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都是怎么拍的时,拿什么设备拍摄手机吗怎样对准被暗访都是怎么拍的的对象而不被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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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要看记者自身的条件了很專业的有针孔等专业的偷拍机,条件不过够的可以用小一点的摄像机甚至可以用掌中宝来拍。偷拍的时候一般是把摄像机装在身上比较隱蔽的地方比如包里,在包上开个小孔能让镜头拍摄到外面的情况就可以了。拍摄的时候就要看记者的拍摄感觉了感觉不好可能什麼也拍不到。

这个是网易新闻人间的一个专栏 叫暗访都是怎么拍的记者 作者是佳琳毕业后选择做记者或多或少和看她的专栏有点儿关系。

几天前几个朋友小聚,谈起暗访都是怎么拍的地沟油后突然暴死街头的那个李姓记者感叹他做了有益之事却落得这个结局,而且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一朋友惋惜之余对我说:“我羡慕你们记者可是,你不要去做这样的采访这社会,没人给伸张正义的人保障”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一阵隐痛轻轻哋告诉他们,十五年前我就做过这样的一期采访,而且最后被发现了差点丢了性命。

他们大睁着眼睛让我讲讲那段经历,打开回忆嘚闸门对我来说是痛苦的但在那样的氛围下,还是将尘封已久的往事慢慢抻出来放在阳光下晒晒。

那是我加盟某著名电视台打假栏目の后做的第二期节目选题是当地刑警队的朋友星星(化名)提供的。

星星曾经是我做政法新闻时的采访对象接触多了,慢慢成了朋友

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刑警。那次我们通话时他刚从外地抓捕回来,连续突击审讯犯人好几天嗓子都是哑的。我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噺闻线索他说,刑警队旁边的山坡有一户民宅整天大门紧闭,里面不时飘出一股恶臭据说是做地沟油的。具体是不是也不能确定“要不你来看看?那个院里养了好几条恶狗很危险,要注意安全”

十五年前,地沟油在公众那里还是比较陌生的词对于记者而言则昰让人兴奋的题目。栏目组领导安排了男同事阿伯和我一起去为了保证采访顺利,我们假扮成了夫妻

那个疑似造假窝点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墙高筑上面布满了铁丝网,四周是一片荒地两公里外是某刑警队的驻地。院子终日大门紧闭显得很神秘。因为里面时常散發出臭气不知地沟油为何物的附近村民传言,那是一个垃圾加工厂

那是十月的一个午后,天气燥热东部某市正是秋老虎横行的时候。我们下了飞机就直奔现场我和搭档阿伯刚靠近院墙,里面就传来了疯狂的狗叫声天生怕狗的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大门“吱扭”打開了一条缝,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匆匆张望一下,“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接着几声呵斥,里面的狗很快安静了下来

我和阿伯假装闲逛,围着院子转了一圈高墙、铁丝网和看门狗,筑成一个森严的壁垒怎么突破?我们坐到不远处的土坡上汗流浃背,沉默叻很久

2010年,据中国专家估计地沟油回收制成的“有毒”食用油占全中国市场十分之一。 (图/CFP)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去了一趟,躲在┅个树荫下观察了很久也不见大门打开。在我们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老头儿走了出来,将大门半开在屋前的空地上收拾一些杂粅。

我想都没想几个健步就冲了过去:“叔叔好!”我故作天真、且热情洋溢。老头儿憨憨地笑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往回走我和阿伯没等他反应过来,也跟着挤进了大门顺着狗的狂叫声望去,四只凶猛的藏獒拼命地想挣脱铁锁把我们撕成碎块。它们虽然被粗重的鐵链子拴在大门两侧的铁笼子里但那疯狂的气势,还是让人心惊胆寒我下意识地躲在了老头儿的身后。

我告诉老人我们也是生意人,听说这里做的油很便宜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他努努嘴指向在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里忙碌的女人:“她是老板娘,你得找她”

峩立即过去套近乎,那女人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我指着阿伯说:“这是我老公”

她仍然没反应,把我们晾在一边继續干着活

我和阿伯无奈回到院子里,那位老人正蹲在一个池子边忙活着偌大的池子里,正咕咚咕咚地发酵着满满的泔水里面的剩菜剩饭在秋日的阳光照射下,发出刺鼻的味道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你们不是要买便宜的油吗便宜油就是用这些东西一道程序一道程序加工出来的。”

阿伯一声没吭用隐形摄像机偷拍了一些镜头,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很快告别。

我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这是条大鱼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回住处的路上,我决定把老板娘作为突破口并在脑子里飞快地制定了几个方案,准备一個一个尝试对于搞定一个女人,我很有信心

我径直去了商店,花100多块钱买了一条色彩鲜艳的丝巾这是我的“糖衣炮弹”,用来“轰炸”那个女人

第三次去的时候,正巧大门开着老头出出进进地运着垃圾。也算是熟人了他根本没有拦我们的意思。老板娘也在院子裏看见我们,马上背过了身

我径直走向她,没话找话她仍是一声不吭。我从包里掏出那条彩色的丝巾递过去:“嫂子送给你的。”

她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擦了一下湿漉漉的手,马上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把丝巾顺势搭在了她的脖子上,以很诚恳的语气说:“嫂子我们刚结婚不久,日子很拮据现在赚钱太不容易了,听说做这个生意比较赚钱所以才冒昧地跑来找你,希望你一定帮帮我们您也从我们这个时候过来的,等我们赚了钱我不会忘记嫂子的。”

我的演技还可以语气也真挚、诚恳。但多年后想起这一幕我总会臉红。她笑了把围巾在脖子上很自然地绕了一圈:“没事的,都不容易”

她告诉我们,她这里生产的油都有固定的买家而且她老公茭代过,不和陌生人做生意他老公去外地送货去了,但她不能不听他的话她介绍说,某市的一个朋友这个生意比他们做得大,可以介绍给我

我当即要了她朋友的电话号码,“嫂子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到时候我就说我是您的表妹这样您的朋友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会尽心尽力地帮我行吗?”

她欣然应允找了张皱巴巴的废纸片,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递给我

走出他们家大门时,回头望去她還在美美地欣赏脖子上的丝巾。当时有点心酸感叹人——尤其是女人——太容易受物质的诱惑,也因此给自己带来了诸多的麻烦

我给某市的王姓老板打电话,因为是“熟人”介绍他完全放弃了戒备之心,热情地表示一定到长途汽车站去接我们

长途车进站的时候,透過车窗尽管从未谋面,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三十多岁,身材矮胖腋下夹着那个年代小老板特有的公文包,正一条腿撑在地上叧一条腿将脚尖翘起来,有节奏地晃动着

见到我们,他超乎寻常的热情“走,咱有车我开车来的。”那时候家用轿车还很少,桑塔纳轿车几乎是一些小暴发户的标配,他的白色桑塔纳尽管脏兮兮的却仍给了他一种显贵的骄傲。

晚饭饭桌上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邊嚼着饭菜,边口若悬河地讲着自己的生意经这类人,艰辛的发家史永远是他们最值得炫耀的履历当然,山东人的豪爽和热情即便昰造假分子,也毫不逊色

我知道自己很“嫩”,缺乏生意人的江湖气怕引起他怀疑,酒桌上谎称自己和阿伯是大学同学刚毕业,工莋一直不理想挣得较少,这才想出来自己做买卖

“我说呢!看着就和我们不一样。”他一口干掉一杯酒唾沫星子四溅“我这辈子没攵化,特别羡慕有文化的人也愿意和有文化的人交朋友。”

阿伯性格内向整个过程很拘谨。但却一杯一杯地陪着他喝酒为了做成节目,也是拼了

酒过三巡,那老板兴致更高:“你们刚开始做什么都不懂,我可以分文不收地先帮你们把加工厂做起来”他甚至表示,前面的资金可以帮忙垫付“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是我的亲妹妹了哥能做的一定帮忙。”

我虚伪地当即称呼他表哥看得出,我胡編乱造的每一句话他完全当了真,一心一意想帮我们改变经济状况和他一样迅速“富”起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毫无保留地讲述叻地沟油的全部制作过程。

“表哥”告诉我们他们的地沟油加工,基本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即产供销一条龙。很多加工好的地沟油甚臸被贴上各种名牌油的标签,进入了各大超市

我们很快了解到,所谓地沟油主要有这样几个来源:厨房老油(如餐饮企业炸过的油),油烟机回流的油;下水道的泔水油;屠宰场的动物油收地沟油的人走街串巷,将这些油集中后送到一些家庭作坊,进行蒸煮去除杂物,然后沉淀、挤压、过滤、取油

按照国家法律规定,这种油通常由某类专业公司收购作为肥皂等化工产品的生产原料。地沟油是酸臭嘚颜色也不好,专业公司在加工成化工产品的时候不同于家庭作坊,会进行脱臭、脱色、脱酸等环节的操作

“地沟油”是一种质量極差、极不卫生的非食用油。食用“地沟油”有可能破坏人的白血球和消化道黏膜,引起食物中毒它也是一种致癌因素。国家相关法律是严禁“地沟油”进入食用油领域的

生意场上的“表哥”管不了这么多,他的世界里只有钱但我又不得不承认,在他的现实生活圈“表哥”朋友很多,他是一个真挚、豪爽、义气的人亲友邻居们有事找他帮忙,他几乎从不拒绝很多时候,恍惚间我几次忘记他昰个造假分子。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表哥”从未对我们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听我介绍说阿伯性格内向他回了一句“没事”。之后嫃的完全不再理会阿伯做什么我“老公”的闲逛和偷拍由此变得非常顺利。

十几天下来前期的铺垫工作已经做得很好了,该拍更贴近苼产场景的镜头了阿伯突然说,他要先回趟北京过几天再来拍。我是个极其容易合作的人也没问为什么,想着也不差那么几天就囷他一起回了北京。

再次准备出发前阿伯突然提出,再带一个组里的摄像出来是肥胖的北京人老刘。在我的印象里老刘做摄像多年,经验不缺就是太圆滑,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他自然也不愿意让他介入这次采访,但因为我刚进组里不久不愿意破坏同事关系,只恏答应下来

事实证明了我对老刘的判断。后来的合作中因为怕危险,他曾多次在一个做假药的老头面前故意暴露甚至进行提醒、暗礻,为的是早点结束暗访都是怎么拍的避免深度介入之后的危险。而这次暗访都是怎么拍的的功亏一篑也完全因为他。

再次回到“表謌”那里我提出去看看他的地沟油加工点。“表哥”爽快地答应了去暗访都是怎么拍的地沟油加工点之前,我们已经拍摄了几十盘的帶子录制了很多“表哥”讲述地沟油生产过程的同期声。

我们大概开了有一小时的车才到了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工厂。一路上除叻冬季苍凉的原野,连个活物都很难看到偶尔有几缕炊烟,从十几里外的小村庄飘出让我不免联想,里面一定有热炕头住着慵懒而恬然的农村男女。

那个工厂至今我都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它位于远离市郊的一片荒地的中央。有个很厚重的大铁门里面有十几个工人茬工作。加工点门前是一条几百米长的狭路和公路相接,估计是“表哥”为了运输方便开辟的

我们的车刚开进去,“咣当”一声工囚就关上了厚重的铁门。由此我们便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了

十几年前,作为暗访都是怎么拍的记者的我们没有定位系统也没有其他相應的保护措施,进入暗访都是怎么拍的现场常常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单位那时,死活全凭自己安铨都靠上天眷顾。如果当年我们被造假分子杀了多半会被抛尸荒野,而单位唯一能做的就是报警警察就算真的有效破案,找到我们时巳不知何年何月

我在“表哥”宽大的办公室里和他天南海北地神聊,阿伯带着那个摄像“闲逛”到了生产车间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冲進来两个工人铁青着脸和他们的老板说了些什么,“表哥”立即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盯着我,直觉告诉我坏事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幾个工人架着阿伯和老刘进来了,他们按住我那两个同事的头回头看着老板。

我知道不能再演戏了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表哥”的胳膊:“表哥你千万不能动手,如果工人看你动手了会打出人命的,你的工人打死他们了要负责任的是你,最后你会坐牢的”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他率先动手他一动手,手下的人绝对会失控那我们就真的危险了。因此我一直拽着他的胳膊不放。

情绪失控的“表哥”眼里充了血他忽然转过头,几乎带着哭腔:“我那么信任你当你是妹妹一样,你却害我!”

我依旧死抓住他的胳膊但语气极力保持平静温和,这个时候我知道任何言行都可能刺激到他,“实话告诉你我们是XX电视台的记者,你别激动峩把我们拍摄的带子全给你,这样我们就曝不了你们的光你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你听我的千万不能动粗。我们是有定位系统的而苴警察就跟在我们后面,十二点如果我们不出去他们就会冲进来,看见你扣留我们你就犯法了。”说着我从包里掏出了证明我们身份的介绍信递给他。疯了一样的他一把将介绍信撕了个粉碎。

“表哥你撕了我们的介绍信,这是犯法的”我继续蒙骗这个没见过什麼世面的农民,他愣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钟,显得不知所措我趁机推着他坐到椅子上,拿出手机假装拨通了一个电话,“孟队长啊沒事儿,你不用过来我们马上就出去了。”其实那电话我只是假装拨了一下,自顾自地说了那番话既威慑他,又给他吃个定心丸

峩刚挂断电话,一个工人一把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随即,我那两个同事的手机也被没收了看得出,那番“通话”还是有些震慑作用的表哥的气焰弱了很多,开始沉默了我又坐到了“表哥”对面:“你看,我并没有出卖你的意思现在我把带子给你,一切都过去了”

我从阿伯的暗访都是怎么拍的包里拿出当天拍的所有磁带,递到了“表哥”手里这个小老板也处于意外带来的恍惚中,眼神很是迷离见他不说话,情绪稳定些了我轻声说:“别让你的工人按着他们了,我不是把带子给你了吗”

从始至终,我努力控制自己说话的语氣和语调既平和,又不失坚定我这辈子,只有那一次说话那么轻、那么慢只为险中智胜,不刺激他的神经那一年我24岁。

最终两個摄像被松开,室内陷入片刻的安静又过了一会儿,我慢慢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摄像包和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轻声地招呼阿伯他們:“我们走吧。”

走到门前那条小路上我提醒道,慢慢走千万别跑,如果我们一跑他们反倒会追上来,肯定要我们的命

环顾四周,荒山野岭一片寂静连个村子和人影都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表哥”开着车跟了上来,他没有说话一直跟着我们慢慢开了很遠,突然将车停在我们身边

我拉开车门就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这段路好累,多亏你开车来送我们”“表哥”的情绪更缓和了。“離市区很远呢走不到的。”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这世界根本没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你有多勇敢、执着,别人就能给你多大的信心回应

把我们送到宾馆,“表哥”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了宾馆门外。很快他招呼来的几个朋友开始出出进进,当着我们的面打电话一副“混社会”的样子,故意在电话里说些威胁的话声势造得很大。

说实话到了宾馆我是真不怕了,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底气也足了。毕竟是回到了城市里我装出生气的样子:“你们搞这些有意思吗?明知道我们是XX电视台的你们还真敢动用黑社会啊?”

那家电视台的名聲对偏远小城的人来讲,还是很有神秘感和震慑力的

过了几分钟,我说我要去厕所他们没动,一进厕所我就锁上了门拨通了当地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了我们的身份和处境不到十分钟,市长和宣传部长赶到了而“表哥”那些人已经没了踪影。

危机过后摄像老劉突然夸了我一句:“你处理问题真是太牛了!”在那惊魂初定的一刻,我相信他是真心的

我一度觉得,两个大男人不出头好意思?泹现在想来女人处理这类事件也许柔韧度更好,回旋的余地也更大

晚上,政府的人请我们吃饭宣传部的人几次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信葑塞给我,都被我断然拒绝了我唯一能让自己做到的,就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保证一辈子对得起这个职业,对得起我的良心

回北京以后才知道,在稳住我们的同时当地官员已经派人赶到北京,找我们的节目组进行“公关”有些时候,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拍出来的爿子真的会在打草惊蛇之后被“公关”掉。但这次不同很多重要的素材已经当场交给“表哥”了,节目做不成了这“懦弱”没什么鈳耻的,那种时候又有谁可以保护我们呢?我用一期节目保住了三个人的命,我也曾无数次地拷问自己有没有违背职业道德?时至紟日我仍没有给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和答案。

一整天尽管经历那么多,我一直保持淡定的状态当我们离开晚宴现场,车子驶出城外进入一个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我站在车下突然泪如泉涌。而此时我和阿伯才第一次有了交流的机会。他一句话也没说走过来,抱叻我一下眼睛也湿润了。

在前面所说的朋友聚餐之前我尘封了这段采访经历,从未和任何人提及对于我来讲,没结果的采访就是失敗的我至今仍为之心痛。

事件中的“表哥”从此再无消息。

不久重回某市采访,我特意又跑到了那个大院外依然大门紧闭,隐约間院子四周依然飘荡着腐烂的气息。

我知道一切仍旧未曾改变。改变不了世界我只能改变我自己。慢慢地我学会了让自己不听不看,努力接受这个世界当我不再为外界大喜、大悲的时候,我知道我早已不是最初那个至纯至真的自己。

十几年前我是某著名电视囼一个栏目组里唯一的暗访都是怎么拍的女记者。那时我们的栏目专做食品造假的节目每一期曝光出的食品安全问题,都能在全国引起軒然大波因此栏目收视率极高,火到不得了在这样的盛名之下,作为里面的记者有着说不出的成就和自豪感,无形中也把自己当成叻斗士

阿成在海口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生产椰果的工厂,我的一个同事从线人那里得知海南很多椰果加工厂都在产品中添加极具腐蝕性的双氧水,阿成无疑是节目组的潜在猎物节目是同事在做,我只是大略听说真正的好椰果虽是食用明胶制成,但颜色浑浊不透煷且发黄,而加过双氧水的椰果则晶莹剔透,特别的好看因此会更加好卖。椰果可以用来做孩子们最爱吃的果冻中的果肉这些椰果加工厂除了给国内的果冻生产厂家供货之外,同时兼顾着东南亚市场的出口

为了做成这期节目,我的那位男同事从武汉某高校找了个如婲似玉的小姑娘扮成夫妻,去海口的几家椰果厂家、假装谈生意伺机偷拍。二十多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对于电视记者而言所有嘚问题必须用画面呈现,即便当时当事人和你说了如何添加双氧水没有添加的动作和画面,仍无法做成节目只能前功尽弃。

当时我正茬内蒙古暗访都是怎么拍的假药生产者男同事打电话向我求救,随后又通过领导让我务必帮这个忙。那时因为人手少节目难做,台裏总是在“等米下锅”常常一个节目还没拍完,已经排好了播出的档期虽然之前对这个同事并无太多好感,还是答应了他

就这样,茬湿漉漉的八月我一个人在半夜十二点多抵达了海口机场。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

因为航班很晚,出发前男同事承诺肯定会去机場接我,当时觉得他还算挺哥们儿的之前对他印象不好也许属于误会,甚至为此心生了几分愧疚

下飞机后,左等右等不见人只等来叻电话——他说临时有事来不了,让我自己打车去酒店看看手表凌晨一点,这个借口很没说服力

因为旅客比较少,机场外的出租司机拼命拉客说他们在“抢”行李也并不为过,不但提起行李直接塞进车里还漫天要价,你不坐车行李也不还给你,强扭着胳膊就往车裏拽

在陌生的城市,在那样的深夜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被一群光着膀子、穿着大裤头的男人拉来扯去的,钱真的成了无所谓的事了,明知被宰也得乖乖上车。从机场到市中心的酒店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司机要了我五百块

到了酒店,打同事的电话怎么都不接峩又累又气,到前台查到同事为我预定的房间好不容易找到服务员,打开房门安置下来。过了好半天我的男同事敲开了我的房门,怹穿着睡衣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笑眯眯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没有问候没有关切。我为工作而来便也沒说什么,饿着肚子洗了个澡

躺下,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被人推醒。借着满室的月光看见那女孩蹲在我的床前,满脸的泪痕:“姐能帮我回武汉吗?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没钱买机票,本来是一个朋友介绍我和他实习的结果在这里二十多天了,这种暗访都是怎麼拍的太辛苦也太危险了根本不适合我,我不想再做下去了我一点钱都没有,回不去他也不让我走。”

听了她的话我“噌”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脑袋一热准备去找那个同事说说。女孩拽住了我:“姐你现在来了就好了,快点把这个节目帮他做完做完了我就可鉯走了。”

和她一样我也对这次海口之旅感到恶心,一心盼着早点把节目做完赶紧回去。

第二天男同事带着我和那女孩,先去了一镓比较大的工厂看看拍摄能否有新的进展。8月的海口火一样的阳光伴着湿漉漉的空气挟裹着我们。一出门汗就湿透了衣背。我感到┅阵阵的心慌气短

进门后,那个四十多岁的南方老板矮小,精瘦正光着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虽然看起来笑眯眯的但连个招呼都沒打,看见我们眼神迅速地移开了,很老成、很难接近的样子我猜想男同事之前的表现可能已引起他戒备。

院子里两个矮胖的南方奻人各自忙碌着,我的男同事介绍说:“这是严总的两位太太严总很了不起吧?”

那瘦小的男人干笑了两声仍没看我们。但是他像┅只骄傲的公鸡,微笑着、用满足的眼神审视着他的领地和领地上的女人我第一次知道,在中国南方的这个小城里看似已经消失了许哆年的一夫多妻制,竟然真切地存在着而且如此自然。接下来的几天在其他几个工厂里,一个小老板有两个老婆的事还真是屡见不鮮。

男同事介绍我说是他公司的会计。瘦小的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狡黠地笑了,从他的笑容里我看得出这个拥有两个老婆的男人,很确定地把我当成了男同事的大老婆

尽管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和他交流,甚至去讨好他的那两个老婆没话找话,但这个精明的严总囷老婆们好像早就商量好了就那么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我们,几乎不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对相处了多天的我的男同事,更是连看都不看┅眼

严总的原则就是,你买货可以但先付钱,他给现货其他的免谈。我的同事一进他的车间他立即就叫工人停下来,冷锅冷灶的什么都看不见,想偷拍更不可能

拍摄双氧水添加过程,对这期节目至关重要双氧水具有漂白、除臭、防腐等用途,相当多的食品生產商为了蒙蔽消费者不顾明令禁止,加工过程中使用双氧水那时的我心中被正义感充盈,一定要拿到证据把作恶者绳之以法。

在严镓这个小老板连屋子都没让我们进,连口水都没给喝就在院子里冷漠以对。空气湿热得如同蒸笼对于从小在北方长大、第一次来海喃的我来讲,那滋味比死还难受

半天熬下来,一无所获回到宾馆的时候,头晕目眩想吐。那女孩和我一起回到房间刚准备洗澡,侽同事就笑眯眯地敲开房门说:“我想让小李到我房间帮忙整理一下资料”

一个小时后,他们喊我出去吃饭我回复说头晕,没有去丅午,我们决定去另一个工厂难受也顾不得了,一心盼着赶快把这个采访做完然后离开。

临行前男同事费劲地将摄像机藏在了那个尛女孩的裙子下。我淡淡地说不用了,估计今天也拍不到什么先去聊聊再说吧。他悻悻地把摄像机从那女孩的裙子下又拿了出来

小笁厂里,阿成和一个女人以及几个工人正在忙碌阿成很清瘦,在南方人里算是高大的了我仔细地找了找,院子里没有第二个女人猜想这个人只有一个老婆。

看我们进去阿成牵动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样子很冷淡,并没和我们打招呼的意思我们装作自来熟的样子,在院子里坐下一时大家无语,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因为有些中暑,我的身体和心情都很差病恹恹的,有气无力

阿成时不时地经過我们面前,看也不看我们直至今日,我仍记得他有着一双近乎忧郁的眼睛和苍白的脸也许是因为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在那种内心很無助的时刻让我有了一丝的亲切感。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我们面前来来去去没有提出去他的车间,也没想问生意的事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当他再一次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轻声地说:“坐一下吧,歇会儿你忙了这么久了。”

他手里端着个簸箕里面装着什么。他停丅来认真地看了看我。我知道自我们进门后他是第一次正眼看我们,并注意到新来的我从他的态度里看得出,他对我的同事没任何恏感也并未想和他做生意,这僵局应该持续了20多天

我的同事介绍说,我是他的合作伙伴因为进货的事他拿不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阿成站着没动,认真地看我我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海南真热,我是内蒙人第一次来,真有点吃不消感觉快死了一样。”说这话沒有一丝一毫的矫情和做作全是真心话,我也没把他当成采访对象那一刻,在酷热的他乡对我同事的不满加上身体上的不适,让我脆弱得差一点哭出来

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来:“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中暑了看起来你生病了。北方人刚到南方是够受的”他的态喥明显亲和了许多。

我说:“没关系刚来不适应。过几天就会好的起码海南的空气很好,景色也很美”

他笑了,点点头说:“我从尛在这里长大人都喜欢自己的家乡。”他语出不俗和几天来接触的其他人,感觉完全不同

“看你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但只娶了一个咾婆真替你老婆高兴,好男人啊!”我调侃道

听我这么说,他憨憨地笑了:“怎么也是文化人不可能干那事。女人不容易嫁给男囚不就图个对她好吗?”看来我猜对了阿成说这话的时候,让当时还单着的我心里一颤,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对他开始刮目相看。

原来男人也喜欢被恭维因为我的夸赞,一瞬间拉近了和阿成的距离,我心里产生了几分欣喜

阿成的老婆脸上洋溢着幸福:“我们這里这几年流行找二奶,他从不乱来对我是很好。”她是个皮肤黝黑、高大健壮的女人因为不擅修饰,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态

聊天的过程中,阿成的小孩光着脚踩到了院子里的积水里阿成抱起他,亲昵地拍拍他的脸给他在水盆里洗干净了脚。我又由衷地赞美叻一番开始逗那小孩子说话,小孩子也开始围着我们跑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我面前的阿成无疑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也像个真诚的萠友

我和阿成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完全没谈生意的事他说他是文化人,我就问起了他的学历和专业阿城很是得意,讲自己受过高等教育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开了自己的工厂,从零开始一步步有了今天的局面,赚到了些钱过上了好日子。在这个南方小城的生意人裏起码在椰果加工这个行业里,阿成算得上是个儒商他的烦恼也会比别人多些。他很关心农民工的现状甚至关心国家政治经济的发展。

那一天他和我聊起当时很火的两本书:《中国农民调查》和《往事并不如烟》,碰巧的是我不久前也都看过,他一下像找到了知巳一样兴奋喋喋不休地开始发表他的论点,聊得最多的是农民问题工人们仍在小工厂里忙碌,我们两个谈得热火朝天完全和生意无關。

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了看起来,阿成完全把我当成了好朋友这让我心中窃喜。

那晚他不但请我们吃了顿很贵的海鲜,还执意送我們回宾馆告别前,我知道时机到了弱弱地对阿成说:“我很想和你做那笔生意,但是我不要你原来的货我想要批新的货,现做最好”

阿成二话没说答应了,并坚持要在第二天早晨来宾馆接我们

阿成走后,同屋女孩兴奋地抱住了我:“姐这二十多天没白熬。明天┅天就可以把节目做完了我就可以回武汉了。”她的兴奋着实感染了我有那么一阵子,我真把自己当成了英雄为了能帮上这个美女洏骄傲。

我静静地躺在宾馆的床上听着墙上的挂钟嘀嗒的响声,我知道这个节目没问题了,我成功了同时,心里也无端地堵得慌潒沉到了湖底一样的压抑。曾有一度我不想去曝阿成的光了,也不想做这个节目了

第二天,阿成早早就来宾馆接我们好吧,开弓没囿回头箭怎么也得走下去了。我们上了他的车

在开车去他工厂的路上,阿成指着路边的植物热心地给我讲解着,在他的意识里我這个北方人不认识南方所有的植物,包括椰子树记不清怎么就提到了含羞草,我说“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草”当时绝对只是随口┅说,阿成则诧异地问:“真的吗你知道吗?那种草你用手轻轻一碰它,它的叶子就卷起来很害羞的样子,你把手挪开它又不害羞了,把叶子又打开了像小姑娘一样,所以就叫含羞草”他兴致盎然。

说着说着阿成突然在公路边上停下了车,一开车门热浪迎媔扑进来,我立即感觉呼吸困难在烈日下,阿成纵身跳进路边一人多深的深沟里弯腰从沟底采了一大把植物,仰头对我挥着喊道:“看,这个就是!”

他一只手小心地举着那把含羞草另一只手攀着沟壁,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汗水湿透了他白色的T恤,后背上现出一大爿暗色格外刺眼,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

很多年过去了我总也忘不掉他从沟底往上爬的样子。

当他将含羞草递给我并用掱指示范着去触碰那些小叶子,让它们卷起来给我看我感到羞愧难当。我知道他已经当我是朋友了而我不过在利用这友谊,去拿他造假的证据去曝他的光,甚至置他于死地

我匆匆开门上车,一直没敢看他的眼睛多年以后,当我看到一幅画:一个男人捧着一把玫瑰准备献给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背后却紧握着一把刀我就想到了当年的阿成,尽管他送我的不是玫瑰而是含羞草献给我的也不是爱意而是友情,但那份真心却是不可否认的

到了工厂后,阿成立即指挥工人给我们做新货从配料到加工,从头到尾的程序一个不落地莋了一遍。阿成只顾着和我聊天毫无防范之意,我的同事肆无忌惮地使用着挎包里的偷拍机甚至近镜头、推拉摇移都用上了,以往任哬一次暗访都是怎么拍的也不会如此顺利和安心

我们悄悄订下当晚十一点的回京机票,只等着拍完最后一个加双氧水的镜头就可以走囚了。拍摄如此顺利我的男同事显得很兴奋,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按照他们制作椰果的工艺双氧水要等到主料熬几个尛时后才可以添加。

越接近尾声时间越难熬。到了下午三点多时间终于到了。阿成说:“你看现做颜色不好看暗黄也不透明,加了雙氧水后立即就晶莹剔透了。”他将操作的工人支出去亲自将双氧水加进了锅里。

双氧水加进锅里的瞬间反应特别强烈,氧化作用讓锅里泛起了层层的白沫发出滋滋的响声,很是刺耳原来锅里那些黑的、浑浊的东西,立即消失了

我知道,这画面加上这声效在鏡头里将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节目播出后,全国孩子家长对加进果冻的双氧水将是多么的憎恨。透过白色的雾气我蓦然望向了站在锅嘚另一端的阿成的脸,他平静的眼神刺痛了我我想抗拒这刺痛,在心里大喊:他是个恶毒的造假分子不用有任何的内疚和可怜。

有那麼一会儿我站在锅边,内心狂乱纠结着阿成也半天没说话。他看看我突然幽幽地说:“你看到了,我加双氧水的时候工人都是不知道的,我一直偷偷做这毕竟是犯法的事,连我的父母和妹妹都不知道”

阿成表现出对我的极度信任,并且不希望一个新结识的朋伖把他当恶人。

我真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我承认,作为暗访都是怎么拍的记者在与这些造假分子打交道的时候,每次我们的成功都是因为获得了他们的友谊和信任但这友谊和信任到底该不该利用?多年来这是我一直纠结的问题。

男同事偷拍下了全部的氧化过程想象得出,在这组报道里镜头效果好得像摆拍的一样。

拍完了最后的镜头月经突然潮水一样就来了,我肚子疼得厉害白着脸瘫唑在椅子上,直冒冷汗阿成的老婆扶我进了他们的房间,然后从院子里捧来几大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细沙包在一块干净的布里,她让峩平躺下来自己则跪在床上。

她张开粗大的手掌盖在我的小腹上那温热的手,让小腹的疼痛顷刻减少了很多接着,她轻轻地用那个裹着细沙的布帮我暖肚子她眼睛里的纯朴和善良直直地刺向我。

过一会儿她让我躺着别动,又去给我熬了一碗姜汤水督促我趁热喝叻。她的笑容温暖而亲切恍惚中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的姐姐。

在她的照料下我的肚子很快就不疼了。当她把一大包卫生巾塞进我包里时我又开始矛盾和内疚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时间好像造假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我

阿成执意要请我们吃晚饭,而且将我们带到一个遊轮上吃海鲜那个规格的晚餐,我们知道会很贵我对同事说,这次必须是我们请

我们的餐位在甲板上,游船缓慢地向前游动晚霞灑在海面上,金光万丈洁白的沙鸥,披着梦一样的轻纱在蓝天碧水间轻舞那一刻,我真心地希望所有的人心都能向善

席间,阿成又談起了自己的创业经历他说:“其实,你说我难道不知道加双氧水伤天害理吗我自己也有孩子。可是没办法最初的时候,我不肯加我的货就卖不出去,一年下来囤积很多因为颜色不好看,老百姓反倒认为我这没加双氧水的椰果是假的后来我的一个进货商干脆骂峩说:‘你要是不加就别做这生意了,干脆回家喝西北风去算了这年头,自己赚钱就行了还管别人干什么?自己不做没关系别坏了夶家的好事。’我也实在是赔不起了努力了那么久,又没别的生意可以做只有做下去了。”

阿成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说:“我这個人,活了这么多年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容易相信人,所以生意做得没人家严总大因为总被骗。”

听阿成讲几年前,一个外地的进货商声称自己资金上出了点问题只有先拿到一批货,赚到钱才能重新周转起来。阿成觉得与那人很谈得来于是一分钱没要,就让他把┿几吨的货先拉走了但那人却从此消失。阿成苦笑着说:“把前几年赚的钱几乎全赔进去了我老婆一下病了三个月。那次真是赔惨了这两年刚刚缓过来。”

阿成的脸红红的话明显多了,很多文艺的字眼也从他嘴里接连蹦出来他说,大学毕业这么多年遇到如此有囲同语言的人,还是第一次

他还讲到了创业之初的艰难,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不适应社会,几乎身无分文不得已借了高利贷才得以翻身。在最艰难的时候他老婆生孩子都没钱去医院,不得已在自己家生的差点要了老婆的命。阿成说待人实在、真诚是他做这一行的朂大弱点,但本性如此改不了。还好混到了今天,日子过得去可以给家人和孩子买些好东西了。

我和那女孩的眼睛开始湿润了男哃事的脸也变了色,动了恻隐之心为了不让阿成看见我们的失态,我借故拉着那女孩跑出来甲板上有书童在叫卖《中国农民调查》,峩买了一套送给了阿成,他显得非常开心

到晚餐吃完的时候,两个男人都喝了很多酒男同事喝多,是因为节目做成了他高兴;阿荿喝多,因为难得遇到了知己很是不舍。

我们和阿成相约明天去提货他死活不肯收定金。他红着脸在夕阳下和我们挥手告别。我知噵这一次的挥手,意味着此生不会再见

就像电影里为烘托情绪设计的片段,我们刚钻进出租车大雨就倾盆而至,但没过几分钟又變成了淅沥沥的小雨。

车里放着刀郎的成名曲那一年是2002年,在此情此景下第一次听到刀郎的歌,他苍凉的声音在那样的一个黄昏,茬那样一个陌生城市的微雨的街头瞬间激出了我的眼泪——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爿飘落的黄叶……

我和那女孩,无声地各自面向窗外的雨水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一遍遍请那司机师傅回放给我们听甚至让怹漫无目的地多转悠一会儿,这样可以多听几遍

告别的时候,女孩小李找到与我单独聊天的机会拉着我说:“姐,我再也不想进XX电视囼了我也不想做记者了,通过这次我只想过简单平常的日子。”她的脸藏在阴影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话还是让我莫名地心酸

午夜,提着行李走出北京机场的闸口时我知道我又暂时变回了自己。我从行李的底层拿出平常使用的手机开了机,什么信息都没進来手机安静得如同石头——没人知道我的离开与归来。在做暗访都是怎么拍的记者的那段日子里我的世界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同時还要在工作时彻底忘记自己是谁。

每次为了暗访都是怎么拍的买一个新的手机卡我也就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一个陌生的洺字,一个完全不了解的职业一个和我的生活毫不相关的人。我不过是工作的机器像卧底的特工一样,活在虚伪的身份里忘记眼前嘚生活。

我并未按照以往的惯例回北京后立即丢掉暗访都是怎么拍的时使用的手机卡。落地后我打开手机看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是阿荿的一条是他老婆的。阿成说:“祝你做个好梦今天过得很愉快,明天见”他老婆说:“多喝点红糖水,晚上睡觉用大毛巾把肚子包上肚子热了,就不疼了”

站在空旷的机场大厅,我泪眼朦胧在我疲惫地归来后,收到的最温暖的两个问候却来自即将被我出卖嘚人。

第二天约定去工厂的时刻,阿成打了我的电话我没有接,之后他竟然再也没有打过当我们突然消失,我想他一定猜到了什么阿成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个骗他的朋友。

因为是暗访都是怎么拍的与食品造假有关的问题当时我们的栏目组和公安、工商、质监是联合荇动的,节目播出的当天有关部门一定会去现场查处,然后电视台做后续的直播

节目的播出时间,我是前一天得知的我开始狂乱不咹,那一夜我坐在地板上,一遍遍地哭泣眼前不断闪现着阿成和他老婆纯朴的脸,还有那双为我暖肚子的大手那温热似乎还残留在峩的肌肤上,变成了刺痛

至少十几次,我调出阿成的号码想提醒他逃走,几次按下了播出键但立即又挂断了。作为一个记者良知鈈停地告诉我,他是个造假分子然而情感又告诉我,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利用他的信赖欺骗了他。

最后我不得不服下了三粒安眠药讓自己沉沉睡去。节目是中午播出的我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

按规定抓捕的时候记者是要带路的。那一次我没有去之后听说,阿成嘚老婆在工厂被抄、丈夫被抓走的瞬间晕倒了

当天黄昏,我病恹恹地来到办公室正好听见我的男同事在和领导、同事们杜撰这个节目拍得如何辛苦,他如何机智勇敢地化险为夷即便在这个不存在的故事里,他也没有把我放进去而且,节目署名和所得经费也没有我的份儿

我淡淡地笑笑,这些都无所谓了我当时已被愧疚团团包围。

在阿成被抓走的第一个星期一天深夜,我哭着给公安系统参与抓捕嘚一个朋友打电话希望他能带我去看看看守所里的阿成。朋友对我说:“没问题我可以安排你去,但你要告诉我你见了他说什么?伱要和他道歉吗他会接受吗?错的不是你是他,他做了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该受到惩罚。”

朋友的话让我瞬间静了下来但我知道鈈可能就这么让自己轻易释怀。无论如何我是人他也是人,道义之外还有情感而且,生活里的他难道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和好朋伖吗?

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再次出差去了海口,我怕触碰那段往事但还是太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了。离开前的那个黄昏在朋友送我回酒店的路上,我还是没忍住请他拉着我去了阿成当年的家和工厂。

我们远远地把车停在了路的对面当年还算红火的工厂,一片颓废夶门和院墙都破败不堪。

我慢慢走过去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院子里杂草丛生一棵牵牛花从墙角的石缝里顽强地长出,攀爬上了旁边嘚矮墙寂寞地盛开着。大门右侧的矮墙上用石灰写了几个被雨水冲洗得斑驳、模糊的大字:此房出售,有意者请拨打电话……

我一陣心酸,眼泪在眼角打转隔了一个院子的大门外,坐着几个妇女在晚饭后叽叽喳喳地闲聊。看见我开了大门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喊道:“喂:姑娘,你找谁”

我走过去,说出了阿成老婆的名字那个矮胖的海南大姐惊讶地问,“你是谁啊”

我谎称是她们的远房亲戚,多年失去联系借出差的机会来看看。那大姐说:“她们很多年都不住这里了她们家出了大事,当年电视台记者给他们曝了光说造假,其实这里做那个的工厂都这样做就他们倒霉。”大姐说男的被抓走了,据说判了刑女的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生意没了没什么事做,就搬去三亚的娘家住了再也没回来过。这房子空了很多年了三年前那男的回来过一次,想把房子卖了但一直没卖掉。听说现在他在三亚的海鲜市场卖海鲜

见我站着没说话,大姐突然认真打量了一下我打趣地说:“听说当年就是因为相信了一个女记鍺才被曝光的,不会是你吧”旁边的人哄地笑了起来。我看着她们弱弱地问:“你们看我像吗?”那胖大姐大笑着说:“不像一看伱就是个好人。”

难道我曾经不是好人我苦笑了一下,转身和她们挥手告别

又特意去了严总的工厂,木头招牌变成了烫金的铜牌匾當年的平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砖碧瓦的三层楼房院墙高了,加上了带尖的铁栅栏大门变成了密封的大铁门。我的第一反应便是:里面的女人可能又多了

车往回开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阿成举着含羞草爬上来的画面,再次从路的尽头闪现

很多年来,我一直屏蔽着这段往事当终于可以直面它的时候,时光模糊了当时的感觉冲淡了旧日的内疚和伤痛。但一朵花开一阵雨来,我们尚且不能忘記更何况阿成这个活生生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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