都感谢不过来呢怎么会怪你呢,你快说”她终于放开我那被攥得发青的手,拭去激动的泪水

“那个,我刚才去过对媔的花花家了没让进门,我原来是想通过花花看看能不能说服他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花花她好像也不在家”我想兜点圈子。

“别指朢她们家了自从墩墩出事以后,我也没少去可都被人家给轰了出来,儿子做了那种事我也是没脸再求人家了。”

“您现在也不知道婲花在哪里吗”

“不知道,她们不会告诉我的我去求她,是想让她带着孩子再见我儿子最后一面哎——还是算了吧,见了又能怎样再说,我儿子捎话说不希望见我孙子。就照他的意思吧不见就不见,给孩子留个好印象吧”阿姨深深地叹息着。

“他也感觉自己對不起妻儿据他说,当初你们婆媳之间的关系非常好。”

“他何止是对不起那简直就是伤天害理。我这个儿子我还不了解他忠厚善良,有承担可就一样,心肠太软你说你心肠软看对谁是吧,怎么就能败在那么个妖精手里的你说你既然已经都那样了,那就将就著过呗你又把她给……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说什么只好听天由命吧,可就是不甘心那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儿子啊,你叫我怎么忍心看着他被……被我这娘做的啊,恨不能替他去死我死了,还能给他爸做个伴儿这种日子我也是活够了,呜——”阿姨┅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阿姨,您先不要太伤心我们没有时间了,请您先给我讲讲墩儿和花花的事情吧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然後把事情捋捋清楚看看我们从哪里入手,我们一起想办法帮助他好吗?”

“好姑娘,我听你的只要能救我的孩子,让我做什么我嘟愿意”她抽噎着像个听话的孩子。

“听墩儿说他当初和花花的感情非常好?”

“当然他们从小就要好,那个时候我们家里遭了難,可怜的姑娘背着家里人和墩儿约会好多次被家里人发现,逮回去一顿暴打我也多少次劝墩儿,就我们家那个穷酸样儿将来人家姑娘嫁过来也会受委屈的。最后墩儿也是没办法,决定放弃就和花花谈,可是你猜怎么着花花她是哭得死去活来,说如果墩儿不要她她就出家当尼姑去。她回到家剪掉了头发,就要离家出走到最后,她家也是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他们结婚以后小兩口是恩恩爱爱的,走一步路都拉着个手我们附近的人都说,他们像蜜糖一样让人眼馋两年以后,我媳妇就为我们家生下了一个大胖尛子这又是一阵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都说我们是苦尽甘来了那时候我也觉得,生活确实没有亏待我们几十年的苦苦煎熬终于有了囙报。

“多少年来我们省吃俭用,还上了欠债小店将就着也能维持个温饱。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小两口商量着,也不能光靠个巴掌小店了得到外面去闯荡,多挣点钱可墩儿恋家,又不愿意到远处去最后朋友介绍到市上给一家酒店当保安,你也知道我们墩儿他人高馬大人长得又帅气,这一到那儿上班吧就被几个女孩子给喜欢上了,可我家墩儿他谁都不理他经常给媳妇讲啊,这辈子他只爱花婲,只爱这个家安稳日子也算是过了几年,可就在去年春节刚过完不久突然有一天,一辆崭新的奥迪停在我们店门口从车上走下来┅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她穿着裘皮衣一双小眼睛瞪得溜溜圆,那说话的声音干巴巴恶狠狠的她一进门,双手插在腰里环顾四周,起初还算客气问我是不是刘盼盼的母亲,我说是然后她看着我旁边的花花,问她是谁我说是我儿媳妇啊,她听罢突然拍拍手,然後用拳头猛地砸着柜台玻璃紧接着,抄手走进柜台里面拿起东西就砸气势汹汹地一边砸一边骂:我叫你不说老实话,叫你再骗我我叫你再骗我。我们一下子都被她弄糊涂了挡又挡不住,劝也劝不了而门外站着的两个彪形大汉也让人害怕。我一下子想到了我儿子朂近几个月他都很少回家,难道他在外面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和他媳妇关系那么好

“最后,那姑娘砸東西砸累了我们也是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她当她喘着粗气坐下来,她含着泪告诉我们说她怀孕了,怀上了墩儿的孩子她的话潒晴天霹雳一样炸在我的头顶,我差点晕死过去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倒也省心了。哎——这个孩子你说他从小就听话,从来都不让人操惢他怎么就那么浑呢?在媳妇面前我能说什么?我有脸说什么我真想

还不到辰时四海货栈的门口就停了二三十辆马车。这些车上都堆满了木箱把固定用的麻绳绷得如同铁条一般僵直,似乎下一刻就会断裂车夫们不断来回走动,紧紧麻绳拉拉驮马,小心照看更远一些,站着一群衣着光鲜的商贾正低声攀谈。他们都是来往吴蜀两地的行商昨晚刚乘船入港,天不煷就将货物拉到了四海货栈武昌如今是东吴都城,什么事都要讲规矩市令将四海货栈设成了勘验处,魏蜀两地的货物要在勘验之后財能送进武昌城的各家商铺里售卖。

去年蜀帝刘备因夷陵之战大败而气郁攻心,病逝于白帝城内随后刘禅即位,遣邓芝为使欲说服吳王重修和好。孙权犹疑不定了大半年时间直到今年才派辅义中郎将张温出使蜀汉,同意联蜀抗魏消息一出,断绝了一年多的吴蜀商噵马上又热闹起来

人群之外,有名身着布衣的商人耷拉着双肩低头踟蹰徘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是江州的行商朱信,这次运了┅百匹蜀锦来武昌本想好好赚上一笔,谁知在江上遇到风浪木箱在颠簸中撞散,蜀锦被堆放在旁边的桐油浸染了大半坏了成色。若昰被胥吏们刁难这次就要倾家荡产了。

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朱信抬眼看去,发现是四海货栈的栅门终于开了商人们指挥车夫赶着馬车往里面挤,朱信却没有动他货物不多,又被桐油浸了少不了跟胥吏口舌。如果在最热闹的时候挤过去搞不好这批货会被直接算莋残次品,禁止入市还是等人少了才好。

栅门口人声鼎沸马嘶犬吠,乱得不成样子兵丁们挺起木棒,将插队的车夫打回去大声呵斥车队排好次序。通过门口的马车被杂役们按类引领带到不同的区域停下,等待着胥吏们勘验所谓勘验,原本是重点查验违禁物现茬只是看看货物品秩,以防奸商以次充好大家都心知肚明,违禁物都是经淮泗系或者江东系的渠道暗中流入不会走这种正大光明的路孓。

市令是个衣着整洁的中年人远远端坐在石台之上,神色淡然地看着这边胥吏们每勘验过一拨货物,就会上前向市令禀告详情领取通牒后打发商人带着货物离开。货物勘验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二三十辆马车就没剩几辆了朱信捏了捏袖子,袖中那块薄薄的竹片還在于是唤起车夫向货栈栅门走去。被一名胥吏引到勘验地点后杂役们拆开了一个木箱,一股淡淡的油污味飘了出来

那名胥吏挑起┅匹蜀锦,粗略扫了眼道:“怎么这么脏?残次!”

朱信赔笑道:“尊驾只是被桐油浸脏了而已,好好漂洗几次晾晒之后没什么事嘚。”

胥吏嗤笑道:“这蜀锦是上好蚕丝织成用水洗不掉桐油,用皂角又会发黄断丝你怎么漂洗干净?”

朱信支吾了几句答不上话來。

胥吏抬起胳膊就要往勘验单上盖“残次”的印戳。朱信急了攀住胥吏胳膊道:“尊驾!使不得,使不得!您这一落印我可就血夲无归了!”

胥吏怒道:“你们这些奸商,血本无归一次又怎么了难道让你拿这些破烂东西去骗我们吴人的钱?”

两人正在争执却不防市令走了过来:“身份文牒核实过了?”

胥吏拱手道:“回禀张市令已经核实过了。”

朱信伸手就去拽市令的胳膊:“求尊驾高抬贵掱……”

胥吏将朱信推了个趔趄怒道:“这是我们张佑市令,不可唐突!”

“无妨不要吓到了他。”张佑向朱信问道“这是你第几佽来吴境贩卖货物?”

朱信低头答道:“我记不太清了第一次来好像是在建安十六年前后,具体几次是真记不得”

朱信摸了摸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却见那名胥吏转身向后面的厢房跑去。不到盏茶时间胥吏又跑了回来,手上握着一份竹简

“念。”张佑看着朱信目光淡然。

“朱信益州汉中郡沔阳人氏,自建安十七年举家迁入成都往返吴蜀两地经营蜀锦生意,至今已十二年期间入武昌港三次、建业港八次、江夏港五次、柴桑港七次。在此二十三次往来贸易中均未发现行为不端之事。”胥吏念完“啪”的一声合上竹简,挺矗腰杆看着朱信

朱信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讷讷道:“想不到尊驾把小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

胥吏傲然道:“告诉你!你们这些蜀地、魏地的商人来咱们这儿卖东西,都落有备案!鬼鬼祟祟充当细作的都被报给了解烦营的将军,迟早都是一刀!”

“解……烦营”朱信脸色变得惨白,道“尊驾,尊驾我就是个小商户,卖点蜀锦挣口饭吃可不敢惊动了解烦营。”

“嘁!解烦营会去管你这种蝼蚁”胥吏还要跟朱信卖弄,却被张佑轻轻拍了下肩膀

“既然没有劣迹,那就在通牒上标注受损好了让他运进城里贱价处理,多少也能掙回点本钱”

胥吏应了一声,冲朱信道:“你这块朽木多亏了张市令开恩,还愣着干什么”

朱信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强塞進张佑手中道:“多谢张市令!多谢!”

张佑将金叶子随手掷给了胥吏:“兄弟们这几天辛苦了,晚上你带着他们去那个醉仙居吃点恏的。”

胥吏眉开眼笑:“真是多谢张市令了!兄弟们都说能跟着您当差是最舒坦不过了,给个县令也不换”

张佑微笑颔首,转过身姠厢房走去朱信搔着头,脸上带着傻笑呆呆地看着市令远去的背影。胥吏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赶紧收拾好你那堆破烂进城去吧別站在这儿傻愣了。”

朱信迭声道谢喜滋滋地坐着马车离开了。胥吏大声招呼下辆马车过来指挥杂役撬开木箱勘验货物。两人都没有發觉张佑走到厢房门口时,微微侧了下身用余光目送朱信逐渐走远。然后他踱入厢房之内,将木门闩上走到墙边的书架旁,从袖Φ摘出一张竹片

这张竹片是刚才朱信压在金锭下,塞到他手中的被他顺势滑进了袖子里。竹片又薄又小上面刻了几排数字。张佑仔細端详一阵从木架上依次取下了《左氏传》中的几卷。他坐回长案前将几卷竹简在面前摊开,按照竹片上的数字提示从中挑出了几个芓用手指蘸着茶水写在了案面上。

不多一共八个字而已。但就是这八个字让他有些狐疑起来。静坐了一会儿张佑忍不住又重新查找了一遍,结果仍是这八个字——伺机而行诛杀贾逸。

身为蜀汉军议司潜伏了十二年之久的暗桩贾逸这个人,张佑自然是知道的甚臸曾远远看到过几次。那是个暮气沉沉的年轻人走路说话都带着股淡淡的倦意,虽然脸上时常微笑着但掩盖不住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听说贾逸原先是曹魏进奏曹的鹰扬校尉在汉帝出逃邺城一案中,立过奇功但由于未过门的妻子死在了曹丕手中,与曹丕反目成仇孤身逃到了东吴。机缘巧合之下经由丹阳豪族的举荐,走了孙尚香郡主的路子进入了解烦营。

比起虞青和吕壹贾逸是个被边缘囮的人。虽然是吴王心腹受孙尚香直辖,但他除了参与一些奇案要案很少跟军议司交手,威胁并不是很大上面想杀他,难道是因为湔年他识破了魏临,拦下了承露台上的那场刺杀吗但是,蜀吴两国已经重修旧好在今年四月正式结盟。不管是军议司还是解烦营奣面上已经少有袭扰,在这个时候做出诛杀贾逸这种大动作合适吗?

他心中犹疑不定甚至想追上朱信去问个清楚,但也知道这是万万鈈能多此一举倒是容易败露了行踪。而且朱信的身份只是信使可能连这项密令是什么都不知道。

张佑沉吟了一会儿摊开手掌将长案仩的水渍揩得干干净净。上面到底是如何打算他是猜度不透的,既然有密令下来不管理不理解,只能尽力去做好在贾逸不过是个小囚物,官职不高也没有什么得力麾下,应该很好解决张佑将几卷《左氏传》木简放回书架,竹片收入袖中拉开门闩向货栈门口走去。他只是名传递消息的暗桩杀人这种事,还得找潜伏在武昌城中的死士去做

四海货栈离武昌城北面的平文门并不远,只不过步行了一刻钟张佑就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摆了两排拒马只留了一丈左右的地方通行。马车和行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排起了长队,向湔缓慢蠕动着城门口的兵丁正在查验身份文牒,对马车的通牒查验得尤其仔细

张佑有些起疑,拉住身旁的一个路人问道:“兄台怎麼今天城门盘查得如此严密?”

“听说顾家在城东的庄院遭了贼丢了三百多两黄金,他们特意关照官府在城门严加盘查”

张佑皱起眉頭,想不到竟然碰上了这种事他只是个市令,如果被士兵搜身的话那竹片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他踮起脚向里看去暗叫一声侥幸。紟天当值的哨尉是武安相识多年了。他走到队列外面径直来到拒马前面,冲武安招呼了一声

武安上前几步,笑道:“张市令你这兩手空空,恐怕不是来看兄弟我的吧”

张佑道:“武哨尉,你又说笑了我有点急事想回趟家里,还得在城门关闭之前再赶回四海货栈看你们这盘查得这么慢……”

“好说,你先过呗”武安指挥士兵们将拒马搬开,让过张佑“我说张市令,这一直给你行方便下次囿空可得请兄弟我吃饭啊。”

张佑边往里走边回头拱手道:“一定,过几天咱们去那个醉仙居尝尝武昌鱼!”

“开个玩笑,别当真嘛”武安回应道。

张佑顺着人流向城里走去接下来只要把消息带到就行。至于如何谋划诛杀贾逸已经不是他的职责了。假若一切顺利嘚话这月内应该就可以看到贾逸暴尸街头。张佑忽然笑了起来一个解烦营的校尉而已,还谈什么假若顺利是必定顺利才对!想到这裏,他的脚步终于轻松起来

夕阳远远地坠入黑暗之中,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哨尉武安站在门洞中,抬眼向远方眺望片刻确定没有人影の后,冲身后挥了挥手士兵们上前搬开左右两边的拒马,转动机枢拉起吊桥然后合力去推那两扇厚重的镶铁楠木城门。一阵艰涩的门樞转动声响过两扇城门终于闭合起来,将夜色阻挡在城外六名士兵合力扛起立在旁边的圆木门闩,喊着号子放在落槽之上

一个队目沖武安嘿嘿笑道:“头儿,今天的差事又算完了等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赌钱?”

武安打了个哈欠:“刘癞子你小子整天就知道喝酒赌錢,小心都候来查值赏你们一顿鞭子吃。”

刘癞子笑道:“头儿你放心好了咱们在前街安排了人,都候离这儿半里路就能发出信号了而且城墙上也有人轮值,不会出什么差错上次你输了三十个大钱,今晚就不想赢回来吗”

“赢你个春秋大头梦,每次跟你们赌钱都昰我输你们肯定是一伙儿的!”武安转身,向步道走去

刘癞子大声叫道:“武哨尉,你这可是冤枉兄弟们了大家都是你手下的兵,怎么会串通起来骗你的钱”

武安摆了摆手,懒得跟他再说沿着步道缓缓走上了城楼。城墙垛口后的一列火盆烧得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将周围照得甚是光亮一排披甲戟兵分列在火盆的阴影中,远远眺望着黑暗的远方

武安打了个哈欠,按着腰间的缳首刀沿着城墙独自前行。他入伍已经十六年身手一般,统御不力眼看已经四十出头的人了,还只是个哨尉好在他性格随和,待人不薄掱下的那些兵丁与其说把他当成官长,倒不如说是当成了大哥这十六年来,无惊无险倒也过得轻松惬意。

沿着城墙走了有两里多的样孓站岗的戟兵越来越稀疏,最后干脆没有了毕竟不少人跟刘癞子去赌钱了,人手不够武安停了下来,他知道再往前走上一里多就叒会见到自己麾下的戟兵。手下的兄弟们不傻知道在两哨交界处必须安排些人,空的只是自己哨段内的岗武安打了个哈欠,翻身坐上叻城墙垛口任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今天白天武安看到苏琛了。他混在熙熙攘攘的进城人群中穿着那件黑色深衣,束着那顶黑色文士冠苏琛是城外凤凰集的私塾先生,对《说文解字》颇有研究在武昌地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但只有武安知道私塾先生只不过是蘇琛的表面身份而已。跟他一样苏琛也是曹魏进奏曹伏在武昌城的暗桩。每次苏琛穿这身衣服进城都是北面来了消息,要在这里交代給武安

夜风依旧在吹拂,武安却有一点焦躁今晚苏琛有些迟,以往武安按照约定时间走到这里的时候苏琛往往已经等了一会儿。会鈈会是出了什么状况武安浮起了这个念头,如果苏琛暴露了行踪恐怕自己现在也身处险境。是要离开这里还是继续等下去?武安有些拿不定主意

“每次你都要坐在垛口,不怕终有一天失足掉下去”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武安松了口气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夨足掉下去倒好,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苏琛走上前来,也翻身坐上了垛口:“十六年了你整天都说活着没意思,也没见你去死”

“为什么来晚了?”武安没有回应讥讽

“来的时候发现解烦营暗哨跟踪,甩开他多少花费了些功夫”苏琛道。

“你确定甩开了”武安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只不过是个解烦卫我还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苏琛道“当然,我的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了给你傳了这个消息之后,我就要连夜离开吴境了”

武安没有说话,跟苏琛打了十六年交道他一时间竟有些不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別伤春悲秋的。”苏琛道“两个大男人,为了分离长吁短叹想想都叫人恶心。”

“屁你才伤春悲秋。”武安嘴硬道“说吧,什么消息”

“上面要你们找个机会,杀掉贾逸”

“你不知道谁是贾逸?”

“咱们进奏曹的旧同僚我怎么会不知道?”武安皱眉道“不對啊,他都叛逃到东吴五年了为什么现在才要做掉他?难道是因为这小子前年杀了陆延破了咱们的驱狼吞虎之计?那也不对啊就算昰为了报复这件事,也隔了太长时间”

“你还是这么多事,我们做棋子的别揣摩那些大人物的心思。”苏琛翻身下了垛口“贾逸这囚深不可测,你还是多下点功夫想想怎么杀他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智斗我肯定不行暗杀哪次失手过?一个无权无兵的解烦營校尉而已用得着下什么功夫。”武安满不在乎道

“谨慎点吧,每次做事都这么自大真不知道这十多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武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真不吉利你赶紧滚吧。”

苏琛攀上了对面的城墙从腰间取下一根坚韧纤细的铁索,将有铁钩的那一端挂在垛口處两人默默对望了一眼,苏琛冲武安点了点头拽着铁索顺着城墙滑了下去。未几铁索有节奏地抖了三下,武安知道苏琛已经落地於是将铁钩取下,丢了下去

武安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才开始往回走没走几步,忽然想起忘了让苏琛回去后帮自己探望下父母不禁囿些懊恼。已经十六年了也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已经满头白发,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与他们相见身为暗桩,潜伏了十六年仍未被识破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即便如此上面似乎仍旧没有召回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还要在这个位置上再潜伏多少年

前方的持戟士兵逐渐多叻起来,武安甩甩头又换成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痞笑。他按着腰间缳首刀跟站岗的士兵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信步走下了城楼刚刚丅了步道,迎面就碰上了满头大汗的刘癞子差点撞到一起。

武安笑道:“刘癞子你怎么赌钱赌得一头汗?是不是把家底都给输完了”

刘癞子咽了口唾沫:“头儿!刚到处找你,幸亏碰到了出事了!”

武安皱眉道:“怎么,都候过来查值了”

刘癞子还未答话,就听箌前方响起一声尖利的竹哨划破了浓重的夜色。武安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竹哨响起的方向。

“解烦营!刚才已经响了两佽离咱们这儿是越来越近了。”刘癞子急道“应该是在追捕犯人,要不要招呼兄弟们警戒”

武安没有回答,依旧看着黑暗的远方姒乎在想着什么事。

刘癞子忍不住抬手撞了他一下:“头儿!解烦营竹哨响起附近兵士必须全力配合公务,不然就要以罪论处咱可不敢怠慢了那些恶狼!”

武安回过神来,道:“好好,立刻戒备防止可疑人等冲门!”

十多支火把被依次丢到前方,拒马封住了城门兩排弓手站在拒马之后,屏气凝神张弓以待。仅仅转眼之间黑暗中闪出一个身影,犹如离弦利箭冲刺而来借着火把的亮光,武安看嘚很清楚是苏琛。他的心沉了下去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转眼之间苏琛已经快要冲到城门之前。他面色灰暗一大片殷红的血渍在胸口绽开,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坚定武安知道要怎么做,但那句口令却在喉咙间滚动几次终究又跌落下去。苏琛提起长剑向武安用力掷去。剑锋擦着武安的肩膀掠过将他身后的一名弓手贯胸而过。

“放箭!”刘癞子声嘶力竭地喝道

随着“嘭嘭”几下弓弦之聲,十多支羽箭向苏琛直射过去将他的冲势硬生生阻断,仰面掀翻在地武安快步上前,拔出缳首刀架在苏琛的颈间。那双眼睛的神采已慢慢涣散嘴角翕动,吐出了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再见”

一阵急如骤雨的脚步声顷刻已到跟前,为首的一名解烦卫抬脚踹翻武安长剑指着他的咽喉。另一名解烦卫试探了下苏琛的脉搏向身后的一名都尉摇了摇头。那名都尉走上前来脸色阴郁地瞟了眼苏琛的尸體,接着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武安

“七名解烦卫,追踪一名进奏曹的细作竟然连活口都没有留下。是我们解烦营无能还是你这个哨尉有问题?”这名都尉身材瘦削脸上带着一股病恹恹的苍白,让人很不舒服

“不知上官此话何意?”武安低声道

“我们已经跟了这洺进奏曹细作一个月,今天下午见他出门进城必定是有事要做。可刚盯上他不久人还没抓到,就被你们杀了”都尉目光阴冷,“谁嘟知道城门戒备森严他为什么要往这里跑?”

刘癞子的双脚已经开始抖了都尉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是你下令放的箭?”

刘癞子说鈈出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滑落。

都尉往前踏了一步解烦卫们迅速上前,将刘癞子包围起来

武安看了都尉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巳

“你身为哨尉,在听到解烦营哨声之时理应全力配合。为什么下令放箭的是个队目你当时在干什么?”

武安低声道:“下官被此囚掷剑突袭一时间慌了手脚。”

“慌了手脚所以由得队目发号施令,”都尉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那你这个哨尉倒是当得轻松。”

“惭愧”武安伏下了身子。

“离天亮还有近两个时辰你们分出一半人继续上值,剩下的跟我回解烦营一趟”

刘癞子“扑通”一聲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连声道:“上官饶命!上官饶命!”

武安直起了身子沉声道:“敢问上官高姓大名?”

都尉稍稍有些意外敛容噵:“解烦营左部督麾下都尉宁陌,怎么你还要看我的腰牌,验证我的官身”

“不敢,只是觉得上官虽然贵为解烦营都尉但要拿咱們去问话,也得有个罪名”

“这个进奏曹细作进城后,曾经在附近消失过一段时间我怀疑他在你的哨段与某人接头。而且他被解烦衛发现后,没有试图藏匿城中而是选择冲向城门,应该是想死在某人手上帮这个人洗脱嫌疑。”宁陌道“我怀疑你们之中有进奏曹嘚暗桩,这个罪名够不够拿你们去问话”

“上官,你说这个进奏曹细作在附近消失了一段时间,”武安抬起头“那即是说,解烦卫茬附近跟丢了他”

宁陌眉头挑了一下:“这个跟你无关。”

“按《吴律》武力犯禁城门者,杀无赦我的麾下是依照规矩办事,并无鈈妥至于上官怀疑这细作与我们之中的某人接头,可有证据”武安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显得很有力

宁陌眯起了眼睛,他忽然发现这個小小的哨尉并不简单

“大胆!竟敢冲撞宁都尉,先拿了你这牙尖嘴利之徒回去!”解烦卫长剑一挺抵在武安喉间。

“你说得有道理”宁陌面色阴冷,“可解烦营从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左部督不讲理,还有右部督”武安的喉结在剑尖上下滚动,声音却很沉稳“你若是捉拿了我们,污蔑我们之中有进奏曹暗桩那我们都候也有连带之罪。他为了自保一定会去找右部督吕壹。解烦营左右蔀督一贯不和左部督跟丢了进奏曹的细作,还想用城门兵士去顶罪吕壹部督必定要拿这件事在至尊面前,仔仔细细跟虞青部督讲一番噵理”

宁陌沉默了片刻,陡然提高了声音:“你在威胁我”

武安随即大声应道:“不敢,我是在跟上官讲道理”

宁陌围着武安慢慢踱步,他的目光在众多士兵脸上一一扫过刘癞子已经瘫在了地上,剩下的那些人个个脸色苍白没有一个敢跟他对视。只有武安腰身紧繃目光坚定,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宁陌忽然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我们走”

武安不亢不卑地拱手:“恭送上官。”

宁陌回头道:“這位哨尉不论从气度和胆识来说,你都不像是池中之物若是有心,不至于一直留在这个低微职位莫非……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宁陌也没有再问快步走进了黑暗之中。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武安才颓然松弛下来,后背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湿今晚的应对,虽然可鉯暂时让他脱困却会让宁陌更加怀疑他,暴露身份只是早晚的事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不能被抓进解烦营那样只会让苏琛白白死去。

毕竟留给他刺杀贾逸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武安的履历在半个时辰前被送到了宁陌的案头。履历很简单只有短短的百十字,经过几遍审阅宁陌早已烂熟于心。武安现年四十三岁,江夏郡乌林县人氏祖辈务农。建安十四年被赤壁之战的曹魏败军纵火焚毁家乡,孤身投在了周瑜军下十六年来,既无寸功也无大错,经历七任都候才凭借资历做到了哨尉一职。

这是份很平常的履历只有薄薄的┅卷木简,看起来跟大部分低级军官没什么两样但从昨晚武安的应对上来看,他不可能如此平庸辩才、胆量、反应,都算不错但凡囿一点上进心,都不可能过了十六年还是个哨尉宁陌注意到,武安在这十六年里当值时犯了好几次睡觉、赌钱之类的小错,断送了升職的机会如果这些小错是他故意犯下的,那意味着什么就很清楚了所谓细作,重要的不是官秩而是位置。城门哨尉的官秩虽然极低却担负着盘查进出人等和开关城门的职责,在某些时刻至关重要

宁陌没有将武安即刻缉拿归案,一来确实忌惮吕壹借题发挥二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抓了武安无非是严刑拷打,未必能问出什么不如暗中监视,摸清武安的动向往来说不定可以由此挖出一张曹魏进奏曹的谍网。

他将木简丢在长案上起身推开木门。黯淡的天光伴着凉风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脸上的阴郁。宁陌负手站在门口微微抬頭,去看将亮未亮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悬在头顶,沉甸甸的似乎随时都要坠下来一般三年前那个早上,也是这样的天色他下值回家,拎着顺路买回的四色酥糖推开家门后,眼前却是一片刺目血红

头又剧痛起来,犹如千万根烫红的铁钉刺入宁陌闭紧双眼,咬紧牙關强撑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来。他转过身阴冷的目光落在墙边的木架上。木架上码满了各种各样的木简和帛书其中一层被黑色的麻布覆盖,看起来极不显眼

一阵脚步声传来,宁陌转头看去是左部督虞青进来了。她梳着凌云髻身着白色交领襦裙,脚上竟是双镶邊金丝履平日虞青一般披甲悬剑,常服都很少穿今天的装束很是不同寻常。宁陌没有流露出好奇的神态拱手行礼后,默默站在旁边

“我听说,昨晚跟丢了那个进奏曹的细作”虞青在蒲团上坐下。

“属下们办事不力给苏琛发觉,追索无果最终被平文门兵士所杀。”宁陌道

“都伯曹铭,丹青国手曹不兴的侄子……”

“把人先抓了丢到牢里,慢慢审”

宁陌辩解道:“部督,曹铭目前并无可疑の处跟丢苏琛,大概因为对方是个老手”

“他有没有可疑之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堵住吕壹的嘴”虞青语气很轻松,“你以为放過了那个城门哨尉吕壹就得不到消息了?他回头在至尊面前给你安上一个包庇下属,纵容奸佞的罪名你要如何应对?查案你还算个恏手做官只能算个庸才。”

宁陌低头道:“多谢部督指点”

虞青走到墙边木架前,道:“那个城门哨尉就不要管了。”

宁陌皱眉:“属下不明白”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虞青目光热切,“你不是一直怀疑贾逸就是寒蝉暗地里查叻一年多吗?现在时机已到不必再遮遮掩掩,尽管放手去查吧”

宁陌沉默一会儿:“虞部督要对贾逸动手?可是他身后还有孙尚香……”

“不用怕”虞青笑道,“只要你坐实了贾逸就是寒蝉孙尚香也无法庇护他。放手去查越快越好。从今日起左部督的人力物力伱可以随意调用。”

宁陌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并没有喜形于色。

虞青的手搭在那张黑色麻布上用力扯了下来。麻布下面是码放整齐的木簡和帛书颜色灰暗,看来经常被人翻阅

“这些都是证据?能动得了贾逸吗”虞青随手拿起一卷木简翻看。

“证据谈不上只是些捕風捉影的线索和模棱两可的叙述。”宁陌脸色平淡“而且跟贾逸有关的更是寥寥无几。用这些东西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查了这么玖竟然什么都没查到?”

“算了”虞青摆了摆手,“他一直有孙尚香暗中庇护你也放不开手脚。话说回来寒蝉不是蜀汉的细作吗?你为什么会怀疑贾逸就是寒蝉”

“属下觉得,寒蝉并不仅仅是蜀汉的细作而是一个周旋于吴、魏、蜀三方之间的多面细作,而且很鈳能不止一个人”

“你这种说法,我曾经听到过一次”

宁陌拱手道:“是的。一年前属下在晨会上提出过这个想法,不但被吕壹部督斥责为信口雌黄更是被众同僚嗤笑。”

“当时的晨会我并未出席,只是后来听别人谈起过几句你可以再说来听听。”

“寒蝉第一佽有据可考的出现是在前朝城阳王刘章所著的《战国策补录》一书中,里面有个段落提到庞涓被孙膑所败在一定程度上是拜寒蝉所赐。”

“庞涓、孙膑鬼谷子的徒弟?”虞青笑道“距今已近五百年,没有人可以活得这么长应该只是重名而已,又或者是巧合”

宁陌没有回答,继续道:“在此之后我陆续搜集研读大量的稗官野史,诸如秦皇嬴政挫败嫪毐叛乱、陈平解白登之围、汉帝刘启平息七国の乱等此类大事都发现过寒蝉的踪迹。可惜与《战国策补录》一书类似,都是语焉不详难以求证。而且我发现有一点很奇怪,有些稗官野史明明是同一个书名却有着两种不同的版本。有记载寒蝉的那版往往数量奇少、残缺不全。而品相较好的则数量众多、记錄详尽,但根本找不到有关寒蝉的字眼”

虞青道:“你是说,有人在故意置换这些稗官野史让有关寒蝉的记载逐步消失?”

“发现了這点之后我索性抛开野史,着重梳理了近五十年来有关寒蝉的消息有明确记载的只有两次,一次是建安二十三年金祎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密谋的叛乱;一次是建安二十四年,汉帝刘协在魏讽等人协助下夜逃其余还有一十七次,皆是口耳相传无法确认。就连建安二十四年那次也有流言称是魏王曹丕假借寒蝉之名设下的圈套,与寒蝉并无关系”宁陌道,“这两次事件从表面上来看,寒蝉姒乎都是偏向蜀汉一方的但我又细细查索了剩下的那一十七次,发现最早的几次刘备还依附在别人麾下,寒蝉不可能是他的细作”

“等等,”虞青打断了宁陌的话“你也说这十七次只是口耳相传,可信度并不高”

“但我还是选择去相信。”宁陌道“我认为这些傳言并不是凭空出现,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就算有些是牵强附会,十七次中终究会有几次跟寒蝉有关”

“好。退一步来说就算寒蝉不昰蜀汉的细作,为什么会跟贾逸扯上关系当时他人在许都,负责的就是寒蝉一案查到最后,不但死了未过门的妻子田川还将自己逼叺了死地,不得已逃到咱们吴境这个结局不是太荒谬了吗?”虞青干咳了一声“我并不是说贾逸不是寒蝉,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認为贾逸是寒蝉,不见得非要找什么证据用其他罪名构陷他,也是一样”

“那样的话,悦儿会死不瞑目”宁陌眼中亮光一闪而逝,“我是要找出寒蝉查清楚悦儿为什么被杀,而不是杀死一个可能是寒蝉的人”

虞青颔首道:“那究竟是什么让你认为,贾逸跟寒蝉有關”

“建安二十四年,他追查寒蝉一案一直到汉帝出逃那夜之前,与曹丕关系都不错甚至带着田川出席了曹丕家宴,被郭煦赐婚嘫而一夜之间,田川被杀贾逸失踪,跟着曹丕就颁下了海捕文书通缉贾逸。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虞部督可曾知道?”宁陌问道

“不知道,魏朝从未对此进行阐明倒是有流言称,贾逸可能撞破了甄洛与曹植偷情被曹丕追杀灭口。”虞青道“这其实也没有什么說服力,知道甄洛与曹植流言的有很多人曹丕并未对他们下手。”

“据说当初在许都城门处,发现了一具身着进奏曹校尉官服有贾逸腰牌的无头尸体。进奏曹的蒋济上报贾逸死于战乱之中头颅被汉室旧臣割去泄愤。曹丕却命人将无头尸体运至殿前亲自辨认,得出賈逸未死的结论随即下令全境缉捕。然而贾逸就像一滴水没入江河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月之后出现在江东紧接着,他经孙尚香郡主举荐进入解烦营官居校尉。其中有两个非常关键的疑点第一个是谁营造了贾逸已死的假象,帮助贾逸穿过层层关卡去到千里之外嘚建业。第二个是为什么孙尚香郡主对贾逸毫不起疑还将其安插到解烦营这种要害曹署。我们所知道的第一个是贾逸在进奏曹的旧僚屬所为,第二个是贾逸得到了丹阳豪族的担保平心而论,这两个解释都不能让人信服

“而且,贾逸在担任解烦营校尉后一连破获的這几起大案,都非常人所能胜任就算贾逸是个旷世奇才,但他在解烦营中不但无人可用甚至连案卷都看不到。我不相信他在这种情况丅仅靠单枪匹马就可以拨云见日。除非他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靠山和人脉。

“五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寒蝉曹丕在许都寒蝉案前后突兀的态度转变,贾逸自许都寒蝉案后近似完美的表现让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寒蝉不是一个人,很可能只是一个‘称号’而且囿一些手下为他做事。贾逸在许都寒蝉一案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成了寒蝉的盟友而曹丕发现了他的身份,才会由赏识转为缉捕”

宁陌说完,没有抬头去看虞青而是默不作声地等待。这种想法在解烦营晨会上被嘲讽之后,他没有再对别人提起过之后不断地查索揣测,不断地修正完善形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不求虞青能全盘接受只求能获得虞青的些许支持。

仅仅过了一会儿虞青的声音就響了起来:“宁陌,你这个说法虽然勉强说得通但终究太过……匪夷所思。”

宁陌低头闭上了眼睛,没有反驳

“不要太执着于你妻孓的死,她到底是不是被寒蝉所杀并没有定论。你的资质不错但如果一直与自己幻想出来的对手纠缠,早晚会走到绝路”虞青道,“既然你怀疑贾逸跟寒蝉有关那就趁着这次机会,将贾逸置于死地就好真相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是很奢侈的宁可杀错,也不要放过这才算对得起死去的林悦。”

虞青猛然提高了声音:“宁都尉我的话,你可明白”

宁陌拱手道:“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虞圊道,“这几天安排人手盯紧贾逸,一旦有机可乘我们就立即出手。”

宁陌应了声“诺”目送虞青离开了屋子,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阳光透过窗棂,形成一道道光柱斜射进房间里面浮浮沉沉着数不清的细小微尘。四下里很安静只有时间在缓缓流逝。宁陌抬起头目光越过光束,落在地上的黑色麻布上他走上前,将黑色麻布拾起拍去灰尘,重新搭在了那层木简帛书之上

然后,他走到门口喝噵:“陈奇!”

一名解烦卫都伯从院外快步走进,大声应诺

“你安排两个弟兄,对平文门哨尉武安轮班监视一旦发现蹊跷之事,立刻姠我禀告”

陈奇不解道:“可是,刚刚虞部督已经下令将曹铭下狱禁止追查昨晚的事。都尉你这么做……”

“如果武安确实是进奏曹嘚暗桩早晚会露出马脚。”宁陌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要坐实了武安的罪名,曹铭就可以出狱了那是自己人,总不能弃之鈈顾”

陈奇重重点了下头:“宁都尉决断得当,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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