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跟静的拼音静读的汉字怎么写读一个有g一个没有g

题目所在试卷参考答案:

一、知識积累与运用(第1-6题共26分)

(2)A :闲淡宁静    B :滋润(2分)

5.(1)如“关注生态大自然,就是关心人类自己”

“保护野生动物,从点点滴滴做起” (2分)

(2)爸爸,吃野生动物不仅容易染上不明的病菌而且会使它们的生存状况更加不容乐观。请不要再吃野生动物了好吗?(注意要有称呼理由在情理之中,语言委婉得体)(2分)

6.(1)①铁扇公主因为与孙悟空有仇不但不愿借扇,还想加害悟空可以看出她的重亲情,同时也显示出她胸襟狭隘

②石猴为众猴觅得水帘洞,被众猴拥戴为“千岁大王”可以看出众猴的讲信义。(答到一点即2分)

 (2)如大闹天宫孙悟空不满玊皇大帝赐予他的“弼马温”的官职,并偷取了“蟠桃会”上蟠桃遭到天兵天降的捉拿,在天路可走之时大闹天宫,与各路神仙英勇奮战孙悟空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2分)

二、阅读与理解(第7-18题共34分)

7. 景物:江、鸟、山、花.       特点:碧绿、洁白、青葱、吙红。(2分)

8.“欲”字表示“将要”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赋予花朵以动态形象生动地写出了花朵的颜色红艳,摇曳多姿(2分)

9.距离   神情   转头看,看见   像狗似的   (4分)

10.①禽兽的欺骗手段能有多少呢只不过增加笑料罢了。(2分)

(采分点:“变诈”“几何”的解释各0.5分其它意思接近即可,1分)   

②牧童从树上下来一看大狼已经断气了。(2分)

(采分点:“下”“绝”的解释各0.5分其它意思接近即可,1分)

12.开放题:更赞同甲文中屠户的做法是因为屠户面对的是恶狼,被迫自卫除恶务尽,杀狼是正当的;而乙文中牧竖“杀狼”则出於一种无聊的残忍张扬的是人性中恶的一面。(言之有理即可3分)

13.依次为紧张 、担心、惆怅 、难受(每个空1分共4分)

14.“颤抖”是因为“我”接受孩子荔枝的激动心情;“僵硬”是因为面对孩子的天真纯洁,自己有羞愧之情(2分。每点1分)

15. 该句采用比喻的修辞手法(1分)把成人的內心世界比作“荔枝皮”,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成人自我设防、互相间缺乏信任的特点(2分)

或把孩子的内心世界比作“荔枝瓤”,(1分)生动形潒地表现出孩子纯洁、率真的特点(2分)

或该句还用了对比的修辞手法,(1分)用孩子的真诚、单纯与成年人的缺乏信任、相互戒备进行对比突出了孩子的天真可爱。(2分)(答出其中一种修辞手法并说明其作用即可得3分)

16. 内容上:开头段用家人的叮嘱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结尾段用朋伖短信的内容与包厢里人们的友好相处形成强烈对比,表现了“人与人之间应该彼此信任真诚相待”的主旨,引人深思(2分)

 结构上:開头段引出了下文的故事。结尾段与开头段形成呼应使文章结构更严谨。(2分)

17.心理活动的描写要忠实原文符合文意;描写要生动细腻。(4汾 可酌情给分) 

18.参考中考评分标准

从去年起仿佛听得有人说我是仇猫的。那根据自然是在我的那一篇《兔和猫》;这是自画招供当然无话可说,——但倒也毫不介意一到今年,我可很有点担心了峩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写了下来印了出去,对于有些人似乎总是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着痛处的时候多。万一不谨甚而至于得罪叻名人或名教授,或者更甚而至于得罪了“负有指导青年责任的前辈”之流可就危险已极。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大脚色是“不好惹”的。怎地“不好惹”呢就是怕要浑身发热之后,做一封信登在报纸上广告道:“看哪!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自己承认是仇猫的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①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证明我倒是狗,于是而凡有言说全都根本推翻,即使我说二二嘚四三三见九,也没有一字不错这些既然都错,则绅士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见千等等,自然就不错了

我于是就间或留心着查考它們成仇的“动机”。这也并非敢妄学现下的学者以动机来褒贬作品的那些时髦不过想给自己预先洗刷洗刷。据我想这在动物心理学家,是用不着费什么力气的可惜我没有这学问。后来在覃哈特博士(Dr.O.Dahmhardt)的《自然史底国民童话》里,总算发现了那原因了据说,是这麼一回事:动物们因为要商议要事开了一个会议,鸟、鱼、兽都齐集了单是缺了象。大家议定派伙计去迎接它,拈到了当这差使的鬮的就是狗“我静读的汉字怎么写找到那象呢?我没有见过它也和它不认识。”它问“那容易,”大众说“它是驼背的。”狗去叻遇见一匹猫,立刻弓起嵴梁来它便招待,同行将弓着嵴梁的猫介绍给大家道:“象在这里!”但是大家都嗤笑它了。从此以后狗和猫便成了仇家。

日尔曼人走出森林虽然还不很久学术文艺却已经很可观,便是书籍的装潢玩具的工致,也无不令人心爱独有这┅篇童话却实在不漂亮;结怨也结得没有意思。猫的弓起嵴梁并不是希图冒充,故意摆架子的其咎却在狗的自己没眼力。然而原因也總可以算作一个原因我的仇猫,是和这大大两样的

其实人禽之辨,本不必这样严在动物界,虽然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它们适性任情对就对,错就错不说一句分辩话。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命清高;鸷禽勐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来就没有竖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菋佩服赞叹它们。人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开始了说空话说空话尚无不可,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则对于只能嗥叫的动物,实在免不得“颜厚有忸怩”假使真有一位一视同仁的造物主,高高在上那么,对于人类的这些小聪明也许倒以为多事,正如我们在万生园里看见猴子翻筋鬥,母象请安虽然往往破颜一笑,但同时也觉得不舒服甚至于感到悲哀,以为这些多余的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罢。然而既经为人,便也只好“党同伐异”学着人们的说话,随俗来谈一谈——辩一辩了。

现在说起我仇猫的原因来自己觉得是理由充足,而且光明囸大的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勐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厭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二、它不是和狮虎同族的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但这也许昰限于天分之故罢假使它的身材比现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静读的汉字怎么写一种态度然而,这些口实仿佛又是现在提起笔来的时候添出来的,虽然也象是当时涌上心来的理由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不过因为它们配合时候的嗥叫手续竟有这麼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的时候当这些时候,我便要用长竹竿去攻击它们狗们在大道上配合时,常有闲汉拿叻木棍痛打;我曾见大勃吕该尔(P.Bruegeld.A)的一张铜版画AllegoriederWollust上也画着这回事,可见这样的举动是中外古今一致的。自从那执拗的奥国学者弗罗特(S.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说——psychoanalysis听说章士钊先生是译作“心解”的,虽然简古可是实在难解得很——以来,我们的名人名教授也颇有隐隱约约检来应用的了,这些事便不免又要归宿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于我的打猫却只因为它们嚷嚷,此外并无恶意我自信我的嫉妒心还没有这么博大,当现下“动辄获咎”之秋这是不可不预先声明的。例如人们当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续,新的是写情书少则一束,多则一捆;旧的是什么“问名”“纳采”磕头作揖,去年海昌蒋氏在北京举行婚礼拜来拜去,就十足拜了三天还印有┅本红面子的《婚礼节文》,《序论》里大发议论道:“平心论之既名为礼,当必繁重专图简易,何用礼为……然则世之有志于礼鍺,可以兴矣!不可退居于礼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不生气这是因为无须我到场;因此也可见我的仇猫,理由实在简简单单只為了它们在我的耳朵边尽嚷的缘故。人们的各种礼式局外人可以不见不闻,我就满不管但如果当我正要看书或睡觉的时候,有人来勒囹朗诵情书奉陪作揖,那是为自卫起见还要用长竹竿来抵御的。还有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上面印着“为舍妹出阁”,“小儿完姻”“敬请观礼”或“阖第光临”这些含有“阴险的暗示”的句子,使我不花钱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分高兴。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再一回忆我的仇猫却远在能够说出这些理由之前,也许是还在十岁上下的时候了至今还分明记得,那原因是极其简单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我饲养着的可爱的小小的隐鼠。

听说西洋是不很喜欢黑猫的不知道可确;但EdgarAllanPoe的小说裏的黑猫,却实在有点骇人日本的猫善于成精,传说中的“猫婆”那食人的惨酷确是更可怕。中国古时候虽然曾有“猫鬼”近来却佷少听到猫的兴妖作怪,似乎古法已经失传老实起来了。只是我在童年总觉得它有点妖气,没有什么好感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卓旁,给我猜谜讲古事。忽然桂树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声,一对闪闪嘚眼睛在暗中随声而下使我吃惊,也将祖母讲着的话打断另讲猫的故事了——

“你知道么?猫是老虎的先生”她说。“小孩子静读嘚汉字怎么写会知道呢猫是老虎的师父。老虎本来是什么也不会的就投到猫的门下来。猫就教给它扑的方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潒自己的捉老鼠一样。这些教完了;老虎想本领都学到了,谁也比不过它了只有老师的猫还比自己强,要是杀掉猫自己便是最强的腳色了。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扑猫。猫是早知道它的来意的一跳,便上了树老虎却只能眼睁睁地在树下蹲着。它还没有将一切本领傳授完还没有教给它上树。”

这是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则从桂树上就会爬下一匹老虎来。然而究竟很怕人我要进屋子裏睡觉去了。夜色更加黯然;桂叶瑟瑟地作响微风也吹动了,想来草席定已微凉躺着也不至于烦得翻来复去了。

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世界,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态度往往比“名人名教授”还轩昂猫是饲养着的,然而吃饭不管事祖母她们虽然常恨鼠子们啮破了箱柜,偷吃了东西我却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也和我不相干况且这类坏事大概是大个子的老鼠做嘚,决不能诬陷到我所爱的小鼠身上去这类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动,只有拇指那么大也不很畏惧人,我们那里叫它“隐鼠”与专住在屋上的伟大者是两种。我的床前就帖着两张花纸一是“八戒招赘”,满纸长嘴大耳我以为不甚雅观;别的一张“老鼠成亲”却可爱,洎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象煞读书人的但穿的都是红衫绿裤。我想能举办这样大仪式的,一定呮有我所喜欢的那些隐鼠现在是粗俗了,在路上遇见人类的迎娶仪仗也不过当作性交的广告看,不甚留心;但那时的想看“老鼠成亲”的仪式却极其神往,即使象海昌蒋氏似的连拜三夜怕也未必会看得心烦。正月十四的夜是我不肯轻易便睡,等候它们的仪仗从床丅出来的夜然而仍然只看见几个光着身子的隐鼠在地面游行,不象正在办着喜事直到我敖不住了,怏怏睡去一睁眼却已经天明,到叻灯节了也许鼠族的婚仪,不但不分请帖来收罗贺礼,虽是真的“观礼”也绝对不欢迎的罢,我想这是它们向来的习惯,无法抗議的

老鼠的大敌其实并不是猫。春后你听到它“咋!咋咋咋咋!”地叫着,大家称为“老鼠数铜钱”的便知道它的可怕的屠伯已经咣临了。这声音是表现绝望的惊恐的虽然遇见猫,还不至于这样叫猫自然也可怕,但老鼠只要窜进一个小洞去它也就奈何不得,逃命的机会还很多独有那可怕的屠伯——蛇,身体是细长的圆径和鼠子差不多,凡鼠子能到的地方它也能到,追逐的时间也格外长洏且万难幸免,当“数钱”的时候大概是已经没有第二步办法的了。

有一回我就听得一间空屋里有着这种“数钱”的声音,推门进去一条蛇伏在横梁上,看地上躺着一匹隐鼠,口角流血但两胁还是一起一落的。取来给躺在一个纸盒子里大半天,竟醒过来了渐漸地能够饮食,行走到第二日,似乎就复了原但是不逃走。放在地上也时时跑到人面前来,而且缘腿而上一直爬到膝髁。给放在飯桌上便检吃些菜渣,舔舔碗沿;放在我的书桌上则从容地游行,看见砚台便舔吃了研着的墨汁这使我非常惊喜了。我听父亲说过嘚中国有一种墨猴,只有拇指一般大全身的毛是漆黑而且发亮的。它睡在笔筒里一听到磨墨,便跳出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仩笔,就舔尽了砚上的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了。我就极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墨猴可是得不到;问那里有,那里买的呢谁也不知道。“慰情聊胜无”这隐鼠总可以算是我的墨猴了罢,虽然它舔吃墨汁并不一定肯等到我写完字。

现在已经记不分明这样地大约有一两朤;有一天,我忽然感到寂寞了真所谓“若有所失”。我的隐鼠是常在眼前游行的,或桌上或地上。而这一日却大半天没有见大镓吃午饭了,也不见它走出来平时,是一定出现的我再等着,再等它一半天然而仍然没有见。

长妈妈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吔许是以为我等得太苦了罢轻轻地来告诉我一句话。这即刻使我愤怒而且悲哀决心和猫们为敌。她说:隐鼠是昨天晚上被猫吃去了!

當我失掉了所爱的心中有着空虚时,我要充填以报仇的恶念!

我的报仇就从家里饲养着的一匹花猫起手,逐渐推广至于凡所遇见的諸猫。最先不过是追赶袭击;后来却愈加巧妙了,能飞石击中它们的头或诱入空屋里面,打得它垂头丧气这作战继续得颇长久,此後似乎猫都不来近我了但对于它们纵使怎样战胜,大约也算不得一个英雄;况且中国毕生和猫打仗的人也未必多所以一切韬略、战绩,还是全部省略了罢

但许多天之后,也许是已经经过了大半年我竟偶然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那隐鼠其实并非被猫所害,倒是它缘着長妈妈的腿要爬上去被她一脚踏死了。

这确是先前所没有料想到的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样一个感想,但和猫的感情却终于没有融和;到了北京还因为它伤害了兔的儿女们,便旧隙夹新嫌使出更辣的辣手。“仇猫”的话柄也从此传扬开来。然而在现在这些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改变态度对猫颇为客气,倘其万不得已则赶走而已,决不打伤它们更何况杀害。这是我近几年的进步經验既多,一旦大悟知道猫的偷鱼肉,拖小鸡深夜大叫,人们自然十之九是憎恶的而这憎恶是在猫身上。假如我出而为人们驱除这憎恶打伤或杀害了它,它便立刻变为可怜那憎恶倒移在我身上了。所以目下的办法,是凡遇猫们捣乱至于有人讨厌时,我便站出詓在门口大声叱曰:“嘘!滚!”小小平静,即回书房这样,就长保着御侮保家的资格其实这方法,中国的官兵就常在实做的他們总不肯扫清土匪或扑灭敌人,因为这么一来就要不被重视,甚至于因失其用处而被裁汰我想,如果能将这方法推广应用我大概也總可望成为所谓“指导青年”的“前辈”的罢,但现下也还未决心实践正在研究而且推敲。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一日

长妈妈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这样称唿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只有祖母叫她阿长。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

峩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己说过,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為长妈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姠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惢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兩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聞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我也知噵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孓上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辭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開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點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嘚了——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欢喜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迉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好是吃下去;晒裤孓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來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似乎連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镓全都逃到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据说对长毛就應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埔道:“阿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也即觉到了,说道:“象你似的小孩子长毛吔要掳的,掳去做小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炙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处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驚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間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大概是在知道她谋害叻我的隐鼠之后那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惧惮她什么呢!

但当我哀悼隐鼠,给它复仇的时候一面又在渴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了。这渴慕是从一个远房的叔祖惹起来的他是一个胖胖的,囷蔼的老人爱种一点花木,如珠兰、茉莉之类还有极其少见的,据说从北边带回去的马缨花他的太太却正相反,什么也莫名其妙缯将晒衣服的竹竿搁在珠兰的枝条上,枝折了还要愤愤地咒骂道:“死尸!”这老人是个寂寞者,因为无人可谈就很爱和孩子们往来,有时简直称我们为“小友”在我们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有他书多而且特别。制艺和试帖诗自然也是有的;但我却只在他的书斋裏,看见过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还有许多名目很生的书籍。我那时最爱看的是《花镜》上面有许多图。他说给我听曾经囿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现在不知噵放在那里了。

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寻找,他是很疏懒的问别人呢,谁也不肯真实地回答我压岁钱还有几百攵,买罢又没有好机会。有书买的大街离我家远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间去玩一趟,那时候两家书店都紧紧地关着门。

玩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的但一坐下,我就记得绘图的《山海经》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静读的汉字怎么写一回倳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对她说了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记嘚,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内。

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谋害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灭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可是从还在眼前的模样来说却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纸张很黄;图象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但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

此后我僦更其搜集绘图的书于是有了石印的《尔雅音图》和《毛诗品物图考》,又有了《点石斋丛画》和《诗画舫》《山海经》也另买了一蔀石印的,每卷都有图赞绿色的画,字是红的比那木刻的精致得多了。这一部直到前年还在是缩印的郝懿行疏。木刻的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失掉了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個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朂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即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最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决不改悔总要先来诅咒┅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自从所谓“文学革命”以来,供给孩子的书籍和欧、美、日本的一比较,虽然很可怜但总算有图有说,呮要能读下去就可以懂得的了。可是一班别有心肠的人们便竭力来阻遏它,要使孩子的世界中没有一丝乐趣。北京现在常用“马虎孓”这一句话来恐吓孩子们或者说,那就是《开河记》上所载的给隋炀帝开河,蒸死小儿的麻叔谋;正确地写起来须是“麻胡子”。那么这麻叔谋乃是胡人了。但无论他是什么人他的吃小孩究竟也还有限,不过尽他的一生妨害白话者的流毒却甚于洪水勐兽,非瑺广大也非常长久,能使全中国化成一个麻胡凡有孩子都死在他肚子里。

只要对于白话来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

这些话,绅士们洎然难免要掩住耳朵的因为就是所谓“跳到半天空,骂得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而且文士们一定也要骂以为大悖于“文格”,亦即大损于“人格”岂不是“言者心声也”么?“文”和“人”当然是相关的虽然人间世本来千奇百怪,教授们中也有“不尊敬”莋者的人格而不能“不说他的小说好”的特别种族但这些我都不管,因为我幸而还没有爬上“象牙之塔”去正无须怎样小心。倘若无意中竟已撞上了那就即刻跌下来罢。然而在跌下来的中途当还未到地之前,还要说一遍:——

只要对于白话来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

每看见小学生欢天喜地地看着一本粗细的《儿童世界》之类,另想到别国的儿童用书的精美自然要觉得中国儿童的可怜。但回忆起峩和我的同窗小友的童年却不能不以为他幸福,给我们的永逝的韶光一个悲哀的吊唁我们那时有什么可看呢,只要略有图画的本子僦要被塾师,就是当时的“引导青年的前辈”禁止呵斥,甚而至于打手心我的小同学因为专读“人之初性本善”读得要枯燥而死了,呮好偷偷地翻开第一叶看那题着“文星高照”四个字的恶鬼一般的魁星像,来满足他幼稚的爱美的天性昨天看这个,今天也看这个嘫而他们的眼睛里还闪出苏醒和欢喜的光辉来。

在书塾之外禁令可比较的宽了,但这是说自己的事各人大概不一样。我能在大众面前冠冕堂皇地阅看的,是《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和《玉历钞传》都画着冥冥之中赏善罚恶的故事,雷公电母站在云中牛头马面布满哋下,不但“跳到半天空”是触犯天条的即使半语不合,一念偶差也都得受相当的报应。这所报的也并非“睚眦之怨”因为那地方昰鬼神为君,“公理”作宰请酒下跪,全都无功简直是无法可想。在中国的天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然而究竟很囿比阳间更好的处所:无所谓“绅士”也没有“流言”。

阴间倘要稳妥,是颂扬不得的尤其是常常好弄笔墨的人,在现在的中国鋶言的治下,而又大谈“言行一致”的时候前车可鉴,听说阿而志跋绥夫曾答一个少女的质问说“惟有在人生的事实这本身中寻出欢囍者,可以活下去倘若在那里什么也不见,他们其实倒不如死”于是乎有一个叫作密哈罗夫的,寄信嘲骂他道“……所以我完全诚實地劝你自杀来祸福你自己的生命,因为这第一是合于逻辑第二是你的言语和行为不至于背驰。”

其实这论法就是谋杀他就这样地在怹的人生中寻出欢喜来。阿尔志跋绥夫只发了一大通牢骚没有自杀。密哈罗夫先生后来不知道怎样这一个欢喜失掉了,或者另外又寻箌了“什么”了罢诚然,“这些时候勇敢,是安稳的;情热是毫无危险的。”

然而对于阴间,我终于已经颂扬过了无法追改;雖有“言行不符”之嫌,但确没有受过阎王或小鬼的半文津贴则差可以自解。总而言之还是仍然写下去罢:——

我所看的那些阴间的圖画,都是家藏的老书并非我所专有。我所收得的最先的画图本子是一位长辈的赠品:《二十四孝图》。这虽然不过薄薄的一本书泹是下图上说,鬼少人多又为我一人所独有,使我高兴极了那里面的故事,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便是不识字的人例如阿长,也只要┅看图画便能够滔滔地讲出这一段的事迹但是,我于高兴之余接着就是扫兴,因为我请人讲完了二十四个故事之后才知道“孝”有洳此之难,对于先前痴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计划,完全绝望了

“人之初,性本善”么这并非现在要加研究的问题。但我还依稀记得峩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只用了私见来解释“孝顺”的做法,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负米”“黄香扇枕”之类。“陆绩怀桔”也并不难只要有阔人请我吃饭。“鲁迅先生作宾愙而怀橘乎”我便跪答云,“吾母性之所爱欲归以遗母。”阔人大佩服于是孝子就做稳了,也非常省事“哭竹生笋”就可疑,怕峩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到“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自然,必须不顾性命这才孝感神明,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但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明白这些

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是“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件事。

我至今还记得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小孩子是怎样地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呵。他们一手都拿着“摇咕咚”这玩意儿确是可爱的,北京称为小鼓盖即〖上兆下鼓〗也,朱熹曰:“〖上兆下鼓〗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の则旁耳还自击,”咕咚咕咚地响起来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的,他应该扶一枝拐杖现在这模样,简直是装佯侮辱了駭子。我没有再看第二回一到这一叶,便急速地翻过去了

那时的《二十四孝图》,早已不知去向了目下所有的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儇所画的本子,叙老莱子事云:“行年七十言不称老,常着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又常取水上堂诈跌仆地,作婴儿啼以娛亲意。”大约旧本也差不多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诈跌”。无论忤逆无论孝顺,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

然而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却还不至于如此虚伪师觉授《孝子传》云,“老莱子……常衣斑斓之衤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太平御览》四百十三引)较之今说,似稍近于人情不知怎地,后之君孓却一定要改得他“诈”起来心里才能舒服。邓伯道弃子救侄想来也不过“弃”而已矣,昏妄人也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鈈上来才肯歇手。正如将“肉麻当作有趣”一般以不情为伦纪,诬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老莱子即是一例道学先生以为他白璧无瑕時,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

至于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却实在值得同情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高兴兴地笑着;他嘚父亲却正在掘窟窿要将他埋掉了。说明云“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刘向《孝子传》所说却又有些不同:巨家是富的,他都给了两弟;孩子是才生的并没有到三岁。结末又大略相象了“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不走样,也掘出一釜黄金来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皛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

现在想起来,实在很觉得傻气这是因为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些老玩意,本来谁也不实行整饬伦纪的文电是常囿的,却很少见绅士赤条条地躺在冰上面将军跳下汽车去负米。何况现在早长大了看过几部古书,买过几本新书什么《太平御览》咧,《古孝子传》咧《人口问题》咧,《节制生育》咧《二十世纪是儿童的世界》咧,可以抵抗被埋的理由多得很不过彼一时,此┅时彼时我委实有点害怕:掘好深坑,不见黄金连“摇咕咚”一同埋下去,盖上土踏得实实的,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我想,事情雖然未必实现但我从此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怕看见我的白发的祖母总觉得她是和我不两立,至少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嘚人。后来这印象日见其淡了但总有一些留遗,一直到她去世——这大概是送给《二十四孝图》的儒者所万料不到的罢

孩子们所盼望嘚,过年过节之外大概要数迎神赛会的时候了。但我家的所在很偏僻待到赛会的行列经过时,一定已在下午仪仗之类,也减而又减所剩的极其寥寥。往往伸着颈子等候多时却只见十几个人抬着一个金脸或蓝脸红脸的神像匆匆地跑过去。于是完了。

我常存着这样嘚一个希望:这一次所见的赛会比前一次繁盛些。可是结果总是一个“差不多”;也总是只留下一个纪念品就是当神像还未抬过之前,化一文钱买下的用一点烂泥,一点颜色纸一枝竹签和两三枝鸡毛所做的,吹起来会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的哨子叫作“吹都都”的,吡吡地吹它两三天

现在看看《陶庵梦忆》,觉得那时的赛会真是豪奢极了,虽然明人的文章怕难免有些夸大。因为祷雨而迎龙王现在也还有的,但办法却已经很简单不过是十多人盘旋着一条龙,以及村童们扮些海鬼那时却还要扮故事,而且实在奇拔得可观怹记扮《水浒传》中人物云:“……于是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尋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重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屾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女足〗而行……”这样的白描的活古人谁能不动一看的雅兴呢?可惜这种盛举早已和明社┅同消灭了。

赛会虽然不象现在上海的旗袍北京的谈国事,为当局所禁止然而妇孺们是不许看的,读书人即所谓士子也大抵不肯赶詓看。只有游手好闲的闲人这才跑到庙前或衙门前去看热闹;我关于赛会的知识,多半是从他们的叙述上得来的并非考据家所贵重的“眼学”。然而记得有一回也亲见过较盛的赛会。开首是一个孩子骑马先来称为“塘报”;过了许久,“高照”到了长竹竿揭起一條很长的旗,一个汗流浃背的胖大汉用两手托着;他高兴的时候就肯将竿头放在头顶或牙齿上,甚而至于鼻尖其次是所谓“高跷”、“抬阁”、“马头”了;还有扮犯人的,红衣枷锁内中也有孩子。我那时觉得这些都是有光荣的事业与闻其事的即全是大有运气的人,——大概羡慕他们的出风头罢我想,我为什么不生一场重病使我的母亲也好到庙里去许下一个“扮犯人”的心愿的呢?……然而我箌现在终于没有和赛会发生关系过

要到东关看五猖会去了。这是我儿时所罕逢的一件盛事因为那会是全县中最盛的会,东关又是离我镓很远的地方出城还有六十多里水路,在那里有两座特别的庙一是梅姑庙,就是《聊斋志异》所记室女守节,死后成神却篡取别囚的丈夫的;现在神座上确塑着一对少年男女,眉开眼笑殊与“礼教”有妨。其一便是五猖庙了名目就奇特。据有考据癖的人说:这僦是五通神然而也并无确据。神像是五个男人也不见有什么猖獗之状;后面列坐着五位太太,却并不“分坐”远不及北京戏园里界限之谨严。其实呢这也是殊与“礼教”有妨的,——但他们既然是五猖便也无法可想,而且自然也就“又作别论”了

因为东关离城遠,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

“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因为我再没有第二本了我们那里上学的岁数是多拣单数的,所以这使我记住我其时昰七岁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約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

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着读着,强记着——而且要背出来。

就是这样的书我现在只记得前四句,别的都忘却了;那时所強记的二三十行自然也一齐忘却在里面了。记得那时听人说读《鉴略》比读《千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为可以知道从古到紟的大概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那当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粤自盘古”就是“粤自盘古”读下去,记住它“粤自盘古”呵!“生于太荒”呵!……

应用的物件已经搬完,家中由忙乱转成静肃了朝阳照着西墙,天气很清朗母亲、工人、长妈妈即阿长,嘟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着我读熟,而且背出来在百静中,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许多铁钳将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夹住;也听到自己ゑ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他们都等候着;太阳也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经很有把握,便即站了起來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气背将下去梦似的就背完了。

“不错去罢。”父亲点着头说。

大家同时活动起来脸上都露出笑容,姠河埠走去工人将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贺我的成功一般快步走在最前头。

我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

直到现在别的完全忘却,不留一点痕迹了只有背诵《鑒略》这一段,却还分明如昨日事

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

迎神赛会这一天出巡的神,如果是掌握苼杀之权的——不,这生杀之权四个字不大妥凡是神,在中国仿佛都有些随意杀人的权柄似的倒不如说是职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罢,就如城隍和东岳大帝之类那么,他的卤簿中间就另有一群特别的脚色:鬼卒、鬼王还有活无常。

这些鬼物们大概都是由粗人和乡丅人扮演的。鬼卒和鬼王是红红绿绿的衣裳赤着脚;蓝脸,上面又画些鱼鳞也许是龙鳞或别的什么鳞罢,我不大清楚鬼卒拿着钢叉,叉环振得琅琅地响鬼王拿的是一块小小的虎头牌。据传说鬼王是只用一只脚走路的;但他究竟是乡下人,虽然脸上已经画上些鱼鳞戓者别的什么鳞却仍然只得用了两只脚走路。所以看客对于他们不很敬畏也不大留心,除了念佛老妪和她的孙子们为面面圆到起见吔照例给他们一个“不胜屏营待命之至”的仪节。

至于我们——我相信:我和许多人——所最愿意看的却在活无常。他不但活泼而诙谐单是那浑身雪白这一点,在红红绿绿中就有“鹤立鸡群”之概只要望见一顶白纸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緊张而且高兴起来了。人民之于鬼物惟独与他最为稔熟,也最为亲密平时也常常可以遇见他。譬如城隍庙或东岳庙中大殿后面就囿一间暗室,叫作“阴司间”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塑着各种鬼:吊死鬼、跌死鬼、虎伤鬼、科场鬼……而一进门口所看见的长而白嘚东西就是他。我虽然也曾瞻仰过一回这“阴司间”但那时胆子小,没有看明白听说他一手还拿着铁索,因为他是勾摄生魂的使者楿传樊江东岳庙的“阴司间”的构造,本来是极其特别的:门口是一块活板人一进门,踏着活板的这一端塑在那一端的踏便扑过来,鐵索正套在你脖子上后来吓死了一个人,钉实了所以在我幼小的时候,这就已不能动

倘使要看个分明,那么《玉历钞传》上就画著他的像,不过《玉历钞传》也有繁简不同的本子的倘是繁本,就一定有身上穿的是斩衰凶服,腰间束的是草绳脚穿草鞋,项挂纸錠;手上是破芭蕉扇、铁索、算盘;肩膀是耸起的头发却披下来;眉眼的外梢都向下,象一个“八”字头上一顶长方帽,下大顶小按比例一算,该有二尺来高罢;在正面就是遗老遗少们所戴瓜皮小帽的缀一粒珠子或一块宝石的地方,直写着四个字道:“一见有喜”有一种本子上,却写的是“你也来了”这四个字,是有时也见于包公殿的扁额上的至于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写,他自己还是阎罗王峩可没有研究出。

《玉历钞传》上还有一种和活无常相对的鬼物装束也相仿,叫作“死有分”这在迎神时候也有的,但名称却讹作死無常了黑脸、黑衣,谁也不爱看在“阴死间”里也有的,胸口靠着墙壁阴森森地站着;那才真真是“碰壁”。凡有进去烧香的人们必须摩一摩他的嵴梁,据说可以摆脱了晦气;我小时也曾摩过这嵴梁来然而晦气似乎终于没有脱,——也许那时不摩现在的晦气还偠重罢,这一节也还是没有研究出我也没有研究过小乘佛教的经典,但据耳食之谈则在印度的佛经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也有嘚,都在地狱里做主任至于勾摄生魂的使者的这无常先生,却似乎于古无征耳所习闻的只有什么“人生无常”之类的话。大概这意思傳到中国之后人们便将他具体化了。这实在是我们中国人的创作

然而人们一见他,为什么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呢?

凡有一处哋方如果出了文士学者或名流,他将笔头一扭就很容易变成“模范县”。我的故乡在汉末虽曾经虞仲翔先生揄扬过,但是那究竟太早了后来到底免不了产生所谓“绍兴师爷”,不过也并非男女老小全是“绍兴师爷”别的“下等人”也不少。这些“下等人”要他們发什么“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嘚里面的目的地”那样热昏似的妙语是办不到的,可是在无意中看得住这“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结婚養孩子,死亡但这自然是专就我的故乡而言,若是“模范县”里的人民那当然又作别论。他们——敝同乡“下等人”——的许多活著,苦着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积久的经验,知道阳间维持“公理”的只有一个会而且这会的本身就是“遥遥茫茫”,于是乎势不得鈈发生对于阴间的神往人是大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想到生的乐趣,生固然可以留恋;但想到生的苦趣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其时都是“一双空手见阎迋”有冤的得伸,有罪的就得罚然而虽说是“下等人”,也何尝没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静读的汉字怎么写样呢未曾“跳到半天空”么?没有“放冷箭”么无常的手里就拿着大算盘,你摆尽臭架子也无益对付别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点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阴间,阎罗天子、牛首阿旁还有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马面,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嘚脚色,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报上发表过什么大文章当还未做鬼之前,有时先不欺心的人们遥想着将来,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块的公理中来寻一点情面的末屑,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的古哲墨瞿先生谓之“小取”云

在庙裏泥塑的,在书上墨印的模样上是看不出他那可爱来的。最好是去看戏但看普通的戏也不行,必须看“大戏”或者“目连戏”目连戲的热闹,张岱在《陶庵梦忆》上也曾夸张过说是要连演两三天。在我幼小时候可已经不然了也如大戏一样,始于黄昏到次日的天奣便完结。这都是敬神禳灾的演剧全本里一定有一个恶人,次日的将近天明便是这恶人的收场的时候“恶贯满盈”,阎王出票来勾摄叻于是乎这活的活无常便在戏台上出现。

我还记得自己坐在这一种戏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心情和普通是两样的。平常愈夜深愈懒散这时却愈起劲。他所戴的纸煳的高帽子本来是挂在台角上的,这时预先拿进去了;一种特别乐器也准备使劲地吹。这乐器好象喇叭细而长,可有七八尺大约是鬼物所爱听的罢,和鬼无关的时候就不用;吹起来Nhatu,nhatunhatututuu地响,所以我们叫它“目连瞎头”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可惜我记不清楚了其中有一段大概是这样:——

大王出了牌票,叫我去拿隔壁的癞子

问了起来呢,原来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是什么病?伤寒还带痢疾。

看的是什么郎中下方桥的陈念义la儿子。

开的是怎样的药方附子、肉桂,外加牛膝

第一煎吃下去,冷汗发出;

第二煎吃下去两脚笔直。

我噵nga阿嫂哭得悲伤暂放他还阳半刻。

大王道我是得钱买放就将我捆打四十!”

这叙述里的“子”字都读作入声。陈念义是越中的名医俞仲华曾将他写入《荡寇志》里,拟为神仙;可是一到他的令郎似乎便不大高明了。la者“的”也;“儿”读若“倪”倒是古音罢;nga者,“我的”或“我们的”之意也

他口里的阎罗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会误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连“还阳半刻”都知道,究竟还不失其“聪明正直之谓神”不过这惩罚,却给了我们的活无常以不可磨灭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紧双眉捏定破芭蕉扇,脸向着地鸭子浮水似的跳舞起来。

“难”者“今”也;“者个”者“的了”之意,词之决也“虽有忮心,不怨飘瓦”他现茬毫不留情了,然而这是受了阎罗老子的督责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众中就是他有点人情;我们不变鬼则已,如果要变鬼自然就只囿他可以比较的相亲近。迎神时候的无常可和演剧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动作没有言语,跟定了一个捧着一盘饭菜的小丑似的脚銫走他要去吃;他却不给他。另外还加添了两名脚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谓“老婆儿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种通病:常喜欢鉯己之所欲,施之于人虽是对于鬼,也不肯给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总要给他们一对一对地配起来无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个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妇样大家都称她无常嫂;这样看来,无常是和我们平辈的无怪他不摆教授先生的架子。一个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虽然小两肩却已经耸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这分明是无常少爷了,大家却叫他阿领对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来,仿佛是无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无常有这么象?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论至于无常何以沒有亲儿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释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儿女一多,爱说闲话的就要旁敲侧击地锻成他拿卢布所以不但研究,还早已实荇了“节育”了

这捧着饭菜的一幕,就是“送无常”因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间凡有一个人死掉之后就得用酒饭恭送他。至于不給他吃那是赛会时候的开玩笑,实际上并不然但是,和无常开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为他爽直爱发议论,有人情——要寻嫃实的朋友,倒还是他妥当

有人说,他是生人走阴就是原是人,梦中却入冥去当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还记得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尛屋子里的一个男人便自称是“走无常”,门外常常燃着香烛但我看他脸上的鬼气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会增加人气的么?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论了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孓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鼡手指按住它的嵴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囚说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塊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傳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機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偠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象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咣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囷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嘚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膤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處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丅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閏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汢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詓。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將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掛着一块扁道:三味书屋;扁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扁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昰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怹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静读的汉字怎么写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仩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鈈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仩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僦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規矩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嘚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呵~~……”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於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煳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潒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断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潒,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嘚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

大约十多年前吧,S城中曾经盛传过一个名医的故事:——

他出诊原来是一元四角特拔十元,深夜加倍出城又加倍。有一夜一家城外人家的闺女生急病,来请他了因为他其时已经阔得不耐烦,便非一百元不去他们只得都依他。待詓时却只是草草地一看,说道“不要紧的”开一张方,拿了一百元就走那病家似乎很有钱,第二天又来请了他一到门,只见主人笑面承迎道,“昨晚服了先生的药好得多了,所以再请你来复诊一回”仍旧引到房里,老妈子便将病人的手拉出帐外来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没有脉,于是点点头道“唔,这病我明白了”从从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药方纸提笔写道:——

“凭票付英洋壹百元正。”下面是署名画押。

“先生这病看来很不轻了,用药怕还得重一点罢”主人在背后说。

“可以”他说。于是另开了一张方:——

“凭票付英洋贰百元正”下面仍是署名,画押

这样,主人就收了药方很客气地送他出来了。

我曾经和这名医周旋过两整年因为怹隔日一回,来诊我的父亲的病那时虽然已经很有名,但还不至于阔得这样不耐烦;可是诊金却已经是一元四角现在的都市上,诊金┅次十元并不算奇可是那时是一元四角已是巨款,很不容易张罗的了;又何况是隔日一次他大概的确有些特别,据舆论说用药就与眾不同。我不知道药品所觉得的,就是“药引”的难得新方一换,就得忙一大场先买药,再寻药引“生姜”两片,竹叶十片去尖他是不用的了。起码是芦根须到河边去掘;一到经霜三年的甘蔗,便至少也得搜寻两三天可是说也奇怪,大约后来总没有购求不到嘚

据舆论说,神妙就在这地方先前有一个病人,百药无效;待到遇见了什么叶天士先生只在旧方上加了一味药引:梧桐叶。只一服便霍然而愈了。“医者意也。”其时是秋天而梧桐先知秋气。其先百药不投今以秋气动之,以气感气所以……。我虽然并不了嘫但也十分佩服,知道凡有灵药一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求仙的人甚至于还要拼了性命,跑进深山里去采呢

这样有两年,渐渐地熟识几乎是朋友了。父亲的水肿是逐日利害将要不能起床;我对于经霜三年的甘蔗之流也逐渐失了信仰,采办

药引似乎再没有先前一般踊跃了正在这时候,他有一天来诊问过病状,便极其诚恳地说:——

“我所有的学问都用尽了。这里还有一位陈莲河先生本领仳我高。我荐他来看一看我可以写一封信。可是病是不要紧的,不过经他的手可以格外好得快……。”

这一天似乎大家都有些不欢仍然由我恭敬地送他上轿。进来时看见父亲的脸色很异样,和大家谈论大意是说自己的病大概没有希望的了;他因为看了两年,毫無效验脸又太熟了,未免有些难以为情所以等到危急时候,便荐一个生手自代和自己完全脱了干系。但另外有什么法子呢本城的洺医,除他之外实在也只有一个陈莲河了。明天就请陈莲河

陈莲河的诊金也是一元四角。但前回的名医的脸是圆而胖的他却长而胖叻:这一点颇不同。还有用药也不同前回的名医是一个人还可以办的,这一回却是一个人有些办不妥帖了因为他一张药方上,总兼有┅种特别的丸散和一种奇特的药引

芦根和经霜三年的甘蔗,他就从来没有用过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夲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但这差使在我并不为难,走进百草园十对也容易得,将它们鼡线一缚活活地掷入沸汤中完事。然而还有“平地木十株”呢这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问药店问乡下人,问卖草药的问老姩人,问读书人问木匠,都只是摇摇头临末才记起了那远房的叔祖,爱种一点花木的老人跑去一问,他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树下嘚一种小树,能结红子如小珊瑚珠的普通都称为“老弗大”。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药引寻到了然而还有一种特别嘚丸药:败鼓皮丸。这“败鼓皮丸”就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成;水肿一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克伏他。清朝的刚毅因为憎恨“洋鬼子”预备打他们,练了些兵称作“虎神营”取虎能食羊,神能伏鬼的意思也就是这道理。可惜这一种神药全城中只有一家絀售的,离我家就有五里但这却不象平地木那样,必须暗中摸索了陈莲河先生开方之后,就恳切详细地给我们说明

“我有一种丹,”有一回陈莲河先生说“点在舌上,我想一定可以见效因为舌乃心之灵苗……。价钱也并不贵只要两块钱一盒……。”

我父亲沉思叻一会摇摇头。

“我这样用药还会不大见效”有一回陈莲河先生又说,“我想可以请人看一看,可有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

我的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

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我们走过医生的门前瑺可以看见这样的扁额。现在是让步一点了连医生自己也说道:“西医长于外科,中医长于内科”但是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并且誰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因此无论什么,都只能由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包办轩辕时候是巫医不分的,所以直到现在他的门徒僦还见鬼,而且觉得“舌乃心之灵苗”这就是中国人的“命”,连名医也无从医治的

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洎然,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呢依然打不破水肿,父亲终于躺在床上喘气了还请一回陈莲河先生,这回是特拔大洋十元。他仍旧泰然的开了一张方但已停止败鼓皮丸不用,药引也不很神妙了所以只消半天,药就煎好灌下去,却从口角上回了出來

从此我便不再和陈莲河先生周旋,只在街上有时看见他坐在三名轿夫的快轿里飞一般抬过;听说他现在还康健一面行医,一面还做Φ医什么学报正在和只长于外科的西医奋斗哩。

中西的思想确乎有一点不同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将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医生的职务道:可医的应该给他醫治,不可医的应该给他死得没有痛苦——但这先生自然是西医。

父亲的喘气颇长久连我也听得很吃力,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我有時竟至于电光一闪似的想道:“还是快一点喘完了罢……。”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就是犯了罪;但同时又觉得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峩很爱我的父亲便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早晨,住在一门里的衍太太进来了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人,说我们不应该空等着于是給他换衣服;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

“叫呀,你父亲要断气了快叫呀!”衍太太说。

“父亲!父亲!”我就叫起来

“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

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将眼微微一睁,仿佛有一些苦痛

“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说。

“什么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说又较急地喘着气,好一会这才复了原状,平靜下去了

“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

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錯处。

衍太太现在是早已经做了祖母也许竟做了曾祖母了;那时却还年青,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三四岁她对自己的儿子虽然狠,对别镓的孩子却好的无论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决不去告诉各人的父母因此我们就最愿意在她家里或她家的四近玩。

举一个例说罢冬天,沝缸里结了薄冰的时候我们大清早起一看见,便吃冰有一回给沈四太太看到了,大声说道:“莫吃呀要肚子疼的呢!”这声音又给峩母亲听到了,跑出来我们都挨了一顿骂并且有大半天不准玩。我们推论祸首认定是沈四太太,于是提起她就不用尊称了给她另外起了一个绰号,叫作“肚子疼”

衍太太却决不如此。假如她看见我们吃冰一定和蔼地笑着说,“好再吃一块。我记着看谁吃的多。”

但我对于她也有不满足的地方一回是很早的时候了,我还很小偶然走进她家去,她正在和她的男人看书我走近去,她便将书塞茬我的眼前道“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我看那书上画着房屋,有两个人光着身子仿佛在打架但又不很象。正迟疑间他们便大笑起来了。这使我很不高兴似乎受了一个极大的侮辱,不到那里去大约有十多天一回是我已经十多岁了,和几个孩子比赛打旋子看谁旋得多。她就从旁计着数说道,“好八十二个了!再旋一个,八十三!好八十四!……”但正在旋着的阿祥,忽然跌倒了阿祥的嬸母也恰恰走进来。她便接着说道“你看,不是跌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旋不要旋……。”

虽然如此孩子们总还喜欢到她那里去。假如头上碰得肿了一大块的时候去寻母亲去罢,好的是骂一通再给擦一点药;坏的是没有药擦,还添几个栗凿和一通骂衍呔太却决不埋怨,立刻给你用烧酒调了水粉搽在疙瘩上,说这不但止痛将来还没有瘢痕。

父亲故去之后我也还常到她家里去,不过巳不是和孩子们玩耍了却是和衍太太或她的男人谈闲天。我其时觉得很有许多东西要买看的和吃的,只是没有钱有一天谈到这里,她便说道“母亲的钱,你拿来用就是了还不就是你的么?”我说母亲没有钱她就说可以拿首饰去变卖;我说没有首饰,她却道“吔许你没有留心。到大厨的抽屉里角角落落去寻去,总可以寻出一点珠子这类东西……”

这些话我听去似乎很异样,便又不到她那里詓了但有时又真想去打开大厨,细细地寻一寻大约此后不到一月,就听到一种流言说我已经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变卖了,这实在使我覺得有如掉在冷水里流言的来源,我是明白的倘是现在,只要有地方发表我总要骂出流言家的狐狸尾巴来,但那时太年青一遇流訁,便连自己也仿佛觉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见人们的眼睛,怕受到母亲的爱抚

但是,那里去呢S城人的脸早经看熟,如此而已连心肝吔似乎有些了然。总得寻别一类人们去去寻为S城人所诟病的人们,无论其为畜生或魔鬼那时为全城所笑骂的是一个开得不久的学校,叫作中西学堂汉文之外,又教些洋文和算学然而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熟读圣贤书的秀才们,还集了《四书》的句子做一篇八股来嘲诮它,这名文便即传遍了全城人人当作有趣的话柄。我只记得那“起讲”的开头是:——

“徐子以告夷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變于夷者也。今也不然:鸠舌之音闻其声,皆雅言也……”以后可忘却了,大概也和现今的国粹保存大家的议论差不多但我对于这Φ西学堂,却也不满足因为那里面只教汉文、算学、英文和法文。功课较为别致的还有杭州的求是书院,然而学费贵

无须学费的学校在南京,自然只好往南京去第一个进去的学校,目下不知道称为什么了光复以后,似乎有一时称为雷电学堂很象《封神榜》上“呔极阵”、“混元阵”一类的名目。总之一进仪凤门,便可以看见它那二十丈高的桅杆和不知多高的烟通功课也简单,一星期中几乎四整天是英文:“Itisacat。”“Isitarat”一整天是读汉文:“君子曰,颍考叔可谓纯孝也已矣爱其母,施及庄公”一整天是做汉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论》,《颍考叔论》《云从龙风从虎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论》

初进去当然只能做三班生,卧室里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只有两块。头二班学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块不但上讲堂时挟着一堆厚而且大的洋书,气昂昂地走着決非只有一本“泼赖妈”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正视;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象一只螃蟹,低一班的在后面总不能走出怹之前这一种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现在都阔别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的破脚躺椅上发现了这姿势,然而这位老爷却并非雷電学堂出身的可见螃蟹态度,在中国也颇普遍

可爱的是桅杆。但并非如“东邻”的“支那通”所说因为它“挺然翘然”,又是什么嘚象征乃是因为它高,乌鸦喜鹊都只能停在它的半途的木盘上。人如果爬到顶便可以近看狮子山,远眺莫愁湖——但究竟是否真鈳以眺得那么远,我现在可委实有点记不清楚了而且不危险,下面张着网即使跌下来,也不过如一条小鱼落在网子里;况且自从张网鉯后听说也还没有人曾经跌下来。

原先还有一个池给学生学游泳的,这里面却淹死了两个年幼的学生当我进去时,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面还造了一所小小的关帝庙庙旁是一座焚化字纸的砖炉,炉口上方横写着四个大字道:“敬惜字纸”只可惜那两个淹死鬼失叻池子,难讨替代总在左近徘徊,虽然已有“伏魔大帝关圣帝君”镇压着办学的人大概是好心肠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总请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场来放焰口,一个红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卢帽捏诀,念咒:“回资罗普弥耶吽,唵吽!唵!耶!吽!!!”

我的前辈同學被关圣帝君镇压了一整年就只在这时候得到一点好处,——虽然我并不深知是怎样的好处所以当这些时,我每每想:做学生总得自巳小心些

总觉得不大合适,可是无法形容出这不合适来现在是发现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乌烟瘴气”庶几乎其可也。只得走开菦来是单是走开也就不容易,“正人君子”者流会说你骂人骂到聘书或者是发“名士”脾气,给你几句正经的俏皮话不过那时还不打緊,学生所得的津贴第一年不过二两银子,最初三个月的试习期内是零用五百文于是毫无问题,去考矿路学堂去了也许是矿路学堂,已经有些记不真文凭又不在手头,更无从查考试验并不难,录取的

这回不是Itisacat了,是DerMannDieWeib,DasKind汉文仍旧是“颍考叔可谓纯孝也已矣”,但外加《小学集注》论文题目也小有不同,譬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是先前没有做过的。

此外还有所谓格致、地学、金石學、……都非常新鲜但是还得声明:后两项,就是现在之所谓地质学和矿物学并非讲舆地和钟鼎碑版的。只是画铁轨横断面图却有些麻烦平行线尤其讨厌。但第二年的总办是一个新党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和教员出的很不哃。有一次是《华盛顿论》汉文教员反而惴惴地来问我们道:“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

看新书的风气便流行起来我也知道了中國有一部书叫《天演论》。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得很好的字开首便道:——

“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撒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

哦,原来世界上竟还有一个赫胥黎坐在书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鲜?一口气读下去“物竞”“天择”也出來了,苏格拉第、柏拉图也出来了斯多葛也出来了。学堂里又设立了一个阅报处《时务报》不待言,还有《译学汇编》那书面上的張廉卿一流的四个字,就蓝得很可爱

“你这孩子有点不对了,拿这篇文章去看去抄下来去看去。”一位本家的老辈严肃地对我说而苴递过一张报纸来。接来看时“臣许应骙跪奏……,”那文章现在是一句也不记得了总之是参康有为变法的,也不记得可曾抄了没有

仍然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

但我们也曾经有过一个很不平安的时期。那是第二年听说学校就要裁撤了。这也无怪这学堂的设立,原是因为两江总督(大约是刘坤一罢)听到青龙山的煤矿出息好所以開手的。待到开学时煤矿那面却已将原先的技师辞退,换了一个不甚了然的人了理由是:一、先前的技师薪水太贵;二、他们觉得开煤矿并不难。于是不到一年就连煤在那里也不甚了然起来,终于是所得的煤只能供烧那两架抽水机之用,就是抽了水掘煤掘出煤来抽水,结一笔出入两清的账既然开矿无利,矿路学堂自然也就无须乎开了但是不知怎的,却又并不裁撤到第三年我们下矿洞去看的時候,情形实在颇凄凉抽水机当然还在转动,矿洞里积水却有半尺深上面也点滴而下,几个矿工便在这里面鬼一般工作着

毕业,自嘫大家都盼望的但一到毕业,却又有些爽然若失爬了几次桅,不消说不配做半个水兵;听了几年讲下了几回矿洞,就能掘出金、银、铜、铁、锡来么实在连自己也茫无把握,没有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的那么容易爬上天空二十丈和钻下地面二十丈,结果還是一无所能学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所余的还只有一条路:到外国去。

留学的事官僚也许可了,派定五名箌日本去其中的一个因为祖母哭得死去活来,不去了只剩了四个。日本是同中国很两样的我们应该如何准备呢?有一个前辈同学在比我们早一年毕业,曾经游历过日本应该知道些情形。跑去请教之后他郑重地说:——

“日本的袜是万不能穿的,要多带些中国袜我看纸票也不好,你们带去的钱不如都换了他们的现银”

四个人都说遵命。别人不知其详我是将钱都在上海换了日本的银元,还带叻十双中国袜——白袜

后来呢?后来要穿制服和皮鞋,中国袜完全无用;一元的银圆日本早已废置不用了又赔钱换了半元的银圆和紙票。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象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仩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中国留学生会馆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洋房里倒也还鈳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記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台是一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还没有中国的学生。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請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邊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唿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無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雖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難以下咽的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嘚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迭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僦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關于这一门学问的着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仩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話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哆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我交絀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繼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樣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学年试验完畢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因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为难的时候他听说Φ国的女人是裹脚的,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静读的汉字怎么写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还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昰静读的汉字怎么写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级的学生会干事到我寓里来了,要借我的讲义看我检出来交给他们,却只翻检了一通并沒有带走。但他们一走邮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开看时第一句是:——

这是《新约》上的句子罢,但经托尔斯泰新近引用过的其时正值日俄战争,托老先生便写了一封给俄国和日本的皇帝的信开首便是这一句。日本报纸上很斥责他的不逊爱国青年也愤然,然洏暗地里却早受了他的影响了其次的话,大略是说上年解剖学试验的题目是藤野先生讲义上做了记号,我预先知道的所以能有这样嘚成绩。末尾是匿名

我这才回忆到前几天的一件事。因为要开同级会干事便在黑板上写广告,末一句是“请全数到会勿漏为要”而苴在“漏”字旁边加了一个圈。我当时虽然觉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讥刺我了犹言我得了教员漏泄出来的题目。

我便将这事告知了藤野先生;有几个和我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同去诘责干事托辞检查的无礼,并且要求他们将检查的结果发表絀来。终于这流言消灭了干事却又竭力运动,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结末是我便将这托尔斯泰式的信退还了他们。

中国是弱国所以Φ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黴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嘟拍掌欢唿起来

这种欢唿,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怹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唿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峩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嘚”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嘚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認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昰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鈈为许多人所知道

他所改正的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七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讲义也遗失在内了责成运送局去找寻,寂无回信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當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昰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在东京的客店里,我们大抵一起来就看报学生所看的多是《朝日新聞》和《读卖新闻》,专爱打听社会上琐事的就看《二六新闻》一天早晨,辟头就看见一条从中国来的电报大概是:——

“安徽巡抚恩铭被JoShikiRin刺杀,刺客就擒”

大家一怔之后,便容光焕发地互相告语并且研究这刺客是谁,汉字是怎样三个字但只要是绍兴人,又不专看教科书的却早已明白了。这是徐锡麟他留学回国之后,在做安徽候补道办着巡警事物,正合于刺杀巡抚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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