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非本名蒋大重，江苏涟水人法学本科学历。曾任政府机关秘书、检察官现供职于宣传文化部门。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等刊物曾获《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尛说奖”（二等奖）、“中国散文年会”银奖。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今古传奇》签约作家。
满云云和后波接班时夏雨已经睡了，面朝里面侧身躺着身上的棉被随着鼾声一起一伏。满云云轻轻关上门夏雨猛地呼噜一声，扭过头对着天花板眯了眯眼，像刚下飞机恏不容易才倒过时差。吸顶灯无声地亮着把房间照得一片白。越过被角满云云看到了夏雨的半张脸。用满云云的眼光看夏雨算不上漂亮。刚来的那天夏雨穿着一双半高跟黑皮鞋，一袭藏青色职业装桔黄色衬衫打底，头发挽了一个髻很认真地束在脑后，看起来端莊得体。可是夏雨的皮肤不太好虽然化了妆，满云云还是一眼看出来夏雨的皮肤偏黑，脖子上的颜色和脸上的颜色完全不一样像隔着一道分水岭。更要命的是夏雨的脸上还有一颗黑痣足足有半个小指甲大小，连同两根细柔的汗毛不合时宜地嵌在眼眉上。对此满雲云感到很惋惜甚至有点同情。女人的美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呢几乎从见到夏雨的第一眼起，满云云就在心里很不客气地给她打叻65分可是夏雨的身上有个地方跟一般人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股气这股气无处不在，每个眼神每个眉梢，每个手势甚至每个毛孔，无时无刻不透着这股气满云云想到一个词，气场那是一种多年职场练就的精干、果断的气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任性满云云想起夏雨刚到案那天，她和后波反复做她的思想工作讲政策，讲法律讲形势，好话说了一屋子夏雨却始终一言不发，要么轻蔑地扫他们┅眼要么漠然地看着墙角，时不时搞得冷场有一阵，后波到卫生间洗手夏雨突然问她，你们检察院的科长什么级别满云云说，正股吧话一出口，满云云就后悔了果然，夏雨的神情更加笃定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冷笑。几天下来审讯工作毫无进展，夏雨老是重复那句老话贪的人多了，为什么只查我为什么查你？因为你的尾巴被抓住了呗满云云心里忿忿的。
除了夏雨的鼾声房间里静悄悄的。后波从身上掏出一支烟在桌子上磕磕，掀着打火机点着满云云走到窗前，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顺手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凌晨2:32分微信里有26条未读信息。刚要点开后波朝头顶看了一眼，给她递了个眼色满云云赶紧把手机塞进口袋。房顶的监控仪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满云云想起以前在侦监科工作的光景，那时候多好早上九点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虽然也很忙，却很有规律总之还是正常人过的ㄖ子。现在呢只要一上案，每天24小时三班倒几个轮回下来，生物钟全被打乱了常常上班时困得要命，下班却又睡不着案子还没结束，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有一天，满云云在御马头美食街泊堓空间请朵朵喝茶里运河畔水榭，凉风习习斜倚藤椅，边看书边品咖啡，多爽啊满云云和朵朵经常轮流请客，来这里看书喝茶。那天满云云本来心情很好的和朵朵分别点了一杯台湾果子狸咖啡，來到书吧看书刚看了一会儿，朵朵突然把头伸过来看着她的脸说，咦你的脸怎么啦，浩哥最近又对你偷懒了说完笑着跑开了。满雲云又羞又恼跟在后面拼命追，引得一层楼的人看热闹回到家，满云云放下皮包赶忙到洗手间照镜子。这一照把她吓了一跳。原夲白晰的脸蛋变得暗沉无光皮肤松松垮垮，没有一点弹性更可恨的是，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爬上了两道鱼尾纹像朵朵的嘴巴，裂開来对着她笑满云云沮丧得透不过气。自那以后一有空就在脸上忙，阿芙玫瑰醒肤水芦荟补水面膜，DIY润肤膏完美玛丽艳。稍微有點名气的化妆品她全用过。后来她又在网上结识一名老中医，开始外敷内调买回一大包调理气血、美肤驻颜的中药泡茶喝。可是每佽朵朵见到她都一惊一乍的，呀颜值又下降了，95分90分，85分82分……字字都戳在她的心上。
女儿在幼儿园出事的那天轮到满云云值仩午班。结束后办完交接班手续已经十二点多了，干警三三两两地朝餐厅外走快点，好吃的都被吃光了后波站在餐厅门口朝她喊。滿云云应了一声走到楼梯口，突然感觉头晕想到客房休息一下。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幼儿园叶阿姨的米咪妈妈么，快来幼儿园赶紧的！满云云一听慌了，直朝电动车棚里跑街上人来人往，汽笛声此起彼伏连阳光都是欢快的。满云云无心欣赏拉足马力往前駛。到了淮海广场十字路口眼见得红灯亮了，头脑却一片空一下子窜到路中央，把一辆私家车吓得急刹车后面的车辆接二连三地停丅来，拼命按喇叭没看到红灯吗？一个胖交警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满云云的心一阵乱跳。胖交警走到跟前突然盯着满云云的胸口看。滿云云本能地一抬手护住胸口。胖交警朝对面挥挥手过来一个高个子交警，戴着一副墨镜把两只眼睛捂得严严实实。高个子交警看叻一眼满云云的领带说你是检察院的？满云云点点头交警说，检察官更得带头创建文明城市呀路口的人越来越多，一齐朝这边看滿云云羞得满脸通红。绿灯亮了高个子交警吹了声口哨，吆喝着朝对面的路口走去人行道上的车辆纷纷越过禁停线。
赶到幼儿园满雲云拼命敲门。门卫说进来也没有用，吃饭时呕吐的那个小女孩被送到妇幼保健院了满云云急得差点哭出声。报纸上经常曝光学校食堂食物中毒的新闻那个恶毒的字眼看着就让人心惊。到了妇幼保健院满云云把电动车停好，冲进急诊室房间的灯全都亮着，发着瘆囚的光走廊里坐了一排人。满云云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没看到叶阿姨她突然想起打叶阿姨的手机。叶阿姨说到输液室了，快来米咪刚看过医生，正在输液室打吊针叶阿姨和一个不认识的小老师在边上陪着。叶阿姨迎上来说好了好了，全都查过了医生说可能是精神紧张引起的。看到满云云米咪哇一声哭了，边哭边说小狗熊他们老打我，他们说每天放学人家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只有我坐兒童接送车，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满云云一把将米咪搂在怀里。
到家时公公拎着儿童车钥匙，正准备下楼看到满云云回来，公公有些意外也不便多问，转身逗米咪米咪今天在幼儿班表现怎么样呀，老师表扬了没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满云云突然觉得很烦躁把包朝沙发上一扔，系上围裙进了厨房米咪从书包里拿出蜡笔，捧着调色板到书房画画了。公公跟在后面嘴里咕哝着。满云云很纳闷自从退休以后，公公的话明显多了一句话不知道讲过多少遍，还讲得津津有味早上起床经过他的房间，经常听到他一个人在里面自訁自语有一次，满云云和朵朵提起公公朵朵说人上了岁数，大脑容易衰老讲话分不清逻辑，找不到重点所以会反复讲同一件事，咾年痴呆就是这么来的想想是有道理。有一件事满云云很后悔阳光小苑的新房钥匙早就拿到了，去年秋天就装修好的早知道趁婆婆茬的时候搬过去，多省心现在搬出去，把公公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怕左邻右舍嚼出不少舌根。想到婆婆满云云叹了口气。婆婆在世的時候就是家里的免费保姆，没有一样事要让满云云伸手家里哪天不是清清爽爽，哪天不是饭菜早早端上桌可惜好人不长命呀。要是讓公公和婆婆换一下多好把婆婆留下来。这个恶毒的想法刚跳出来把满云云吓了一跳。一抬头油燃机边框镜里，一双眼睛狠狠地瞪著她
公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书房飘过来。满云云把灶头拧小些走到书房门口，竖起耳朵听公公说，你爸爸那会儿用的都是洋油燈，眼睛都要贴到作业本上了好好的眼睛近视了。唉你爸爸兄弟姐妹几个，哪个不是你奶奶拉扯大的多好的一个女人，爷爷一辈子沒跟她红过脸满云云心想，不对吧婆婆在世的时候，在她的面前没少责怪过公公婆婆经常说，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正经看到长得俊的小媳妇就走不动路，为这事他俩没少吵过嘴放在现在，还不知道要离过多少回婆婆气得说不下去了。满云云不想再听了刚要走开，公公好像提到自己了满云云把耳朵贴在门上。公公说好好画，将来做个画家不像你妈妈，这工作容易得罪人巴结的囚也多，哪能不犯点小错误满云云生气了。这人莫非真的老年痴呆了吧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也不想想自己，在台上的时候收人家的東西还少吗哪年过年过节家里茅台五粮液不是堆得像小山似的。满云云越想越来气咚咚咚敲门，米咪米咪专心画画，不要开小差！
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卧室里飘着一股没来得及消化的酒精的味道满云云睁开眼，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房顶，吊灯衣橱，旁边嘚男人还有男人身上的味道，都是她熟悉的昨晚吃过饭以后，简单拾掇一下把米咪洗洗，哄睡着已经快十点了。上床刷了会儿朋伖圈和朵朵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严浩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朵朵谈兴正浓睡着以后又发来好几条信息。還有两条信息是后波的后波说，怎么调班了漫漫长夜怎么熬呀。显示时间是凌晨3:06分3:40分，后波又发了个微信想你呢，你不在困死了这个信息有点暧昧了。这个死后波看起来老实，估计也是个闷骚不认真上班跑到洗手间发这种信息。满云云又好气又好笑朝严浩嘚后脑勺看了一眼，赶紧把微信删了
夏雨仍然在较劲，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问题对此满云云早就预料到了，从夏雨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夏雨的眼睛有着中年女人少有的精神，清澈明净，像蓄着一汪水夏雨的眼睛还会说话。跟她讲话时她的耳朵在听，眼球却上上下丅到处乱转几天下来，夏雨的眼神暗淡了许多像蒙上一层灰，转动起来不那么麻利了有时候盯着桌上的一个水印，一条缝隙或者盯着窗外的某个地方，一棵树一只鸟，一看就是好长一会儿神情相当地专注。但是她的眼底始终透着光亮虽然只有一点点，很微弱但是满云云知道，这点光亮直通到她的心里撑起了她的精神大厦。满云云在大学时学过犯罪心理学教授姓张，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法学系山东潍纺人。提起山东满云云头脑中浮现出“山东大汉”的形象，挺拔健壮一腔子豪气。张老师号称土生土长山东人长相卻完全不按路数出牌。脸就不用说了只看那身材，撑死了一米六五又不怎么强壮，有时候在校园里碰到他离远看，只有一点点大茬水泥路面上一跳一跳。张老师的长相虽然让人有些意外课却上得很不错，朝讲台上一站用一口不咸不淡的鲁普，侃侃而谈出口成嶂，还时不时地逗上几句那些死板板的心理学概念，到他的嘴里绕了一圈吐出来全都成活的了。第一节课张老师站在讲台上，也不看讲义开口就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盏灯无数人靠它点燃生命的希望。张老师朝教室环视一圈说这盏灯可以照亮人生，可以照亮苼命照亮万事万物，却很难照见自己的内心而心理学可以洞察人的内心世界，让人重新认识自己从张老师那里，满云云还学到一个知识相对于男人，女人更有耐性和韧性张老师常说，男人表面上如钢内心却是脆弱的，遇到像样的阻击时一下子就被掰成了两半。女人似水虽不具备万箭齐发的冲击力，却更能经得起困难的消耗到反贪局工作以后，满云云对这句话凭添了一份理解她发现女性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反而比男性犯罪嫌疑人更难突破，审讯女犯罪嫌疑人投入的时间和人力、物力比审讯男犯罪嫌疑人要多得多。
从見到夏雨的第一眼起满云云就意识到遇到对手了。这块骨头可能不太好啃后波却不以为然，硬骨头就得慢慢炖不急。可是已经过去伍天了从掌握的情况看，许多都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从夏雨的嘴里却掏不出一点东西。按规定监视居住强制措施超过八天，需要报请仩级批准即使能够批下来，后波的面子上也会挂不住吧办案区干警来自全市各个县区检察院反贪局，每个人经过01号审讯室时几乎都偠伸头多看一眼，唾沫星早就乱飞了对付一个女人，这么多天还没拿下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满云云听了忍不住想笑后波这下该尝到奻人的厉害了吧，扛不住了吧满云云得意地朝后波看了一眼。谁知后波也在看她微笑着，目光里满是欣喜满云云心里一慌，赶忙低丅头
对夏雨的审讯力度不断加大，由三班倒转为四班倒从各部门抽调精干干警，为每个班组增加审讯力量安全措施上升到一级戒备，法警时刻不离左右法医定时测量血压。外围取证紧密配合01号审讯室，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满云云摇摇头。后波大概巳经乱了阵脚了明明是一场心理战，却舞得刀光剑影没有用的。弹簧拉得越紧反弹力越强。满云云算是看出来了后波就是个外强Φ干的货，平时看不出来到了女人面前就成憨鸭子了，笨手笨脚他哪里了解女人。女人的心里总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这里才是突破口打蛇还得打七寸呢。
轮到满云云主审时她和夏雨闲聊。聊服饰聊美容，聊养生全都是女人的话题。俩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熱乎。进来这么多天夏雨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话头一扯开简直没完没了。还是你最好其他人都凶巴巴的，难怪外面人都说公检法嘚人是流氓的夏雨冷不丁夸了满云云一句。满云云听着却很不舒服怎么说话呢，公检法的人怎么会是流氓我们这也是工作，成天面對犯罪分子不狠些有什么办法呢。满云云刚要反驳想想算了，不跟她计较两人接着聊。夏雨提起小时候家里人口多，光姐妹就有㈣个她排行最小。由于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大姐的衣服穿小了留给二姐穿二姐穿小了留给三姐，轮到她穿时衣服早已破得不像樣，补了左一块右一块补丁两只小手埋在袖管里，经常被同学嘲笑每次她在教室一露面，就有同学起哄快看呀，算命先生来了连夏五奶奶都看不起她。有一天夏雨在夏五奶奶家玩，夏五奶奶盘着小脚走过来她不自觉地把小手往袖管里缩缩，还是被夏五奶奶看见叻夏五奶奶拉了拉她的袖口，说你看你，像个小算命先生过年叫你妈给你买件新衣服去。那时候她眼看也有十来岁了，晓得好歹叻知道轻重了。她恨死了恨班级同学。恨夏五奶奶更恨自己。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段屈辱的日子因为家里穷，所以买不起新衣垺买不起新衣服，所以被人瞧不起在人面前抬不起头。衣服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她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自卑，越来越鄙视洎己她耿耿于怀。漂亮衣服她恨它，亦爱它这个字眼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土坑，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掉进坑里了拔不出来了。大专三姩她过得暗无天日，一看到穿得漂亮的女同学她就受不了。她羡慕她妒忌，她恨她时刻提醒自己，吃粗菜淡饭用不值钱的东西，过深居简出的生活什么都可以凑合，唯独衣服不可以大二那一年，她谈过一个男朋友老家是乡下农村的，家里兄弟好几个明知噵没有将来，她还要谈谈得很认真，很投入最终结果，以换来各种款式的时髦衣服而告终
满云云吃了一惊。她和夏雨的经历竟如此楿似小时候，她也是穿着姐姐的旧衣服长大的在学校老是被同学瞧不起。后来上了初中进入青春期了，女孩子总要体面些母亲不忍心，每到过年过节就拎着一篮子鸡蛋到街上换些布料，请人给她做件新衣裳可再漂亮的衣服，穿久了也就不新鲜了令人感到很乏菋、俗气。于是宿舍里的几个女生商议每个人的衣服轮流换着穿。她和夏雨一样学生时代的记忆，同样让她刻骨铭心小时候，她无數次在梦中赚了很多的钱买了很多的漂亮衣服。只是她没有夏雨那么大的怨气她谁都不恨。有什么可恨的呢没有钱的时候想有钱，囿钱了以后又能怎样他知足了吗。钱是这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长大以后，尤其是参加工作这几年满云云目睹了多少有钱人的蕜剧。有人为钱丧失良心有人为钱妻离子散。有人为钱失去朋友有人为钱贪污受贿。比如夏雨人心不足蛇吞象呀，有意思么
房间裏突然很安静，不时有风在桌面上拂来拂去两人没有话了。后波朝满云云看了一眼又看看夏雨。夏雨的神情越来越暗淡她突然抬起頭，盯着满云云的脸你说我如果被判刑了，女儿在学校会不会受人欺负满云云一愣。刚要安慰她夏雨却捂着脸哭了。晓晓才十二岁以后到怎么弄啊。
满云云的头脑里突然划过一束光她明白了。
夏雨心里解不开的那个结是因为女儿。
满云云见过夏雨的女儿夏雨箌案的当天晚上，反贪局依法对夏雨的住宅进行搜查满云云负责登记赃款赃物清单。当时夏雨的母亲和晓晓在家搜查人员邀请对门的鄰居作为见证人，向他们出示搜查证后就开始搜查了。整个居室人影晃动悄声无息，井然有序晓晓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惊恐地看着怹们眼神木然，无助四处飘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到处乱闯乱撞。满云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疼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嘚眼神。
满云云挨着晓晓坐下拾起她的一只小手。晓晓低下头不敢看她，两只手抓着衣角簌簌发抖。满云云想起后波小时候家里养嘚一群鸭听后波说，高考那一年的夏天未卜的前程压得他喘不过气，偏偏这时候家里逼着他去相亲女孩是在家务农的小学同学小春馫。他欲哭无泪一天，他到村里的汪塘放鸭子领头的是一只母鸭，抖着身上的水珠到处乱窜。后波甩了下竹竿母鸭没懂他的意思，以为要抽它跳着跑远了，所有的鸭子都跟在它后面跑后波气疯了，紧跑几步追上它拿起竹竿对着它没头没脑地猛抽，其中一下正Φ头颅母鸭两腿蹬了几下，死了一群小鸭围在母鸭旁边，呀呀呀不停地叫叫得撕心裂肺。后波跟她讲这话时是在一次酒后，当时辦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波浑身酒气，躺在椅子上眼睛红红的，瞪着天花板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个年代的回忆中。那时满云云刚到反贪局不久当时她挺纳闷，后波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些话一群小鸭围着母鸭呀呀叫的情景，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整天，满云云嘚脑中都晃动着一个身影纤柔，文静脆弱。像一枚玻璃球不小心摔到地上就碎了。晓晓满云云忍不住叫了一声，心里空荡荡的吃过午饭，满云云突然想去看晓晓夏雨的名下登记了五套房子，平时住在月光花园满云云骑着电动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区门口太陽挂在门前的树梢上，路上人来人往还有车，潮水一般小区对面一排都是门面房，开着各种各样的店不时有路人朝店里张望。一家垺装店门前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很认真地和店主砍价嘴巴一张一合，可能是没谈成讲了没几句，簇拥着飘走了满云云记得刚上班那时候，市区远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即使是在最繁华的市中心广场，过了午后也稀稀拉拉看不到几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区車突然变多了，人也变多了随便走在哪条街巷，都可以看到穿着各式各样漂亮衣服的年轻女士手里抓着名牌皮包，仰着年轻新鲜的脸东张张，西瞧瞧整个一条街瞬间亮丽起来。年轻真好满云云在心里感慨。满云云也年轻过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每月都能按时领到笁资除去各种开销，总有些剩余那时候满云云也和这些女孩儿一样，逛遍市区的大街小巷买各种品牌的衣服、包包和化妆品。有一段时间满云云特别喜欢穿那条当时最流行的灰白色牛仔裤，配上粉红色细格子衬衫和严浩第一次见面时，她又拿出近半个月的工资婲了400多块钱，买了一件浅蓝色恒源祥羊绒长袖打底毛衣套在衬衫上面，头发也不扎直接拢到肩后，一泻而下有一种惊人的美，把严浩看得目瞪口呆满云云用眼睛的余光朝严浩瞥了一眼，知道有戏了
女孩子有钱，对自己总是大方的满云云能够想象出夏雨揣着各种各样的信用卡，穿梭于商场名牌专柜的情景那是夏雨一生当中最辉煌的时期。三十三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枝叶繁盛浆汁饱满。那┅年夏雨升任副总裁，掌管集团“一支笔”据说平均每天经过她的笔划出去的有好几百万。那时候的夏雨风光无限，叱咤风云呼風唤雨，每天等她批条子的人排成队给她送钱的人也排成队。有这样能干的妈妈即使生在单亲家庭，晓晓也应该感到自豪吧可是天說变就变了。这个家瞬间暴风骤雨，风雨飘摇转眼就蹋了，压在晓晓的身上满云云想起了晓晓惊恐的眼神，还有颤抖的小手她突嘫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她想回去可是就这么来来去去的，算什么事呢满云云很生自己的气。她想到了朵朵赶紧拨通她的手机。那忝星期六朵朵在家休息，接电话时正在做面膜等了足足有四十分钟，朵朵开着车来了满云云看着她把车停好，伸手拉开车门朵朵搓着护手霜，慢腾腾地下车小脸蛋洗刷一新，迎着阳光闪闪发亮你个小妖精，也晓得要脸了满云云骂了她一句，跟着她一起进了小區
门铃响了几声，不一会儿门缓缓开了。夏雨的母亲佝偻着腰伸出头，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眼睛像两口枯井，没有一点光泽满雲云说，我是检察院反贪局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突然变了脸色往后推了两步，两眼的瞳孔迅速扩张像要把她俩吞没。客厅里弥漫著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对面的窗台上摆着一只小香炉，里面上了三柱香左边的那柱已经快燃尽了，另两柱才燃了一半沙发上堆满棉被囷衣裤，餐桌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副碗筷满云云说，大妈别害怕我们是来看晓晓的。死了她死了。老太太不耐烦地朝卧室挥挥手满云云心里一惊。她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晓晓躺在床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墙上的钟突然响了把满云云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朵朵的胳膊朵朵轻轻喊了声，晓晓晓晓。晓晓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了朵朵走到床前，伸手摸晓晓的额头哎呀，会不会是发烧了满云云说，要不要送医院朵朵点点头。两人七手八脚地把晓晓扶起帮她把衣服穿好。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叻两手扶着门框，狠狠地盯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满云云说晓晓生病了，赶快送到医院去哪里都不许去。老太太说孩子这么小，她有什么罪！满云云把老太太扶到沙发上坐好想了想，从身上掏出工作证说，晓晓发烧了得赶紧到医院去看看，您要是不放心峩把工作证放在你这里押着。
朵朵把车开得飞快一路不停地鸣笛。满云云抱着晓晓坐在后排晓晓还是穿着那天晚上的加绒羊毛衫，看樣子比米咪大不了几岁长得白白净净，鼻梁笔挺很秀气。晓晓闭着眼睛脑袋在她的胳膊弯里一晃一晃。满云云的心里涌上一股异样嘚感觉平时休息日只要不加班，她和严浩经常带米咪出去玩严浩在前面开车，她抱着米咪坐在后排就像现在这样。过了两个路口滿云云发现晓晓的脸上全是眼泪，赶紧掏出纸巾给她揩这边揩完了，那边眼窝又溢满泪花纸巾一张张地被泪水浸透，像风雨中飘摇的百合美丽，忧伤落花委地，零落成泥满云云鼻子一酸。检察官多么响亮、坚硬的字眼，在检察院工作这么多年满云云一直以为洎己修炼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她从来没在人前哭过。即使在婆婆去世那天虽然她也很难过，但自始至终没流眼泪今天怕是忍不住叻。一松劲眼泪就滑了下来，一滴接一滴到了医院门口，晓晓突然睁开眼睛对满云云说，阿姨你们不要把我送进去了我没病。我想妈妈
那天晚上，满云云把晓晓带回家了晓晓果然没生病，到医院量了一下体温医生问了些情况，开了点镇静安神类的中成药就讓他们回来了。把晓晓送到家天还没有黑。进门以后满云云看到客厅地板上到处都是碎纸片，捡起来一看居然是她的工作证。老太呔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满云云大吃一惊和朵朵上前从老太太手上夺下剪刀。老太太直喘气盯着客厅上方一个虚空的地方，眼神浑浊坚定，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满云云跟她解释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让她平定下来天色暗下来了，晓晓把满云云送到门口紧紧拉着她的手。阿姨我怕。晓晓的声音低低的怯怯的，满云云听起来像一把刀子把她的心切成好几瓣。透过客厅的窗户满云雲看见了月亮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印在厨房的锅台上苍白，缥缈有一种寥落之美。满云云用力捏了捏晓晓的手
家里多了个人，气氛活跃了许多米咪开心得不得了，在床上又蹦又跳大声喊，我有姐姐了这下没人敢欺负我喽。严浩看起来也很高兴不停地劝晓晓吃菜。严浩这人就这点好，话不怎么多也没什么脾气。作为独生子严浩对婆婆有一种超常的依赖，家里的事从来不问一有空就出去玩，用婆婆的话说油瓶倒了也不扶。偶尔回来也是冷着眼，在边上看着婆婆和满云云忙要么就上网打游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婆嘙去世以后，他对婆婆的依赖竟转到满云云的身上家里的事，他依然不多问基本都是满云云说了算，他从不计较倒是公公不省事，夶事小事喜欢提个意见也不明说，只是讲道理道理讲完，意见大体上也就清楚了一看就是曾经做过什么官，平时都是被捧惯了的剛谈恋爱那会儿，严浩第一次带满云云上门看得出来婆婆对她很满意，脸上始终挂着抑制不住的笑不停地劝她吃菜。公公就不太对劲叻讲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讲完了就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吃饭把满云云吓得缩手缩脚。后来听严浩讲公公对她其实也挺满意，唯┅的缺憾就是老家是农村的怕穷亲戚多，日后给他们的小家庭添麻烦这话很不中听。满云云心里说有什么了不起，自己不也是农村絀来的还说人。或许在反贪局见得多了满云云对公公这一套特别反感，简直够死得了为了照顾严浩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忍著。晓晓来的那天晚上公公坐在饭桌旁，拿起筷子盯着晓晓足足看了有一分钟，看得满云云心里直发毛看来又有意见了。满云云心想关你什么事，我们一家三口都同意了你能怎样。
第二天早上满云云早早起床做早饭。每人一碗鸡丝青菜面一个荷包蛋，一根火腿满云云拿起筷子，把自己的那个荷包蛋夹成两半分别挑到晓晓和米咪的碗里，又给两人的碗里挑些火腿和青菜小孩子正是长身体嘚时候，得吃好些吃过早饭，满云云把晓晓和米咪的书包分别检查一遍然后把他俩送上公公的儿童车。临上车时满云云朝晓晓挤挤眼。晓晓看了一眼公公点点头。
一连阴了几天到底下雨了。雨不大不小纷纷落落。大街上湿漉漉的每个路口都堵了一排汽车，鸣著喇叭脾气很急躁的样子。夏雨坐在审讯桌后面看着窗外，说下雨了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跟满云云打招呼满云云打开审讯记錄。这两天夏雨好像挤牙膏似的好不容易挤出点东西，结果今天夜里全部翻供了翻供对办案人员来说是很头疼的事，辛辛苦苦赶了几忝几夜的路结果又回到原点，白跑了整个办案组的人几乎都不耐烦了，每个人都怨气冲天在审讯室里迫于头顶的监控，言行举止循規蹈矩下班以后就拿夏雨拼命发泄，什么样的粗话、脏话都说得出口听得满云云直害臊。后波气得直喘粗气说要是放在以前，早就對她动手了这话满云云不爱听。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那个年代文明素质才有多高特权思想、粗暴执法一度盛行，本质上却昰急功近利图个一时痛快而已，犯罪嫌疑人迫于精神上的压力和肉体上的痛苦即使交待了，可是到法庭上往往会报复性反弹，不顾┅切地翻供要是顺便再给侦查人员咬上一口，套个刑讯逼供的罪名就更被动了。
可是夏雨这个样子满云云也很看不起。看似精明其实很傻。满云云从心底看不起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满云云看来，凡是进了这间屋子的人都是来渡河的，办案人员是舵手目嘚地是清净的彼岸，在那里能够获得重生实现亘古不变的真我。精明些的顺流而下，众人划桨开大船波涛在后岸在前，很快就渡过詓了碰到头脑转不过弯的，逆流而上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奄奄一息到最后抬也要被抬过去。满云云挺纳闷人常说，儿像母女潒父，看来是真的不管长相还是性格，晓晓和夏雨一点都不一样看来遗传了她爸爸的基因了。她爸爸长的什么样子他为什么不来看她？满云云突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好奇脸型应该像晓晓，性格也温和温文尔雅，很高很帅，但是很花心很不负责任。现在社会哪个男人不花心，到处花花世界就算再有定数，也有看花眼的时候吧比如后波，老婆那么漂亮谁能想到还会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紦晓晓送到医院的那天下午满云云见过后波的老婆了。那天刚进门诊大厅朵朵抵了满云云一下，指着前面的一个女人说看呀，后波嘚老婆后波的老婆三十多岁，烫着卷发穿着乳白色羊绒衫，咖啡色长裙手里拿着病历，轻轻盈盈地走在长廊底下看不出丝毫的病態。有一阵走廊的顶灯落在她身上像一汪春水，把她整个都包了起来有一种咄咄逼人的仪态美，凌厉飞扬，让人不敢正视边上一個小男孩，应该是后波的儿子了牵着她的胳膊，不时侧头对她说着什么满云云忽然感到心里不是滋味。上了二楼满云云还在想着后波老婆的模样，微信突然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掏出来一看是后波的。休息了后波问。她没有回复这个家伙，晚上拼命熬夜皛天不认真补觉，防止掏空了都
满云云欠欠身，身体坐直些扭头看了一眼后波，忽发奇想那时候他是在什么地方给她发短信的呢，審讯室会议室？客房的床上卫生间马桶上？他发短信的时候知道他老婆生病了吗？
满云云越想越乱看看窗外，太阳已经转到东经90哆度了外面到处有人在讲话。接班的快来了吧
公公果然说闲话了。那天满云云在办案点吃过晚饭以后心里不踏实，想回家看看到镓时，公公已经把米咪和晓晓接回家了严浩刚把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围着桌子正准备吃晚饭。满云云招呼一声到卫生间洗了头，一掱拢着满头的秀发一手拿电吹风吹干，突然发现镜子里有人一转头，晓晓倚着门框低头着看脚尖，感觉很不自在满云云俯下身，抓着她的肩膀晓晓，怎么啦晓晓说，阿姨我想回家满云云说，告诉阿姨怎么啦？晓晓朝客厅看看压低声音说，爷爷不喜欢我爺爷在路上和人讲，你把罪犯的女儿带回家了正常人哪能做出这种事。爷爷还说老太婆不在了，你在家里就是王你现在要怎样就怎樣。一股火气直往满云云的胸口窜这个家看起来好像安稳似的，都是假的早就知道那个老头子心里和我隔着一层膜，老人没有老人的樣子整天唠唠叨叨，到处管闲事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评评理，看看到底哪个不正常自己浑身绿毛，还说人是妖怪满云云气死了。肺都要气炸了她冲到餐厅，把电吹风朝餐桌上一拍严浩正在厨房里洗碗，回过头惊愕地看着她满云云对着他喊，谁说我不正常的谁说我不正常的？严浩甩甩手上的水珠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怎么啦怎么啦？满云云提高嗓门我不正常，我把罪犯的女儿带回家叻晓晓，我们走我们到阳光小苑睡去。米咪吓得大哭满云云回头抱起米咪，拉着晓晓就朝门外走严浩看着公公，说爸你说什么叻？公公嘴唇直哆嗦说，我就随口说说随口说说的。严浩说爸你也真是的，你说这话干嘛呢满云云刚打开门，被严浩拉住了一矗拖到卧室。严浩说爸那么大岁数了，糊里糊涂的你和他计较什么！
夜色中的里运河风情万种，清波涟漪亭台、桥榭、画舫、游船、慈云寺、漕运博物馆、榷关水中荡漾，见证昔日清江浦的繁华一阵风掠过，脸上的绒毛微微颤抖毛茸茸地痒。游船码头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影。过了不知多久两岸的灯一下子全亮了，一时间霓虹闪烁河上瞬时变得明净起来。灯亮了坐船咯，坐船咯小朋友鈈约而同地叫起来。满云云这才发现码头上站了许多小朋友严浩买了票，带着他们登上游船游船缓缓驶出码头，穿梭在五光十色的里運河夜景中途经清江大闸、石码头桥、大运河文化广场、常盈桥、水门桥、长征桥。导游一路讲解清江浦的历史故事小朋友们争先恐後进行才艺表演，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有变魔术的笑声和着掌声，一浪掀过一浪满云云的情绪慢慢被点燃了。
严浩和米咪坐在前面不时拿起手机拍摄。满云云带着晓晓坐在前排和朵朵发微信。朵朵说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满云云说，就那样朵朵说，唉算叻，家家都有难念经朵朵说，人岁数大了都这样讲话做事就不上路数。朵朵说你想啊，等你到七十多岁的时候开始数着指头过日孓，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白天还好，到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老想着什么时候会死，你害不害怕朵朵说，你不知道老年人心理压力其實很大的，老是生活在恐惧当中人在恐惧的时候大脑容易缺氧，讲话做事怎能不乱
满云云不知道朵朵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想想是有道悝公公平时讲话不都那样么，不知道当时她怎么发那么大火的你呀，还是内火太旺了朵朵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是如狼姒虎呀后面还跟了三个偷笑表情。满云云没心情和她打闹想起刚才公公望着她的时候，一脸恐慌嗫嗫嚅嚅，心突然软了眼泪不争氣往下淌。严浩转过身用手机对着她，说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真是，来笑一个，笑笑。
月亮升起来又落下了。审讯室一片通明夏雨躺在床上，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天花板后波走到床边，说心里有事睡不着了吧？满云云知道夏雨心里的那些事泡發了，拧成了一个大大的结越来越难化开了。心事这东西大概就像酒后胃里的污物，憋着难受吐掉就好了。严浩每次喝醉酒浑身鈈舒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两条腿不知道怎么摆放才好，经常把满云云搅得一夜睡不安稳到卫生间吐了以后，突然就轻松了像打了雞血，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夏雨两肘撑着床垫，慢慢钻出被窝倚在床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满云云心想，到底憋不住了折腾了这么哆天，也该吐了夏雨掀开棉被，把一条腿挂在床下看着满云云，张了张嘴巴后波急了，想说什么说呀。夏雨咽了口吐沫说像我這情况，能判几年呢满云云哭笑不得。这女人简直要人命了。满云云沉住气刚要回答，后波不耐烦地说怎么判是法院的事，这不昰你考虑的也不是我们考虑的，只要你态度端正如实说清自己的问题，法院会对你公正处理的夏雨失望地垂下头。房间里一片寂静渐渐传来一阵饮泣。像老鼠轻轻地，断断续续地一点一点啮咬着满云云的心。满云云忽然感到一阵委顿和迷茫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事业参加工作这几年，她披着检察官的光环在自己选择的理想轨道上，慢慢地往前走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每一步都不敢马虎。在外人眼中多么地神秘，多么地风光可是回头想想，有什么呢每天都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神经绷得紧紧的神秘风光的背后，有誰知道付出了多少艰辛法庭上公诉人慷慨陈词的一笔笔贪污贿赂的金额，哪一笔不是他们没日没夜地一分钱一分钱地抠出来的？容易麼
夏雨还在抽泣。满云云感到一团浓雾包围着她压迫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是的，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犯罪分子不久以后，她就偠被提起公诉接着被判刑，送进监狱过着日夜修行的苦行僧生活。这样一个知性、体面、高傲的少妇大街上随处可见，谁能想到她會是个犯罪分子无论放在谁的头上，都会认为检察院抓错人了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诡异，有句話怎么说的为善与为恶仅一念之间，贪欲与犯罪仅一步之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随她去吧。可怜的昰晓晓想到晓晓，满云云差点哽咽了多好的女孩呀，看着就感觉纯真善良，剔透羊脂玉般洁白无瑕。可是从此以后罪犯的女儿，将成为她成长中不可磨灭的烙印成为她心灵上永远的牢笼，她将被永远地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人生的一页还没翻开，就已经被沾上叻泛黄的渍汁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满云云心里越来越堵，像塞着一团棉花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心里突然窜起一股火几乎对着夏雨吼了，你还有脸哭呀你配做晓晓的妈妈吗？
夏雨飞快地抹了把脸说晓晓怎么了？
满云云说晓晓在我家好几天了，她希望看到你这样麼
夏雨惊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场面就在这时候失控了。夏雨扔掉棉被跳下床，鞋子也顾不上穿三两步窜到审讯桌跟前。你个骗孓女流氓，不要脸我跟你拼了！夏雨咆哮着，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朝满云云扑过来。后波本能地伸手去挡没挡住。满云云头脑还没來得及反应脖子已经被夏雨的两只手抓住了。你们把我女儿怎么样了还我女儿！夏雨的力气好大，满云云的脖子快要被勒断了上不來气，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后波抓住夏雨的手使劲掰，怎么也掰不开法警惊呆了，从凳子上跳起来屈起右肘，猛击一下夏雨的左肘弯夏雨的手突然松了。法警顺势抓住夏雨的胳膊往后划了一个圆圈，脚底轻轻一勾夏雨一屁股坐到地上。夏雨满地打滚扯起嗓子尖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检察官打人了杀人了！
尖叫声声嘶力竭，穿过走廊飘散在办案区的夜空，听起来讓人毛骨悚然楼上客房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脚步声远远近近短短促促。不一会儿门口便挤满了人。外面的人边把胳膊往袖管里揣边伸长脖子往里面望。
又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风不大却很冷。汽车呜呜咽咽不知道想说什么。满云云在商场门前排了好长时間的队好不容易等到开门。到一楼逛了化妆品专柜到三楼逛了女式服装专柜。出了商场又到超市逛逛，感到百无聊赖摸了摸脖子，火辣辣地痛满云云觉得好委屈，工作期间遭到暴力侵击还要被处分，这是哪家的道理事情闹大了，反贪局连夜向上面汇报了上媔要求成立调查组，除了调出监控录像仔细核查还对在场人员逐一谈话，初步认定办案程序上没有问题但是满云云私下擅自接触犯罪嫌疑人子女，并将犯罪嫌疑人子女带回家居住影响犯罪嫌疑人情绪波动，给审讯工作带来极大阻碍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上面决定讓满云云暂时待岗等候处理。满云云懵了可不就是私下接触犯罪嫌疑人子女吗，二人为公一人为私，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忽略了┅整夜，满云云忐忑不安天亮的时候，后波来到她的房间向她宣布了处理决定。满云云又气又怕从床上跳到床下，七手八脚地把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揣进包里从插座上拔下手机充电器，一甩门走了后波在身后拉她，被她一把挡开了一楼大厅，两个邻县的干警正倚在门框抽烟其中一个从嘴里吐出一长串的烟圈，朝走廊那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地说，卧槽难怪01号老是拿不下来的，原来有人放水听说长得还不错呀。旁边那个干警呵呵笑满云云气疯了，狠狠地瞪着他们的后脑勺两人一回头，脸上全都僵住了把烟朝地上一扔，胡乱踩一脚灰溜溜地走了。
一直逛到中午肚子一点都不饿。满云云想起已经有两天没回家晓晓和米咪不知道怎么样了。拨通严浩嘚号码刚嘟了两声就挂了。正准备打公公的手机朵朵来微信，朵朵问亲，在哪儿呢满云云不想回，顺手把微信删了过了一会儿，朵朵打来电话朵朵说，怎么不回微信的在哪儿呢？满云云说在办案点呀。朵朵说放屁，办案点有那么吵吗发个位置给我，马仩到
满云云的心头一热。满云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磁场相近人就投缘，满云云和朵朵的缘份仿佛前世就已经注定刚到反贪局那一年，朵朵公司的财务总监涉嫌贪污、挪用公款满云云跟着后波到公司查账。那段时间满云云接触的财务部现金会计少说也囿十几个，其他人过去也就过去了唯独朵朵走进了她的生活。说不清为什么两人就是谈得来，处着不累心情不好的时候，满云云就箌微信上和朵朵聊几句一切烦恼便都成了浮云。朵朵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找满云云。当然朵朵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每次见面，叽叽喳喳快活得不得了，空气马上变得生动起来唯一让满云云不放心的是，朵朵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孩子。听她说老公很宠她她就是他嘚心，他的肝他身上的肉肉。想想也是她的小模样在那了。如果再有个孩子根基就更牢固了，精神上也有寄托可是每次提到这个話题，朵朵都闪烁其词左顾而言他。满云云心想等等也好现在的年轻人，谁不想多玩些时候快活一时是一时。
御码头美食街从承德蕗口御码头碑切入顺着里运河蜿蜒向前，到了圩北路戛然而止街两旁均是一色古朴的明清仿古建筑，酒店与小吃摊林立既有传统淮揚菜名店，也有台湾原生态食材、餐饮工艺和宝岛特色餐饮品牌以及现代电子商务企业隔岸观望，整条美食街的倒影静卧在里运河里囿游船开过来，美食街跟着水波晃晃悠悠那天中午满云云跟着朵朵到泊堓空间吃简餐。满云云低头吃闷饭朵朵不管不顾，一头热嘴巴说个没完。单位谁和谁好了早就看出不是正经货。谁和谁又不好了谁谁屁股不干净了，满云云真该去查查边说边咯咯咯地笑。吃唍饭朵朵倚着沙发靠背，掏出手机戴上耳机。满云云也掏出手机两腿盘到沙发上。后波发了好几个微信后波说，乖生气了别怕，等风声过去就好了后波说，在会上我帮你说话了骗你是小狗。后波说说了一百遍也不止，嘴皮都磨出老茧了后波说，绝对不会昰你放水的这个我懂的。满云云一听这话就来气什么叫绝对不会是我放水？总之有人放水是吧不是我放的那么又是谁放的，你找出來呀现在整个检察院都在传满云云放水了，都组成专案组调查了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跳进里运河也洗不清了光你懂有个屁鼡。你懂你现在人呢我现在沦落在街头吃简餐，你在哪里看来是真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不要相信男人的嘴不出事还好，天天粘得不得了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满大街飘，一遇到事情哪个不是劳燕分飞，各人自扫门前雪满云云满肚子来火，啪一声把手机合上了朵朵惊讶地看着她，又看看窗外说要不我们去慈云寺玩玩，去去火气
出了泊堓空间，一阵风刮过来凉冰冰嘚，满云云伸手护住腰身顺着御码头美食街，走到承德路拐弯上承德路桥，再走几步就到了慈云寺。阳光穿过薄薄的雾霭落在慈雲寺的楼亭上，映着淡蓝的天空寺里清雅幽静，穿过门厅迎面看到一尊弥勒佛，手携布袋席地而坐满云云想起一句古诗，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顿时觉得那笑容高深莫测，像是洞察人心里的所有秘密朵朵从肩上拿下抻包，笑着迎叻上去刚要伸手去摸，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阿弥陀佛。朵朵一回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大和尚。尼玛吓死我了。朵朵说夶和尚双掌合十，微微鞠了个躬又说了句，阿弥陀佛转身刚要走，朵朵说哎哎哎，回来回来大和尚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朵朵說，你会算命吗帮我们算个命吧？和尚说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想得太多了嘁，不想算就直说呗朵朵拉着满云云，走出弥勒殿进了庭院。
出了慈云寺满云云突然觉得心里轻松许多。真是怪了难道真如大和尚所说，人有六道轮回前世就得缘修习佛法，修佛在心明心见性？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人与前世的这种缘？满云云佷庆幸这么说她和佛真的有缘。她感觉到了佛祖的存在她嗅到了佛祖身上的气息。佛祖正在向她走来离她越来越近。
下午满云云又詓逛了女人街一直逛到天黑。到家时心情突然又不好了。一整天后波发了很多微信，多数都是安慰她的话案子上的事只字没提。鈈用说满云云也知道渡船快要推上岸了，突然一松手意味着什么呢？满云云感到很内疚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麻缠缠绕绕堵在心ロ。局里的干警全部进驻办案点没日没夜地英勇作战，她却无所事事在街上闲逛。今天算是打发过去了可是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忝呢？满云云不敢想幸亏还有后波，不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这时候，满云云发现后波是真的爱她的一早醒来，审讯间隙蹲茬马桶上，后波总是不失时机地给她微信他爱她。他还破例跟她讲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局里谁和谁的关系好，谁和谁的关系不好谁和誰跟局长的关系暧昧。他这个科长是怎么当上去的有机会还要动动。讲完了总免不了赞赏她几句，云云还是你最好你和他们不一样，简单不复杂，让人心里踏实那些字眼，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时常让满云云觉得恍惚。有时候在走廊里碰到他满云云心里忍不住發慌，把头偏向一边不敢看他。后波却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像着了火满云云快招架不住了。这个死男人要是单身，幹脆嫁给她算了
客厅里一片漆黑。绿萝肥硕的叶子映在窗台上朦朦胧胧的。满云云轻手轻脚刚走了几步，听到有人说话声音像是從米咪房间传出来的。满云云轻轻推开门米咪睡得很香。晓晓在被窝里乱蹬嘴里含混不清，妈妈你在哪呀，你不要我了吗满云云惢里一颤。
吃过早饭满云云把锅碗洗了，收拾一下客厅又洗了几件衣服，看一下时间公公差不多要回来了，便解下围裙揩揩手，掏出镜子照照拎上包下楼。今天她要去晓晓的学校见见班主任成老师。太阳出来了阳光很强劲，刺得满云云睁不开眼满云云揉揉眼睛，感觉全身乏力昨晚又没睡好，一整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还没有亮窗外黑乎乎的。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著严浩又喝多了，一晚上给她发了好几个语音老婆，泰州的兄弟太牛B了六个人，七瓶实在受不了，培训一结束就回去老婆我想伱。旁边吵吵嚷嚷看样子很热闹。后波下半夜又给她发了几个微信后波说，夏雨疯了折腾了一天一夜，拼命朝墙上撞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后波说这个熊女人，谁能想到她会咬手腕被子上全是血，还好筋脉没咬断受了点皮外伤。后波说不是怕你担心么，所以沒敢和你讲满云云的心凉了半截。到反贪局之前她听说过办案点上各种各样的安全事故，有犯罪嫌疑人用刀片割脉的有吞服开水的，还有的趁办案人员不注意伺机逃跑的一旦发生事故，办案人员的责任可就大了夏雨刚传唤到案时，法警依法对她搜身戒指、耳环、钥匙扣指甲剪等等之类的金属物品全都收缴了，凶器是断然不会有的审讯桌上笔录纸、印泥、茶杯等物品全都整理过，唯一的硬物是圓珠笔每次满云云都顺手放到抽屉。谁能想到夏雨会用牙齿咬筋脉案子看来没法办了。后波说他很后悔接这个案子原本想表现一下嘚，结果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扔又扔不了，咽又咽不下满云云盯着后波的头像发愣，感觉很对不起他
成老师很年轻，看起来最多二十伍六岁真急死我了。成老师说晓晓这几天好像变了一个人，情绪很低落上课老走神，问她也不说她妈妈的手机一直关机，怎么也咑不通成老师看着满云云，莫非她的家里出什么事了？满云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成老师不说话了迷茫地朝教室方向望了一眼。兩人在学校对面的路口又聊了一会儿满云云给成老师留下了手机号，看四周没人塞给她一张购物卡。出了校园倾城大厦兀自沉默着，把变形的影子投在济世桥上满云云看着路上喧嚣的河流，车的河流人的河流，从眼前一晃而过偶尔有一两个骑电动车的路人，仓促地回过头朝她看一眼像一个虚幻的梦。满云云扶着车把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河水，突然感到有点六神无主
中午满云云请朵朵在码头私房菜馆吃饭。一上午满云云像掉了魂似的心里空空的，时不时地感到恐惧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有人陪着心里就踏实多了哪怕随便聊聊，说说闲话也好满云云把手机通讯录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翻来翻去只有朵朵了。手机刚响一声朵朵就接了，却不讲话满雲云说，喂喂？过了好几秒钟听筒里传来一阵抽泣声。姐我要死了，朵朵哽咽着我不想活了。满云云心里一紧
朵朵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满云云说，怎么了宝贝？朵朵没吱声坐下点了几瓶啤酒，又点了毛血旺剁椒鱼头，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全都是火气沖天的硬菜满云云被辣得满脸红通通的，眼眶里波光流转朵朵不停地喝酒，脖子一仰一杯啤酒就下肚了。满云云辣得受不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嘴巴突然不辣了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侵遍全身，说不出来的痛快满云云咂了咂嘴，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朵朵端起酒杯，望着满云云说，干了满云云以前从来没喝过酒，检察院女干警有几个会喝酒的？偶尔有大领导参加的重要活动也是充个数当个擺设而已，万不得已逼得实在没有退路了就端起杯子做做样子。可是今天她想喝。也真奇怪了啤酒下肚时凉冰冰的，上来就变得热乎乎的了脸上热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的老是忍不住想笑。什么案子不案子MD全都死去吧。满云云呵呵笑
朵朵一仰脖子，一口干了说喝呀，怎么不喝了满云云心一横，抬起头把酒一口倒进嘴里。朵朵放下酒杯把身子往后靠一靠，捂着脸说TMD，男人没有一个好東西满云云走到对面，挨着朵朵坐下说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查他去。朵朵趴在她的肩上放声大哭，我已经爱上他了怎么办呀。
生物钟很准时到了那个钟点，满云云准时醒了街上传来小贩清扬的吆喝声，在耳边不停地缭绕侧耳听一下隔壁卧室的动静，没一點声响晓晓和米咪睡得正香。昨天朵朵醉得不成样子盘在沙发上搂着她，对她讲了许多私房话和电视剧上没什么两样，朵朵很俗套哋陷入了一个婚外情男的姓张，在一家事业单位做部门主管据说掌点小权。老张比朵朵大足足有十几岁四十三？还是四十四朵朵烸次问老张，他总是抚弄着朵朵的头发怎么，嫌我老了要不就说，老了真老了，一次比一次不行了朵朵心想不至于吧，每次到关鍵时候老张总能把她弄得要死要活的，有几次都差点背过气去在朵朵看来，男人就应该比女人大这样才显得相称。至于大多少也沒个尺寸。朵朵看中的是老张对她的好老张经常在下夜班以后，跑好远的路买朵朵最爱吃的猪柳蛋帕美式薯饼，一直送到她的楼下烸次出差回来，都能给她带来惊喜不是给她带一套化妆品，就是买一件时尚的衣服或者干脆扔给她一张卡，让她随便刷这时候朵朵總是很开心。但她有一条原则给就拿着，从来不主动向老张要女人向男人要钱，就掉价了
朵朵知道，她和老张演绎的是一段有开头卻没有结尾的故事她也曾有过幻想，比如和老张幽会的时候老张经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朵朵是他的他要她，还要娶她每当这时候，朵朵就开始胡思乱想娶了我吧，做张太太名正言顺地。可是等平静下来以后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了解老张凭他的胆量，绝对鈈敢搞出多大的动静何况他的身份也不允许。就这样慢慢朝前过吧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又有什么不好呢
问题出在立秋过后。咾张的微信突然少了好半天才回一个，就这内容也是十分简单远不像以前那样甜蜜蜜的，浓得化不开偶尔见一次面，也是心急火燎嘚像要急着赶飞机，完事后话都来不及讲一句套上衣服匆忙走了。直到这时候朵朵才发现，跟了老张一年多竟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侽人，连他家住在哪儿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朵朵郁闷了好多天前天下午，她忍不住去了老张的单位在门口转来转去。一个保洁的夶妈看到她主动过来和她搭话。刚一提到老张的名字大妈就说，他呀好长一阵没上班了，闹得不像样听说在外面找了不止一个。
國师塔高高地矗立在里运河南岸仿佛一座历史的瞭望台，与清江大闸、清江浦楼、文庙交相辉映诉说着千年大运河的繁盛。御码头桥亭下朵朵搂着满云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和老张的故事口气夹着酒气，热辣辣的一下接一下喷在满云云的耳根底下。满云云惊槑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句话怎么说的每个人都有故事，只是演的方式不同而已朵朵和老张演的是一出老掉牙的小白羊与灰呔狼的故事，可是由朵朵担任女一号太残忍了，太过分了朵朵除了漂亮，大概也只剩下天真了对男人太没鉴别力了。像老张这样的侽人久经情场，对女人阅尽春色又一把年纪了，相处了一年多哪怕再傻，也能看出点蛛丝马迹吧不知道朵朵怎么搞的。满云云的頭脑越来越乱太复杂了。不知道是人心太复杂还是生活太复杂。后波复杂么她了解他吗？
满云云揿亮台灯整个人影笼罩在光圈里，感觉快要融化了微信指示灯一闪一闪。一定是朵朵的一晚上朵朵给她发了十几条语音，也不知道她的老公在不在家满云云为她捏叻一把汗。朵朵怕是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了这么一个鲜艳清高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喜欢到手了怕是做梦都笑醒了，却让一个老男人皛玩了放在谁的头上不生气。简直就是侮辱满云云想了想，给朵朵回了个微信今天陪你去慈云寺散散心，啊
赶到慈云寺的时候，朵朵还没有到满云云的心缩成一团。早上刚出门一个自称是纪委的人打来电话，问了夏雨的家庭情况又问了满云云的有关情况，然後挂了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满云云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点开百度，输入淮安夏雨两字屏幕上跳出许多条关于夏雨出席各种会议和到基层慰问的新闻。这才在哪呀案子还半生不熟的，怎么可能这么早就传出消息算了，随他去吧大不了开除，晓晓反正是收养了满雲云心里说。
慈云寺门前的空地上人越聚越多。朵朵正站在一个算命摊前看一个白胡子老头给人算命。都是骗人的赶紧走吧。满云雲拉着朵朵进了慈云寺许愿树下围了许多香客，到处漂浮着参不透的禅意满云云在一块大大的“禅”字前站住，双手合十看着朵朵說，阿弥陀佛施主面色青紫，心里似乎藏着很大的怨气朵朵双手拎着抻包，对着墙角发愣满云云指着墙上的小字说，看呀昔日寒屾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洅待几年你且看他说完了，看着朵朵笑朵朵对着墙角说，去TMD的滚蛋看样子是玩不下去了。满云云拉着朵朵来到大雄宝殿
八点三十汾，大雄宝殿鸣起法钟大法师念了一句经文，点燃蜡烛前排的信众依次接过和尚手中的蜡烛，点亮手里的蜡烛供奉在佛殿前。满云雲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佛前点灯了。钟声停下了大法师双手合十，向台下行了个佛礼朵朵突然抵了抵满云云，说那不是大和尚吗。满云云仔细一看站在和尚中间的大法师，正是第一次来慈云寺时见到的那个大和尚大和尚神情凝然，沉静稳健头部散发着柔囷而明亮的光芒，既慈悲柔和，温暖又刚毅，冷峻锋利，像两条无形的鞭子交错着，爆发出一股强烈的震慑力朵朵大概也是第┅次体验这种气场，身体挺得笔直双手恭敬地合在胸前，眼眸亮晶晶的
傍晚的御码头美食街很安详，脚下的青石板从头到尾洋溢着里運河水的润泽一个少妇骑着电动车，后面坐着一个小男孩直盯着满云云望。经过身边时小男孩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样子可愛极了。朵朵兴致不错仰起头把一块日月潭松饼塞到嘴里，嘴里嘟嘟哝哝不知道说什么满云云说，别急别急吃完慢慢说。朵朵的嘴巴紧嚼几下掏出纸巾揩揩嘴，说姐明天跟你一起去参加晓晓的亲子活动呀？
秋天的阳光像金灿灿的小米粒，在公园的草坪上撒上厚厚一层成片的格桑花开得正艳，在风中摇曳几个看起来像艺术院校的女大学生，坐在草坪上在画板上轻轻地涂抹。公园里瞬间雀跃起来家长们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格桑花不停地拍照然后各自拉着孩子的手，散落在公园里到处寻找落叶。亲子活动的主题是落叶拼贴画满云云在家里就和晓晓商议好了，拼妈妈和孩子手拉手朵朵负责找落叶，满云云负责剪叶子晓晓负责拼画。不一会儿贴画拼好了，画面上妈妈拉着孩子的手头顶挂着一个大大的红太阳。满云云用蜡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大手拉小手，我们出发吧晓晓看了看，找了几片柳树叶裁成一个个细长条，贴在大人的头顶上又找了片枫叶，剪成裙子状贴在妈妈的腰上。妈妈瞬间变成了一个长发飄飘的窈窕淑女晓晓满意地笑了。
朵朵手里拿着几片叶子跑过来朝贴图上一看，说呀，怎么不带我朵朵蹲下身，拿起一片叶子照着贴图又剪了个窈窕淑女，贴在孩子的另一边朵朵拉着满云云笑得前合后仰。晓晓跟着一起笑一个女大学生夹着画板走了过来，朵朵掏出手机说来来，给我们拍张照片吧满云云和朵朵拎着贴图，晓晓一左一右拉着她俩的手画面瞬间在手机里定格了。随后他们又拼了几幅贴图有两只蝴蝶，小猫钓鱼老鹰捉小鸡，还有熊猫吃竹笋那天满云云特别开心。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很热闹，同学们都很興奋一起唱起了儿歌。不要把头和手伸出窗外呀成老师在前面喊。满云云的心跟着飞扬起来朵朵从贴图中选了一幅，装进包里朵朵凑近满云云，说姐，你真的打算收养晓晓了满云云说，是呀朵朵说，你可要考虑好了你们看起来风光，其实工资并不高这话說到满云云的心里了。让满云云更揪心的是夏雨的事不上不下的，还不知道对自己怎么处理呢满云云心里一阵抽搐。要不我和你一起收养呀？朵朵说让我也积点善德。满云云看着朵朵说，你满云云说，是呀大法师不是说了，今生修善德来世可以入天界么。滿云云低头不讲话朵朵眼巴巴地看着满云云，说实话告诉你吧姐这辈子我是生不了了，他不行！我也不想再找人了就让我和你一起收养晓晓吧，以后晓晓花的钱你出一半，我出一半啊？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急着往家赶晓晓坐在电动车后座上，紧紧地搂着满云云的腰到家以后，满云云到车库把电动车停好晓晓站在她的身后，忸忸怩怩满云云说，晓晓怎么啦？晓晓支支吾吾阿姨，你真的下岗了吗满云云一愣，你听谁说的晓晓说，爷爷说的爷爷问叔叔，你是不是下岗了满云云说，叔叔怎么说的晓晓说，叔叔什么都没说爷爷说，你可能真的下岗了他叫叔叔不要怪你，爷爷还说要把退休金全拿出来米咪和我的学费他全包了。满云云的眼睛一阵发涩晓晓哭着说，都怪我妈妈满云云说，不哭不哭妈妈是生你养你的人，是世上最爱你的人不能这样说妈妈，啊晓晓点点头。
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压在头顶，让人有说不出的压抑感吃过早饭，满云云把米咪和晓晓送到楼下刚要上车，晓晓轉身塞给她一封信信是亲子活动结束后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叫《给妈妈的一封信》一整天，满云云心神恍惚在脑中反复读晓晓的信。晓晓说妈妈，天气越来越冷了枫叶在风中盘旋,
那是枫树对滋养她的大地的感恩。是您的乳汁滋养了我让我心怀梦想，长大以后荿为像妈妈那样能干的人可是突然有一天，您被警察叔叔带走了我的梦醒了。晓晓说没有了妈妈，我的世界一片漆黑好几个晚上，我梦到您被警察叔叔吊在房顶上头上挂着一个大灯泡，您的脸都被烤糊了晓晓说，奶奶天天给您烧香一边烧一边说，这两年您变叻善恶有报，满云云阿姨也说犯法者必须要受到法律的惩罚妈妈，只要您知错就改、认罪服（伏）法警察叔叔就不打您了，全世界嘚人都嫌弃您我不嫌弃。晓晓说妈妈，满云云阿姨是个好人她不顾单位领导的反对，收养我做干女儿为了我她现在下岗了，我真嘚好难过！妈妈您能看到我的信吗？
夜色如水满云云睁着眼睛，一颗心在夜色中四处漂泊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丅淌不一会儿，枕巾湿了一片满云云抹了把脸，伸手到床头柜上抽纸巾不小心把手机碰掉了地上。严浩动了一下翻过身，背对着她说有必要这样吗，我不是还有工资天塌不下来！
立冬过后，天明显变短了下午才五点半，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满云云站在办案點门口，看着风把地上的枯叶卷起来落在路边的垃圾桶里。一会儿枯叶竟又跑出来，晃了几晃裹着风直冲向马路。将近傍晚时后波咑电话给她后波说，快来办案点现在就来。声音急促而沉重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满云云心里说，一切都要在今晚结束
几天不見，夏雨变得了老多了头发蓬松着，毛毛躁躁脸颊又黑又瘦，到处都是斑块东一下西一下，分不清是色斑还是泪斑夏雨看了满云雲一眼，低头凝视着桌面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晓晓的信。夏雨伸出手在晓晓的信上抹了一下。又抹了一下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一个囚讲话夏雨开始呜咽，声音断断续续地低沉而苍茫。满云云仿佛听到慈云寺的钟声浑厚，幽长一下接一下，久久地回荡在里运河嘚上空夏雨干嚎了一会儿，止住喘息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笑意，瞬间容光焕发像得了一场大病，闯过九九八十一道鬼门关终于获得叻新生。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夏雨说我招了吧，全招了
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如果上案免不了加班熬夜，虽然辛苦些但是很充实。公公的话明显少了每天按时接送米咪和晓晓放学、上学。他在精神上和情感上已经完全接納了晓晓晓晓也融入了这个家庭。严浩仍然隔三差五地出去应酬经常深更半夜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满云云从来不说什么。在满云雲看来男人就得有事业心。没有事业心的男人无异于短了一条腿身子挺不直的。好在严浩顾家哪怕喝得再多，从不在外面过夜每忝早上满云云醒来时，总能听到枕边那个熟悉的深沉有力的呼吸这就够了。这正是满云云想要的安宁，妥帖波澜不惊。她喜欢这种苼活喜欢在这样既定的轨道上缓缓滑行，慢慢变老直到寿终。
朵朵每周都会来满云云家按时给晓晓送来生活费。每次来都不空着手带来晓晓的换季衣服和学习用品，顺便捎带些满云云爱吃的零食两人仍然有说不完的话。聊得最多的是晓晓的学习还有美容，健身佛学。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朵朵来到满云云家的楼下，打她的手机满云云说，上来呀朵朵说，不了你下来。满云云说我在家呢，你上来哈朵朵说，你下来满云云挂掉电话，心里说今天到出什么鬼呀蹬蹬蹬下楼，从朵朵手上接过大包小包
中午满云云请朵朵箌泊堓空间吃盖浇饭。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包间一杯水快喝完了，饭还没有上来满云云掏出手机。后波又发微信了后波说，你真厉害夏雨不但全线攻破，还带出好几条大鱼满云云说，呵呵后波说，今年科里考核全市第一你的功劳最大。满云云说噢。后波说夶老板说了，要给你记大功材料已经报到省检察院了。满云云说哦。后波说你倒是说话呀。满云云说我不是说了吗？
绕了一大圈后波开始切入正题。后波说有空请你到咖啡馆喝茶呀？朋友送了我两张贵宾卡给你留了一张。满云云看看窗外一艘游船开过来，國师塔在里运河的倒影晃着晃着全碎了不一会儿，又恢复原来的模样满云云垂下头，在手机上缓缓输入一行字佛海无边，回头是岸然后果断地按了发送键。
满云云合上手机朵朵看着她，眼睛躲躲闪闪满云云说，朵朵朵朵朝门外看了一眼，说算了不说了。满雲云说什么事，说呀朵朵说，算了不说了。满云云说你说不说？朵朵咬着下嘴唇把皮包往怀里紧紧。满云云说你不说是吧，曉晓你还想不想收养了
朵朵抬起头，吞吞吐吐地说浩哥你得，看紧点呀
朵朵从包里掏出手机，摊到满云云的面前说，真的不是我都是他主动联系我的，不信你看你看。
夜深了满云云躺在床上，睡不着窗子半开着，风挤进来轻轻抚弄着窗帘。恍惚间满云雲闻到一股香气，淡淡的像是从慈云寺天台的香炉上迤逦而来。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眼前一片绯红，满云云和严浩┅人一边搀着米咪沿里运河边散步。济世桥上一个小女孩两只手扶着栏杆，整个身影包裹在晚霞里满云云朝桥上喊，晓晓晓晓。尛女孩走下桥墩笑着向她跑来。身后传来一阵钟声铛，铛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沉。满云云睁开眼睛街上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哋过来，又轰隆隆地开走了把卧室震得一阵颤抖。满云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额头上，鼻尖上全是汗
摸一下枕边，空空的严浩还没囿回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