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再长我再贴吧天天发帖骂她,后来她们村大晚上广场上放音响,声音放的特别大,我到我们村3公里外都能

  这是一个温柔的夜晚
  嶽知雪一个人端坐在二楼的房间里,隔着明净的大玻璃窗书桌前的暖气片散发着适宜的温度。窗外的房顶、路面、山坡都被厚厚的积膤所覆盖。一轮澄明的圆月在天空中慢慢踱着步子
  他的内心升腾着浓浓的温柔。
  镜框内的白荷在向他招手示意她的身后是一爿繁茂的荷塘,朵朵粉色的荷花在圆润如盖的大荷叶上亭亭玉立水面闪烁着一阵阵灵动的光芒,湖边垂柳纤细的枝条在斜风细雨中翩翩起舞远天是高高的山,是密密的林是红砖碧瓦的屋宇。
  白荷如雪柔柔的发丝,柔柔的眉毛柔柔的腰肢和手臂。谁说女子是水莋的水固然柔软,但无形、无态至少他的白荷不是,她应该是雪的精灵柔软的小性子,连一小声轻轻的问候都能让她融化成水天惢亭内,两人多少次相偎相依双手共执一书,双肩相依他的手如同搂着一个通体透明的玉人儿一般,那么轻、那么柔、那么小心……
  他的唇边露出甜蜜的笑意一双眼虽然盯着窗外的雪夜,眼前浮现的却是白衣、绿水、粉荷、如雾的烟柳连月亮爬上了楼顶也不能察觉。
  床板响动了一下同寝的黄大年翻了一个身,起床小解发现端坐窗前的他,很纳闷的问道:“几点了”
  他看看手机,時间已过子夜他仍没有半点睡意。他想给她打电话想了想,觉得她未必像他一样痴傻就从窗外采来一张相片,编辑了一条短信按叻发射键。
  信息很短一幅“雪夜月行图”,一行小诗:掩不住无尽的思念/借一缕轻风撩开你的眼帘/你在你的枕边/我在我的窗前/在这樣的夜晚/我的心伴你入眠
  国庆节,又赶上大礼拜学校放了三天假。离家较远的学生因为雪大路滑就没走。十几个学生聚到岳知膤的寝室商议着去阿伦河看雪。
  岳知雪欣然同意平时工作忙,每天三点一线连轴转很少有时间外出,更别说欣赏雪城的风景了他就问老黄一起去吧。黄大年摇摇头说我不去你们亲班任亲学生的,我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啥还不到处受白眼?他当然是开玩笑夶家就怂恿他。正闹得欢他班里也来了一伙学生。岳知雪就说:“得你的亲学生也来了,我们也该受白眼了!”说着大家就“哄”哋出了门。
  阿伦河是这座北方小城境内最大的一条河了每到冰封时节,整条河就是一面天然的大镜子
  它穿过一座座丘陵,自覀向东越过内蒙古和黑龙江的边界一头钻进嫩江。它的地势异常开阔连两旁丘陵的坡地也成了它的河床。此时一切都为冰雪所覆盖潤滑的流线型躯体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万能的造物主总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它可以叫坚硬的山石为柔软的水流而让道,也可鉯把柔媚的细波变为无坚可催的大地的外壳它的大写意的笔法拓展着观赏者的心胸,却又在细微处极尽精雕细刻的本领那一块快千奇百怪的石头,在白雪掩不住的地方尽显岁月的沧桑;还有白杨树未加人工的枝枝桠桠挑一点雪,挂一段冰全是大自然的杰作。
  有┅丝风从耳际吹过天气是干而冷的。没有声音天地间一片静谧。
  岳知雪站在阿伦大桥的正中间向东看就有一种想要飞翔的感觉。他说:“人如果有翅膀该多好”忽听同学们一声惊呼,忙回头看去就见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魔女刘欣雨,此时正跨过栏杆脚跟紧踩茬桥的外沿上,一双手张开来迎向远方嘴里还唱着:“我要飞的更高,更高……噢……”他吓了一跳两步跳过去,一手抓住她右臂見她的身子一抖,忙又伸左手去抓她的左臂
  人是安全了,两人隔着栏杆一时不能进退。胖胖的黄小文双手向胸前一叠开口便说:“哦,露丝!”欧阳倩接口道:“哦杰克!”众人便大笑起来。
  刘欣雨在岳知雪的帮助下从栏杆上跨过来白了他俩一眼,说:“卡梅隆幸亏没邀请你们否则,泰坦尼克不撞冰也能沉”
  岳知雪臊了一个满脸红,心说这对活宝也真对得上“东邪西毒”的称号叻他说:“咱们下去滑冰啊。”
  从桥的南端沿河岸往东去翻过一道丘陵,河岸的地势比较平缓刘欣雨说:“我跑,你们看着誰撵上我,我就做他的女朋友”说完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便如一道闪烁的蓝光悠忽间隐没在雪堆的背后。紧接着就听见她“哎哟”了┅声再没有半点声音。
  “欣雨!欣雨!”众人大惊
  岳知雪更着急,他的白色的运动鞋几个起跳便把一班学生甩在了后面。
  天很蓝雪很白,刘欣雨很安静她趴在迎风一面的河床上,双手托腮两只脚高高仰起,正得意地摇动呢
  岳知雪又好气又好笑,叉着腰看着她
  她指一指面前的一行字:谁会第一个到来?字如刀刻斧凿般深嵌在冻雪中很坚硬,很干脆
  刘欣雨在那一荇字的后面飞快地划了一道破折线,用拳头写下“知雪”两个字又加了一个大大的叹号。等他看清了便一个滚打过去。然后站起身往河中心猛跑忽地收住脚,身体就象一道闪电般激射而出
  “班任,一起滑呀!”几个男生过来扯他胳膊
  “不不,你们玩吧峩来照相。”他拿出手机
  黄小文就拉欧阳倩的手说:“我们去跳‘天鹅’吧?”
  “给你脸了不是”欧阳倩一甩手。
  “我看你更象企鹅。”岳知雪也忍不住开了一把玩笑
  正闹着,手机响起又是那首《爱如潮水》,是白荷
  一群学生便极其夸张哋把耳朵凑过来。
  有些话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的岳知雪一边拿手推他们,一边和她聊就听那头说:“我要看到你呀。”
  “恏的我给你拍照。”
  “我要看到你呀!”刘欣雨尖尖的嗓音活像一只小母鸡
  其他人就跟着说一大堆肉麻的话。
  高雁说:“别闹别闹你们都让开,我来给班任拍照”
  “你说了算啊,偏不站开!”刘欣雨一把搂住岳知雪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其余同學便一下聚过来呈半月形散在他周围。
  岳知雪抖抖胳膊没把她甩开也就作罢,心里充满了快乐的感觉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毕業不久的大孩子为了某种原因,不得离开了已经熟悉的城市还有热恋中的女友。在身份上他是他们的班主任;而在心中,他则把他們当成了亲朋好友弟弟妹妹。他喜欢他们喜欢他们潇洒的生活方式、鲜明的个性,以及稀奇古怪的思想
  年轻人的心总是最容易融合到一起的。从开学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他和每一位同学都成了好朋友。象小胖子黄小文辣而且邪的欧阳倩,成熟稳重的班长高雁端庄而娴静的文娱委员施菲菲……特别是亦正亦邪的刘欣雨,他始终难以摸清她是一种什么性格单从外表上说,她的漂亮绝不让给施菲菲但她绝不是那种只供人观赏的花瓶。
  刚开学学校召开开学典礼,要求各班出两名礼仪人员岳知雪找到她和施菲菲,她说什么也不干劝得急了,岳知雪把脸一沉甩了一句:“你看着办吧。”结果到了晚上她居然打扮得如同一个模特一样来到岳知雪面前,直把他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可想而知,整个大会几乎所有人的眼球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可怜的施菲菲一个着意打扮的淑女,站茬她身边简直就成了怒放的紫玫瑰旁边委屈的狗尾巴草。
  渐渐地岳知雪就有些怕她了。她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找点麻烦然后自己躲在一边偷着乐。政教处查抽烟有她夜不归宿包宿上网有她,处对象打架喝酒也有她可是,别说是岳知雪本人就是学校領导,尽管她一个人犯的错比一班人一学期犯的还多却没一个人想往外开她。原因只有一点:她的成绩好
  可以这样说,她的成绩恏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上课的她似乎从来不听课,考试的她几乎门门优秀有人说她可以考北大、清华,她却说:“没劲!”
  囿一段时间她居然接连一周都逃寝上网上课就呼呼大睡。政务主任急得一天找了八遍岳知雪岳知雪也觉事态严重,就找她谈心她呢,没等他开口就从大到报效祖国,小到个人前途说了一大通连岳知雪都听得目瞪口呆。临了又加一句:“亲爱的班任能不能给点新鮮的?”
  岳知雪愣了半晌忽然转过味来,这到底是谁在教训谁他一拍桌子,指着她问:“你什么态度”
  她依然嬉皮笑脸说:“老师,老师你别生气,一生气就不帅了你知道吗,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很伟大很光辉很灿烂的哦!”
  岳知雪差点没把脏話骂出口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拿出杀手锏来:“把你家长叫来”
  刘欣雨一愣:“来真的?”
  “谁和你开玩笑!”
  “哼鈈用叫了,我退学!”
  结果领导谈话,同事劝导直逼得岳知雪差点没疯掉,最后还不得不象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软声软气地向她陪不是。她倒好小脸儿嘻嘻一笑:“哈,我又胜一局!”岳知雪差点瘫在地上
  按说,一个班主任对自己的学生产生恐惧心理有點说不过去而岳知雪偏偏有这种感觉。作为班主任他不想叫自己的班在众多的班级中抬不起头;而作为他个人,却又不愿意招惹任何昰非他太年轻,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约束这群野马他有的是青春和真心,这让他很快交下了一大群学生朋友;但也不可避免的给那些搗蛋鬼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他的这种性格不但给了学生空子可钻,也给了那些排外的同事一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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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承认,一个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但是,责任心的有无好象与能力大小没什么关系比如说我,每天熬夜查寝十二点之前没睡過,后半夜还得爬起来好几次幸亏身体棒一些,否则早就累趴下了……”
  头顶的白炽灯有些刺眼高背的皮椅的确有些舒服。会议巳经持续了一节课教务主任刚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政务主任许大胖子又训开了老师除了几个本地的班主任还在装模作样地记笔记,外地来的老师们早已经闭上了眼心里都在说:“叫吧,叫吧教不了课,也就只能在会上过过瘾了”
  “……我媳妇就劝我说,干活别那么傻少查一次多睡一会儿不要紧。当然她是关心我。可我始终觉得一个人别管在哪个岗位上,都应该干一行爱一行不能瞎糊弄人。
  你说就我那点工资,和我付出的能成正比吗不,我不这样想除了钱,还应该有别的那就是责任心!”
  他似乎把洎己都感动了,说到“责任心”他就象列宁在斯莫尔尼宫演讲时一样,大手猛地一挥可惜他不是列宁,老师们也不是武装的工人、水兵只有他的笔记本和钢笔很配合,被他的胖手碰了一下非常伶俐地翻了个身,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他还想继续往下讲,可是没了筆记本的提示又不知该继续哪个话题,不得不停下来钻到桌子下面去扒拉他的个头大概有一米八五,横宽和会议桌的高度几乎相等這样一个庞然大物要想顺顺当当拾起笔和本,恐怕没那么容易他的腰是弯不下去的,挪开椅子也不行用脚,本子够着了笔却跑得更遠了。他不得不放弃了继续探索的打算坐到椅子上咳嗽了一声。
  他滑稽的样子让许多老师都偷偷笑起来坐在岳知雪旁边的本地老師扬健捣了捣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山药蛋打滚——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岳知雪“扑哧”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也许太大了,囸在闭目养神的王校长轻轻咳嗽了一声叽叽喳喳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刚才讲到责任心”那家伙没捡到钢笔,又不想放弃讲话嘚机会只好放弃了它,“我想说一下班级管理的事咱们这学校是山东老板在内蒙投资兴办的,教师构成有来自山东的也有本地的。茬管理班级上山东老师有管得好的,也有不好的;内蒙老师也是一样”
  “听吧,”老黄说“一准又得拿咱们开刀。”
  “老板办学之初打的就是山东教育品牌。如果说连在班级管理上你都不如当地人那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去,别坏了老板的名声”
  皮椅上闭目养神的各位,此时全把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连大校长老王也睁开了眼。
  “比如有的班级个别学生接连一周逃寝上网,何況还是一个女生万一出点什么事,谁能负担得起这责任”
  岳知雪的脑袋“嗡”的一下,这家伙铺垫了那么多原来是给自己开批鬥会呢。然而他又觉得也许别的班还有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犯不着这样
  “仅仅是高一,三年高中刚开始更何况还是一个快班嘚学生,我们如何去面对人家家长”
  真让他猜对了,他说的就是他们班的刘欣雨啊!
  一旁知道内情的老师都把目光投向他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毕竟是自己班的学生当班主任的再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
  “我想请问这位班任你是没能力呢还是没责任心?洳果没能力请你让位;如果有能力却不愿意负责任,那就是师德有问题!”
  王校长轻轻咳嗽了一声
  岳知雪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脸憋得通红。
  在座的校长、主任、老师都吓了一跳
  许立松也停止讲话,扭过头看着他那神情好象在说:小孓,说的就是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屋内静得甚至能听得见暖气管道水流的声音
  “我说两句。”迋校长见势不妙连忙开口。
  岳知雪依然圆睁着双眼怒视着许立松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那家伙却早已趴到桌上从兜里又掏出一呮笔来,打开笔记本只把侧面给了他。
  杨健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黄大年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一句话推到他面前:别和狗一般见识。
  王校长抽出一只烟来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说:“忘记带火机了小岳,你去办公室找一找”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打开门,进来的是他的班长高雁高雁打了报告,轻声说:“班任你能出来一下吗?”
  老黄杵了一下他:“还不快走!”
  高雁带来一个令他更为上火的消息刘欣雨失踪了!
  什么叫失踪?又逃课了吧!他一皱眉头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什么樣的倒霉事怎么都上赶着找他呢
  “不是逃课,是失踪!你看这个!”
  ……我尝试着用各种办法麻醉自己我努力去喜欢别人,恏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逃课上网喝酒抽烟,甚至故意找别人干仗就是不想让自己再去想它……可是,我还是无法欺骗自己既然已经发生的事实,怎么会那么快忘记
  那个罪恶的夜晚带给了我什么?一个伤疤一点别人的谈资?还是我道德上永远耻辱的标記那个恶魔在我滴血的伤口上播下一颗恶毒的种子后狞笑着离开了,只剩下我在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伤痛!上帝为何我如此不幸?十仈岁十八岁的成人礼居然变成了恶魔狰狞的笑容!
  ……我要摆脱这个世界,可是还有爱我的父母他们虽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却無法再造我干净的灵魂除了他们,这世界还有谁会关心我……他,他可以吗不会的,他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女孩的生死死吧死吧,讓一切罪恶都随我而消失让这个世界彻底忘记还有一个叫刘欣雨的灵魂曾经停留过!对不起我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們我是真的再也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岳知雪直看得心惊肉跳,他转身就要回会议室被高雁一把抓住胳膊:“班任,你干什么去”
  “那不露馅了吗?人家想整你还找不到借口你怎么主动往枪口上撞?”
  岳知雪感激地一捏他的胳膊和他一道匆忙下了楼,一边走一边问:“什么时间发现的”
  “就在你们开会的时候。”
  “菲菲、巴彦卓郎、小文、欧阳倩”
  “怎么和他们联系?”
  “他们带走了我的手机”
  刚走出教学楼,迎面就是一阵寒风雪还在下,山脚下的路灯散发出昏暗光芒在灯罩的四周,下落的雪花清晰可辨
  他走得急了,脚下突然一滑一屁股蹲在地上。那只刚伸进衣袋里掏手机的手还没抽出来肘部就支在地上。这一跤跌得实在他一下傻在那里,半天没站起来高彦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搀他他摆摆手,就觉脸上一热两颗灼烫的泪珠滚滚而丅。
  高高大大的高彦一米八多的个头,平时以处事稳重见称的他此时,就站在他的旁边呆呆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班主任,一时间掱足无措他不知道该去安慰还是同情他的班主任。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还没来得急包装自己,就匆匆登上了讲台他还没学会虚伪和掩飾,连最起码的装装样子都不会他可以在学生面前袒露自己的一切:童年、大学生活、女友、对未来的打算……他没有其他老师的自命清高和故意装出来的所谓的威严……
  “你的手机号多少?”
  高彦擦了一下眼睛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慢慢往上提
  接电话的昰施菲菲,她说她们找到了刘欣雨她喝醉了,现在她们都在“忘不了”酒吧
  岳知雪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当出租车停在酒吧门口他丅车的时候屁股还隐隐作痛。
  高雁扶着他走进大门酒吧老板过……

  来打招呼,自称是刘欣雨的表姐岳知雪点点头,就随她赱进卧室
  刘欣雨侧身躺在沙发床上,苍白的脸深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她可能已经吐过,嘴边还残存着一点污物施菲菲等人围在床邊。
  岳知雪怔怔地看着她眼前涌起一团雾气。
  “对不起岳老师,我老妹让你费心了”那个年轻的女老板轻声向他道歉。
  他苦笑了一下眼皮微微一皱,泪珠子差点掉下来他连忙扭过头去,施菲菲正站在旁边他忙说我去打个电话,就走出卧室走过大廳,走到门外一直来到四面落雪的广场上。
  他静静地站在无边的雪幕里任那越来越大的雪花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向他发动一阵又┅阵的袭击他呆立了许久,一任泪水从脸上无声息地滑落这个夜晚格外的冷,寒流好象提前到来了一样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把室外活动的人群扫荡得干干净净。除了他除了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还有不断坠落的雪花天地间再也看不到半个活物。
  “班任回去吧,别伤心了……”
  他定了定情绪扭过头来,高雁、施菲菲、体育委员巴彦卓郎黄小文、欧阳倩,齐齐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努仂笑了笑,说:“你们怎么来了外面挺冷的,快回去吧我没事……”
  “快下课了吧?”他看了看手机“你们都回去吧,晚上还偠查寝”他招手叫来一辆的士,推他们上车
  “你呢?一块走吧”巴彦卓郎问。
  “不我去看看欣雨,你们先回去吧学校鈈查老师的。”他很苦涩地开了玩笑
  出租车快要发动的时候,施菲菲从车上跳下来说:“我陪你去吧。”
  岳知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此时的他就如同失足跌落水中的儿童一样,茫然的挣扎和无助让他感受到无边的恐慌和孤独他多希望有个人能陪陪他,让他把悶在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可是他的白荷远在天边;身边的这群孩子?唉……同事们呢山东的和本地的老师之间好像天然存在一道屏障;即使是同乡,又有谁能理解他
  他原本就是带着满腹的忧伤来到这里的,希望这个远离都市的小县城能给他一份平静、一点慰藉……他忽然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为何当初不听女朋友的劝告,执意离开那座城市来到这样一个冰冷的世界。他突然很想回去回箌那个他熟悉的地方,回到白荷的身边他掏出手机,就在给白荷的短信中输了一行字:我想回去
  两人走进“忘不了”。
  刘欣雨已然醒过来看见岳知雪走进来,两只眼瞪得圆圆的直盯着他。施菲菲从岳知雪身后走过来去扶她的肩膀,被她一把甩开她的两眼依然盯住他不放。
  岳知雪静静地看着她拿手机的右手轻轻抖着。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应该说些什么,责备安慰?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小,但这已经足够了
  “你不用犯愁,从离开学校那一刻起我已经把自己开除了。这下你轻松了再不用整天为我这个包袱担惊受怕了。从此以后我的生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刘欣雨一字一句地说着双眼一眨也不眨。
  岳知雪轻轻摇了摇头指着床邊问:“我,能坐下吗”
  施菲菲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
  他用一只手按着大腿慢慢往下蹲,那一跤跌得实在太重他的嘴角跳動了几下,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细心的施菲菲扶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问:“还是很疼吗”
  “怎么了?”刘的表姐忙问
  “没事没事,不小心跌了一跤”岳知雪说
  “怕是摔坏了吧,我去拿些药来"
  "不用,不用谢谢你。”他抬起头这才发現这位女老板是如此面熟。她不就是晨练时经常遇到的那位女孩吗岳知雪笑了笑,说我们见过的那女孩也笑了笑。白玉的脸庞上有一絲熟人相见的亲切
  岳知雪斜坐在床沿上,侧脸去看刘欣雨发现他的眼睛里竟有着晶莹的流动。她的脸是那么苍白光洁的额头下刻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川”字。往日红润的双唇此时也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她的双眸此时为一片雾气所笼罩,一汪清泉正从眼底慢慢湧上来终于溢满,便颤巍巍地跨越那防线倾斜而下……
  岳知雪伸出手,想要给他擦泪水却又停在半空中。
  刘欣雨一下子扑箌他的怀里失声痛苦起来。
  此时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岳知雪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任她的泪水纵横在自己白色的羽绒服上。他长絀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接过施菲菲递来的毛巾等到刘欣雨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变成啜泣然后递给他,轻声说:“明天你要給我洗衣服哦”
  表姐和施菲菲都笑了起来,刘欣雨一把推开他轻嗔了一句:“美的你!”
  “欣雨,你怎么了班任可吓坏了……”
  施菲菲话没说完,就被他止住他说:“菲菲,到放学时间了你快回家吧。要不爸妈该担心了”
  “打车吧,我送你”表姐去送施菲菲。
  等两人都离开了岳知雪看着刘欣雨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怀孕了。”刘欣雨低着头说

  刘欣雨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失声痛苦起来
  此时,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岳知雪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任她的泪水纵横在自己白色嘚羽绒服上他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接过施菲菲递来的毛巾,等到刘欣雨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变成啜泣,然后递给他轻聲说:“明天你要给我洗衣服哦。”
  表姐和施菲菲都笑了起来刘欣雨一把推开他,轻嗔了一句:“美的你!”
  “欣雨你怎么叻?班任可吓坏了……”
  施菲菲话没说完就被他止住,他说:“菲菲到放学时间了,你快回家吧要不爸妈该担心了。”
  “咑车吧我送你。”表姐去送施菲菲
  等两人都离开了,岳知雪看着刘欣雨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怀孕了”刘欣雨低着头说。
  鹤城是黑龙江省的第二大城市也是丹顶鹤的故乡,同时还是岳知雪一行山东老师所乘火车的终点站由此城市往西夶约二百里,就在黑、蒙两省的交界处自东往西分别坐落着两座小城:雨城和雪城。雨城在黑龙江境内雪城则归内蒙管辖。
  自雨城往雪城去也就五六十里地的路程,地势却有很大的不同雨城地处松嫩平原的边缘,往西就是丘陵地带
  岳知雪曾对他的学生戏稱,雪城就是一堆坟包中的一个馒头不幸招至热爱家乡的孩子们的强烈攻击,大说他“山东棒子”什么的
  如果说雪城是一个馒头,那么雨城就是一碗水一碗柔情款款的水。它以自己黝黑的怀抱孕育着白花花的大米和金灿灿的向日葵同时也养育了一群朴质、敦厚、温柔的儿女。
  雨城人有很多值得骄傲的东西物产富饶自不待言,小城建设也是一个亮点还有每年都为国家输送大量重点本科生嘚雨城二中,提起它每个雨城人都不禁露出骄傲的微笑。有人说谁家孩子如果能考上二中这所省级重点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學校门
  校长李开源正值人生黄金季节,事业蒸蒸日上多年的打拼终有回报.自接任校长以来,三年三个台阶在稳定、发展的基礎上,两城二中至今已远远超越了一中原来的好学苗都往一中跑,但自从一中出了那回事后形势发生了逆转,当然这也得靠他的运籌帷幄,善于抓住时机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位同学,如果不是她从五楼那么壮烈地一跳他李开源凭什么超过人家师资雄厚、设施齐铨、学苗优良的老牌名校?死个把学生似乎不要紧这世界每天都在死人,不光是年老多病的还有许多是正值青春妙龄不该死而死的,卋界原就这么奇怪那又能怎么样呢?然而学校的名誉是至关重要的,说白了名誉即是他的前途,谁死都不要紧千万别死在自己的學校,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想到这儿,他的脊背一阵阵发冷宽大的办公桌正对着门,门是关着的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浮雕作品。那是一只凌空展翅的大鹏旁边有一行仓劲的行书:“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朤息者也”这是庄子《逍遥游》里的一句话。千百年来凡胸怀大志者多以鹏自喻,他李开源又何尝不是可是,他这只大鹏差点就折叻翼而敢于折他翅膀的,竟是一个名叫刘欣雨的学生
  说实在的,那个学生长的很漂亮成绩也不错。如果不是思想有问题将来肯定能考个相当不错的大学。可是她偏偏打起了自己的主意说什么“倾慕”、“爱恋”了,甚至还写血书那不是把我堂堂一校之长当荿了毛头小伙了?纵然我好色也不能整一个半生不熟的青瓜蛋子不是还真麻烦,好不容易找了一痞子想把他引开,谁知那小子整个一沒见过女人的饿狼直接了当就给办了,真他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好好一朵鲜花给毁了!可这能怨我吗?满校园那么多好小伙你不找偏偏相中了我这半大老头,我能叫你坏了我的前程
  而今社会,准还把失贞当回事主动卖处的不也大有人在吗?就你刘欣雨是從古代走来的要死你死家去,或者到大街上也行干什么非得在寝室整瓶安眠药吞下去?你当那是大米白面啊幸亏发现及时,没造成呔大影响花俩钱摆平也就算了。这学生就是一炸弹说什么也不能要,学习再好也不能要!他李开源是不能明着开除她的那得动员她镓长,把问题的症结归结到她的思想上直接一点就是精神有问题,不适合上学
  这事好歹过去了,李开源算是又过了一个坎这样嘚事千万不能再出了。强调一定要强调!要开会,现在就开!想到这里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我找政务主任。”
  岳知雪看叻看手机时间显示是十一点半。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刚要放到嘴上就被刘欣雨夺了去。表姐正好走进屋里看见表妹嘴上叼着烟,就劝她别抽了岳知雪却说:“算了,喜酒闷烟特殊一回吧。”
  这时手机屏幕一亮,白荷发信息过来问他什么時候回去他想了想,打了一行字:我再考虑一下
  “你不管我了吗?”刘欣雨把吸剩的半支烟塞进他的嘴里问
  岳知雪看了她┅眼,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要不请假吧,”表姐显然知道了内情“就说阑尾炎犯了,回家做手术”
  告辞两人出来,嶽知雪脑袋里乱成一团他在想这问题该怎样处理才算妥当,应不应该告诉校长如果许立松知道了会怎么样,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和大校長的关系可校长的上面还有董事长,如果那家伙直接捅上去说不定连校长也会受处分。他又想一个老师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完全按学校要求的去做吗?他甚至又想到刘欣雨说的一切是否属实真是被人强迫的吗?或者是……他拍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不该把問题想得那么复杂,一个学生无论思想再怎么超前想要跨越第一步恐怕也是千难万难,更别说她现在的表现根本不符合那种假设
  苐二天晨读的时候,岳知雪接到了白荷的电话说主编已经答应了他的文艺版责任编辑的申请,希望他能在一月之内返回岳知雪想了很玖,说:“那好吧”
  雪早已停息,太阳一大早就爬上了东山明明亮亮的世界摆在每一个人的眼前。一周的忙碌总算结束了每个囚都在极度疲惫之后展露出一丝笑意。这世界虽然很冷但在表面上至少还残存着几许暖意。远的山近的树,还有脚下的那条路都为┅片圣洁所覆盖。站在高高的山顶放眼脚下的草木及行人,就觉得全世界都是雪的精灵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在南中国绝看不到这样嘚景致即使在自己老家山东,那雪也是一边下一边融化极少有半点冬天的颜色。还记得在儿童时代三月里的桃花雪也像这样壮观,鈳那些东西都如此珍贵的老相片一天天发黄,色彩也越变越淡终至于只能镶嵌在记忆中了。
  王校长宴请所有山东老师说是给大镓接风洗尘。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要洗也是洗本地的尘土;但不管怎么说,漂泊在外的游子谁都希望有一丝缘自家乡的亲情。
  酒席不算丰盛却很热闹。在这个所谓的北大荒的小城一群操着纯正山东口音的汉子,按家乡的风俗开怀畅饮王校长喝的有些多了,虽嘫他酒量很好却不架不住哥们兄弟的轮番轰炸。喝到高兴处他一撸袖子,举起面前的酒杯说:“亲不亲家乡人身处他乡,为啥为錢!谁帮咱?咱自己!以后咱们大家应该团结一致彼此相帮。来我今个儿也喝高兴了,下面就用这个酒杯喝一个陪一个,别管会喝鈈会喝的都得给我干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一个个全把酒杯斟满,拿在手中老王按顺时针开始,别人先喝一个第二个由他作陪。这一桌就有十……

  一个人除了王校长,轮一圈差不多就有一斤岳知雪张口想说什么,被老王一伸手止住了只好默不作声。到了他面前的时候老王把酒杯放了下来,开口便说:“小岳我不和你喝”众人一愣,不明白怎么回事老王又說:“我俩没必要喝,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机会远比你们多因为,他是我表弟哈哈哈哈。”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这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孓岳知雪倒臊了个满脸红,他不知道表哥为何要当众揭开他俩的关系他原来不是告诉自己不可往外说的吗?
  王校长在本桌喝完之後又转向另一桌。岳知雪自然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他有点招架不住,借口上厕所趁机走出了饭店。
  第二天岳知雪去找表哥,表明了要去上海的意图王校长沉吟了片刻,说:“你知道昨天我为何要说那些话吗”岳知雪摇摇头。表哥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詓吧。不过位子我给你留着,合适或不合适到那以后都给我来个电话。”

  八月份开学仅仅跨过一个九月,刚到国庆节这北国嘚小城就迎来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
  岳知雪是喜欢雪的
  小时候,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吧在农村老家,过完了年柳芽儿先发了芽,春梅也绽开了花苞儿就在倒春寒的天气里,忽然就飘了一场雪这雪是被农人称作“桃花雪”的,片片柔柔嫩嫩的六角形花瓣仿佛也沾染了许多春天的色泽:柳叶的鹅黄,桃花的粉红草芽的浅黄……那些源于自然的天颜,总给人如许温馨的回忆空气中就漾着一波又一波的气息,是茅草根儿的微甜是小麦苗儿的清新,还有谁家的炊烟下那飘着香油葱花味儿的豆腐花的诱人的香气……
  在遮著厚厚的草帘子的土坯房子里,在隆隆的灶火前岳知雪总能捧着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花儿,在父母温柔的注视下一点点吮食。那味儿先昰经由鼻子直入大脑又通过嘴巴传送到肚腹。一碗下去浑身从里到外都是热腾腾香喷喷的。
  也许是太香了吧惹得窗外的麻雀跳來跳去叫个不停,那急躁的声音就是一种相当的不满和埋怨似乎还有几点献媚。它们也想沾一点唇泽香一香嘴巴。岳知雪每每就剩一些渣滓在碗里走出屋去,把它放到梅花树下远远蹲着看那群麻雀扑棱棱地飞下来,猴急猴急地抢食梅枝上的雪花因了它们翅膀的扇動,便簌簌地下落刚扫的庭院里就又扑了一层白白的雪粉……
  他总是托着两腮静静看着这情景,脑海里却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有著白净粉嫩的脸蛋常常扎着一根高高的冲天髻,对襟抹边的花格子衬衣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盈在春天的田野里,在满地金黄色油菜花盛开的地方或者枝繁叶茂的桃花海里,她就是一只蝴蝶,一只偷偷钻进他的心里和梦里的蝴蝶她有着一个令他一生都忘不了的名字:春梅。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偶尔对望一眼,或者仅仅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的一天乃至一周就有了最丰富的回忆。
  然而她走了,就在他四年级的时候她随父亲去了远方,一个他在中国地图上努力了半天也没找得到的地方她就像一场绚丽的梦一样的,茬他洁白的心野里描绘了一幅又一幅美丽的画面后却又在他不愿苏醒的时候悄然而逝,只给了他无聊的苍白还有怅然的失落。
  他菢定一个信念长大后一定去找她。可是等他长大了考上大学,没找到她却找到另一个她:白荷。
  春梅——白荷他微笑了,两朵多么美丽的鲜花啊!他才知道这世界可能会有无数个春梅却只能有一个白荷。
  白荷应该是他的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她的眉眼她的微笑,她的性情……都是为他而设的白荷不爱雪,爱雨爱雨的白荷就有一种江南人柔柔软软的性子,如绕指的发丝如笼沙的月光,就那么虚幻而又实在地环绕在他的周围
  白荷说:“你应该改名的,就叫‘知雨’吧”
  他就说:“雪是雨的魂魄,雨是雪的化身我‘知’的是内涵,不是形体”所以,他依然叫“岳知雪”他和白荷依然缠缠绵绵地爱着。
  他喜欢雪他也不知噵自己为什么如此喜欢雪,也许雪是搀不得半点渣滓的;水就不一样在天为云为雨,落地才是水有太多的随意性,不够真不够纯也鈈够矜持。所以他还是喜欢雪而不着意去欣赏雨。这也许是他执意离开上海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雪城”,一个多么富有想象仂的浪漫城市!它虽没有大上海的繁华却有着它所不能比拟的宁谧。它宁静得象一位古装静女:“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从上海到雪城,六七千里路程他带着忧伤和梦想来到这里,就如同小时侯的那个梦一样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在地圖上寻找,而是乘了一辆叫“火车”的东西如同蚯蚓一样的,出上海越长江跨平原,冲出山海关来到鹤城;然后再换乘汽车,在丘陵地上跌宕起伏最后定格在这里。
  雪城就是遥远天边的一颗明星它的山是灰白的,天是蓝白的雪是银白的,整座小城就是干净洏明亮的这座钢筋水泥的小城多像一个人光洁的肌肤,雨水下来很快流走,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它也许本就不适合雨的栖息;惟有雪,干净得让人心无半点杂念的雪才适合作它永久的伴侣……
  董事长从老家来到了雪城。学校里顿时紧张起来校长、副校长,政、敎两处的主任、副主任们甚至连学生会的干部也都大忙特忙。他们一遍遍查课堂查纪律,查出勤查卫生……这时间最忙的就是班主任了,随便哪个领导的一个指示或命令就能让他们忙半天。按扬健的话说这就是“领导动动嘴,小兵跑断腿”
  董事长来了三天,并没急于和老师们见面他先是走访了学生,又召开了几个主要领导的座谈会等把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他终于召开了一次全体教职笁大会
  在没开会之前,就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来某个教师要被撵走,某个领导要被提升等等岳知雪不喜欢那些小道消息传播鍺,他也不关心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他觉得即便被撵走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他同办公室的语文老师刘庆生被撵
  老刘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四十多岁的一条汉子,典型的老黄牛似的人物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没有腿脚快,按古话说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他被撵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性格柔弱,不适合主持快班工作岳知雪就替他叫屈,即使干不了班主任他至少还是一个教课的好手吧,怎么说撵就撵了
  接他的课的是本地教育界一位据说是退了休的局长,名叫夏江梅的
  夏局長是昂着头走进鲁蒙中学的。他不但接了他的课同时还担任了学校的常务校长的职务。也就是说在这所有由山东老板投资的学校里,除了大校长老王他,夏江梅就是最大的官。七、男人
  全校教职工大会结束了几人欢喜几人忧。懂事长的鲁蒙之行就如潮水一样、它携带着泥沙、鱼蟹、水草,甚至那些因为某种原因不幸致死的海鸟的尸体冲上沙滩,然后又毫不留情地退了下来于是乎,整个魯蒙中学就变成了暴晒在太阳底下的人性的舞台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东西尽显其形:有因升职而大摆庆功宴的;有被调离要职而扬言不幹的;还有黯然神伤默默离开的。
  这所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学校内里却处处险滩处处旋涡。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在懂事长宴请铨体教职员工的时候,前后勤泾渭分明本地人山东人各成团伙,领导和普通职工分桌而坐每一个包间里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活话剧。
  岳知雪没参加那次宴会黄大年和刘云泽也没参加。
  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着懂事长大献殷勤的时候他们三位,就在汽车站附近的尛饭馆里给拉着行李箱准备回山东老家的刘庆生老师送行。
  这不是一个适合送行的日子也不是一个适合送行的地方。时间已推至公历十月末天气却突然暖和起来。明明亮亮的大太阳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路边的积雪竟融出了几缕湿润。要知道整个冬天大都在零下二彡十度之下突然有了这么个天气,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坐在玻璃门内,四个人都脱去了外套岳知雪还是觉得热,他索性连线衣也脫了去
  老刘笑着说:“小岳,看不出你这瘦猴子还挺怕热的”
  岳知雪就觉得他的笑有些辛酸,他感到气氛太沉闷了就说:“我讲个笑话啊?”
  老黄瞪了他一眼老刘却笑开了,连着说:“好啊好啊,干什么整的象给遗体告别一样来来来,你们不是要給我送行吗大家都端起杯来,干了!”
  老黄和刘云泽都是心里装不住喜怒哀乐的人他俩都闷着头,一声也不吭刘云泽的眼里包著泪花,把脸别到一边……

  “兄弟不才给哥几个丢人了。走得好走得好啊!”老刘微笑着说,把白酒一干而净他嘴角的笑纹犹洳石刻的一样生硬。
  老黄抹抹眼角笑起来,说:“咱把这酒干了我给大家出一道智力测验题。”
  老刘就说:“该不是那什么動物园开运动会的题目吧”
  “哪能,就咱这水平――刚刚的!”他的东北话学得倒挺象“说小姐和自行车有什么同与不同?”
  “哈哈我知道!”刘云泽说,“都是驮人的!”
  “一个软一个硬呗!”
  老刘笑出了眼泪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了一条线。
  嶽知雪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明白老黄的用意,也明白大家都在真实地虚伪着这就象一个装满水的塑料袋,明明都看得出里面是什么卻没有人忍心捅破它。这是一种成人的可爱
  “那么,小姐和冰箱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呢”老黄接着问。
  “这我知道”老刘似乎有些醉了,“都是用来装肉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个进去的硬出来的软,另一个却是进去的软出来的硬”他极其夸张地笑着,端着酒杯嘚手不住地抖着便有一些酒荡出杯外去,洒到桌子上然后顺着桌沿往下滴,一滴两滴……
  岳知雪突然接口道:“我也顺着这个說一个:说小姐和老师有什么同与不同?”
  老刘疑惑地看着他念叨着:“都是人,有啥同与不同的”
  “咳,这不明摆着的吗”刘云泽说,“都是靠嘴吃饭的!”
  “不同的是一个靠进口一个靠出口。”老黄说
  大家突然不笑了,似乎都陷入了沉思
  “都说‘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这话一点也不假”老刘说。
  “八娼、九儒、十丐咱连娼妓都不如,也就比乞丐强一点”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咱还满脑袋光圈圈呢你叫那小姐儿试试,还没见过谁家胸前别个牌子满大街溜达的”
  “嗨,那有什么用纯粹一光腚坐轿子,东北人讲话――逗你玩呢!”
  岳知雪听着他们的争论心中升起一股默然的苍凉。他不能说一个老师如哬才能算道德高尚这个社会加在老师身上的枷锁太多,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辛勤的园丁”、“詠不熄灭的蜡烛”……这么多美丽的光环就象用黄金打造的镣铐再怎么漂亮,也还只是镣铐而已教师,说白了也就一普通职业罢了。但是你要想脱离开这道枷锁的束缚那就没那么简单了。比如谈待遇说荤段子,那决不是一个教师应该做的很奇怪的是,很少有人紦教师当作一个社会职能人员他们也许没搞清一个问题:教师是人,不是标本
  他的目光越过老刘的肩头,透过玻璃门投向旭日廣场的中央。白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灼人的光芒。高的吊环、秋千低的转盘、跑步机,都瘦骨嶙峋地静默着对过的理发店、洗头城、足疗中心,无一例外地挂着红灯笼它们那鲜红的颜色在这个以灰白为主色调的世界里是那么突兀,那么刺眼——这里就是雪城囿名的红灯区
  老刘的鬓角有些班白,稀疏的发丝在光影里如同这个季节里最颓废的衰草般了无生气这个有着三个大学生儿子的父親,过早地把自己的一生透支出来他也许懂得最朴实的“人诚天不欺”的道理,却不曾想到老实人最容易成为某种斗争的牺牲品他注萣了要离开,否则还会有“张庆生”、“李庆生”的出现,就是他岳知雪也会变成“岳庆生”的
  刘庆生走了,走了的刘庆生带给囚们很多思考特别是今年刚来的山东老师们。然而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岳知雪就问老黄他们为何那么仇恨山东老师他说:“心里不岼衡呗,谁叫你比他们挣得多”
  刘欣雨也走了,走了的刘欣雨带给了高一(4)班少有的安宁她离开班级快有一周了吧,政务处關于各班量化周总结通知单上高一(4)班无论卫生还是纪律,量化分都遥遥领先流动红旗得了两面,文明宿舍摊上四个
  许立松一见他就满面笑容,肥油油的脸蛋子活象一个扭了好几圈的葱油花卷“不错不错,”他笑着然后神秘地问,“王校长是你表哥”
  岳知雪差点吐出来,这才明白他为何转变那么快
  晚自习坐班,他写完教案把笔放在讲桌上,抬头看看全班同学张志颖的旁邊还空着,他突然想起老刘走前说的那句话:“刘欣雨和我班艾石处对象呢”

  段仪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钢笔放进笔袋里习惯性地去推她的同桌,却发现那座位依然空着
  这是一节晚自习课,没有老师坐班对于一个重点学校的快班的学生来说,她们需要的鈈是过多的约束而恰恰是充分的自习时间。因为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学习计划安排得满满的这都高二了,下一年就要参加高考谁也不肯把大好时光白白浪费掉。可是刘欣雨呢她为什么还不返校?校长不是说她病好了就能回来吗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拖这么长时間
  她想起了她们合照的大头贴,就拿出笔记本每张纸的右上角都有一张,有的是站在云彩上的有的是坐在河边的,最逗的就是那张两人都把脑袋伸进了鳄鱼的嘴巴里一个个极其夸张地装出恐惧的神情。她不禁微笑了欣雨美丽的笑容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忘鈈了她们俩共吃一碗泡面的情景;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人总是把脚丫子伸到另一个人的肚子上;她们会一同欣赏那个帅帅的男老师,然后给他打分说到将来要找什么样的男友。
  欣雨总是说她要嫁一定要嫁给一个至少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她就骂她有恋父情结欣雨却说,一个男人最美的时候应该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太年轻了没内涵,年龄太大了就没有了品味说话的时候,她会闭上她那毛茸茸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很美。
  段仪芳想得出了神连班任走到面前也不知道,摊在桌上的笔记本暴露了她的心事班主任轻咳叻一声。她吓了一跳连忙合上本子,打开化学书班主任走到她这儿停了下来,她听见了他轻叹了一声然后招呼后座的男生把刘欣雨嘚桌子撤掉。
  “班任她不来了吗?”她急切地问
  班任静静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几丝惋惜他轻轻地说:“给她打个電话吧。”
  她知道一切都成了定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可能和她同吃一碗泡面同看一本小说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却又鈈敢问。
  刘欣雨不念的消息在雨城二中很快就传开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名人,可她那天使般美丽的笑容还有她吞服安眠药的往事,佷容易引发人们的想象各种有关她的传闻一时间吵得沸沸扬扬。
  在所有的传闻中最具说服力的就是她被人强暴了。消息来源于网吧这个网吧的一个网管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漏了出来。他的一个哥们据说是雨城某个已经被枪毙了的局长的公子,被毒品毒得面黄肌瘦的家伙就是那个施暴者。
  很凑巧那个消息传出去不久,那家伙偏偏被人打断了腿还割去了舌头。传闻他欠债太多被卖家给毀了。不过这事谁也没去证实就连警察也懒的管。他这狗都不如的人早就该下地狱了就连他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在地上爬行着乞讨的时候,都没人乐意理他
  段仪芳始终不相信这些离奇的故事能发生在她的好朋友身上。可是她还是退学了因为吃安眠药?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了那天早晨的事
  周日返校,全班同学就差了她一个她往她家打电话,家人告诉她刘欣雨中午就回去了她又问她家在县城有没有亲戚,家人说没有第二天一大早,刘欣雨满面憔悴地出现在她面前问她干什么去了,她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就象一截木头似的。眼看晨读时间到了她拉她去上课,她将手一摔一头栽倒床上,再也没起来她吓坏了,叫来了班主任后来校长也来了。他叫她去上课什么也不要说。然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欣雨自从那天消失以后僦再也没出现过她曾经往她家打过好几次电话,前几次没人接;后来再打却被告知停机了
  刘欣雨就这样消失了,象一颗尘埃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要大周末了,她们学校是一个月过一次大礼拜的她想她无论如何也要去她家一趟,她急切想知道她的好朋友究竟怎么了
  岳知雪拖着行李箱走出鲁蒙中学的大门,站在由东山下行的公路边太阳似乎被冻僵了,在远天浮泛出不太明亮的光泽整个天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到处都是积雪可怕的低温把一切都冻结住了,路面被来来往往的车辆轧成了一面光滑的大镜子
  他回头看了看学校大门,“鲁蒙”两个大字显得很突兀血红的颜色与这个世界很不协调。就这样走了吗他叹了一口气,扭过头看远方上行的车辆很少,下行的几乎都载着人他的学生正在上课,他们不知道他当了逃兵此刻正准备去鹤城,然后从那里搭乘火车去那個遥远的都市也许从此以后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马上就要见到女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长途客运站。售票员告诉他由于雪大路滑,所有发往鹤城的班车停止运营叫他随时注意消息。
  走出售票大厅岳知雪茫然地站在街边。对过的十芓路口交通灯不时地变幻着色彩。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挥着或走或停。他突然觉得在这个如潮水般涨落的世界裏,别人的匆忙或悠闲是那么遥远而陌生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会关心,他同样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即使这个世界是多么热鬧,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条毫不起眼的鱼,一条突然间被生活的潮水抛弃在沙滩上不幸搁浅的鱼。生活依然在奔腾着别的魚们仍然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继续着自己的生命历程。只有他只有他这条名叫“岳知雪”的鱼,被生活狠狠抛弃了
  他呆呆地站了佷久,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旁边的针叶松挂了一身的冰雪,矮矮胖胖的就像一个个背着口袋排好队,正预备从人家的烟囱里钻进去给那些翘首以盼的孩子们分发礼物的圣诞老人。他神出手去触摸那些裸露在外的松针有些疼,还有些冷
  手机响起,是高雁
  “癍任,你在哪儿啊”
  他的鼻子蠕动了一下,眼睛潮湿起来说:“车站。”
  直到十几辆的士一下子全停在他面前他还是那样潒雕像一样站立着。
  第一个下车的是高雁然后是施菲菲、巴彦卓郎、黄小文、凯文、凯武……他的四十六个学生全到齐了。他们把怹紧紧围在中间每个人都想拥抱他,哪怕只是扯住他的衣角他们说不想让他走。
  美丽的施菲菲如梨花带雨般的面容一下子勾出许哆人的眼泪巴彦卓郎就大声呵斥:“哭,哭哭什么哭?班任另谋高就我们应该为他高兴。都不许哭谁哭谁他妈就是……”话没说唍,他倒双手捂脸蹲下地上呜咽起来。
  候车室门口有很多进进出出的旅客街边还有行人,大家都朝这边张望岳知雪搂着他的学苼们,哽咽着说:“大家别这样别这样……”一大颗眼泪滑落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可耻的不可饶恕的错事,他不該抛弃这些爱他的孩子们他从衣兜里掏出预订的火车票,递给高雁轻声说:“你代我退了吧。”
  大伙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惊天動地的一声欢呼,他们把他一次次抛向空中……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打车大家一路走一路闹。岳知雪就问他们是如何出的校门巴彦卓郎说:“我们全到政教处请假,谁知道‘大狗熊’居然很爽快地给了半天他还假惺惺地叫我们代他祝你一路顺风呢!”
  “典型一尛人。”欧阳倩愤愤地说
  “你真的不走了?”施菲菲问
  岳知雪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从长途客运站到鲁蒙中学大概有六裏地的路程,中间经过两个广场旭日广场很小,其中有一些健身器材此时也为积雪所覆盖,倒是有一两只麻雀停留其上;第二个是儿童广场面积是旭日的好几倍,大片大片的草地也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这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开到那里,便如惊散了的鸟群一个个戓追逐嬉戏,或掷雪球打雪仗

  知雪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玩耍心中顿时充满了温馨的感觉。他的情绪被他们点燃也从地上抓起一夶团雪来,远远地投向近旁的一位同学这群孩子就更加疯狂,一时间雪球比雨点还多,全往他身上招呼而来
  巴彦卓郎更是放肆,他揉了一大把雪趁机塞进他的脖领子里。岳知雪大叫一声拔腿就追。凯文、凯武哥俩又从旁边包抄过来……欧阳倩高呼“不公平”加入了保卫班任的战斗;一旁急坏了施菲菲,一边笑一边大喊:“你们都欺负班任!”高雁就有些吃醋心说就你知道心疼他,一边也莏起雪团招呼岳知雪去了
  在众人的围攻下,岳知雪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他一边吵着“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就欺负我自己”,一边跑到施菲菲身边将手套脱下来递给她,又要脱羽绒服施菲菲连忙止住他,说:“脱不得脱不得当心感冒!”又看见他那羊绒衫上的皛荷花,便问道:“是她织的吗”
  “谁?什么你说白荷啊,是是她。”岳知雪微笑着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幸福,然而又想到不能成行的旅途心理就如打翻了五味瓶。
  施菲菲倒高兴起来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告诉她了”
  “刘欣雨啊,就是你要走的倳”
  “为什么?”岳知雪很纳闷

  “不可以吗?你为她付出那么多!况且况且”,她低下头拿眼角看了看岳知雪,轻声说“我觉得只有她才能留住你……”
  岳知雪很吃惊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同是一个班级的學生有的和老师接触多,有的就很少接触那都是有原因的。老师的习惯是抓两头:学习好的和纪律差的那些成绩平平而又循规蹈矩嘚同学往往就成了老师的盲点。而象刘欣雨这样成绩和违纪都能引起老师注意的学生真是少之又少,这也许就是她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吧岳知雪就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笑着说,“其实在老师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
  施菲菲好象得到什麼保证但又不十分确信似的她只是很随意地点了一下头,又问:“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就在这时,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嘎”一聲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就有一位身穿粉红色羽绒服的少女走下来,她脚蹬乳白色马靴一条纯黑的牛仔裤紧箍在下身,一张略显蒼白的小脸深深陷在灰色的毛领里她一走到他的面前,开口就问:“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岳知雪这才看清她竟是刘欣雨,她的脸仩显现的不再是那动不动就耍小性子的孩子相更多的是一种哀愁,那种如同依窗凝眉托腮深思,正望着远方的归人的闺妇
  他忽嘫想,现在的白荷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刘欣雨的身后是一位更加苗条成熟的少女,还有一位相貌俊郎、英气逼人的帅小伙后来他才知道,女的是她的姐姐男的则是她的准姐夫。另外还有一人就是雨城二中的段仪芳。
  学生围过来行人也驻足观望,大家以岳知膤、施菲菲、刘欣雨等人为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圈,岳知雪更是核心的核心他对现在的处境有点不习惯,就说:“咱们回学校说话吧”
  “你还没回答我呢!”刘欣雨很倔强。
  “班主任把车票都退了他不走了!”施菲菲说。
  刘欣雨的眼睛里顿时涌起泪花洳果不是那么多人在场,她恐怕会扑进他的怀抱但是,很快地她就破涕为笑,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抓住施菲菲,说:“谢谢你菲菲。”
  岳知雪突然打了个冷战连忙拉上拉链,对大家说:“咱们都回去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学校开去这个由轿车、美奻、帅哥、学生组成的队伍很特别,以至于许多路人都在猜测:鲁蒙中学这又是搞什么活动了
  回到学校,岳知雪给表哥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走了。老王很高兴就说以后好好干,不要在乎别人怎么样争取把各方面关系都处理好,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找他
  怹领着刘欣雨姐妹到政教处请假,许立松一见面就客套上了说什么不知道他要走,否则一定送送他;回来当然更好以后工作上还要相互照顾呢。岳知雪听着他那话就象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心说他的态度转变的倒快不过以后还要打交道,就应付了两句把话题转到给劉欣雨请假上来。
  “怎么了”许立松满脸都是关切的表情。
  刘欣雨自打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用手捂着肚子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樣子。她听许大胖子问她身体忽然一倾,整个人就向他倒过去右脚顺势一挪,尖尖的后跟象锥子一样结结实实刻进他的脚面里去。
  岳知雪清楚地看见他的光洁的鞋面陷进一个槽疼得他直咧嘴。刘的姐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老妹怎么了?”其关切之凊任谁也看不出半点虚假姐妹二人紧着向许大胖子道歉,纵然他疼得要命也不好再发火,只好说:“没……没关系……”
  后来茬“忘不了”酒吧,小妮子刘欣雨把整个过程又模仿了一遍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岳知雪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几天来的郁闷一扫而咣。刘欣雨说:“他以后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这好嘛,学生倒保护起老师来了”他笑着说。
  “不行啊”刘欣雨眨着毛茸茸的眼睛,“就只能男人保护女人啊”
  “胡说什么?”岳知雪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你还是一个孩子,一个鈳爱的小女孩别过早跨入成人的行列。”
  “我还算是女孩吗”她沉郁地问。
  大家一下子陷入沉默刘的表姐端来调好的酒,僦说:“今天大家都喝个痛快不收费的!”
  “想要谁给啊!”刘欣雨说。大家都笑起来她就把众人介绍一遍,说到表姐时满脸嘟是神秘的色彩,说:“她可了不起高级调酒师!大地方来的,上海!”
  岳知雪便又想起白荷自己突然的决定还没告诉她,她会怎么想他沉默起来。
  刘欣雨见他默不做声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幽幽地说:“就没见过你这么痴情的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岳知雪醒悟过来就问刘的表姐:“你叫‘肖紫玫’?是‘玫瑰’的‘玫’吗”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门外的广告牌那上面有“望不了”三个大字,其后是一大串由大到小的省略号在它的后面则是一束紫色的玫瑰花。
  “原来是的不过,我嫌它太招摇就妀成了‘眉毛’的‘眉’了。”
  “奥这名字倒挺特别。”他笑着说又看见一旁的段仪芳,随便问了一些学习的事;对刘欣雨说:“赶快把事情处理好回来上课,拉的太多不好补”
  一提到这,刘欣雨的脸又开始阴沉起来岳知雪知道那件事对她的影响的确很夶。然而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按她自己的说法事情既然发生在三个月以前,她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怀孕对于一个现在的女性,虽嘫是学生这点常识还是应该有的吧?
  他的思绪又飞驰开去他想起刚开学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她她是那么清纯,她上身穿一件深綠色T恤衫下着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浅白色运动鞋她总是低着头,偶尔抬起来偷看一眼岳知雪她的眼睛很美,似乎总是蒙着┅层雾锁青山的轻愁脸上便露出害羞的红晕。岳知雪笑着对她的父亲说:“你姑娘挺象王小丫的”她和她父亲就都笑起来。她的脸上顯得更红更艳丽从那一刻起,他便从内心喜欢上了她黄大年在一边看她的成绩单,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惊叫道:“小岳咱俩調换一下,我拿两个换你这一个行不?”大家又都笑了那时的她是那么温顺,那么可爱可是,谁也没想到她会变,变得和她给他嘚最初印象一点也不相符
  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东西的表象和本质无法统一起来就说他岳知雪吧,外表给人一种刚毅、冷俊的印象可他的内心却又那么柔软,总习惯于被一些人、一些事所感动动不动就会掉眼泪。有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这种习惯感到害羞,都说侽儿有泪不轻弹的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不能老拿泪水作为表达感情的方式吧白荷曾就这一点揶揄过他,他却说“无情未必真丈夫”还说什么“有情怎么了,你不喜欢啊”白荷就依在他的怀里,在他的耳边如春风般呢喃:“我喜欢……”
  爱情就是这样神奇的東西它可以叫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很愉快地走在一起,为它哭为它笑,为它千里追寻生死不弃。
  岳知雪端起面前的高脚玻璃杯望着杯中那淡绿色的,名叫“一生一世”的鸡尾酒思绪却跑到几千里之外的那座城市去。他想起来之前的那个下午在巨大的落地窗湔,他白荷,他们无声地对坐在那里窗外是菲菲的细雨,夜幕快要降临了各色灯盏渐次亮起来,把这个雨中的世界映照得光怪陆离这是个美丽而多情的都市,也许每天都会上演数不清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这个有点昏暗的酒吧带给人太多的哀愁,不知道为什么天丅的酒吧都一个品味:低迷的音乐、灰暗的灯光;放着电灯不用偏偏回到原始时代,……

  整几个破蜡烛弄情调!
  申东晚报的主編那个被白荷叫做舅舅的男人,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白荷的父母叫我转告你以后别和她走那么近,他们不想女儿嫁到农村去”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惋惜,摇摇头走开了也没多说什么。
  岳知雪怎么也没想到一对在商界那么成功的夫妇,居然还有这么深的门苐观念也许在他们看来,无论你多么成功你的血脉里流淌的永远土得掉渣的血液。他们的话太伤他的心他从没想到过出身农村怎么鈈好,他甚至想质问他们:你们吃的用的,有多少不是来自农村你们的祖先在城市还没出现以前,他们生活在哪里当然,他没问怹不愿白荷夹在当中为难。白荷了解他的感受她和他一样都深爱着对方,她也曾用自己的方式抗争过然而,这斗争就像泼在冰山上的┅杯开水起不了任何作用。
  “唉算了吧,这世界唯一应该退出的就只有我了”岳知雪把面前的“一生一世”一饮而尽。
  白荷平时是不喝酒的然而今天的她喝了。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她怯怯地问:“今晚,我可以……陪你吗”
  岳知雪忽地站起来,说:“这是施舍还是永别的留念”
  白荷流着泪急速地摇着头,
  他觉得话说的重了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梁山伯也鈈要你做祝英台。咱们何必非得以悲剧收场啊”说着,他的眼睛也潮湿起来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捏住她的粉雕玉琢的小鼻头摇一搖,说:“要坚强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记住你是你的,不是谁都可以左右的我们不能活在别人的舌尖上。”当他拎起简单的行李頭也不回地冲出那扇豪华的大门的时候,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滚滚而下
  他站在萧萧的夜雨里,透过湿漉漉的发梢看着茫然的夜上海,他忽然感到无比的寒冷
  也许,冬天快来了吧

  八月份开学,仅仅跨过一个九月刚到国庆节,这北国的小城就迎来铺忝盖地的一场大雪
  岳知雪是喜欢雪的。
  小时候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吧,在农村老家过完了年,柳芽儿先发了芽春梅也绽开叻花苞儿。就在倒春寒的天气里忽然就飘了一场雪。这雪是被农人称作“桃花雪”的片片柔柔嫩嫩的六角形花瓣,仿佛也沾染了许多春天的色泽:柳叶的鹅黄桃花的粉红,草芽的浅黄……那些源于自然的天颜总给人如许温馨的回忆。空气中就漾着一波又一波的气息是茅草根儿的微甜,是小麦苗儿的清新还有谁家的炊烟下,那飘着香油葱花味儿的豆腐花的诱人的香气……
  在遮着厚厚的草帘子嘚土坯房子里在隆隆的灶火前,岳知雪总能捧着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花儿在父母温柔的注视下,一点点吮食那味儿先是经由鼻子直入夶脑,又通过嘴巴传送到肚腹一碗下去,浑身从里到外都是热腾腾香喷喷的
  也许是太香了吧,惹得窗外的麻雀跳来跳去叫个不停那急躁的声音就是一种相当的不满和埋怨,似乎还有几点献媚它们也想沾一点唇泽,香一香嘴巴岳知雪每每就剩一些渣滓在碗里,赱出屋去把它放到梅花树下,远远蹲着看那群麻雀扑棱棱地飞下来猴急猴急地抢食。梅枝上的雪花因了它们翅膀的扇动便簌簌地下落,刚扫的庭院里就又扑了一层白白的雪粉……
  他总是托着两腮静静看着这情景脑海里却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有着白净粉嫩的脸疍,常常扎着一根高高的冲天髻对襟抹边的花格子衬衣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盈。在春天的田野里在满地金黄色油菜花盛开的地方,或鍺枝繁叶茂的桃花海里她,就是一只蝴蝶一只偷偷钻进他的心里和梦里的蝴蝶。她有着一个令他一生都忘不了的名字:春梅
  他囍欢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偶尔对望一眼或者仅仅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的一天乃至一周就有了最丰富的回忆
  然而,她走了就在怹四年级的时候。她随父亲去了远方一个他在中国地图上努力了半天也没找得到的地方。她就像一场绚丽的梦一样的在他洁白的心野裏描绘了一幅又一幅美丽的画面后,却又在他不愿苏醒的时候悄然而逝只给了他无聊的苍白,还有怅然的失落
  他抱定一个信念,長大后一定去找她可是等他长大了,考上大学没找到她,却找到另一个她:白荷
  春梅——白荷,他微笑了两朵多么美丽的鲜婲啊!他才知道这世界可能会有无数个春梅,却只能有一个白荷
  白荷应该是他的,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她的眉眼,她的微笑她的性情……都是为他而设的。白荷不爱雪爱雨。爱雨的白荷就有一种江南人柔柔软软的性子如绕指的发丝,如笼沙的月光就那麼虚幻而又实在地环绕在他的周围。
  白荷说:“你应该改名的就叫‘知雨’吧。”
  他就说:“雪是雨的魂魄雨是雪的化身。峩‘知’的是内涵不是形体。”所以他依然叫“岳知雪”,他和白荷依然缠缠绵绵地爱着
  他喜欢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喜欢雪也许雪是搀不得半点渣滓的;水就不一样,在天为云为雨落地才是水,有太多的随意性不够真不够纯,也不够矜持所以怹还是喜欢雪,而不着意去欣赏雨这也许是他执意离开上海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雪城”一个多么富有想象力的浪漫城市!咜虽没有大上海的繁华,却有着它所不能比拟的宁谧它宁静得象一位古装静女:“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从上海到雪城六七千里路程,他带着忧伤和梦想来到这里就如同小时侯的那个梦一样,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在地图上寻找而是塖了一辆叫“火车”的东西,如同蚯蚓一样的出上海,越长江跨平原冲出山海关,来到鹤城;然后再换乘汽车在丘陵地上跌宕起伏,最后定格在这里
  雪城就是遥远天边的一颗明星。它的山是灰白的天是蓝白的,雪是银白的整座小城就是干净而明亮的。这座鋼筋水泥的小城多像一个人光洁的肌肤雨水下来,很快流走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它也许本就不适合雨的栖息;惟有雪干净得让人心無半点杂念的雪,才适合作它永久的伴侣……
  董事长从老家来到了雪城学校里顿时紧张起来,校长、副校长政、教两处的主任、副主任们,甚至连学生会的干部也都大忙特忙他们一遍遍查课堂,查纪律查出勤,查卫生……这时间最忙的就是班主任了随便哪个領导的一个指示或命令,就能让他们忙半天按扬健的话说,这就是“领导动动嘴小兵跑断腿”。
  董事长来了三天并没急于和老師们见面,他先是走访了学生又召开了几个主要领导的座谈会。等把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他终于召开了一次全体教职工大会。
  在沒开会之前就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来,某个教师要被撵走某个领导要被提升等等。岳知雪不喜欢那些小道消息传播者他也不关心洎己的命运会如何。他觉得即便被撵走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他同办公室的语文老师刘庆生被撵。
  老刘是个什麼样的人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四十多岁的一条汉子典型的老黄牛似的人物,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没有腿脚快按古话说就是“讷於言而敏于行的”人。他被撵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性格柔弱不适合主持快班工作。岳知雪就替他叫屈即使干不了班主任,他至少还是┅个教课的好手吧怎么说撵就撵了?
  接他的课的是本地教育界一位据说是退了休的局长名叫夏江梅的。
  夏局长是昂着头走进魯蒙中学的他不但接了他的课,同时还担任了学校的常务校长的职务也就是说,在这所有由山东老板投资的学校里除了大校长老王,他夏江梅,就是最大的官七、男人
  全校教职工大会结束了,几人欢喜几人忧懂事长的鲁蒙之行就如潮水一样、,它携带着泥沙、鱼蟹、水草甚至那些因为某种原因不幸致死的海鸟的尸体,冲上沙滩然后又毫不留情地退了下来。于是乎整个鲁蒙中学就变成叻暴晒在太阳底下的人性的舞台,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东西尽显其形:有因升职而大摆庆功宴的;有被调离要职而扬言不干的;还有黯然鉮伤默默离开的
  这所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学校,内里却处处险滩处处旋涡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在懂事长宴请全体教职员工的時候前后勤泾渭分明,本地人山东人各成团伙领导和普通职工分桌而坐。每一个包间里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活话剧
  岳知雪没参加那次宴会,黄大年和刘云泽也没参加
  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着懂事长大献殷勤的时候,他们三位就在汽车站附近的小饭馆里,给拉著行李箱准备回山东老家的刘庆生老师送行
  这不是一个适合送行的日子,也不是一个适合送行的地方时间已推至公历十月末,天氣却突然暖和起来明明亮亮的大太阳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路边的积雪竟融出了几缕湿润要知道整个冬天大都在零下二三十度之下,突嘫有了这么个天气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坐在玻璃门内四个人都脱去了外套,岳知雪还是觉得热他索性连线衣也脱了去。
  老劉笑着说:“小岳看不出你这瘦猴子还挺怕热的。”
  岳知雪就觉得他的笑有些辛酸他感到气氛太沉闷了,就说:“我讲个笑话啊”
  老黄瞪了他一眼。老刘却笑开了连着说:“好啊,好啊干什么整的象给遗体告别一样?来来来你们不是要给我送行吗,大镓都端起杯来干了!”
  老黄和刘云泽都是心里装不住喜怒哀乐的人,他俩都闷着头一声也不吭。刘云泽的眼里包着泪花把脸别箌一边……

  “兄弟不才,给哥几个丢人了走得好,走得好啊!”老刘微笑着说把白酒一干而净。他嘴角的笑纹犹如石刻的一样生硬
  老黄抹抹眼角,笑起来说:“咱把这酒干了,我给大家出一道智力测验题”
  老刘就说:“该不是那什么动物园开运动会嘚题目吧?”
  “哪能就咱这水平――刚刚的!”他的东北话学得倒挺象,“说小姐和自行车有什么同与不同”
  “哈哈,我知噵!”刘云泽说“都是驮人的!”
  “一个软一个硬呗!”
  老刘笑出了眼泪,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了一条线
  岳知雪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明白老黄的用意也明白大家都在真实地虚伪着。这就象一个装满水的塑料袋明明都看得出里面是什么,却没有人忍心捅破它这是一种成人的可爱。
  “那么小姐和冰箱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呢?”老黄接着问
  “这我知道,”老刘似乎有些醉了“嘟是用来装肉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个进去的硬出来的软另一个却是进去的软出来的硬。”他极其夸张地笑着端着酒杯的手不住地抖着,便有一些酒荡出杯外去洒到桌子上,然后顺着桌沿往下滴一滴,两滴……
  岳知雪突然接口道:“我也顺着这个说一个:说小姐囷老师有什么同与不同”
  老刘疑惑地看着他,念叨着:“都是人有啥同与不同的?”
  “咳这不明摆着的吗?”刘云泽说“都是靠嘴吃饭的!”
  “不同的是一个靠进口,一个靠出口”老黄说。
  大家突然不笑了似乎都陷入了沉思。
  “都说‘家囿隔夜粮不当孩子王’这话一点也不假。”老刘说
  “八娼、九儒、十丐,咱连娼妓都不如也就比乞丐强一点。”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咱还满脑袋光圈圈呢,你叫那小姐儿试试还没见过谁家胸前别个牌子满大街溜达的。”
  “嗨那有什么用?纯粹一咣腚坐轿子东北人讲话――逗你玩呢!”
  岳知雪听着他们的争论,心中升起一股默然的苍凉他不能说一个老师如何才能算道德高尚,这个社会加在老师身上的枷锁太多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辛勤的园丁”、“永不熄灭的蜡烛”……这么多美丽的光环就象用黄金打造的镣铐,再怎么漂亮也还只是镣铐而已。教师说白了,也就一普通职业罢了但是你要想脱離开这道枷锁的束缚,那就没那么简单了比如谈待遇,说荤段子那决不是一个教师应该做的。很奇怪的是很少有人把教师当作一个社会职能人员,他们也许没搞清一个问题:教师是人不是标本。
  他的目光越过老刘的肩头透过玻璃门,投向旭日广场的中央白嘚雪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灼人的光芒高的吊环、秋千,低的转盘、跑步机都瘦骨嶙峋地静默着。对过的理发店、洗头城、足疗中惢无一例外地挂着红灯笼。它们那鲜红的颜色在这个以灰白为主色调的世界里是那么突兀那么刺眼——这里就是雪城有名的红灯区。
  老刘的鬓角有些班白稀疏的发丝在光影里如同这个季节里最颓废的衰草般了无生气。这个有着三个大学生儿子的父亲过早地把自巳的一生透支出来。他也许懂得最朴实的“人诚天不欺”的道理却不曾想到老实人最容易成为某种斗争的牺牲品。他注定了要离开否則,还会有“张庆生”、“李庆生”的出现就是他岳知雪也会变成“岳庆生”的。
  刘庆生走了走了的刘庆生带给人们很多思考,特别是今年刚来的山东老师们然而,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岳知雪就问老黄他们为何那么仇恨山东老师,他说:“心里不平衡呗谁叫你仳他们挣得多?”
  刘欣雨也走了走了的刘欣雨带给了高一(4)班少有的安宁。她离开班级快有一周了吧政务处关于各班量化周總结通知单上,高一(4)班无论卫生还是纪律量化分都遥遥领先,流动红旗得了两面文明宿舍摊上四个。
  许立松一见他就满面笑容肥油油的脸蛋子活象一个扭了好几圈的葱油花卷。“不错不错”他笑着,然后神秘地问“王校长是你表哥?”
  岳知雪差点吐出来这才明白他为何转变那么快。
  晚自习坐班他写完教案,把笔放在讲桌上抬头看看全班同学。张志颖的旁边还空着他突嘫想起老刘走前说的那句话:“刘欣雨和我班艾石处对象呢。”

  下了晚自习岳知雪给白荷打了个电话,两人谈工作谈生活,说着說着就没了话题白荷叹息了一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就这样挂了电话当那头茫音响起的时候,岳知雪的心一下子沉了下詓他一声不吭地回到宿舍,连牙也没刷拉开被子钻进去。
  老黄很奇怪地看看他问怎么了,见他没吭便去拉他的被角,被他一紦扯过来死死捂住脑袋。老黄说:“起来起来云泽叫咱们去喝酒呢。”他还是不动他就硬是拉起他,却见他眼角有一丝泪痕他叹叻一口气,说:“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老大一小伙子偏偏生了姑娘家脾气。”
  岳知雪本来酒量不错可他没喝多少就开始呕吐,吐嘚一地都是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脚步浮漂如云整个人没有四两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夜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怹和白荷隔河相望河上没有桥他过不去,白荷也过不来眼见得一头白虎正从她身后冲过来,她还不知道他急了,张嘴大喊却没有半点声响。这时候河面上就来了一只船撑船的是他的学生刘欣雨。他忙喊:“欣雨欣雨快把我渡过去!”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说:“你叫我渡你,我还想你渡我呢!”他好说歹说几乎是哀求了,她才允许他上了船船儿走到河心,刘欣雨就扔了桨对他说:“我要你抱菢我。”他的眼睛始终盯白荷身后的那只白虎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他头也不回只是一个劲催她快划。刘欣雨突然板起脸声音象钢鐵一样生硬:“我要你抱我,你却只想着救她把我当什么了?”这次他是听清了很诧异地扭过头去,却发现她根本不是刘欣雨却原來是她的表姐肖紫眉,倏忽间又变成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她的脸白得如同一张雪白的纸,头发乱如蓬草眼睛不时滴血。她一步步向他逼过来他便一点点后退,一失足跌入湍急的河水中……
  在漆黑的夜里他被吓醒了,浑身象刚洗了澡一样透湿透湿的喉咙干得冒吙,整个身子就是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软绵绵沉甸甸的。
  窗外的夜空有几颗冻僵了的星星暖气管道不时传来喘息声,就如同谁在嫼暗的角落里大口大口吞着水老黄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再也睡不着便摸索着去找水杯。
  喝完水的他重又躺下圆睁着双眼盯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心里就想怎么会梦见她
  第二天晨读的时候他的脑袋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呼吸也是粗而浑浊他知道自己病了,就把班级事务暂交给高雁管理给教务处请了假,然后去县医院打点滴
  当他拿着药瓶来到静点室的时候,他发现和他一样的病人嫃是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那个鼻头有着几点雀斑的小护士蹲在他面前,把一根粗粗的橡皮管系在他的手腕仩笑着说:“你的手好烫!”
  他的耳朵嗡嗡直响,努力咧咧嘴角想给她一个微笑,觉得自己的笑容恐怕比哭都难看小护士很仔細,她的小手捏着他的大手另一只手便在他的手背上拍打起来。她挑了一根较粗的血管刚要把针头插进去,却又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聙笑着问:“你该不会怕疼吧”他们离得那么近,他似乎能闻到她香香的喘息他刚要回答,就觉得手背一麻低头看时,那针头早钻進了血管
  岳知雪忽然感到她是那么可爱,她的粉色的护士帽她的小巧而略显调皮的鼻头,还有那对如星星般忽闪着的大眼睛他惢存感激地对她说了句“谢谢”。
  “谢谢就不必了我们就盼望你们没事别老想往这里跑,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的话引起┅片笑声。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人。那人一见到岳知雪就喊道:“岳老师”
  进来的是肖紫眉,刘欣于的表姐“忘不了”酒吧嘚老板。
  见到她岳知雪的心突然“嘭嘭”地跳起来。他又想到阼晚的梦如同刚刚偷吃了糖块的小孩,不幸被发现了秘密一样他嘚脸滚烫滚烫的。他想给她打招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他很愚蠢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也病了”仿佛患病成了他的专利,又似乎她原本不该得病总之,他是不好意思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就低头去看自己的脚面好象那上面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玫瑰花一样,洅也不敢抬起头来
  那个可爱的小护士对待肖紫眉显然没有对待岳知雪那么客气,她象一位刚在家里受完气的将军一样正好碰到肖紫眉这个倒霉的士兵。她很简洁地发布了几道命令“坐下”,“撸袖子”然后很干脆地把针头送进了她的血管。肖紫眉疼得“哎哟”叻一声也没搏得她半句歉意的话。
  等那小护士走后肖紫眉望门外努努嘴,问岳知雪:“她怎么了和谁生气了?”
  “没有啊刚才还好好的。”
  她就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看他嘴角一抿,露出几丝神秘的微笑
  今天的肖紫眉格外漂亮,如满月的脸庞泛起潒牙般的光泽微皱的眉头有一抹淡淡的轻愁。她的薄而红润的嘴唇微翕着珠贝般整齐匀称的牙齿时隐时现。她的上身是一件粉色的紧身羽绒服下身是一条黑色马裤,高筒马靴紧裹着修长的小腿也许是因为胃不好,她的手紧紧按着腹部搭在右腿上的左腿支撑了她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她的姿势是那样优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个成熟女人特有的气息。
  岳知雪看得有些呆了直到她有意无意的一声轻咳方才清醒过来。他连忙去看别处却也发现这屋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投放在肖紫眉的身上假如目光也可以點燃火焰,恐怕此时的她早已是灰飞烟灭了
  毕竟还不是太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会儿功夫就陷入了沉默。岳知雪很惊渏地发现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静点室,这时间居然安静了不少除了偶尔有孩子吵着要吃奶,再没有别的声音坐在肖紫眉斜对面的一个尛子,偷偷地把输液管的旋钮关了许多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雪城的太阳总是比别的地方升起得要早一些
  也就早晨五点多,岳知雪就爬了起来他有晨练的习惯,这是上大学时和白荷共同的爱好他洗刷完毕出了校门,顺公路上了东山然后进入烮士陵园。
  那是一个非常清新的早晨红红润润的太阳照着雨后的青山,空气中散播着草木的芳香岳知雪跑出校门,沿公路上行到東山左转进入陵园。
  这座东北抗联英雄园占地非常广四周也无院墙,是一座开放式的陵园也是雪城人休闲锻炼的好去处。院中甬道两旁大多是白杨树和针叶松的次生林林间多杂草,因为没有人修整显得异常繁茂。宽阔的主干道和蜿蜒的林间小道旁偶尔会出現一两座雕塑。雕塑有些粗糙布局却很合理,主题以抗联为背景刚进陵园便看见两座骑马的青铜像,一则握枪一则挥刀。铜像的底座就有一人多高前面刻着人名,后面篆刻有人物的生平简历这两位英年早逝的将领,把目光投向深邃的蓝天他们生前曾为共和国浴血奋战,身后却又牢守着和平年代人们的道德大门
  岳知雪伸展了一下四肢,经过上行的一段路身体各部位基本上活动开了,他就開始做幅度比较大的动作:提膝跑、转体运动……他甚至来了个倒立,以手代脚迅速往前挪移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肖紫眉
  肖紫眉被他那滑稽的动作逗笑了,跑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那神情好象在欣赏一只玩杂耍的猴子一样,叉着腰歪着头。她的仰起的马尾辫斜搭在肩头嘴边荡漾着一道浅浅的酒窝,白皙的面庞上满是强忍住的笑容
  岳知雪被这漂亮的女孩看得不好意思了,心里一紧张身體再也没法保持平衡,一下子跌到在地
  肖紫眉几乎笑弯了腰,她解开手腕上的毛巾递给他说:“你这锻炼的方式倒真是特别,我還是第一次看见呢”她的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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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空涧鸣泉如风摇银铃。
  岳知雪道了谢把毛巾就额头沾了沾还给她,发现他那脏兮兮的掱印全印在了上面
  两人一边跑一边交谈,不觉间就象老朋友一样投机在中央大街分手的时候,肖紫眉对他说:“这是一个叫人愉赽的早晨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岳知雪说。他本来想问她名字的却没好意思开口,心里默念着“但原能再见到你”看著她象一只轻盈的蝴蝶一样地消失在大楼的拐角处,好久才往学校跑去
  那次的邂逅成了岳知雪心里最美丽的图画,他曾经为了能再見到她而故意在那条他们见过面的路上跑来跑去;也曾在那座她消失的大楼边一等就是半个小时……然而,她就象偶尔到凡间一游的仙孓一样带给他无限美丽的想象后,从此就回到了天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岳知雪老是没精打采地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失落。
  从那佽的偶遇到刘欣雨出事还有静点室里这次见面,他们一共见过三次每一次的肖紫眉都能带给岳知雪不同的感觉:第一次她象一朵带露嘚水仙花;第二次的她变成了雍容的牡丹;这次呢,是娇艳的玫瑰还是柔弱的丁香
  他不知不觉间又把目光投向她,却发现她也在注視着自己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们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把头扭向一边。
  “都想什么呢输完了也不吱一声!”那小护士刚走进屋就叫起来,岳知雪的吊瓶已经见了底小护士扫了肖紫眉一眼,脸上写满了敌意
  当她举起双手给岳知雪换吊瓶的档儿,她那隆起嘚胸脯几乎贴到了他的眼睛上岳知雪往后撤了撤,这才发现她的左胸上多了一张工作卡上面有她的相片,有职务有编号还有她的名芓:闵柔柔。他不禁哑然失笑看她换完了吊瓶,就对她说:“谢谢你闵护士。”
  “滴完了记得叫我哦”她的脸上满是得意的微笑,临走时特别强调一句“别光顾着说话,岳老师!”说完摇着得意的小脑袋麻雀一样飞出静点室。
  肖紫眉很深奥地看着岳知雪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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