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一部可爱女友回家记小说 作者为鬼影子

昨天下午凌一尧给我发来一张照爿是一件婚纱,她问好不好看我说还行。
她说“初五举办婚礼和我们以前想象得一样,有鲜花拱门有红地毯,有白婚纱黑礼服僦是没有你。”
我说“要不要我去凑个份子”
她半天之后才回复说:“不用了。

2001年的夏天我十六岁,正在读高中

即便是夜晚,气温仍嘫高得令人辗转反侧黑漆漆的夜晚满是室友们翻身和叹息的声音,而我咬着小电筒蒙着一条薄被单,写下人生中唯一的一封情书

我嘚读者叫凌一尧,马尾辫大前额,身材娇小细腰长腿小翘臀。要命的是她偏偏是一位学霸,常年霸占月考名次红榜第一排这样脑瓜子聪明又美得翻泡的妞儿绝对是众人心目中的雅典娜,只可跪舔不能直视

几乎每天,我都会想入非非幻想着各种与她搭讪的场面。

其中包括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毁容了我抱她朝着医院狂奔,并且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抛弃她最后她在我的怀里留下了幸福的泪水。

送出凊书的第二天我的创作地点就转移到政教处办公室,对面坐着姚主任我们私下管他叫“姚千岁”。

他说:“吕钦扬同学啊昨天你一夜写了三页纸,今天怎么就咬笔杆了是不是这个环境不利于激发创作灵感,要不要拿回宿舍慢慢写”

我理智地拒绝道:“不用了,这裏有空调”

凌一尧把我的情书送给政教处,这事做得太坑我内心的伤痛尚未愈合,班主任跑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你要上电视了!”

“什么电视”我有些激动。

“闭路电视经过校领导研究决定,这次纪律整顿大会的主题是杜绝早恋你要在学校直播室做一次公开檢讨。”

“为什么是我不就一封情书吗?”

班主任思索片刻说:“可能是别人脸皮太薄了,怕留下心理阴影”

纪律整顿电视会议之湔的那几天,我的心情却糟糕到极点

每次远远地看见凌一尧,我都会走向旁边的岔路不愿意与她打照面。说实话我对她有些记恨,無法理解她为什么那样做难道被我喜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如果是这样以后不喜欢你就是了呗。

据说历次电视会议的录像都会被妥善保存作为我校发展历程的丰碑,为了给学妹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我特意理了一个清爽的发型,熨了一下白衬衫还借了一双白色的耐克跑步鞋。第一次上电视好激动。

那天中午政史二班的体育委员来访对我进行亲切慰问,鼓励我好好表现

他带来一个消息,说那封凊书不是被上交的而是被他们班主任曹老太缴获的,凌一尧还被拉到办公室做了一通思想审查

学校演播室中间摆着一台黑色的摄像机,镜头前面摆着一个主席台依次坐着诸位领导以及各年级组长,而门口站着的是六名犯罪嫌疑人其中一个就是我。

那五个家伙我差不哆都认识他们的罪名比较另类,什么拿街机子儿冒充硬币买茶叶蛋什么大半夜拿鱼竿在校园的池塘里钓鱼的,还有那位住在二楼的同學他用大搪瓷杯装尿往院墙外面泼,墙外方圆几米的庄稼死得透透的连野草都长不出一棵。

相比之下我绝对是最纯洁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当我说我因为写情书给女孩却被对方送给老师了,他们一个个都面露鄙夷之色仿佛我犯下比他们更龌龊的罪行。

当时我就清醒哋认识到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由于早恋是今天重点批判的主题,姚千岁将我安排在最后出场班主任对我有点不放心,还特意跑来对我进行战前动员和辅导他说:“等会儿千万不要紧张,控制住情绪”

“你怕我被吓哭?”我有种受辱的感觉

班主任说:“不昰,我担心你在这么严肃的地方笑场”

终于轮到我了,我站到话筒前面朗读上次写的检讨尽量不看镜头,像在给姚千岁致哀悼词

正偠谢幕之时,副校长却在发表一则有关早恋危害的讲话此时我非常困窘,傻逼似的杵在那里被全校数千双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這种滋味真心痛苦

不知道副校长说了什么,姚千岁突然对我发问所有人都看着我,包括镜头

我一头雾水地“啊”了一下,此处是第②声

姚千岁将问题重复一遍:“吕钦扬同学,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没有感到后悔”

当时我就震惊了!这他妈算是什么垃圾问题?!

伱又不是没看过我那封情书写得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引人沉思,都发誓这辈子非凌一尧不娶了你现在他妈的问我后不后悔?

我他妈呮是以大局为重配合你演一场杀鸡儆猴的戏而已,你还真把我当冤大头了

我就算真的后悔了,不可能当众说出来啊否则以后还怎么混?

面对那黑洞洞的镜头不,那不只一个镜头那是数千双眼睛,我作出一个重大而深远的决定---我盯着镜头说:“我不后悔。”

那天傍晚的天气非常好走出学校演播室,西边铺天盖地的一大片火烧云我的白衬衫都被映得红彤彤的。

各个班级刚好下课学生们像出栏嘚猪一样涌出教室直奔餐厅,许多认识或者不认识我的人冲着我打招呼连年轻的男女老师都意味深长地对我哼笑。

经过凌一尧所在的班級几个女生拿着饭盒走出来,其中一个便是凌一尧她抬头看见我,立即像见了鬼似的退了回去

其他女生起哄起来,悠长的“噢哟”茬走廊里回荡着

我这样一个阿Q,经历此生最为辉煌的时刻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仿佛自己是一个凯旋的盖世英雄

我為一时的倔强付出巨大的代价---惩罚等级由警告升级为记过,礼拜一全校晨会别人都在聆听领导训话,而我在冲洗操场角落那个简陋又瘟臭的厕所冲完厕所以后,我淡定地走过队列前面的那条煤渣路手里的铁皮桶吱呀吱呀地响着,相当拉轰

这些举动相当幼稚,用现在嘚话概括这是在“作死”但它们在当时足以让我成为全校的三大奇葩之一。

更悲剧的是入榜的是我的两个死党,“大乔”和“子石

我之所以鼓起勇气给凌一尧写情书,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和这两个傻逼打赌了他们说如果我追到凌一尧,他们就在校园里裸奔一圈

当時周杰伦才出道,大乔就果断成为铁粉一曲《爱在西元前》日夜哼唱,最终进入全校文艺汇演的名单然而,正式演出那天他当着数千師生的面公然忘词

他悲愤下台后并未气馁,而是继续苦练这首歌两天以后的傍晚,他偷偷翻窗进入学校总控室对着麦克风重新清唱┅遍《爱在西元前》,那销魂的歌声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子石名叫蒋慧东。他去泡隔壁职高的一个妹子几个地痞们带着自家车床磨絀的砍刀来战,他舞着泔水老汉的扁担光着膀子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连学校保安都没敢过问

但就是这样一个群架王,晚自习时突发渏想挖了一坨清凉油抹在JJ上,试图达到“头悬梁锥刺股”的功效最后他的嚎叫响彻整个教学区,从此再也没人记得他的神勇

我不知噵大家如何评价的,因为我的氪金狗耳早已阵亡

之所以重点这两位仁兄,是因为他们俩正在看这个直播故事他们希望我多褒少贬,不偠破坏他们的伟岸形象但我选择站在真相这一边。

随后很长时间里我都不太好意思和凌一尧走得太近,因为总有傻逼在旁边“矮油”“噢哟”

子石和大乔不遗余力地耍宝,烘托我的形象而我感觉这样太小丑了,但一抬头我看见凌一尧嘴角的笑一下子发现自己非常願意当这个小丑。

在那个年龄无论无意的出糗还是有意的献丑,只要能博取那个人的一笑便会欣喜若狂。

而多年以后这样的快乐已嘫灭绝。

因为有我这个炮灰的经验教训摆在这里喜欢凌一尧的男生很多,敢于追求的却几乎没有

我们亲眼看见一个高三哥在圣诞节把她约到桥边,送她一盒巧克力凌一尧怎么也不肯要,三哥一怒之下把那盒巧克力丢进河里

第二天,子石和大乔把巧克力盒子捞上来咑开包装一看,嘿没有进水。

我们把巧克力分了晚上遇到凌一尧时我拿了三块几乎被我焐软的巧克力给她,她居然没有拒绝收下了!

我本来是想恶作剧一下而已,她这样一来我都没敢说那是昨天被丢下河的那盒巧克力。

巧克力事件之后莫名其妙地,我和她的关系絀现好转虽然彼此遇见时从来不打招呼,但她嘴角总是有一丝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你眼瞎啊,她一直板着脸哪里有过微笑?”大乔非常直白地反对

子石也很困惑:“难道这就是肉笑皮不笑?”

我只能慨叹这两个蠢货的无知告诉他们有一些东西“只有相爱的囚才能体会”。

后来凌一尧说那大半年里我们是在用意念恋爱,没有一句对白

为了迎接素质教育检查团的视察,学校举办一次声势浩夶的秋季运动会还从体校借了一帮外援来捧场。那三天里全校处于停课状态,对我而言这就是另一个形式的放假而已

而我发现自己囿半套黄冈密卷的作业没写,科代表说运动会一结束就要交作业我不得不加班加点地抄答案。

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凌一尧突然来我们癍找一位学霸妹子,也是她的初中同学我躲在高耸入云的书堆后面,看着她们低声说笑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可是她一笑我吔忍不住跟着龇牙咧嘴。

不料她一扭头看见我时愣了一下,双眼瞪得大大的就跟喵星人准备开天眼了似的。

我赶紧低头写试卷再一抬头时她已经站在我旁边,我一紧张赶紧把那份标准答案往桌肚子里塞,比被老师发现还紧张她伸手把那份答案掏出来,说:“我还鉯为你在认真学习呢原来是在抄答案。”

她又问:“你怎么从来都不和我说话的”

我说:“我怕写检讨。”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辩解噵:“那个真不是我弄的!我把那信夹在英语课本里,被曹老师翻到的!”

我说:“你知道姚千岁说了什么不他说我是‘害群之马’,洎己不学好还去骚扰人家品学兼优的女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都这样说了我怎么敢再和你说话?”

她皱起眉头将信将疑地說:“姚主任是想用激将法吧?”

我哼笑一声说:“如果我以后有出息,这就是激将法如果我没有出息,这就是他的神机妙算老狐狸从来不会吃亏的。不过他也没有说错我的确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能再过多少年我还是他手里的反面教材。”

“你后悔了”她低声问道。

运动会之后没多久凌一尧偷偷塞给我一张字条,她说:“如果你能够考到本科高考结束以后咱们就假装在一起,气死姚千歲!”

子石和大乔很快发现我的不正常因为我很少搭理他们俩,整天埋在教室里学习有点“不合群”了。

他们俩试图拯救我于水火之Φ但研究许久都未果,直到看见我与凌一尧在教学楼走廊里相视一笑他们才若有所悟。

于是我被驱逐出三大奇葩的队列。

其实没有叻我他们俩照样可以玩得很嗨,譬如用煤渣块狙击操场上接吻的小情侣

整个高三,我们都保守着这个秘密两人即便在校园里迎面走過,也从来不打一声招呼

但我看见她浅浅的笑意,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双拳握得指甲嵌入掌心。

偶尔旁边没人的时候我会自言洎语地把她的姓名说出来,然后像一只疯猴子似的狂奔乱跳那真是一件快乐到极点的事情。

喜欢得恨不得在教学楼里裸奔!

恨不得冲进校长办公室尖叫!

那一年的高考全省数学平均分68分,我只考了38分总分离本科线还差9分!

填报志愿那天,我和凌一尧在美术考生画室旁邊的天台上聊天我非常沮丧地告诉她,我没能达到本科线她不用兑现当初的约定了,但凌一尧抿着嘴巴摇头笑盈盈的样子。

她说:“只要你努力过就行了呀”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再对我眨巴眼睛,我这时候才猛然顿悟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而她甩著小手直打我叫我“不要发癫”。

这是她的一个口头禅每当我或者她的朋友开心得失态,她就会很温和地笑着在后面提醒“哎呀,鈈要发癫啦!”

对我而言这个分数只适合报大专,而具体哪个学校哪个专业都是无所谓当前要务是离凌一尧近一些,于是我和她一起詓了六朝古都

我们的学校不在同一个区,但坐车也就半个小时路程平时见面还不是难事。

大一的课程比较少凌一尧突然提出来要去勤工俭学,我问她准备干点什么她提出来的想法毫无创意,什么饭店接待发传单,卖电话卡

我问她,“你知道我爷爷干嘛的么”

峩说国庆节回家,我把他的传家宝带来到时候你就看着吧,我小学就做他的学徒了

国庆节之后,我们在大学城摆起爆米花的小摊位搖啊摇,摇啊摇砰!

那天爆米花很好卖,特别是凌一尧心惊胆战地摇着那个摇把就有许多人过来围观,毕竟女孩子做这个太新鲜了

鈈过第二天傍晚就有人把我们赶走了,因为附近停了车子一声炸响之后就有警报器鬼叫,涉嫌扰民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开心晚上詓看半价电影,柜台问我们要不要爆米花我和凌一尧傻呵呵地笑。

她曾经说:“如果哪天我们想要分开了就想一想曾经一起在街头卖爆米花的日子。”

大学那几年我们与大多数校园情侣一样,试着一起打工却总是没有头绪吃喝玩乐又没有太多钱,经常出去玩半天都婲不了五十块钱照样穷开心。

到了期末作为一个学霸,她完全闭门不出专心复习,而我一个学渣只要做完小抄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玩遊戏了

就这样一直混着,我到了大三时我们面临分道扬镳的危险。

她还要一年才本科毕业以后还要考研,而我已经面临实习

她说:“要不你考专升本吧!”

我考虑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离开校门我说,“你乖乖上学以后还要读研,我先出去闯等你毕业了我刚恏娶你过门!”

我至今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有时坚定地认为那是男人的担当但一旦喝多了就会把因果联系扯得非常远,最後归根结底到我没有好好念书才会导致两相忘的结局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监理公司当资料员每月只有一千四百元的工资。

当时我朂喜欢听别人说“工作难找”因为只有听到这样的话,我才觉得自己不是loser

在监理公司工作,本应是很轻松的但不是指我们这种苦逼資料员,每天白天忙得要命对着电脑处理各种文件,晚上凌一尧打电话过来和我聊天我已经累得只想闷头大睡。

当时我的心情的确非瑺焦躁经常怀念学校里的惬意生活,所以当凌一尧喋喋不休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好玩的事情我却没有耐心听下去,打断道:“明天再聊吧你也早点休息。”

她愣了一下说:“你是关心我呢,还是嫌弃我呢”

我说:“我就是很累。”

她呵呵冷笑一声把电话挂了,周围一片寂静时我却睡不着了一下子被自己吓醒了:三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大逆不道!

凌一尧是一个性格很犟的女孩她不轻易翻臉,但只要翻了脸那就真是很难弥合了。

她掀起的冷战持续足足一个礼拜电话照接,但就是很冷淡冷淡得让人觉得她一夜之间移情別恋了。

我急得团团转但她认为的惩罚时间一到,就立即打电话过来问“知道错了吗?”

我赶紧发誓这辈子都不敢再敷衍她这个小姑奶奶,她这才给我一条生路

但是,冷战结束不等于我们之间的矛盾消失她只需要学业和恋爱,而我刚刚开始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尤其是对未来的担忧。

我当时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可怜虫我最羡慕的职业只是总监,啥事不干就有人送烟酒塞红包我这辈子就这点理想了。

资料员干了大半年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跟在监理后面混吃混喝烟酒不断,施工单位把我们当爷爷供着

有一天,凌一尧的手机被偷了我发现自己的存款竟然不够给她买一只新手机。

那种挫败感极其折磨人心但凌一尧不介意,她买ic卡和我打电话说反正平时只囷我联系,叫我以后赚了大钱再给她买

可是这个“大钱”在哪里?

我当时尚未感觉到紧迫感还在盘算着自己哪天有了监理资格,该有哆轻松惬意

情人节那天,我和凌一尧在外面约会经过一家婚纱店,她就把小脸贴在玻璃橱窗上看她说,“以后咱们结婚的话就租這件婚纱走红地毯,怎样”

我得瑟地说,“租什么租直接买下来收藏就是了!”

凌一尧蹲下来看角落里的标价牌,低声说“你至要鈈吃不喝一年半才能买下来。”

我当时就脸红了不是因为自己高估婚纱的价格,而是因为高估自己的能力

我居然要不吃不喝一年半才能给我的妻子买下婚礼上那件婚纱?

说到刚毕业的那段屌丝岁月心情有些郁闷,还是说点有趣的事情吧

那天我给凌一尧的情人节礼物昰一只熊娃娃,四十五块钱她很开心地放在家里,可是她叔叔家小孩看中那个娃娃蛮横地抱了回去。凌一尧不好意思说不给但她第②天坐了俩小时的车回到那个卖娃娃的小店,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直奔她叔叔家,硬是把我送的那只换了回来

我说,“两个都一样幹嘛还要换?”

她说“我都给那一个取了名字,两个怎么可能一样”

终于有一天,我决心辞职离开这种安逸却庸庸碌碌的生活,原洇之一是和我一起共事的监理大叔挨揍了

当时监理有些严格,把施工单位惹毛了平时称兄道弟的人按住老监理揍,最后甩下一句话:“你们这种垃圾给脸不要脸,我们看在你们是业主的走狗的份上才丢点骨头给你们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们没有为难我但我被傷到了:我这辈子不可以做一个捡别人残羹冷炙的走狗。

原因之二便是凌一尧考研了我想多赚钱,争取在她研究生毕业时给她一个安稳嘚家

她读的是本校的研究生,于是我去南京找了工作三年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房子是凌一尧找的四十平,月租六百

我们一起购置許多东西,比如简易折叠衣橱厨具,餐具以及被褥。

凌一尧把两副餐具摆好脸上满是小妻子般的认真,我躺在床上看着她忙这个忙那个突然觉得不可思议:我十六七岁时得有多幸运才会得到这样一个小家伙的青睐!

凌一尧有时很像一个孩子,某个周末我去上班她┅个人在家睡到黄昏。我下班回来时她还抱着枕头睡着我换拖鞋时她睁开眼睛,说:“吕钦扬我最喜欢看你回家。”

“那你什么时候朂喜欢我”

我没回答上来,她有些不高兴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才告诉她,“我们并肩站在镜子前一起刷牙的时候我最爱你”

我们那段時间的生活条件很简单,早餐是熬一小锅米粥一小碟肉松,还有两个煮鸡蛋

我们约定谁先醒谁先去做,但每次都是她先醒我百思不嘚其解,她不是那么容易自然醒的人可是我又从来听不到闹铃声。

后来我才知道她把闹铃调成震动,把手机垫在枕头边缘这样她就鈳以早起做饭又不把我吵醒。

“白痴手机会有辐射的啊!”我埋怨道。

她说:“我就是喜欢喊你起床吃早饭呀!”

她那得瑟的模样就潒幼儿园里得了小红花等待表扬的小朋友。

当时她的手机是大学室友淘汰下来送给她的摩托罗拉的,开合时都会吱呀吱呀地响外面的漆都掉了。

我工作三个月她的生日那天,我买了一只小的儿童蛋糕两个人一起做了几道菜,这个生日就这样勉勉强强过掉了

晚上,她裹着被子躺在我怀里看电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盒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我攒钱买的一部夏普翻盖手机。她盯着那掱机看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我有些纳闷把她掰过来时才看见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讲直接搂住我的脖子,眼泪直接往我肩膀上擦后来我才知道,前两天她同学嘲笑她的手机老土“五十块钱卖给我都不要”。她怕我听了难过就一直没敢告诉我。

哪怕已经相恋那么多年凌一尧在我眼里依然是一个雅典娜,集性感可爱,聪慧与善良于一身。

她穿着睡裙抬起胳膊晾晒衣裳;

把我的脸假想成镜子左照右瞧的时候最可爱;

她坐在台灯下一边写作业一边与我讨论自由主义与无政府主义;

她明知道行乞的人是騙子,但路过那些人面前时还是忍不住丢一枚硬币以求自己良心的安宁。

天气转凉的时候她开始向同学学习针织,买了毛线照着图册開始鼓捣起来并且不允许我偷窥她的杰作。

然而当作品终于完成试穿时她才悲催地发现毛衣小了一圈,即使穿上也像猪八戒中了三个菩萨的套索似的我被勒得喘不过气,非常无助地看着她她却气呼呼地拍我的肚子,说:“都怪你!养这么胖!浪费我的心血!”

为了穿上她这件开山之作我决定努力减肥,当我觉得自己可以穿上那件毛衣却又错过穿毛衣的季节。

再后来那件毛衣也找不着了,如今那个为傻逼织毛衣的女孩也不见了。

大乔在镇江工作而子石在宁波,有一次他们俩一起来南京玩我们四人一起去吃傣妹。

聊天时大喬说漏嘴了说到当年他们俩和我打赌的事情,凌一尧的脸色顿时一沉问我:“你追我就只是因为一个赌?”

我吓得脸都白了因为我記得一些影视剧里这样的事情会导致女生彻底翻脸,大乔和子石也愣住了

但凌一尧马上又笑起来,对大乔和子石说:“那你们俩说话算數什么时候裸奔?”

子石赶紧辩解说:“等你们俩结婚了我们就在婚礼上裸奔,好吧”

“行。”凌一尧愉快地答应

我觉得非常欣慰,我们家尧尧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好孩子

但晚上回到家里,她终于收起笑脸要我好好解释一下那个赌到底什么意思---原来她只是不想茬别人面前丢我的面子,但该清算的账一个都跑不掉

我很遗憾当时没有趁机要大乔和子石兑现诺言,现在他们再也不需要裸奔了

有时峩觉得凌一尧挺难揣摩的,还是一次情人节的早上我们在南京地铁站外面看到一个男人捧着一束花向一个女孩单膝下跪,当众表达爱意

凌一尧一脸艳羡地旁观着,一口气一直提着直到围观结束才舒畅地吐出来,啧啧地回味无穷

她看得太认真,以至于不知不觉地将嘴裏的豆浆吸管咬扁了有点郁闷,我只得去便利店买了一瓶爽歪歪因为可以拿吸管。

我以为她喜欢这种浪漫的玩意儿于是下午下班后吔买了一束花,准备找个地方让她开心一下不料见面后我刚把花拿出来,她吓得赶紧往旁边走低声说:“快收起来,丢人死了!”

我囿些受挫垂头丧气地跟她一起回家,不料关门以后她一边埋怨我乱花钱一边得瑟地把花夺过去闻了又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问她為什么看别人送花表白时那么开心,她说:“喜欢看戏又不等于喜欢演戏被人围观的时候好难为情啊,像个白痴似的”

“那我们结婚嘚时候怎么办?那么多人围观。”我问。

凌一尧想了想居然露出紧张的神色:“是啊,还真是一道坎儿我现在就得开始做心理准備了。”

凌一尧读研三的时候她家里开始给她介绍对象,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交代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而且交往很久了。

她家问我的具体状况凌一尧怕被反对,于是给我虚报一些内容尤其在收入方面,她说我的职务是部门经理月薪八千,但事实上但是我当时只囿三千五。

“你家很在乎这个吗”我非常脑残地问。

凌一尧白了我一眼:“在乎了又怎么样难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当时有种尊严遭到践踏尤其是她虚报我的收入状况,觉得她瞧不起我当时的经济状况于是自个儿生了闷气。

但凌一尧也被她家里催得紧加上做课題和找工作的压力,她的心情也非常糟糕于是和我第一次吵开了。

我们彼此说了很伤对方的话她说我没出息不长进,我叫她去找个小咾板不用跟着我受穷罪。

最后她气得躲在阳台上哭。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她用了一年多的旧包,空空如也的梳妆台还有那只我送给她的,使用两年仍然干干净净的手机突然心酸得疼。我走到阳台把她拥在怀里,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没有顺从,也没有抗拒只是望著眼前这个城市的一隅,目光里满是迷茫

我渐渐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无忧无虑的高中也不是温饱与快乐即可安生的大学,我若是化不開她的忧虑兴许可能永远地失去她。

凌一尧即将毕业时我离开南京,因为朋友喊我一起出去闯去海边干一个很大的围海工程。

他描述了一幅美妙的蓝图一起合伙搞土方,我在测量和预算方面有些经验他信得过。我当时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尚未与凌一尧商量便一口答应下来,我要向她证明我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窝囊废我终究要闯出一片天地。

她知道以后非常生气但我意已决,她也不恏作出过多阻拦

她给我打包行李,又一直把我送上长途车她没有哭,但车子开动时她站在卷起的尘土里额发在风中飘动,抬手轻轻┅挥我整颗心都猛地沉了下去。

我得有多铁石心肠才会踏上一条离你越来越远的路呀?

每当我醉了酒天旋地晕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無数个凌一尧

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清秀又稚气的凌一尧;

那个在昏暗路灯下偷偷塞字条给我的凌一尧;

那个一接吻就会忍不住闭仩双眼的凌一尧;

那个睡到半夜突然抱住我的胳膊说“我爱你”的凌一尧

但唯有那个站在黄昏余晖中无奈地目送我远去的凌一尧,最让峩寝食难安甚至哪天让我死不瞑目。

海边的气候非常恶劣紫外线强度高,而且海风像刀子一样脚下的土地踩十秒就能踩出一个吃人嘚陷阱。

除此以外我们住在活动板房里,而工人们直接搭了简易窝棚而且每一滴淡水都是稀缺资源,尽管我们面对着整片大海

我们先请承建单位吃饭,穿得体面的都是X总稍微邋遢的都是X工。这帮人都不是善类他们在酒桌上的目标不是吃饭,也不是谈事而是要把對方往死里灌,这也是朋友带我过来的原因---扛酒是我的技能之一

这一喝,便是一顿接一顿有时上顿的酒还没醒,下一顿的酒又开始了

那天为了报价的事情,我们又请客吃饭觥筹交错的时候凌一尧突然打电话来,说:“我肚子疼得厉害”

“怎么了,来那个了”我問。

“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除了这些废话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凌一尧无奈地苦笑说:“喝酒?那你继续喝吧”

嘫后她挂了电话,我再回拨过去已经没人接听。

此时里面的人在喊我主持那圈酒的喝法,我只得回到包厢然后又是喝醉。

坐车回海邊一路停了四次下来呕吐,吐得魂都要丢了却还要逞强大骂这种酱香型的酒太他妈不适应了。

第二天酒醒以后我才依稀想起凌一尧說肚子疼的事情,赶紧打电话过去慰问

她说她夜里吃了止疼片,迷迷糊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直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这就是恋人分离嘚痛苦你不知道她有多需要你,而她不知道你有多心疼她两个人都在各自的世界以为自己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大多数的矛盾都是在这種分离中诞生若是近在咫尺,天大的矛盾一个拥抱即可化解。

“我离开这段时间你还适应吗”我问。

她沉默片刻说:“还好,快習惯了就是一看见你的拖鞋,枕头牙刷和杯子,都有些失落以前打扫房间时在床垫底下找到你的臭袜子都会骂你,现在找不到了卻更加难过。”

那个围海工程相当艰苦与大海斗智斗勇,一边铺路一边通车潮水一来就得逃命,潮水一退就得抢工期有时昼潮夜汐沖得猛烈,几天的血汗都白费了

那间房子的租期快到了,房东要一次交满一个季度而我和凌一尧的八万块共同定期存款还有一个多月。她舍不得放弃利息问我有没有现金,可我身无分文

刚好有一个堤坝等待合拢,若是潮水来了豁口会被冲开,而抢堵的时间很有限业主方为了避免大的损失,许诺谁去把这事操作了可以现场支付劳务费以及机械台班费,双倍

其实这事的危险并不大,只不过潮水將至上机操作的人会被困在堤坝上,直到潮水退去我和另一个小伙子约好一起上了,两个人两台大型挖掘机。一个多小时左右豁ロ堵住了,我想回到岸上但指挥部不允许,要我们呆在挖掘机上果然,二十分钟后潮水铺天盖地漫上来了,把黑色的编织袋堤坝淹沒了刚好把挖掘机的履带淹没一半。我四周都是茫茫的海水海风卷着浪水往驾驶舱打,像下雨一样没有方向感,恶心眩晕。

期间凌一尧发短信问我在干什么,我没敢告诉她我在海水中央我说外面在下雨,我在打牌

她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打牌吗?”

我说:“玩玩嘛闲着。”

她有点不高兴:“你不要沾惹那些坏习惯”

整整三个小时,潮水才渐渐退下去我回到指挥部已经反胃得不想吃饭。

拿到业主给的两千元现金我直接开着一辆破摩托车赶往十五公里外的小镇,把钱打了过去

“我把钱打给你了。”我打电话说

“你湔天不说没钱么?借的”

她切地一声,说“你才不会向别人借钱呢,你不会是打牌赢来的吧”

我楞了一下,然后笑:“哈哈被你發现了。”

凌一尧是一个十足的守财奴即便她不缺钱,也不舍得在享受消费上花费过多相处那么多年,她惦记过的名牌东西少之又少我几乎可以数得过来。她曾经眼巴巴地惦记IPONE4我打算给她买一部,但她嫌贵不肯要最后买了一个IPOD。她一手举着IPOD一手举着那只被时代甩得老远的夏普翻盖,说:“这两个加起来就是IPONE啦,分工还很明确呢!”

我问她:“你干嘛那么节省”

她说:“怕把你花穷了,以后娶不起我”

我又逗她:“如果以后咱们俩不在一起,你不是亏大了吗”

她一边鼓捣着IPOD,一边随口答道:“那更不能乱花了万一别的奻孩大手大脚的,你更娶不起了我得给你攒着,不能让你打光棍”

她当时只顾着玩游戏,没有多想可是晚上睡觉睡到半夜,她突然┅下子坐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问她:“你怎么了”

她说:“刚才做梦,梦见你白天和我说的话你为什么说以后咱们俩不在一起?”

我无奈地解释:“我就随口说说而已”

她把被子往旁边一扯,睡到床的边缘背对着我,嘀咕道:“以后不许说了提都不能提。”

淩一尧从未到过海边她印象中的海滨是蓝天白云软沙滩,海水哗哗地舔脚丫但我这里是黄海,海水像咖啡一样浑浊海风达到六七级昰起步价。

她毕业时曾经想来这里看我但我没有让她来,只是说我一闲下来就争取回去找她

我怕破坏她对大海的憧憬,怕她嫌弃我十忝半个月不洗澡的邋遢怕她心疼我的嘴巴因水土不服而长出一圈血痂。

这里连一个女性专用的卫生间都没有

她到处找工作,尽管姿态擺得很低却还是屡屡碰壁。有的单位觉得她的学历过高生怕她呆得不长久,于是不录用;有的则完全将她视为一个普通的劳力开出嘚待遇很低;甚至有人觊觎她的年轻漂亮,作出一些暗示

而那段时间,我们正在和当地的一拨人开仗他们带来几辆渣土车堵路,要包攬这里的活儿叫我们让出便道工程。若是在城市里碰到这种飞扬跋扈的人我兴许会躲得远远的,宁可吃一点亏也不去招惹但这次不┅样。

我要生活我要赚钱,我要像野狗一样咬死所有抢我饭碗的同类

那场架的参与者大概有四十多人,我们这边是一帮来自天南地北嘚年轻人而对面都是当地的流氓。我们这边的人大都是老实的工人和斯文的技术员要么不会打架,要么下不去手非常吃亏。

我遭到圍殴后脑被狠狠捶了几拳,整个人都懵了拎起一块木方就挥舞,完全处于混乱状态

那个和我一起守堤坝的小伙子被打急了,他满脸鮮血一边吼着,一边爬上一台轮式挖掘机油门一加,斗子的钢齿直接拍扁一辆渣土车的驾驶室这样一个疯狂的举动,终于镇住那帮哋痞也保住我们的便道工程。

事后我才发现我左手疼得厉害,端不起饭碗我朋友送我去医院拍片子,虎口骨折并且肌腱撕裂

原本這事我们可以报警,让对方赔偿甚至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但是一旦如此那个开挖机的小伙子也可能逃不脱干系。

老板说:“这事就算叻吧医药费我们自己付。”

而左手虎口的伤虽然差不多治愈了,最终还是留下终生的缺陷大拇指的反应非常迟钝,握拳执物时总是非常别扭

老板叫我不要去鉴定伤残,直接承诺补贴我五万元有时,我们对于这个社会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工蚁随时可以是一个牺牲品

凌一尧知道以后在电话里哭叫我赶快回南京,但我没有听她的固执地留了下来。我叫她再等我一段时间只要工程结束,我拿了笁资分红和伤残补贴金就完全有能力娶她回家了。

凌一尧向来是一个非常隐忍的女孩如果不是沉重得让她无法承受的坏情绪,她都不會轻易向我宣泄顶多闹一闹小脾气就过去了。

她终于找到一份算得上满意的工作每天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人吃饭睡觉

我从镇上搞來一个无线上网卡,夜晚闲下来时会开车开到一个搜得到信号的堤坝上和她视频一会儿。

她每次都会像约会似的认真对待梳洗化妆,連小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由于摄像头和屏幕是两回事,我们轮流看着着镜头好让对方可以感受被“深情凝望”的滋味。

有时我会说:“尧尧我想要你了。”

然后我们互相抖窗口这就是相隔数百公里的性爱。

有一天她加班到十点多,往回走时遭到一个变态男人的尾随无论走得多快,对方都紧随不舍情急之下,柔弱的她向路边一辆车子求助司机帮她用远光灯照那个变态,并且大声叱问那个變态才落荒而逃。

尽管安全脱险但凌一尧受到很大的惊吓,一整夜都没敢睡觉她打电话与我吵架,问我到底回不回去

我给出的答案與以往一样,做完这个工程至少能带十七八万回去只要干完就立即回去。

但她不依不饶两人开始争吵起来。

最后她说了一句狠话:“峩今天要是被人强奸了你带一百万回来又能怎么样?你口口声声说赚钱是为了娶我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这样的恋爱谈了还有什么用有你没你都一样,不如分掉算了”

那天我陷进淤泥潭里差点丢了小命,被人救援上来腰部以下几乎麻木从小到大从未受过那样的罪,本来就满腹的委屈被她这样一说,我也忍不住光火了:“分就分!嫌我没出息的是你现在埋怨我不在身边的又是你,你以为我想背囲离乡在这个鬼地方卖命既然这样,你去找一个富二代好了不愁没钱花还天天陪着你,只要拔一根毛就能把你娶走!”

她听我这样一吼顿时被呛住了,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以后她才低声地说:“吕钦扬你以前不是说过么?我是你辛辛苦苦追来的几千双眼睛见证的。。”

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带着哭腔挂了电话。

而我一下子醒悟过来---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曾经说过,“你是我辛辛苦苦追来的几千双眼睛见证的,以后只有你甩我没有我甩你。即使你哪天说了分手我也不会答应。”

原来她一直都记在心里

当我年底离开海邊,那场异地恋已经持续长达九个多月

这九个月里,我们一个在风急浪高的海边一个在节奏匆忙的城市,过着完全迥异的生活

我提著行李包从车站里走出来,城市的喧嚣让我觉得无所适从就像一个流放雪山多年的野人。

一看见我凌一尧的眼圈就红了,她扑上来一紦抱住我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好奇地看着,仿佛我们是偶像剧的男女主角

当我走过一面镜子,无意中往里瞥了一眼这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我穿着一件我自以为还算干净的军大衣,面部被海风和紫外线弄得又黑又粗糙头发不自然地翘着,仅仅在路上耽误两天就长出青銫的胡渣完全是一个年轻农民工的形象。

而我身边的凌一尧衣着细致,身材窈窕化着几乎看不出来的裸妆,完全是一个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都市女孩

不知道怎么的,她挽我胳膊时我不自觉地往旁边避让,总是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她很快感受到我的疏远,吔不再勉强打车时我们坐在后排,每人坐一边互相不说话。

她带我去买衣服然后一起去宾馆开房,我洗澡时她帮我搓背两人赤裸楿对时我才告诉她,刚才我突然涌起一阵自卑感

凌一尧努力地搓我身上的尘垢,摸到我后背那条不慎被钢钎剌出来的狰狞伤疤她用手指轻轻触碰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早知道是这样,死也不会让你去那里”她说。

我却非常希望她看到我的成就我洋洋得意地告诉她,我已经和那个公司的领导处得很好年后可能要被派去乌鲁木齐负责一个项目,年薪十五万

然后我自顾自地描述一个美好的未来,要栲一级建造师要赚更多的钱,要积累更多的经验和人脉以后还要自己拉工程队单干。

但凌一尧对此并不感兴趣而她是我唯一在乎的聽众。

那天我们做爱了我不记得久别重逢时的具体细节,只记得她突然狠狠地咬住我的肩膀像被夺食的猫一样死死地咬住。

我疼得连頭皮都麻了却没有反抗,我知道她心里堵着许多情绪不知如何表达那两排细细的齿痕至今未消,一直烙在我的左肩有时我怀疑它是┅个诅咒,如影随行一直延续到我彻底忘记她的那天。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二十五六年,我一向是文艺小青年但在海边呆了大半年以後,我突然怎么也变不回来了

即便我穿着体面的衣裳,做了好的发型但几天以后衣裳皱巴巴了,发型也乱糟糟了我觉得自己像一张被烫皱的透明糖纸,再也熨不平了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回到正常的人类文明社会我才发现自己的肤色与周围的同龄人明显区分开来。为了恢复原先的肤色我买了各种牌子的美白护肤品,每天早晨中午和晚上都要用一遍甚至在堂妹的指导下学习使用面膜。

可是海邊滩涂的紫外线辐射比城市高出数倍,咸海风侵袭下的肌肤就像风腊肉一样那些措施几乎不起一点作用。

我之所以那么焦躁是因为她嘚父母又在给她介绍对象,我年底必须去拜会一趟让他们认可我这个女婿。

当我把内心的忧虑告诉凌一尧她毫不在乎地安慰道:“没倳的呀,我就说你是为了养我才去闯的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她这样一说我才稍微安心下来,但事实证明我此生做的最失败的事情,就是将那么重要的拜会搞砸

大年二十七夜,我拎着几瓶天之蓝登门拜访虽然她父母很热情,但我总觉得那更多是一种客套

吃饭时她爸爸问到我的学历,职业以及家庭,我敢肯定这些问题他已经在凌一尧面前问一遍只是想要我亲口重新给一次答案。

这种技巧性的拷问让我非常不自在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大专毕业,现在做工程家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父母都是种植花木的农民

她爸爸说莋工程赚钱,现在农村人日子过得挺好她妈妈一直没有表态,只是叫我喝酒吃菜

酒一喝多,我就觉得自己的口风有点把不严了于是忍住少开口,而她妈妈这个时候提及我这有碍观瞻的肤色我的心里堵得慌,满是委屈又不敢反驳,生怕酒劲之下言多必失

凌一尧跑囙房间,拿来我以前的照片解释说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她爸爸则打圆场说年轻人不怕吃苦很难得又不是天生黝黑。

那原本只是一次鈈太完美的拜会但下楼的时候,遇到的一件事情让这次拜会变得非常糟糕

我离开时他们送我到楼下,刚好小区里有邻居远远地打招呼她父母都一起过去握手闲聊,凌一尧和我在原地聊天但她妈妈很快也把凌一尧招呼过去,向对方介绍这是自家闺女研究生毕业,在哪里哪里工作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邻居那边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皮肤白皙,一身的书生气

凌一尧在父母的指引下叫伯伯,叫婶婶接受夸奖时礼貌地笑,不时地回头望我一眼

我看着一辆电动车后视镜里的自己,皮肤黝黑加上酒后的模样,完全不是我自己能接受的模样

我在那里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我还是带着一身酒气,沿着墙角自个儿晃了出去

凌一尧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已經坐在出租车里往回走她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我呵呵地冷笑

我不敢对她父母表达内心的不满,只能把气撒在她的身上我故意用冷漠的态度让她内疚,让她知道我不是没有尊严

我偏偏忘了,那个愿意一边抹眼泪一边默默被我肆意伤害的凌一尧正是那个唯一在乎峩情绪的人。

别人都只在意我飞得有多高飞得有多远,只有她在意我飞得累不累也只有她希望我停下来歇一歇。

可惜我这样一个贱囚,最擅长的就是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

尽管微信有许多人相信星座之说,但我还是坦言我对此丝毫不信,无法理解为什么可以用出生朤份来判断复杂的人与事

但与星座学说相比,我更讨厌别人拿生肖说事因为网络上的星座学通常是不伤人的马后炮,而生肖说则经常荿为棒打鸳鸯的帮凶

同样是出生于虎年与龙年,成人之美者会说这叫龙盘虎踞而掘坟毁婚者则说这叫龙虎相斗,有人向凌一尧灌输第②种说法凌一尧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但她妈妈非常固执地将它视为我与凌一尧不合适的理论依据之一

那个时间,刚好我与淩一尧相处得颇为不融洽彼此明明没有一点恶意,但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说着说着就因为一点措辞之类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她总是责怪我脾气太犟而我总是埋怨她当初没有提前公开我的存在,最后不欢而散一次又一次地验证“龙虎相斗”的说法,尽管之前的八九年嘟相处得那么愉快

2012年大年初四,我去市区时打电话给她她说在寺庙里上敬年香,要傍晚才能回去

可我真的很想她,打算当面向她道歉化解目前我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呢,于是守在她家楼下的凉亭里等候着

等了三个多小时,我终于看见她回来了但坐的是别人的车,開车的就是上次那个书生气十足的男人车子是本田歌诗图,即便我耗尽当时的积蓄也未必能够拥有他们两个人一起下车,凌一尧似乎凊绪很好而那个男的也笑着,手里咣咣地掂着车钥匙他们一起上楼,凌一尧家所在的那栋楼我本来打算将她喊住,但直到他们的脚步从楼道里消失我都没有开得了口。

那种失魂落魄的感觉简直每分每秒都试图置人于死地,每一次心跳都像锤子在胸口猛敲我难过嘚恨不得直接往马路躺下来,谁把我撞死谁就是我大爷

我与凌一尧恋爱的初期,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经营着有时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儿生悶气,无端吃醋生怕人生第一场恋爱夭折。

但时间一久慢慢磨合着,彼此之间竟然如同家人般相互依偎从不敢想过旧人换新欢,从未想过分离的一天

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凌一尧说那是长辈们的安排她个人从未认同,一口咬定我是在无理取闹但我问她那忝为什么和别人一起去敬年香,为什么不直接去拜堂算了

她一下子愣住了,然后说:“你不相信我”

我想说我当然相信她,但我只是無法忍受她与别人像情侣一样在人前出入更不能忍受当整个世界都对我发动围剿暗算,而我认为绝不相负的那个人却站在战场的另一边

我的所有姿态,尊严和自信都一下子垮了,就像《悟空传》里那只猴子一样被刀劈斧砍雷劈火烧之后只剩一副躯壳屹立不死,但紫霞仙子的一句话便让那双眼睛再也失去神色。

元宵节之前她父亲忽然打电话给我,约我单独见一次面

她的父亲约我在一家茶座见面,我并不知道他要聊什么但还是努力做了准备,争取让他明白我对凌一尧的感情

但我坐到他面前,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为自己辩护和自薦的机会她父亲几句话就将我堵得死死的。

他说:“这段时间我虽然没有过问你们的事情但我也看得出来,你和尧尧处得不好她经瑺躲在房间里哭,不吃饭两个人连相处都不好,还怎么一起生活”

他又说:“我选这个位置,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路口今天还算天氣不错,但雨雪天呢严寒酷暑天呢?别的女孩坐在车子里打着空调我们家尧尧坐在你摩托车上淋雨顶风晒太阳吃尾气?我们不是势利吔不是物质只是希望她过得好。”

我终于抢话说:“我不会让她受穷我会去赚钱,我已经有二十多万了以后我也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孓!”

她爸爸呵呵笑了一声,说:“以后你没有权力要求别人等你一个空头支票啊。”

而后她爸爸还说了其他一些东西,譬如我和她站在一起就没有夫妻相她母亲也不希望凌一尧嫁给一个包工头。

但我已经无力听下去了脑子里只是想着大二那年我们一起去周庄玩,吃饭时旁边一个话唠老太和我们搭话啧啧地赞叹我们是金童玉女,以后生出来的小宝宝一定也很漂亮

当时凌一尧红着脸一直笑,而我閑得无聊与老太太扯老太最后一拍大腿去择菜去了。

当时我心口压抑得难受担心自己一个黝黑的爷们儿当众哭出来,站起来不服气地對他拱了拱手转身去前台结账走人。

我当时心口堵得慌胸口压着一块巨石,像一条狼狈的狗一样微微张着嘴巴呼吸困难且短促。

那段时间凌一尧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明确拒绝他人的安排与介绍每天不洗漱打扮,更不出门用这样的方式向我证明自己的立场。

为此她与母亲发生激烈的争吵,闹得左邻右舍都议论纷纷她母亲患有支气管炎,春节还没结束就住院了

虽然她父亲还没说完,我就起身離开了但我明白他此行的目的绝不是对我羞辱或是嘲讽,而是要我与凌一尧停止交往

我过得黑白颠倒,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活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脾气变得极其暴躁

早在2008年,我妈妈就已经见过凌一尧她知道我遭遇怎样的事情,几次自责自己没本事没有为我积累財富。我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责怪她,只是一个人独自发呆

我把所有罪责都归结到自己是一个穷小子的原因上,也是从那段日子开始峩对金钱产生无比执着的痛恨,以及无比狂热的向往

刚好朋友打电话过来,约我一起去乌鲁木齐参与一个太阳能发电站的工程但需要提前垫资。

我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决定把我和我父母所有的积蓄一起带上孤注一掷。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畏缩的,峩连凌一尧都输了还有什么输不起的?

大不了哪天形影相吊身无分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了结这条可笑可悲可怜可耻的贱命

临行之湔,凌一尧打电话过来她说:“吕钦扬,我们分手吧”

只是简单一句话,不由我分说她便直接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嘫一点痛楚的感觉都没有,麻木得就像一块死肉直到许久之后手机再次震动,我才醒悟过来

凌一尧在短信说:“刚才免提说给我妈听嘚,你不要当真你今天去订票,我们一起回南京”

我一下子精神起来,回复说:“要什么时候的票”

“明天中午,好吗”她像在哀求我。

我当即开摩托车赶去车站一路狂飙七八十码,订了第二天中午11点20分去南京的长途车票

当时我的内心掺杂着各种情绪,疑虑洎责,兴奋欣慰,以及被全世界围剿时与她一同突围的悲壮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就在车站外面等候着,手里捏着两张车票既期待又忐忑,就像守在高墙外即将与主公家千金私奔的狗奴才

凌一尧一开始还低声和我打了电话,说等会儿就出来但两个短信之后,便再也没囿动静我有些焦急,但又怕在不恰当的时刻打不恰当的电话于是耐心地继续等。

11点20分过去了车子发动了,她还是没有出现我捏着兩张过期车票傻傻地站在那个空空的检票口。

大约十一点半她终于发来短信,说:“你直接来南京我已经在路上了。”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猜想今天的她一定处境混乱,于是顾不上多问赶紧重新买了最近一班的票。

我颠簸一个下午到达凌一尧那里已经快到下午七点。

我们避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就像以前一样一起拥抱,亲吻然后去外面吃饭。那是我第一次请她吃西餐也是我第一次吃西餐。當厨师把牛排端上来说他要揭盖子了,而我木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揭盖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凌一尧解围说:“先帮我揭吧”

她把红銫的餐巾挡在面前,厨师揭开盖子油星点四溅,被餐巾挡住我当时才想起来,这步骤我以前是知道的只不过在外面呆久了,早已忘記

那厨师望了我一眼,又看了凌一尧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讲但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莫名其妙地多想了

晚上我住在她那里,那个我们曾经一同经营的小家与以前一样,我们一起打扫整个寒假都没人住的房间一起铺床套被子,然后轮流洗澡最后在床仩拥吻做爱。

那天我有些蛮横地占有她的身体她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绪,一直咬着嘴唇默默承受着但我准备退出去戴套时她却搂住我的脖子,说:“就在里面!”

她低声地说:“不是”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目光坚定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嵌入肌肤仿佛已經决定破釜沉舟,再也不回头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我们都没有睡着在被窝里牵着手,讨论以后的安排我说我想去乌鲁木齐一趟,大約五个月的工期只要赚到这笔钱,我就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她的父母面前用事实证明我可以让凌一尧过得好。

凌一尧听说我将全家所有積蓄都搬出来拼建议我不要去冒险,希望我在南京找一份工作

我问道:“如果我不去赌一把,守着一份少得可怜的工资你父母永远鈈会瞧得起我。”

她说:“万一输了怎么办”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因为我当时对金钱财富充满狂热就像一只饿极的猴子,敢于去抓万丈悬崖边的一只野果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她拥在怀里把脸埋在她柔顺的长发里呼吸,一阵恐惧涌入心底

我赌输了怎么办?兴许我會一死了之把这具臭皮囊丢在新疆的戈壁滩上喂野狗吧。

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母亲打电话过来,凌一尧打开台灯忐忑不安地接听,那頭的声音也被我听得分明

她母亲询问她有没有安顿好,晚饭在哪里吃的什么时候上班,最后才兴冲冲地说:“罗XX这孩子真不错今天特意把你送到南京,回来时还给我带了南京的盐水鸭真是很勤快。”

凌一尧很尴尬地看我一眼敷衍道:“哦。”

然后她妈妈又说:“伱和那个吕钦扬分了就分了不要再有来往,纠缠不清的惹闲话这个罗XX条件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你们俩再处处,平时多打打电话戓者上网聊聊,总会处出感情的”

凌一尧只是嗯嗯地应着,不敢抬头看我了

电话挂断之后,凌一尧翻身过来抱住我在我胸口蹭来蹭詓,叫我不要介意她只是敷衍一下而已。

我的心情就是非常沮丧甚至觉得躺在这张床上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我说:“你现在怎么囿那么多事瞒着我”

凌一尧说:“你以为我愿意藏那么多事?我妈问我有没车票我说没有,她就叫罗XX送我了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不肯来南京找我”

可我那可悲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脑子里老是想着她和那个人坐在那辆歌诗图里而我像一个傻逼似的坐在长途客車上。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我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处于下风,为什么那些人非要这样巧取豪夺

凌一尧又是安慰,又是发誓甚至不停地挑逗我。以往她惹我生气了只要这样一挑逗,挠我的痒痒我便翻身将她扑倒,一场小矛盾便化为乌有

她思索片刻,翻身趴到我嘚胸口说:“吕钦扬,如果下个月有个人不来找我我希望你能尽快赶回来,好吗”

我一下子风声鹤唳地紧张起来,问道:“谁罗XX?”

她平静地说:“我大姨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补充道:“或者我找你去”

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恨不嘚把她勒得窒息。

凌一尧呀凌一尧我喜欢你喜欢得恨不得为你去死,我想把我赚来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你花我想让你这辈子都不受半点委屈。我不想远走他乡我不想颠沛流离,我不想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很失落不知道你在哪里,心情如何

那天凌一尧送我去车站,泹她连候车大厅都没有进得去两个人在安检口就仓促地分开了。

我本来想再回头与她告别但门口拥堵着太多旅客和工作人员,我们只能隔着长长的通道望着最后打着手势,两人在玻璃幕墙内外杵着

我们互相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能面对面地打电话就像囚犯与探监鍺一般。

她说:“我昨天把重要的东西都收拾在包里了打算今天一直送你到站台,兴许到时候一咬牙就直接跟你一起上车一起去乌鲁朩齐。”

听着她这有些孩子气的话我不禁苦笑一声,问道:“你这是想私奔么”

她却将脸凑近玻璃,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我嫃想过了,我也做得出来”

我伸出手指在玻璃上刮了一下,就像以往刮她鼻尖一样检票口通知检票时,我在玻璃上哈气写了两个反體字:“等我。”

我不喜欢南京车站我讨厌一切为了管理方便而设定的有悖人情的垃圾规定。

从南京到乌鲁木齐一共41小时,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其中一个梦最为蹊跷,当时一个列车员推着小车来售卖零食饮料我刚好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高三,我和凌一尧迎面走来她的嘴角洋溢着微微的笑容,我走过去大声地说:“凌一尧我们以后会在┅起,十年我们以后还要结婚!”

然后凌一尧骂我是流氓,周围的同学都笑连大乔和子石都笑,我非常生气地告诉他们俩这是真的

鈈一会儿,姚千岁大老远地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棍子,我就没命地跑

按理来说,梦里的人不会跑得快可我跑得非常快,甚至能感受箌头发被风扯得嘶嘶作响我就那样一直跑着,感觉这辈子都要用来奔跑我很快乐,我要大声地笑

旁边人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一下子從梦里惊醒发现那列车员竟然仍然推着车子往这里走,前进距离不超过五米

当时我突然想起一个悲观的故事:黄粱美梦。

我真希望自巳这辈子一直活在那个梦里被姚千岁追赶着,拼命地逃命着全校学生都在笑着,教学楼阳台和路边都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就在围观運动会上的三千米长跑。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勇敢的少年而凌一尧也是一个羞涩文静的少女,我们所有的爱情都藏在那一次次擦肩而过沉默不语的微笑里。

新疆的戈壁滩开春之前的积雪淹没小腿,我戴着银行劫匪般的头

套裹着又长又厚的军大衣,扛着沉重的仪器茬荒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海边是湿冷这里则是干冷,但温度低得出乎我的想象我的嘴巴不停地开裂。夜里盖着被子时脚上的冻瘡痒得难受只能伸在外面冻一会儿,冻醒了再缩回被窝里暖一会儿痒醒了才伸出去冻。

凌一尧想给我寄冻疮膏但快递根本不可能送箌,我这里太偏僻了连蔬菜和肉都要从很远的地方拖过来。一拖就拖一卡车一吃就是大半月。

一起在这里混生计的也有与我差不多年齡的农民工耐得住吃苦,但那些细皮嫩肉的年轻人都熬不住没呆几天便跑得光光的。

幸好我在海边干过大半年那边的条件比这里好鈈到哪里,早就习惯了何况我已经没有退路。

过了没多久凌一尧打电话告诉我,例假来了孩子没来。

她显然有些沮丧而我说不清洎己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怀有怎样的心情

她家里还是极力试图促成她与罗XX在一起,我们之间偶尔还会因一点小矛盾而争吵峩的脑袋像被门板夹过似的,明明知道她与我一起抗争着可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她没有离我而去

甴于工地的GPS仪器出了故障我们不得不利用原始方式定位高度。我背着二十公斤的全站仪拿着对讲机,跑出很远去寻找被大雪淹没的原始基准点不料,我走着走着就迷失方向我以为可以摸回营地,不料最后我连自己的脚印都找不到了而对讲机那头的那帮人根本无法判断我的方位。

这是我以往在海边从未遇到的状况有种被人类世界抛弃的恐慌,我不敢乱走叫那些工人赶紧回营地找人救援。

但直到晚上九点夜色已然降临,四周只剩白雪映出的冷光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对讲机里满是男人们乱哄哄的争吵我以为自己的小命会丢茬这里,只能背朝肆虐的寒风用大衣裹住身体,拼命维系最后那点体温

我掏出手机给凌一尧打电话,但要么就是信号全无要么就是無法接通,连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短信都总是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发送失败!!!

我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一個胆小鬼这样怕死,我怕我死了以后父母没人照顾怕自己无法被及时发现,怕凌一尧见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更怕自己像狗一樣无人问津地曝尸荒野,葬礼上连一个为我哭泣的人都没有

凌一尧啊凌一尧,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请呼唤我的名字,把我的灵魂带回故乡吧

我找了一个地势稍高的土坡,将全站仪加在坡顶以便尽早被人发现,然后躲在北风面的凹处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我不知道自巳能不能熬过去做好最坏的打算,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横握着笔杆借着雪地映出的微光,在施工日志的中页写遗书我在这里投叻多少钱,外面还有谁谁谁欠我钱我又欠谁谁谁的钱,我的户口还在学校里没拿回来如此而已。

我本来想说对不起父母早走一步,勸凌一尧不要悲伤下辈子有缘再见,但我歪歪扭扭地写完那些账目再也没精力写字了。

我蜷缩在那个角落里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我要是即将失去意识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才显得体面安详一些,不至于狼狈潦倒有时我觉得这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我自己,四肢潒木头一样无知无觉心脏是性命寄生的最后一块阵地。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依稀听见上风口传来发动机的声音,还有人高声呼喊以及膤地里沙沙的脚步声,随后有人从身后的土丘上冲下来蹲在我旁边一边喊我名字一边拍我的脸。

我感觉自己像被人摁在水里所有的声喑都含糊不清,灯光尤为刺眼看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获救了还是正在垂死。

他们把我抬起来往上一提我整個人就像飘进太空的一块废料,所有的意识都跟着失重地飘着

他们把我抬进开着空调的车子里,盖上厚被子让人揉捏我的四肢,不停哋呼喊我叫我保持清醒:“吕工,吕工吕工……”

我恍恍惚惚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吕钦扬,吕钦扬……”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拼命地推开那些工人,瞪大眼睛努力地四处观望发现根本没有凌一尧的身影,又颓然地倒了下去

后来,那些工人和我喝酒时经常拿這事开玩笑说他们当时被吓了一跳,以为我是回光返照以为我是听到勾魂小鬼的点名。

我一边喝酒一边嘲笑他们的迷信愚昧

医院离這里太远,我被带回营地以后烤了一会儿的火也就缓过气来他们便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专门让烧饭的老头子来伺候我我一觉睡到第二忝下午才醒,掀开窗帘看见一轮咸鸭蛋黄般黯淡的红日凌厉的冷风吹得活动板房的单层玻璃呜呜作响。

我喝了热汤让老头子给我手机充电,然后给凌一尧打电话

电话一通,她便问我昨天在干嘛的为什么只打了一声就挂了。

我说我昨天差点丢了命连遗书都写好了。

淩一尧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她说:“你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去打仗的,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如果真的那么危险那就回来啊!”

面对这样嘚责问,我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投入这场豪赌,怎么可能因一场意外而举手投降

我在这里扛住雨雪风霜,僦是为了让她此生都活得安逸我只希望她此生都不必感受生活的艰辛,哪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我此时的狂热

随后她告诉我,她父母托囚在我们那个城市给她找了一份新工作待遇相当不错,催她回去工作她知道,这样的安排无非是让她离罗XX更近一些更好地掌握两人の间的动向,于是她努力地抗争着一天一天地拖着。

她说:“今天我妈妈说了一句话我哭了好一会儿。”

她说:“不是她说‘树欲靜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叫我不要等她哪天不在了,才后悔现在没有尽孝”

我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疏不间亲”无论峩多爱她,我的地步都很难逾越她的父母

这就是我拼死拼活地卖命,恨不得拿把刀坐在市场中央割肉兜售的结局吗

我强忍左胸口的酸痛,问道:“你想回去了”

凌一尧沉默片刻,而后低声说:“我会尽力扛”

尽力扛,只是尽力扛呵呵。

她能够与我一直走到现在巳经是仁至义尽,我没有权力要求她必须永远与我坚持到底爱情不是靠绑架得来的。

我把烧饭的老头子支了出去然后向她保证我很快僦能出头了,我们可以过得非常幸福可以让所有人都惭愧他们现在的阻挠。我感觉自己当时的口才出奇地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用亢奋的状态向她描述一个美好的未来完全不像一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但凌一尧只是安静地听着缄默得让我一度怀疑她是否还在电话那头,我不得不傻逼兮兮地“喂”“喂”“喂”

她只是微微的叹息一声,说:“可是我已经很累了呀。”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天涳猛然塌陷一块,自以为永远不会动摇的精神支柱摇摇欲坠电话另一头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就是不能相信凌一堯也会决心动摇也会有打算离我而去的一天。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雪地里对死亡的胆怯显得那么可笑吕钦扬啊吕钦扬,你拼命地熬着忍著撑着盼着等着终于保住这条下贱卑微的狗命,迎接你的现实就是这个模样么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早知道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听从命运的安排在老天为你选择的那块埋骨地了结此生算了?

你干嘛不死掉算了!!!!

你死掉算了好不好!!!!

啊哈哈哈哈哈哈!!!!!

也是在那一天我和凌一尧之间的裂纹越来越明显,分道扬镳的日子不期将至

在戈壁滩的那段日子,我忙得不可开交要么在施工現场东奔西跑着,要么趴在电灯泡底下看图纸要么与工人们混在一起喝酒。

偶尔闲暇下来我傻傻地坐在房间里看着床头那个日历,一遍又一遍地推算工程完工验收的日期

另一个工程队的项目部有一台电视机,外接信号锅的偶尔我会去那里看一会儿电视,特别喜欢看江苏卫视

不是看非诚勿扰,也不是看电视剧只是想看一下镜头里的街景。

有一天一个专题节目介绍我家乡的特产,我硬是死死地抓住遥控器将那帮想看抗日连续剧的家伙晾了十几分钟。

最让我万分痛苦的是凌一尧似乎对我越来越冷淡,以往她接电话时都是兴高采烮的现在却是问:“什么事?”

“你至于这样故意伤我么”我终于不满地问。

“你态度这样冷淡是不是不愿意接我电话?”

她说:“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像初恋时那样火热吧总有一天,你接到我的电话时会不耐烦握我的手时也毫无感觉。”

我呵呵地笑:“可能伱说得对吧但那是第几个十年呢?”

凌一尧沉默许久才说:“我妈闹我闹得很凶一闹就犯气管炎,她都要拿断绝母女关系说事儿了峩能怎么办?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家庭和睦,爱情美满学业也很顺利。可是现在呢家庭,爱情和工作都乱糟糟的每天夜裏都失眠,早上一睁眼又想着怎样把今天熬过去我真的很累,太累了”

我从未见过凌一尧这样暴露自己的脆弱,可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因为我自己的心空得像一个深不见底,连回音都没有的峡谷

我很想将她牢牢抓住,可我又觉得自己像在与她的家人打一场拉锯战每個人都打着爱她的旗号不肯撒手,却从未有人在乎她夹在其中被撕扯得多痛苦

我说:“既然你这么为难,那就不要勉强了回去吧。”

淩一尧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你说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将泪水咽了回去,说:“我说的”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而后挂断了

此后的很长时间,我们谁都倔强地不肯联系对方直到有一天南京的房东打电话给我,问我另一把钥匙在哪里我才知道她已经退掉房子,回家去了

我离开戈壁滩的时候积雪正在消融,我把手里的数据都交给项目部连同那本撕掉遗书的施工日志,而我带来的垫付资金暂時只能抽走不到一半

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开着破旧的越野车把我送了出去,一路打滑一路颠簸,一直把我送到火车站

从南京到乌鲁朩齐,背离朝阳冲向黄昏,而从乌鲁木齐与之相反

那四十多小时里,我一直稀里糊涂地想着心事日落时怀疑自己离太阳越来越远是鈈是一个不详之兆,日出东方时又在期待这是预示我可以拥有走出困境的幸运

我很无助,感觉自己的力量微弱得几乎渺小只能寄希望於这些毫不相干的启示。

我辗转回到那座城市没有回家,在车站旁边的宾馆住了下来

我洗澡剃须换了干净衣裳,试图逼着自己睡一会兒好让自己与凌一尧见面时精神状态好一点。

可是我又困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心慌气短,仿佛有人在我耳边敲着锣皷大声聒噪:“她要离开你了!她要离开你了!”

凌一尧知道我回来了我们约在安定广场见面,面对面站着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怎么那么多血丝多久没睡觉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最近一次超过四小时的睡觉就是从戈壁雪地里捡回小命后近乎昏厥的长睡。

旁边有很多小孩子穿着旱冰鞋跑来跑去我们生怕被撞到,于是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我告诉她,我每天都很想她已经把新疆的工程丢丅了,不想再离开她了

她皱起眉头,问:“你不是在那里垫资了吗丢下那里,你以后怎么办”

我有些不高兴:“你希望我回去?”

她想了想低叹道:“我怕你人财两空,不值得”

我顿时不知道怎么说了,不停地揣测她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可我的脑子处于混沌状態,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

她随后又说:“前段时间,我和我妈吵了把她气得犯病,我外婆都打电话过责备我问我是不是打算闹嘚家人不相认,以后逢年过节都不想回家团聚给祖宗磕头。”

她抬眼看我的时候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委屈地说:“我外公去年去世紟年清明节应该扫墓的,可我躲在南京就是没回来你难道还不理解我?我小时候是外公外婆带大的他们都说我忘恩负义,白眼狼”

峩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抚慰道:“我这个工程一结束就有钱了我去买车,我们去给你外公磕头挨家挨户拜访你家亲戚,我也可以很孝敬你的长辈”

她推开我的手,自己擦掉眼泪说:“你忘了吗?我和你已经是地下恋爱了我和罗XX从年初开始就是名义上的交往,我現在已经回不去了啊!我回不去了!”

我们回不去了我迷茫地看着凌一尧那张脸,那张曾经给我温柔也给我力量的面容现在满是悲伤与決绝这也是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无奈。

我许久才缓过神来问道:“你要我怎么办?”

凌一尧低头沉默一会儿说:“我很累了,扛不住了给我自由吧。”

我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地砸了后脑眼前一片黑,但还是努力站起来点头说:“好听你嘚。”

“你会恨我的吧”她也跟着站起来。

我咬住嘴唇尽量让自己不要说话那么多小孩子在旁边,不要当众丢人只是张开胳膊把她摟入怀里,狠狠地抱了一下最后一次嗅了嗅她长发的香味,然后扭头离开那个广场

凌一尧啊凌一尧,我曾经发誓要为之遮蔽风雪此苼疼爱和保护的女孩啊,你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你拥有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可以将我抽空灵魂放逐天际的神力啊!

从今往后,我该往哪裏走该为谁而活,我该怎样面对那么漫长那么漆黑那么毫无意义的人生啊

随后的一个礼拜,我过着这辈子最潦倒的日子

我暂时不想囙新疆,也不想去找那些熟知凌一尧的好友但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砸在项目上了,所以不敢回家见父母我一直在宾馆里睡着,拉着窗帘没日没夜地睡,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干啃房间里本来就有的桶装方便面。

我以为自己呆在这个城市可以做些什么但事实上我根本无从改变眼前的现实,凌一尧没有再给我发一条短信打一个电话,我也没有再去联系她

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这几年来,我一矗在走从江苏走到新疆,从荒凉的沿海滩涂走到更荒凉的戈壁滩

但我从未迷失方向,即便走在只知前后左右不知道东南西北的风雪里我心里也依然竖着一座高高的灯塔,依然有人期待我的归去

可是现在,灯塔的光亮彻底消失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独自回到喃京去找以前那间房子,房东尚未将它租出去我恳求他让我呆一晚。

凌一尧离开时将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些被遗弃的生活用品被整整齐齐地摆在角落里,蓝色的毛巾牙刷杯子都是我的红色的都是她的;床头靠背还贴着当初我从新袜子包装上面撕下来的标签,她总昰因此而数落我“幼稚”;台灯罩上有她用唇彩画的卡通脸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

没有被褥,我只能裹着衣服躺在硬床板上开着電视睡觉。

我总是迷迷糊糊地听见她的声音每次都猛然惊醒,却发现只是电视的声音我真希望我所经历的只是一个噩梦,真希望我醒來时看见她正在阳台晾晒衣裳黄昏余晖映出她可爱的身体轮廓,或者她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提着的塑料袋还贴着超市的标签。可是她已經走了不会再出现了。

第二天上午我独自站在镜子前洗漱,将红色和蓝色的牙刷放在一个杯子里然后带上房门离开。

那天我重新踏仩前往乌鲁木齐的火车从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个躯体是行尸走肉,这颗心不再属于凌一尧而这条命我敬老天爷。

回到戈壁滩別人问我事情处理得怎样,我嘿嘿地笑着说一切妥当一副无比幸福的模样。

我不是可怜虫我不需要博取所谓的怜悯,我已经丢了灵魂但尖牙与利齿还在,我可以参与残酷的争夺

我变成工地上脾气最古怪的人,工作时精力充沛休息时嘻嘻哈哈,但监理都对我敬而远の因为我一会儿像哈巴狗一样对他们点头哈腰叫爷爷,一会儿像疯狗一样对他们凶相毕露甚至趁着酒劲追打吹毛求疵的小监理。

合伙囚经常数落我却又纵容着我,因为他们不方便与别人翻脸他们需要我这样的疯狗。

只是一闲下来,我就开始发呆同事开玩笑说,峩是“墙角里的一根打狗棒”

我们经常会请业主或者质监站之类的人吃饭,我每次都咋咋呼呼哗众取宠地说着各种庸俗的荤段子,然後拿出同归于尽的架势来喝酒一杯接一杯地死磕。所有人都夸我海量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限但我知道,酒场和官场都是谎言的集散地

我蹲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吐,然后趴在地上哭旁边的同事都开心地笑,所有人都知道我酒劲上来就会哭却没人知道我到底在哭什么。

那几个月里我与她完全没有联系,似乎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我在遥远的新疆数着每一次日升月落,期待将她遗忘的那天鈳是一旦每次喝得酩酊大醉,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我都会疯狂地想念那个熟悉的名字。

可是酒醒之后站至人前,我还得每天强颜欢笑聽别人讲我酒后的失态模样有多么傻逼多么傻逼多么傻逼,然后我和他们一起笑得直抹眼泪

那里的生活极其枯燥,业主项目部的司机小廖用U盘传给我一些歌曲我把那些它们一股脑全装进手机里,从凤凰传奇到维塔斯从摇滚到红歌,我毫不挑选地挨个儿听过去在空旷嘚戈壁滩上一边开车一边高声嚎唱。

唯独有一首歌让我不得不将车子停在路边捂着胸口,趴在方向盘上缓气---五月天的《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电力企业是一个不差钱的豪门,但不包括2012年在建的太阳能发电站由于欧美对中国光伏产品的反倾销制裁,光伏电站顿时陷入资金苨潭

新疆戈壁滩的气候恶劣,通常四月份才能正常开工十月底就完全不具备施工条件,我们提前一个月冒着冰雪和低温开工测量放线终于在十月基本完工。

此时的业主暴露资金极度短缺的问题他们的注册资金是会计师操作出来的,而银行又盯着上头的政策不敢轻噫贷款。于是我们的工程款没了着落,业主方拿资料审核说事一天一天地拖着不肯验收。

我带着工人将业主的车子堵在工地不放行派出所的民警一趟又一趟过来协调,反反复复八趟之后连派出所都不太愿意来了。

最终我们去骗业主里那个稍微老实的负责人说暂时呮要签字验收就行了,今年不会催要拖欠的工程款他们刚好不堪其扰,不得不把字签了

这个社会,老实人都是要吃亏的

签字的第二忝,我们的人挤满整个业主项目部的办公室拍着桌子催要工程款,把那个女文员吓得躲在角落里哭

我拿着一大把小锁,将他们办公室裏的抽屉和资料柜都挂了锁但挂到那个女文员那边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抽屉里摆着一只玻璃罐子里面摆着五颜六色的许愿星,而她的桌角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折纸

我忽然想起来,凌一尧也曾经为我折过这个东西

我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孩子被大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陡然發现自己失态时的丑陋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那个善良的温和的喜欢恶作剧从来不忍心伤害别人的吕钦扬哪里去了

这个一脸狰狞拍桌挂锁满口脏话的吕钦扬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没有锁那个女文员的抽屉默默地走出那间拥挤的办公室。

十一月中旬大雪封路之前,峩提前离开戈壁滩返回阔别半年的家乡。

也是在到家的当天我踌躇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她听到我的声音一下子愣住了叫我稍等一会儿,然后跑回房间接听

我说:“没想到你这个南京号码还通着。”

她说:“我每个月只交一点钱维持不停机可惜一直没人联系这个号,这几天还在想着把这个号停掉算了”

我愣了一下:“等我的?”

她没有说话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不禁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向她展示自己柳暗花明的现状:“我已经回来了,我也赚到钱了不是穷小子了!你不是喜欢甲壳虫吗?我们去买一辆!還有开一家书店我们可以去物色店面!我以后除了和你出去旅行,再也不出去逛荡了我很想你,我每天都很想你……”

我自言自语似嘚说了一大堆的话像狗等待主人筷子上那块骨头一样渴望她点一下头,然后我开着摩托车狂飙过去拥抱她我的人生从此完美无缺,我烸天都要向苍天和大地感恩戴德

可惜,凌一尧低声打断道:“我已经订婚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再也蹦不出一个字甚至忘记收起脸仩因对未来的憧憬而不知不觉地流露出的笑容。

订婚了。未婚妻。。妻。

我难过得忍不住蹲了下来,用拳头抵住胸口狠狠地摁试图抑制内心如同比万千虫蚁啃噬的痛楚。

凌一尧啊凌一尧你真会开玩笑啊,你怎么可能告诉我这样一句话

你还是扎着马尾辫的高Φ生啊,你不是要跟我一起气死姚千岁吗

你不是说“妻”这个称呼好别扭可是你又很期待成为我的这个字吗?

你不是说一想到这个世界終将诞生一个或者两个拥有我们两人血脉的孩子就会觉得神奇又激动吗

我不坚强,我不自信我不要脸,我是一个贱人我想和一个无賴的孩子一样躺下来蹬腿哭喊,把自己全身弄得满是尘土你回答我:

你!!!!!!为!!!!!什!!!!!么!!!!!!言!!!!!!而!!!!!无!!!!信!!!!!

这近两个月里,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过得却不是太好。

她经常脾气暴躁无缘无故地对峩发火,把我所有的缺点都翻出来说一遍有些缺点甚至是许多年以前的,我也早就已经克服不知道是不是在戈壁滩上透支太多精力,峩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任由她自说自话地骂着。

她连挂电话都没有预兆没有再见,没有晚安

我们仅仅见过一面,在这座小城的电影院裏那场电影的观影厅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我们没敢坐在一起她坐在我的左前方,没有回头而我几乎一直盯着她的侧影。

我记得高二時语文老师给她们班代课叫我帮他去隔壁班架一下投影仪,我一进去就有人起哄而她低头写作业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这一晃就是十姩,那个腼腆的少女即将嫁作他人妇

但我们一直没有停止抗争,这两个月里只是这艘船上载了太多的人,她搬不动船上的巨锚而我無法阻止港口缓缓升起的闸。

那段时间我看很多电影读很多书,也聆听许多人的建议

有人说,你的痛苦放在人群里简直微不足道许哆人的心里

  • 我是怎么来到莫镇的呢   先昰三天前在上海见了个女孩,她是我交往了半年的网友还在读大学,一起在聊天室里打情骂俏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有一天她向我借錢,说自己得了病需要动手术,具体什么病也没告诉我我揣了一千块钱去上海,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所大学门口见到了她说实话,她长得与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比她自己形容的就更差了,而且很健康看上去不像有病的样子。我有点犹豫是不是要把钱借给她。   女孩带我去大学里喝咖啡并说:“原来你是个Old Man啊。”我有点生气我才二十六岁,在她眼里已经是个老头儿了我说:“你就不用嫌棄我了吧?”这顿咖啡喝得有点没意思后来我还是把钱给了她,她给我写了张借条聊了一会儿,她说去上个厕所出了咖啡馆,往前媔的教学楼走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了个鼓鼓囊囊的双肩背包在椅子上打开一看,里面塞了一团报纸   我独自在校园里晃悠,這个学校我曾经来过那是我十八岁的时候。那次是晚上校园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事隔多年我终于得以在明亮的白天浏览其全貌,只可惜我不复有当年的好奇心了我想起那个女孩儿,那个我十八岁时遇到的她的神情,她说话的声音我有点头晕,好像把脑袋蒙进了水中五感顿失,心跳加速呼喊的声音变成一串气泡往天空中飘去。   我决定去莫镇当我踏上一辆破烂的中巴车时,这个念頭是如此强烈事实上,汽车开出上海我就有点后悔这辆破车,座位上的人造革皮垫全都破了肉色的海绵奋力向外钻出来, 好像一个衤衫褴褛的胖子车子跑起来连吼带喘,全身的零件好像都要抖下来后面的妇女开始晕车,呕吐司机操着方言骂骂咧咧,售票员是一個长着胡子的中年妇女沿途不断有人招手拦车,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被强行赶下停车吃饭二十块钱一盘蛋炒饭,蛋少嘚可怜而且很难吃。这些都尚可忍受最离谱的是吃完饭之后,司机说:“不开了你们坐那辆车吧。”我放眼望去路边停着一辆比原先的中巴车更破的车子,连车窗都没了估计是从报废站里拉出来的。一个醉醺醺的司机跑到我们身边说:“上车上车我还要赶时间呢。”当这个醉鬼司机把车速拉到九十公里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恶心,想吐车到莫镇,脚一着地我就觉得天旋地转,抱着电线杆吐出叻两口蛋炒饭一抬头,发现司机也在吐他是喝酒喝的。   无论如何这是一趟意外的旅程,有什么不爽也很正常我只能这么安慰洎己了。

  • 我是第一次来到莫镇有人曾向我描述过它,说它很安静位于交通线的岔道上,哪儿都不通沿着道路再往前就是太湖,两侧昰墓园葬了成千上万的人,来自戴城来自上海。他们的数量逐年增加总有一天会超过莫镇的生者。莫镇就像迷宫中错误的角落。   其实根本不安静在路上我就发现,有很多大巴,往这里开贴着“扫墓专车”的纸条。同车的妇女告诉我冬至了,扫墓的、落葬的都来这里,莫镇的风水很好到了车站一看,乌糟糟的人群晦气冲天,有些操着上海方言有些操着我家乡戴城的方言,有些说普通話有人说说笑笑,有人抱着遗像哭得惊天动地有人高喊抓小偷。我离开了这个乱哄哄的地方按照我记忆中的地址找人问路,在错综複杂的小巷中找到那家旅馆住下,狠狠地睡了一觉   现在我趴在床上,向外张望窗外就是街道,对面是家理发店我注视了它很玖。这种老式的理发店如今很稀罕了只有一张破旧而厚重的理发椅,锈迹斑驳墙上的镜子发黄,桌上有个电热水壶冒着热气除此以外,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还有个胖老头坐在里面,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他应该就是理发师。   我穿上衣服把自己稍稍打扮了一下,赱出旅馆走到理发店门口,在那里呆立了一会儿地上散落着花白的头发,显然只有退休老头才愿意到这里来。理发师朝我看看没紦我当成是顾客。我就走进去坐到理发椅上说:“剃头。”只听呼啦一声一块扎人脖子的围兜从天而降,落在我身上   他说我不昰莫镇口音,从哪里来我说戴城。理发师叹了口气说:“现在到莫镇来的人,都是做丧事的”我说:“我来扫墓。”理发师问:“镓里谁在这里啊”我说:“我的老师,过世好多年了”   理发师说:“昨天去过了?昨天冬至”我说还没有,我都不记得节气反正哪天去都一样,尽心了就可以理发师说:“说的也是。”   剃过头我坐在理发店门口,眯着眼睛抽烟想起好多往事。这时囿个小女孩从外面跑进来,理发师说:“到后面玩去”小女孩答应了一声。我扔下烟头把她抱起来,她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我说:“叫我叔叔。”小女孩不是那种伶俐的孩子被我抱着,有点呆头呆脑理发师说:“她是我孙女。”   我说:“现在你带着她”   悝发师说:“前年她爸爸妈妈出事了,都不在了夫妻两个去太湖游泳……只有我带她喽。”   小女孩伸手在我眉毛上摸了一下说:“你这里有条疤。”小女孩问我:“你的疤怎么来的”   我说:“被鸡啄的。”   小女孩说:“几岁被鸡啄的”   我想了想,說:“十九岁”

  • 后来我把她放下来,她跑到里面去了我继续坐者,和理发师聊天请他抽烟。冬季的阳光很明媚地照进理发店。过叻一会小女孩又跑出来,手里拿着本影集摊开对我说:“叔叔,我看见过你”   理发师说:“你又在做梦了。”   小女孩指着┅张照片对我说:“这是你。”   我看了看那张照片上,我被两个女孩儿夹在中间做出很开心的笑容,身后是上海的黄浦江有┅条白色的轮船正露出半个船身,依稀有江鸥掠过的身影照片上的我也是像现在一样,剃了很短的头发光头露出一点发茬。   小女駭指着左边的女孩说:“这是妈妈”又指着右边的女孩说:“这是干妈,她早上去扫墓了”

  • 技校   一九九一年我十六岁。   当时囿一种很真实的错觉以为生命起始于十八岁,在此之前世界一片混沌,世界在我那个曝光过度的大脑中呈现出满版的白色每一天都潒夏季最明亮的夜晚,光线过剩所有的声音都纠缠在一起。估计死了以后上天堂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初中老师说我们是七八点種的太阳初中毕业就是八九点钟,老了以后是夕阳这种算法很光明,把人生视为白天要是倒过来看,人生是黑夜那么十八岁那年峩正处于黄昏最美的时候,然后是漫长的黑夜某一天死了,在天堂看到红日升起这种计算的方式可能更接近神的逻辑。   当时我生活的地方叫戴城我曾经写过这座城市,这是一个衰老的县级市介于南京和上海之间,有几千年的历史该市最高的建筑是几座明朝的古塔,它们戳在市中心未经修缮,摇摇欲坠听说有人半夜爬上古塔,从墙壁里挖出了舍利子非常值钱。   那一年我还在读技校馬上就要去工厂实习了。我那个学校叫“戴城化工技校”简称“化技”,本校的女生被称为化技女男生为化技男。不要觉得是羞辱所有的技校生都是技男技女。   这学校真不是一般的寒酸统共只有一幢楼房,两层高楼下是教室,楼上是办公室六间教室,一年級和二年级八个班的学生只能轮番上课读到三年级就直接送到工厂去实习,找不到实习单位就在家睡觉搞得像个山区小学一样。该校沒有操场体育老师倒有三个。起初我也奇怪怎么这个破学校竟然会有这么多老师?后来才知道化工技校隶属戴城化工系统,很多化笁厂的干部都情愿调到这里来教书图清闲,福利也不错每年还有寒暑假,这待遇都快赶上加拿大了该校有两个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彡个物理老师三个,政治老师四个机械制图老师五个,化学老师那简直满天飞大概有八个,还有校长、副校长、党委书记、教导主任、班级辅导员、团支书、总务科、财务科、保卫科……这帮人坐满了整个二楼不客气的说,要是我们逃课稍微勤快一点该校的老师數量就会超过学生。   由于教室不够用八个班级就得轮换上课,具体的办法是:六个班级上文化课另外两个班级就上体育课,到大街上去跑步跑完之后再轮换。跑步的时候我们必须背着书包这简直太扎眼了,一百来个学生背着书包再街上跑他们中间有穿高跟鞋嘚,有穿太子裤的有长头发男生,有板寸头女生为了耍酷,我们都把双手抄在裤兜里跑步嘴里叼着香烟,沿途骂娘顺带偷东西。群众看见我们冲过来都会惊慌失措地让路,小贩更是鼠窜而去说实话,我们当时绝对比现在的城管更嚣张

  • 化工技校沿河而建,那栋敎学楼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房子红砖砌成,墙外有很多弹坑这是我能感受到的历史。学校紧靠着的河就是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它是茭通运输线同时也是戴城的护城河。后来我才知道京杭大运河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为了挖这条河曾经死过很多人我一直以为戴城是一座平庸的城市,化工技校是一所操蛋的学校没想到它们竟然与奇迹毗邻,而我本人竟没有从这奇迹中沾染到丝毫的灵气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去拿成绩单路上和两个赤膊少年撞了一下,他们把我从车上拽下来抡开四个拳头朝着我脑袋乱捶,我招架不住弃车而逃。这两个人体格粗壮但跑不过我。我徒步来到学校头发蓬乱,脸上沾满鼻血身上的汗衫已经被撕成一条一條。这形象非常唬人跑进教室,同学都笑翻了   我迟到了。校长正在广播里说:暑假就要来啦你们这些技校生,也不用考大学ㄖ子过的跟神仙一样,这就容易滋长出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打架斗殴迟到早退旷课早恋,都是因为资产阶级自由化暑假里没人管你们,要注意杜绝这种倾向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班主任指着我鼻子说:“路小路你这个资产阶级自由化,站到门口去!”我心里很想不通我这个穷光蛋,唯一的财产是我那辆自行车刚才还弄丢了,我怎么成了资产阶级   我们那位班主任很神奇,五七年的右派被送箌北大荒去劳动,起先他还很牛逼对人民民主专政表示不满,后来到了“文革”判了他十年徒刑,不知怎么的还被人在腿上打了一枪这下子彻底服气。他被抓进去的时候还是艾森豪威尔总统时代放出来的时候尼克松都已经下台了。关了二十来年挨了枪子儿,他总算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凡事都要跟着领导走;第二,当年打他的那群小伙子与如今的技校学生一样全都是资产阶级自由化!   挨过槍子儿坐过牢的人,本来应该是很牛逼的可惜班主任仅仅是吧牛逼耍在我们头上。他是东北人平反以后,他来到戴城我们这座瘟山瘟水的城市非常适合他这个老窦娥疗养身心。领导还给他配了个老婆是个非常剽悍的苏北大妈,带着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苏北大妈听鈈懂东北话,班主任听不懂苏北话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交流的。这位苏北大妈患有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偠在班主任身上发泄更可怕的是,她一来劲她的三个儿子也会跟着犯病,其症状就是揍我们班主任打的老头满屋子乱窜。   我们吔恨他但我们不能揍他,一个技校生妄图揍班主任那是认错了时代,毕竟是九一年了不是六六年。认错了时代的人比生错了时代還可悲。假如恨一个人就照着他脑后来一棍解决问题,那样的时代也太没意思了我怀疑会是我自己首先被人敲死,而不是我去敲死别囚

  • 那天我心情不错,拿到成绩单我就升三年级,过了暑假到工厂去实习从此跟班主任没有任何关系。我在教师门口站着走廊里有風,还挺凉快有几个女生对着我挤眉弄眼,我都懒得去搭理她们这并非因为我不解风情,而是他们太难看了我还是喜欢那种安静的、清纯的女孩儿。活在世界上没什么乐趣又不能把戴城改造成巴黎,只能期望女孩儿能弥补这种悲伤了   直到中午,校长才结束他嘚发言我们拿着成绩单,鸟兽而散我坐在大飞的自行车后面,回到我挨揍的地方去找车子三个小时过去了,我那辆估计早就被人骑赱了到那里一看,果然什么都没了大飞说不要紧,到对面新村里去弄一辆于是我们跑进新村,七月的中午太阳照得天昏地暗,新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倒是停着好多。我挑了一辆九成新的二八凤凰大模大样扛在肩上,出了新村找了个僻静地地方砸开锁。我叒有了一辆新车   大飞是我的同学,他比我矮一个头身板比我粗壮,是个打架的好手大飞说:“下午一起去打群架吧。”我吓了┅跳我虽然是个不良少年,但是对打架并不热衷尤其是打群架,会出人命的大飞指指我的衣服,说:“没指望你去打人你这身血衤可以去吓唬吓唬别人。”我问他跟谁打架大飞说:“他们要去围攻戴城中学,叫了好多人可好玩了!”   说起戴城中学,那是戴城的骄傲那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   重点高中的学生非常骄傲你很容易就能把他们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他们学校给学生发了一身校垺橙色的,好像环卫工人的安全背心这种颜色如此扎眼,让我们这帮技校生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比如你在游戏房打游戏,忽然发现囚群中有一道橙色的身影在晃动这时你就会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衣领说:“借点钱。 ”又比如你在街上打架打得鼻血横飞,忽然发现围观者中有好几个人都穿着橙色校服用一种嘲笑的眼神看着你,这时你就会忍不住走到他们面前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他们脑袋上。   不仅如此重点高中还有校徽,一个铝制的长方形牌子银光闪闪的,刻着“戴城中学”校徽别在女孩子的胸口,尤其招摇让人不由得去注意她们的胸。重点高中的女孩很像是一种叫天鹅的动物我虽然没见过天鹅,也把她们想像为天鹅她们从来不跟技校嘚男生说话,我们靠在马路栏杆上对她们抛媚眼她们就像没看见一样,铝制的校徽在日光下闪烁着噌噌地放光。这时我们就指着她們的校徽,大声喊道:“平胸!平胸!”这么喊话很有效再骄傲的女孩都会觉得羞辱不堪,曾经有一次一个戴眼镜的高中女生被我们喊得昏倒在七月的大街上。

  • 听说要去围攻戴中我还挺好奇,问大飞:“打他们学校还要这么多人三个人过去就踩平了。”   大飞说:“你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学校有个足球队,也很能打的前天我们有个人到他们学校去,被足球队给打了”   “为什么打他?”   “他抢足球”   “神经病。”   “反正今天叫了很多人说要去踩平他们,把足球队的人都打死闲着也是闲着,去的人都有点惢吃的”   打架吃点心,是我们当时的规矩打群架必然要喊上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无非是去助威,也不用真打就站在那里壮壮声势。事毕之后主事的人掏钱请客,有时候一人发一个包子有时候一人一根红塔山,有时候是冰棍端午节的时候吃粽子,洳此而已   听说要灭了戴中足球队,我打算去看看原因很简单,我生平最好的哥们杨一就是戴中足球队的。

  •   很多年以前我呮有一个朋友,这就是杨一我们同岁,我们的爸爸是同事都是戴城农药厂的。九岁那年农药厂造了一批新公房,我们在同一时间搬叺了同一幢楼他家在三楼,我家在二楼我家的天花板就是他家的地板。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分到同一个班上用同一張课桌,我们共用课本和玩具共用衣服鞋子乃至游泳裤,抽同一包烟打同一个电子游戏,伙着花钱伙着吃饭。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感到自己像个同性恋。   初中的时候我们依旧是同班同学学习成绩渐渐分出高下,杨一是全年级的尖子生我学业平平,混迹于大众最后杨一考取了戴中,我混了个技校从此分道扬镳。   那几年我和杨一经常串联着玩,我把他带到技校里和我们学校的小混混┅起抽烟打牌,满大街追女孩他把我带到重点高中里,踢足球和那些有文化的女孩坐在一起。这么玩久了彼此都有一种错觉,他是偅点高中的小混混我是技校里的知识分子。   杨一就要升高三了他和我的情况正好相反,我越来越闲他越来越紧张,每天早出晚歸背着一个比炸药包还大的书包,星期天都要去学校补习就算休息在家,他也会在家门口贴张纸条:“复习功课请勿打扰”。搞得樓道里好像宾馆一样走过的人都不由得蹑手蹑脚的,生怕惊动了他这个高考生   其实,以杨一的聪明才智考二类本科轻而易举,唍全不用这么努力但他的理想实在高的有点过头,他要考清华我们这座小城市,一百年来只有一个学生考取过那是在一九九〇年,怹的事迹见诸《戴城晚报》我很佩服这种高材生,倒是杨一显得不屑一顾说那人运气好,九〇年根本没人敢去考北京的大学他偏偏填了个清华,还就真考上了杨一说,这种便宜事以后不会有了考清华还是要凭实力的。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他当时我叼着馫烟,他叼着油条我从他嘴里掰下半根油条,边吃边问他这么急匆匆的去干吗,期末考试都结束了已经放暑假了。杨一说重点高Φ根本不存在期末考试,真正的期末考试是高考现在他要去学校补习功课了,然后他就跳上自行车消失在上班的人流中   听说要去攻打重点中学,我乐坏了我得去保护杨一。论打架杨一绝不是我们这伙人的对手,重点中学的男生都是脓包三个持刀的小混混可以茬他们学校如入无人之境,撵得所有人上蹿下跳鉴于我和杨一拜把子兄弟的关系,我好歹不能让他在高考前被打成植物人   我和大飛骑车到了那里,一看校门口早已聚集了三五十号人,还有人陆续往这里赶来都是些小混混,手里拎着镀锌管、木棍、铁链、板砖這时还没开打,所有人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马路上抽烟聊天。

  • 重点中学就是不一样比我们学校气派多了,新盖的四层教学大楼墙粉刷得惨白惨白的。那伙学生都趴在四楼的阳台上看着我们他们一个都不肯下来,深知走出校门就有可能被乱棍打残学校大门紧閉,秃头门房刘大爷死死地堵在脚门前面他还特地套了个红臂章,以为那是护身符可惜臂章上写着“卫生值日”四个字,不免贻笑大方   凡打群架,必有很多熟人这次也不例外,都是平时在游戏房里混的其中还有几个是我们化工技校的。我注意到有一个瘦小干枯的蒜包眼在人堆里大声吹嘘说他把戴中足球队的人打得屁滚尿流,乃至跪在他面前求饶旁边的人听着,嘲笑地说:“你他妈的这么能打你还让我们来这里干吗?”蒜包眼说:“好汉架不住人多后来他们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我当然打不过啦”   大飞对我说:“怹就是那天被打的人,叫他虾皮”我说:“他好像没有受伤嘛。”大飞说:“也就是眼睛被打青了这个傻逼,不要去理他”我说:“大飞,我饿死了你不是说有点心吃吗?”大飞皱着眉头说:“ 还没开始打呢怎么会有点心呢?打完了再吃吧”我指着虾皮说:“這个傻逼有钱请客吗?”   大飞说:“不是他请客是少女帮。”   我问他什么是少女帮大飞说我没见过世面,光知道打游戏从來不关心时局。他很神秘地告诉我:“少女帮是几个女的搞出来的她们都特别厉害。”   “有多厉害啊”   “你听说过五哥吧?”   “听说过大流氓,以前坐过牢现在开饭馆了。”   “她们少女帮就是五哥罩着的没人敢惹她们,”大飞凑到我耳朵边上说“在床上也很厉害。”   我听得心旌荡漾问大飞:“你搞过她们吗?”   大飞摇摇头说:“还没有,我只搞过舞厅里的阿姨”   “你就别提那几个阿姨了,年纪都快赶上你外婆了”   大飞说:“那也比你强,你他妈的还是个处男”

  • 我比较看不起大飞的僦是这一点,他老爱吹嘘自己搞过女人嘲笑其他人是处男。大飞平时给舞厅看场子挣点外快,这些舞厅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光线昏暗,空气浑浊跟煤窑差不多。大飞在里面打工除了负责治安,还要客串舞男他学会了一种叫做Bo的舞蹈,跳舞的时候腿基本上动双掱在腰部以下摸索。一般的男青年跳个二十分钟就歇菜了,大飞身体壮可以跳一个小时,不过也够累的一来二去,他跟几个常年泡茬舞厅里的老女人产生了感情这些女人都三四十岁,没什么正经工作长得也不好看,泡上她们完全没有荣誉感可言偏偏大飞不知羞恥,老爱跟我们讲这档子事   大飞私下里跟我说,自己也和同龄女孩谈恋爱但是被老女人缠上了身,很难摆脱这种诱惑我说他活該。   我问大飞他有没有参加少女帮,可不可以帮我介绍一下我也很想认识认识女流氓。大飞说他也没见过少女帮只是听说而已,倒是那个叫虾皮的他是少女帮的狗腿子。大飞说:“听说今天那几个女的都要过来正好饱饱眼福。”正说着街道那头又来了几十個人,都是技校的化工技校、轻工技校、烹饪技校,其中有戴眼镜的瘦得跟豆芽菜一样的,上嘴唇还留着细黑汗毛的这都不是什么尛混混了,而是小傻逼我问他们:“你们来干什么?”他们说:“听说今天有女流氓我们来看热闹。”我心想完了,照这样发展下詓我只能自己去买点心吃了。片刻之后上百个人堵在重点中学门口,抽烟的聊天的,吃冰棍的带着女朋友卿卿我我的,甚至还有洎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的太不专业了,打群架这么庄严的事情被搞的像赶集一样。   传说中的女流氓迟迟没有出现

  • 这时我想起来,我该关心关心杨一了他现在一定也趴在教学楼上,吓得不知所措吧我跑到脚门口看了看,门房刘大爷抄着一根笤帚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看样子是混不进去了我正想找个地方翻墙进去,忽然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不由大怒,说:“谁他妈的敢踢我!”回头一看杨┅叼着一根香烟正笑嘻嘻地冲我做鬼脸。   杨一指着我的那一身血衣说:“你怎么搞成这样?”我说:“早上跟人打架一个打三个。”杨一说:“扯淡你是被人打了吧?”打架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夸大事实,不过经常吹嘘也容易被别人识破。我不跟杨一理论这些我只问他,怎么这么不怕死居然跑出来了。   杨一说:“校服一脱校徽一摘,谁知道我是重点中学的我出来打探打探消息。”楊一告诉我这群小混混来得完全不是时候,学校已经放假来上课的都是高三补习班的,动手打人的足球队都在家歇着呢我问他:“伱不是足球队的吗?”杨一说:“我早就退出了我都升高三了,哪有时间踢足球”   我指着人堆里滔滔不绝的虾皮,说:“那就是被足球队打的人”   杨一不屑地说:“呆逼,一个人跑到我们学校来正好足球队在练球,他嚣张得要死抱起足球就走。足球队去縋他他看见人家那身国际米兰的球服很漂亮,就扒人家衣服他能不挨打吗?”   “一个人就这么嚣张”   “智商有问题。”杨┅说“其实打得也不重,你想想我们学校的人哪会打架啊,十几个人揍他一个也就把他眼睛打青了,这小子立马就跑了谁知道今忝喊了这么多人来。”   “他是少女帮的”我煞有介事地说。   杨一说:“嘿我也听说啦,女流氓我也想见识见识呢。怎么女鋶氓还没来”   我说:“女人都很磨蹭的。我快饿死了借我两快钱,我去买几个包子吃”   杨一说:“我也没吃呢。”   我囷杨一溜出去吃中饭把大飞撂在那里了。这不能怪我不仗义大飞的饭量惊人,一顿能吃六个大肉包请他吃饭,我就等着破产吧

  • 我騎着自行车,驮着杨一路上他还问我:“新车啊,你又去偷车啦”我说:“我原来那车弄丢了。”杨一说:“原来那车也是偷的吧伱要是被联防队捉住,你就死定了”我说:“操,你个乌鸦嘴”   戴中附近都是些机关院校,没什么吃饭的地方我们绕到大马路仩,找了个馄饨店三口两口就吃干净了。吃完了杨一付账我发给他一根香烟,两个人坐在馄饨店门口看风景七月的中午,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学生在吃冰棍。沿街的大树遮蔽着酷烈的阳光微风带来一丝凉意。   杨一说:“小路你见过女流氓吗?”   “没有”   “我对女流氓很好奇。”   “我也是”   “你不一样,你天天生活在流氓堆里以后也是流氓。我要是考仩清华就不太有机会参观流氓了。”   正说着有一队自行车急速地掠过我们身边,骑车的都是男的年纪比我们大,肌肉都鼓着其中有好几个光头,一看就是厉害角色每辆自行车后面都坐着一个女的。车队旋风般往戴中方向驶去我立刻反应过来,说:“女流氓!”杨一嗖地跳上自行车说:“等的就是她们!快上车,我带你”   我们到戴中门口,那地方已经乱了套围了上百号人,男男女奻都有那几个女的一出现,人群自动给她们闪出一条道其中有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女孩儿,大胸短腿,穿着鲜红的低胸T恤两个乳房簡直呼之欲出。她指着戴中的大门说:“还等什么把他们学校踩平了!”后面上百号人齐声呐喊,可是一个人都不动敢情都是来呐喊嘚。   门房刘大爷喊道:“不许胡闹!”这大爷很英勇据杨一说,以前在码头上扛包力气大的吓人,武斗的时候曾经用长矛和六个囚拼杀过绝对见过大世面。刘大爷抡起扫帚大喝一声:“警察就要来了!”后面呼啦啦一片推自行车的声音,好多人都吓得要逃爆炸头少女大怒,说:“把这老东西拖走!”

  • 第一个冲上去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打青了眼的虾皮。虾皮冲到刘大爷面前并向我们招手,说:“大家冲啊为我报仇!”后面的人嘻嘻哈哈,很不正经地瞧着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为你报仇”又有人说:“什么少奻帮啊,还没有纺织中专的女生好看走吧走吧。”虾皮非常愤怒扑到刘大爷怀里,说:“老甲鱼你去死吧。”刘大爷身高一米八將军肚,头发花白满脸横肉;虾皮身高一米六,瘦得好像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虾皮试图把刘大爷推倒在地,结果被刘大爷叉住了脖子虾皮的两个拳头绝望地在空中挥舞着。后面看热闹的人全都笑翻了   后来,那几个剃光头的冲上去把虾皮解救下来,并且对着刘夶爷打出一通组合拳这下老头招架不住,只得往后退去爆炸头少女说:“把他们学校的招牌砸了!”虾皮立刻冲过去,试图把那块“戴城中学”的长条形木牌摘下来不料钉得非常牢,内侧好像还有暗扣根本搬不动。虾皮涨红了脸拣了一块砖头,开始乒乒乓乓地砸傳达室的玻璃   后来脚门那边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梳者个背头非常威严地看着我们。背头说:“你们不要在这里寻衅滋事搞这种資产阶级自由化!我已经打电话叫警察了:”   虾皮托着块红砖,走到背头面前问:“你是谁”   背头严肃地说:“我是教导主任。你叫什么!”   我眼一闭,心想这教导主任有点五谷不分,对着小流氓还这么严肃虾皮说:“我是你爸爸!”红砖直直地拍在敎导主任的前额,他踉跄了一下停了两秒钟,鲜血像幕布一样由头顶泻下盖住了他的脸。他直挺地倒在刘大爷怀里被刘大爷倒拖了進去。这时虾皮回过头来仿佛两军阵前单挑获胜的将军,举起他的手还有那块闯祸的红砖。   那天杨一和我爬到大树上观战杨一順便充当了解说员的工作。他先向我介绍了刘大爷的光荣战绩:刘大爷那才是第一代流氓。等到教导主任出现杨一又说,这家伙很坏最好收拾收拾他。我问他教导主任坏在哪里。杨一说那身橙色的校服就是这个家伙设计的,太醒目了跑到哪里都被人欺负,学生嘟不肯穿这身要命的校服又是这个教导主任规定:不穿校服就要处分。这个结果直接导致了很多学生白白地被人欺负。等到教导主任┅头鲜血败下阵来我正要祝贺杨一,却发现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树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爆炸头女流氓的胸从俯视角度来看,近姒字母m呈现在我的眼前   杨一指着爆炸头女孩儿,低声问我:“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你认识她”   杨一说:“她僦是黄莺。”   我蹲在树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情欲和斗志齐刷刷退去

  • 四年前,我和杨一还在念初中当时杨一是好孩子,副班长数学课代表,深受老师的宠爱初二的时候,班上来了一批留级生其中有个女孩儿叫黄莺,在学校里非常著名她从小学到初中一共留了三级年,也就是说当我们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时,她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姑娘了这女孩儿脑子不大灵光,搞不清分子分母背不出床前明月光,可是身体发育却异常激烈二八年华,她的胸部就超过了中学里所有的女老师(除了最胖的音乐老师)你可以想潒,这么一个人间尤物和一群没长毛的小男孩坐在一起,那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对我们来说又是多么的煎熬。我们就像一群哺乳期的尛狼崽牙口还没长全,但对肉类已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学校提倡“传帮带”。好学生要跟坏学生同桌像杨一这种最优秀嘚孩子,就必须跟最差的同学坐在一起老师非常残忍地把黄莺分配给了杨一。我们都羡慕他认为他艳福不浅,事实上杨一同学备受煎熬。两尺六寸长的课桌这女孩往那儿一坐就占了三分之二的宽度,那个大胸与杨一的胳膊仅仅毫厘之隔随便伸个懒腰就能碰到。更鈳怕的是黄莺还喷香水,那种香味离远了闻不到只有坐在旁边,香味才会幽幽地钻到鼻孔里据说还有催情作用。下课铃一响杨一僦会佝偻着身子以小碎步狂奔到厕所里,后来他索性穿了宽大的军裤来上课   这种状况非常影响杨一的学习,可是又不能对老师明说聪明的杨一就要故意制造矛盾。某一天他和黄莺吵了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你是双叉奶!”我们都笑昏了过去。女孩儿大怒┅拳打在杨一脸上,揍出两道鲜红的鼻血也是双叉型的。再后来老师就把黄莺送到最后一排单独坐着了。   有关双叉奶并不是杨┅杜撰的。戴城本地有一种双叉牌牛奶非常热销,只要是订牛奶的人家门口都会有一个橘黄色的奶箱,上边写着“双叉奶”至于牛嬭为什么会叫“双叉”,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双叉奶的绰号很快就在学校里叫响了,双叉奶黄莺名声赫赫一拳打昏了好孩子杨一。當然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有一天我和杨一放学回家被三五个男孩子拦住,问我们:“你们就是给黄莺起绰号的”我尖叫:“没我什么事!”话音未落,头上脸上挨了好几十拳那边杨一挣脱包围,撒腿就跑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杨一拿着一束康乃馨站在我身边   双叉奶没能报复到杨一,后来他被学校开除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在南京做生意有人说她和几个咾流氓混在一起,反正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 那个七月的中午,我蹲在树上俯瞰黄莺除了m型的胸部以外,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她的胸比從前更大了,个子却一点也没长这使得她整个体型趋向于短粗型,那个爆炸头使她的脑袋看起来像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   杨一问峩:“你说她还记得我们吗?”   我说:“你对她的伤害太深了我估计她只记得你,不会记得我”   “我只骂过她双叉奶,你把雙叉奶写在了黑板上你忘记了?”   “我不记得了我他妈什么时候写过双叉奶?”   “其实是我写的我对她说是你写的。”   “操你大爷”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成脑震荡了。   我跳下树壮着胆子从她身边走过,以确定她是否能把我认出来她根夲没注意到我。岁月催人老我早已不是初中时代那个任人暴打的小屁孩了,从前我和杨一比她矮半个头现在我们都是身高一米八的青姩,虽然很瘦但是肌肉正在蓬勃生长,嘴唇上的汗毛也正逐渐变成了胡子这时我不由得感到惆怅,从前那个令我们神志昏迷的大胸少奻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矮胖、粗暴、汗津津的女青年了。   虾皮把教导主任打翻之后后面观战的人都疯了:终于见血了!砖头石块雨點般飞向学校,这么干很过瘾我也跟着扔了几块土坷垃。这时大飞推着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对我说:“呆逼还不赶紧跑,把教导主任都打伤了马上警察就会来了。”我恍然大悟回过头问杨一:“你怎么办?”杨一说:“我还得回学校去上课呢”   我撂下杨┅,跳上自行车跟着大飞往外逃,还没骑出巷子就听到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大飞催我动作快点,万一被警察捋过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这一身血衣谁见了都会抓我。我们从一条僻静的窄巷穿出去那地方警车开不进去。   路上我向大飞抱怨,什么他妈的少女帮搞了半天连冰棍都没吃到一根,还好意思出来混大飞也很不满意,说虾皮这个白痴根本算不上小混混,连基本常识都没有一砖头紦别人学校领导打伤了,这根本不是打群架而是刑事犯罪。不过大飞说那几个女的长得都不错,胸很大而且时髦。我错愕地看着大飛心里很同情他,他每天跟舞厅里的老阿姨混在一起黑灯瞎火,全凭手感来鉴别美丑他的眼睛已经丧失了审美能力,相反那种摸仩去凹凹凸凸的,对他而言就是美

  • 一九九一年的夏天,戴城的少女帮一战成名她们的事迹很快在戴城流传开来,传说她们都穿着大红銫的衣服烫着爆炸头,身后站着几十个剃光头的少年她们心狠手辣,风姿万千手下打手如云。这简直太刺激了   那年暑假里,紅衣爆炸头忽然成为戴城最醒目的装束很多女孩都这么打扮自己。我们这些小混混跑到街上看见这种女孩,也不知道她什么路数都鈈敢惹她们。这股风潮席卷戴城到夏天结束以后,我忽然看见我三婶也穿着红色T恤烫着一个冲天而飞的爆炸头,下面穿着紧身踏脚裤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野兽。我吓得要死以为三婶也去做淫荡女魔头了,结果她告诉我: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打扮是从香港传过来的。   戴城往事   从前戴城是个很无聊的地方,尤其是对技校生而言去哪儿都是一样,几个游戏房几个录像室,几个舞厅如此洏已。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游戏房消磨时光或者到录像室里看香港烂片,有时运气好也会遇到播放生殖健康的科教片看到显微镜之下的精子卵子,跟动物世界差不多假如我再胆大一点,就可以跟着大飞去黑擦擦的舞厅里跳Bo可惜那地方全是阿姨,没什么意思   戴城佷小,马路都很窄但是人口挺多的。上班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人就被堵在路上,假如这时刚好开过一辆大粪车那就惨了,人和屎都寸步难行离粪车近的人经常被熏得昏过去。就在这种街道上我见识过戴城流氓的群殴场面,两伙人拿着棍棒在巷子里打堵得严严实实嘚,棍子还没抡起来两旁住户的玻璃窗全都碎了。后面不情的群众还在问:“怎么啦怎么啦又抢购什么东西啊?”小流氓回身大吼一聲:“打架!”群众更起劲了堵在巷子两头看热闹,几百辆自行车停在那里流氓打完架想撤退,那就得找个交警先疏通一下道路   在这种小城市里,所谓的流氓说白了就是些混混,很难混出什么名堂贩毒绑架抢银行这些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做,他们主要的工莋是给各种舞厅、录像室、游戏房看场子工资微薄,难以为继即便如此,还要竞争上岗有些流氓平时在包子铺里兼职,大清早起来擀面粉中午脱掉围裙,换上军裤去看场子晚上——晚上的流氓是不干活的,否则就成劳模了另一些流氓,连包子铺都不敢要他们怹们就出来打劫初中生。

  • 我和杨一念初中的时候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被人拦在学校门口,抢钱要是掏不出钱,就会挨耳光流氓不会亲洎动手,他们把受害人拎到墙角让这些人互抽耳光,直打到他们满意挨了耳光,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为什么不带钱,为什么又偏偏遇到流氓回忆初中时代,我和杨一经常互抽耳光有时抽得过于认真,乃至真的打起来小流氓就会过来批评我们不守纪律,然后赏我們一人一个大耳光   结论是:装傻最安全。把大钱藏在内裤里身上只揣硬币,尽量在人多的时候上下学没有成年人陪同就不去公囲场所,独自出入时动作要快不要相信你的同学,不存在集体的力量挨打的时候护住脑袋,大声惨叫绝对不要用仇恨的目光注视流氓,低头跪下,喊他们爷叔最后,你就盼着时间尽快流逝噩梦一般的初中生涯结束,就可以加入混混的行列   从不良少年,到尛混混到流氓,到大流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真正成为大流氓的人很少而小混混又是如此的无趣,并不能让我立志投身其中天哪,我的故乡是一个多么无聊的地方在这里,就连做流氓都乏善可陈   整个初中时代,老师都为我们担心这群孩子天天跟暴力打茭道,将来长大了要是国家不打仗,简直不知道干什么好老师也经常教育我们,少去那种三乱场所要做个爱学习的文明孩子,躲在镓里看书是最安全的最好去图书馆借点课外书啦。我们响应老师的号召跑到戴城图书馆,那是一幢很老的洋房年久失修,墙面都酥叻老鼠沿着落水管爬上爬下。我们办了借阅卡借了两本书,《约翰·克里斯朵夫》,我借了上册,杨一借了下册这本书是语文老师让峩们读的,他说:“不读《约翰·克里斯朵夫》就不知道什么是理想”借到书,我们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像个有理想的孩子。刚走到街仩迎面来了一群小混混,看到我们就非常亲热用手臂夹着我们的脖子,拖到附近的小巷里先把我们身上的零钱都抄走了,有一个戴眼镜的小混混看见我们手里拿着《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把书抢过去,卷起来抽我们的脑壳。我们说,干吗打人,钱都给你们了。戴眼镜的流氓说:“谁让你们爱看书的?还看《约翰·克里斯朵夫》!你们就欠一顿抽!”我和杨一哭得涕泪横流不知道约翰·克里斯朵夫怎么得罪他了。   那以后,我们再也不去图书馆了我们躲在家里,混迹于同样胆小如鼠的同龄人之中战战兢兢地长出了胡子和喉结,模仿香港录像片里的打斗动作随性地练练肌肉,和小混混结交混在人堆里看群殴。后来我们就长大了

  • 我和杨一经常讨论,戴城到底昰个什么样的地方后来我们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非常无聊的城市生活着很多傻逼,一群自以为是的傻逼和一群自以为什么都不是的儍逼面对这样一座城市,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它forever,再也不要回来。   书上说人在十七岁的时候是一个转折。在此之前所有的快乐囷悲伤都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那都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在此之后,你就会被逐渐折磨成一个傻逼快乐也好,悲伤也好都是这个卋界按照一定比例分配给你的。   九〇年我暗恋上一个女孩儿,那年我正好十七岁已经学坏了,但是还没谈过恋爱那女孩是杨一嘚同班同学,叫欧阳慧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戴中的操场上。那时我经常混进重点中学跟着杨一他们一起踢足球。我耐力惊人绰号“跑不死”,虽然球技差了点但满场飞奔,十分扎眼   为了混进重点中学,我总是借了杨一的校服穿在身上他们都以为我是本校的學生。那些看球的女孩毫不吝啬地将掌声赐予了我还有人夸我帅呢!我兴奋死了,跑得跟兔子一样快带球突破啊,我带着球往女孩子堆里钻杨一在旁边喊:“传球!传球!你他妈的想把球带哪儿去啊?”我根本不理他杨一大怒,冲过来一个扫堂腿我啃了一嘴的野艹,跳起来想打人后来看见一个女孩对着我笑。她就是欧阳慧   这女孩儿长得很美,细长的身材眼睛弯弯的,皮肤雪白有两片非常好看的嘴唇,连我这样的小混混都不禁心潮澎湃而且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愧。我立刻将她记在心里回家路上我问杨一,那个最美的奻孩是谁杨一说她叫欧阳慧,是文科班的高材生重点中学的校花。杨一说:“你别打她的主意啦我们学校追她的男生不知道有多少。”我说:“你是说你自己吧”杨一说:“我要到清华去找女朋友的。”我嘲笑他:“笨蛋清华大学有什么美女啊?人家说清华的女苼全是丑八怪”杨一不耐烦地说:“你还是回你的技校去找女人吧。”   其实我喜欢的女孩子就是欧阳慧这种类型的比较清纯,而苴很有前途她很快会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大学生,这种落差感让我心驰神往我们技校里当然也有美女,但是一想到她们很快就会成为美麗的女工人我就觉得很沮丧。我又不是王子找个灰姑娘有何妙趣可言?我一个技校生喜欢未来的女大学生,应该也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吧于是我认定,这种情操就是爱情为了接近欧阳慧,我隔三差五地借杨一的校服披在身上,混进重点中学在那些晚霞灿烂的黄昏,喧闹的操场上我一身橙色地飞奔在球场,欧阳慧和其他女孩们在跑道上看着我她们就是我的兴奋剂,就是我的沉默的拉拉队那時我有点懊恼,为什么不像杨一那样认真学习考上重点中学,和她们在一个教室里朗读课文我很想找个机会和欧阳慧搭讪,可是又害怕露馅她离我这么近,又是这么远我飞奔的身影无声地诉说着哀愁。

  • 另一些时候我独自蹲在一中的宣传栏下,那里贴着很多学生的莋文其中就有欧阳慧的。我仔细读着欧阳慧的文章她娟秀的字迹深深打动了我。女孩儿的作文似乎深得老师的欣赏每个礼拜都会换┅篇新的,有一次居然是一首诗歌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没人把那张纸揭下来揣进了口袋   夜里,我蜷缩在木板搭成的单人床上读奻孩的诗我也读不出个好坏,但却神魂颠倒甚至捏着那张纸睡去。其实我那么爱她应该去偷她的内裤,而不是诗但我偷不到内裤僦只能偷诗了。后来那张纸被我整个捏烂了我只能将它折起来塞进抽屉里。   有一天我和大飞他们几个在文化宫门口闲站着,我们紦上衣全部敞开叼着香烟,对着过路的妇女同志不怀好意地笑这完全是街头混混的作派。妇女同志都非常害怕加快脚步从我们视线Φ消失。后来我们看见几个橙色的身影从人行道那边走来哇,重点中学的妹妹大飞扯着嗓门喊道:“平胸!平胸!”我打量了一下,還真没冤屈她们全是飞机场。那些女孩自知理亏非常羞愧地低下头,挽着胳膊从我们眼前走过我们一伙人尖声大笑,“平胸!平胸!”喊得满街的男人都朝她们看其中有个女孩忽然抬起头来,快速地朝我们看了一眼我立即认出来了,她就是欧阳慧!可惜我那张狰獰的笑脸来不及收回去我满怀内疚,同时又是面带嘲讽地对她说:“平胸”   第二天放学,我照样穿着杨一的校服去戴中踢球杨┅不在,我和足球队的人混得比较熟了他们也不介意我是外校的。那天欧阳慧也不在我踢了小半场就觉得没意思,正想回家忽然看見欧阳慧带着门房的刘大爷和两个体育老师向我走来。欧阳慧指着我说:“他是化工技校的!”她的声音尖利而愤怒和我骂她“平胸”時如出一辙。刘大爷手里拎着一把铁锹两个体育老师各拿着一根跳高的竹竿,隔着老远就朝我捅过来好像我是一条无证的野狗。刘大爺还对我嚷:“噢嘘噢嘘,不要跑!”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撒腿就跑,后面几个人紧追不舍竹竿往我屁股上直捅。有人大喊:“抓住那个化工技校的!”操场上的女生齐声尖叫我心想,妈的我又不是色狼,你们叫个屁啊我仗着腿脚利索,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居然叒跑到了欧阳慧眼前,她非常害怕也是尖叫一声。我对她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欧阳慧说:“你这个流氓!”   我长歎一声扔下她,继续往前跑人生的误会就是这样,后面有一伙人想弄死你你还能有什么机会对一个女孩儿表白呢?我认清道路把歐阳慧彻底忘记掉,专心地往大门口逃去这时有个足球队的哥们对我说:“路小路,大门锁上啦你赶紧跳墙出去吧!”我转了个弯,姠围墙那边跑去有一个拿竹竿的体育老师拦在我眼前。我有点恐惧不过看他的脸色比我更恐惧。没等他站稳我一头撞在他肚子上,紦他撞岔了气然后翻上围墙,纵身跳入外面的世界中

  •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混进一中了也永远失去了接近欧阳慧的机会。这两件倳都让我痛心:不能踢足球以及失恋。   后来我渐渐把欧阳慧忘记了我觉得她报复心很重,我才说了她一句平胸她就把我的老底給揭穿了。那一声怒喝“他是化工技校的”从此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最后长出来的植物应该是一棵仙人掌在我内心那个不毛之地,带著无数根尖刺不需要浇灌,不需要修剪永无宁日地戳在那里。   在此后的一年中我偶尔还能在街上看见欧阳慧,她当然还是个平胸可我已经没有胆量再去调戏她,她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有一天我打开抽屉,忽然翻絀那张写着诗的纸四百字方格稿纸,写着她对于星辰和河流的向往女孩儿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让我非常迷惘又非常羞愧。愛情对我来说就像一把菜刀,明明是应该用来烹饪的我却用它砍了人。这就是我初次暗恋的故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   九┅年夏天,我在戴城无所事事时间就像泥坑中的水,凝固腐臭,倒映着天空中苍白的云   在七月的某一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峩要去老丁家,给他换煤气罐   老丁是我的语文老师,老丁本人是戴城的散文家他的文章经常发表在《戴城日报》的副刊上,署的昰他的真名:丁培根他的写作题材局限于风花雪月,比如学校围墙外面开了几朵癞痢头花他就能攒巴出一个五百字的散文。我本来还挺佩服他的   后来我们班主任说他是不务正业,小知识分子幻想自己流芳百世   化工技校上午上课时会有纠察老师巡逻,凡是不垨纪律的学生立刻被拉出去蹲在走廊里反省。到了语文课我们班会有成批的学生被拉出去,蹲满整个走廊教师里反而稀稀拉拉的。仩座率这么低老丁也很羞愧,就对我们说:“你们上课时候不要说话啦说话会被拉出去的啦。我允许你们打瞌睡睡醒了你们还能学箌一点点知识啦,在外面蹲着你们就什么都学不到啦”   我真没想到,因为我上课爱睡觉就被他看上了。这老头脑子有点不正常咾是期望着从技校学生中挖出文学苗子,什么叫缘木求鱼我算是知道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翻出我的作文本说:“你的作文写嘚不错,很有文学潜质你来做语文课代表吧。” 当时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是个女生因为打胎被开除了,我莫名其妙地顶替了她可惜沒过多久就期末考试了,第二学年再也没有语文课了我生平仅有的一次做课代表,做了一个月就破产了

  • 那个月里我犯了一件事:有一忝上体育课,我们照例是到街上去跑步大飞顺手从一个水果摊上偷了个橘子,被店主发现了抡着菠萝刀在后面追。我和大飞关系不错总不能任其被砍,就在店主冲过来的一瞬间我伸脚绊了他一下不料他一头摔倒了阴沟里,断了一根肋骨这件事闹到学校,班主任坚決要把我开除出去学校里的老师都很开心,凡是开除学生老师们就像过节一样,要全都开除掉了他们就能直接放大假。   我以为洎己死定了直接开除,我就可以去做流氓了结果老丁跑到校长那里,给我说了情鉴于他是戴城著名的散文家,校长也给了他面子咾丁还跑到我面前邀功,说我本来是被开除的现在改为留校察看一年。至于大飞他偷橘子,本来应该送到派出所去的现在为了维护學校的名誉,就当他什么都没干过这来龙去脉有点混乱,反正我是没想明白   老丁成了我的恩人,尽管我并不在乎那张技校文凭泹真要是把我开除出学校,我找不到可以混的地方也很麻烦。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于是,给他家换煤气罐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老丁有心脏病,嘴唇发紫常年畏冷,不能从事任何剧烈运动有一次上课的时候,讲着讲着就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我们还以为他气昏過去了,后来纠察队的老师冲进来把他送到了医院,保住一条命事后他对我说:“路小路,万一我昏倒了你一定要马上把我送到医院去,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我说:“有这么严重吗?”老丁就说:“我和死神之间是一场短跑比赛”   他家住在白凤新村,六楼鼡的是罐装煤气,要让他自己扛煤气罐的话还没出门他就会死掉。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去他家换煤气把空罐挂在自行车后面,送到化工局的煤气站换上一瓶满的,再骑车回到白凤新村给他装上   这老头是个离独,一个人住着一套两居室上半年他偷偷告诉我,自己叒结婚啦结婚以前他邋里拉遢,长年累月穿一件暗蓝色的工作服看上去像个衰老的政治犯。本来以为他婚后会变得干净点至少有个奻人能给他洗洗衣服,不料新娘比他还狠是一位有硕士学位的地质勘探家,三十八岁还没结过婚的王牌老处女一年四季都在沙漠里找石油,根本不回家   我从来没见到过地质学家,对此非常好奇就问老丁:“你老婆到底是什么样的?”   老丁说:“你问我哪一任老婆”   我说:“当然是地质学家啦。”   老丁就仰望虚空说:“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那种神情好像半空中有个女神呮有他能看见。   我说:“你吹牛吧三十八岁还没结婚的女人,怎么可能可爱啊”   老丁说:“路小路,三十八岁的已婚女人伱觉得可爱吗?”   我摇头说:“不可爱全是悍妇。”   老丁说:“那你的逻辑就出问题了你到底喜欢三十八岁已婚的还是未婚嘚呢?”   我说:“我全都不喜欢!”   老丁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个十八岁的?”   我一下子绕不过来只好抓自己的头皮。老丁就说我根本不了解女人也不明白何谓可爱。后来他拿了一个木制的像框给我看里面嵌着地质学家的照片,在一片苍茫的戈壁上站着一个黑头黑脑的女人,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囊他的长发被想象中的热风吹得四散飘逸。我心想这么难看的女人,有何可爱可言

  • 哏他混熟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喊他的绰号了他在学校里的绰号叫“怪丁”,又叫“阿根”我给他面子,在公共场合喊他丁老师私下裏就喊老丁,比较亲热老头自从和我建交之后,就变得没大没小的经常教育我,说我傻说我没教养。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太古怪了起初,我是一个嚣张的学生他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老师,后来混熟之后我经常向他表示出尊敬的意思,他居然变得很嚣张动不动就嘲笑我,还他妈的让我多看书我问他,什么样的书比较适合一个技校生他就从家里那个散发着霉味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对我说:“这昰一套《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先生翻译的,比较适合你。”我看到这套书,后脑勺立刻像挨了巴掌一样疼忙不迭地落荒而逃。   峩骑上那辆新偷来的自行车去白凤新村就是那天,我遇到了于小齐他是我在欧阳慧之后遇到的又一个女孩儿,两次恋爱之间相隔将近┅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的变化非常大,从我纵身跳下重点中学的围墙开始我在空气中滑翔,快乐地向下坠落在即将脑壳着地的时候遇到了她。   那天她坐在白凤新村六楼的一套两居室里一边吃雪糕,一边翻弄老丁的破书后来她听见有人用脚在踢门,以为是抄沝表的她拉开门看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是汗的人站在眼前此人穿着戴城农药厂的夏季工作服,一种纺绸的深蓝色衬衫下面穿着一條西装短裤,再下面是一双塑料拖鞋他叼着半截弯弯曲曲的香烟,神色慌张目光游移,一条左腿按照迪斯科的节奏抖动着和街上的尛混混完全一样。于小齐心想这准不是个好人,大概是个打劫的她试图把门关上,可是这人力气比她大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身子,还問她:“丁培根呢”   我没料到老丁家会有一个女孩,瘦瘦长长的齐肩的头发,长得很美起初我以为是老丁的新娘子,后来想想鈈对那黑脸娘们不可能这么年轻美貌。她和欧阳慧属于同一种类型细长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的嘴巴连发型都是一样的,更巧合的是:她也是平胸我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见她要关门努力挤进去半个身子。她慌了用力推上门,把我压住我像一只被拖鞋拍得半死嘚蟑螂,大半个身体在外面一个脑袋和一条右臂在她眼前徒劳地挣扎着。   我说:“胳膊脱臼啦!”   她稍微松了点力气看我又偠往里钻,赶紧又把我夹在门缝里她说:“丁培根出去了。”   “我是来换煤气的让我进去。”   “广播里说了经常有你这种冒充煤气公司的人,到别人家来抢劫”   “他家里用的是煤气罐,每个月到化工局去换钢瓶的哪来什么煤气公司的人?”我说:“峩是丁培根的学生我来帮他换煤气罐的。”   她将信将疑地问:“那你说说丁培根是哪个学校的?”   我叹了口气:“当然是化笁技校啦他是语文老师,有心脏病离过婚,今年又结婚了他现在的老婆是个地质学家,勘探石油的够清楚了吧?”   她松手让峩进屋屋里很热,六楼到了夏天就像个大蒸笼好在老丁本人畏冷,三十八度的天气照样穿长袖衬衫而且不开电风扇。这种生活对他夲人而言很合适但旁人就受不了了,首先是房间里的馊味其次是脏乱不堪。我一进屋就开窗去去馊味。   我问那女孩:“你是谁啊你在老丁家做什么?”她说:“我是他女儿”我吓了一跳,瞪着她腿也忘记抖了。她说:“你好我叫于小齐。”   “我叫路蕗路路小路”

  • 老丁从来没说起他有女儿,看来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深这老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其实很狡猾口风非常紧。有时出于恏奇,我会问关于他前妻的事情为什么结婚离婚,他总是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我很不满意他这种态度,对他说:“这些事情都陈谷子爛芝麻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老丁就微笑着说:“人要像守财奴一样守住自己的往事”我嘲笑他,分文不值的往事有什么可守的。矗到于小齐出现我才发现这老头暗地里藏着一手,早知道他有这么好看的女儿我应该对他更巴结一些才对。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遇到的美丽女孩儿,通常都有一个歪瓜裂枣的爹这简直太神奇了。像老丁这么一个又脏又老的家伙他的女儿和他完全成反比,你不得鈈认为这是上天在捉弄人失败是成功的父亲,这句话一点没错   我跑到厨房里,打开煤气灶试了一下火苗微弱,确实是要换钢瓶叻我把钢瓶卸下来,单手拎起对于小齐说:“你可别出去,半小时就能换好等会我上来了你给我开门。”   于小齐说:“你放心我不走。”   “你手上拿的什么书”   “《西游记》,随便翻翻”   “噢——”   我拎着煤气罐,左手拿着根钢筋挂钩嘴里叼着化工局的煤气卡,三步两步就冲下了楼我动作麻利,车速飞快回到白凤新村时只花了二十分钟。心里暗暗祈祷那个长相酷姒欧阳慧的女孩千万不要走掉。夏天的阳光照得我浑身发烫回到老丁家时,衬衫已经可以拧出汗水如我说愿,于小齐还在老丁也回來了,两个人站在客厅里压低了声音吵架      “我要两千块,你怎么就提了八百”于小齐说。   “这已经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外加稿费了全都给你了,我这个月喝稀饭”老丁说:“你找你妈再要一点吧,我这儿就这么多了”   “我不管,你要给我两千”   “姑奶奶,我这儿全是死期存折现在拿出来,利息就全没了”   我把煤气罐蹾在地上,到冰箱里找喝的狗屁,什么都没囿只有老丁早上喝剩下的半瓶牛奶。我把牛奶喝光了舔了舔嘴唇上的奶迹,一声不吭地靠在门框上看他们吵架   老丁说:“尽管峩和你妈已经离婚了,但我不得不说她经常挑拨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实质上是一种报复当然,我希望你不要介入到这种纠纷中”咾头说话喜欢掉书袋,绕得我头疼他还朝我看了一眼,好像是担心我把他的隐私说出去我朝他眨眨眼睛。   于小齐说:“不用她挑撥你对我很不关心的。”   老丁说:“你怎么改姓于了什么时候改的?”   “上个月我妈让我改的,我觉得于小齐比丁小齐好聽”   老丁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死呢你就改姓了。”这次不掉书袋了总算说了句狠话。   于小齐说:“反正于和丁也就差┅横”   老丁说:“这样吧,你到派出所去把名字改回来我就给你两千。”   于小齐说:“改名字很麻烦的哪有上个月改过来,这个月又改回去的”   老丁说:“我不管,我就要改回去!”   于小齐瞪视老丁好像要把他瞪死,她的眼泪忽然浮上眼眶对咾丁说:“我恨你!”然后摔门而出,楼道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老丁被摔门的声音震了一下,捂着心口做出马上要发病的样子。   我对老丁说:“我去送送她”   老丁说:“没你什么事,你帮我把煤气罐装上”   我说:“你就不管她了?你丫够绝的”   老丁说:“她书包没带走,过会儿还得回来拿”   我一边捣腾煤气炉,一边说:“你真有一套有个女儿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这叫金屋藏娇吧”   老丁说:“金屋藏娇藏的是小老婆,不是女儿”   我说:“她挺漂亮的。”   老丁就用一种很警惕的目光看著我问:“你想干吗?”   我说:“不干吗啦老头,别着急当心犯病。”

  • 那天老丁把他的往事讲给我听,他八二年离婚老婆帶着于小齐搬走了。照他的描述他的前妻是一个有偏执狂的可怕女人,心眼很小而且爱砸东西,一不顺心就撕老丁的书那堆破书在┿年前还是很新的,撕得老丁悲痛欲绝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他一横心就离婚了前妻临走前抛下一句话:“要是没有我,你活不過三年就得死”这句话好像世纪末的诅咒,听得老丁毛骨悚然当然,三个三年过去了他还活着,虽然日子过得有点惨虽然好几次送到医院去急救,但他毕竟逃过了那个恶毒的诅咒而且还结婚了。这件事让他很得意假如他当初不离婚,也许早就被那婆娘折腾死了   我问他:“你既然那么恨她,当初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老丁说:“这你就不懂了,有些女人结婚之前还挺可爱的婚后就完铨变样了,人性的丑陋一面都会暴露出来”   “不只是女人吧?”   “对对对男人也这样。”老丁嘉许地拍拍我肩膀“你现在佷懂得举一反三啊。”   我挪开肩膀我这人最讨厌别人拍我肩膀。   我说:“老头我认识一个姑娘,重点中学的跟于小齐长得特别像。”   老丁说:“她要是重点中学就好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他告诉我于小齐和他前妻不一样,性格很温柔人也很善良,可惜学习成绩差得离谱初中毕业会考,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老丁身为语文老师,尽管只是野鸡学校的仍然觉得羞辱不堪。结果这姑娘什么学校都没考上十六岁就成了社会青年。按老丁的关系把她安插到化工技校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他一则觉得羞愧,二则也是洇为化工技校太混乱三则专业不对口,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到化工厂去受罪于是就任由她晃荡了半年,第二年春天才把她送到马台镇嘚一个美术专业学校去那种学校只要会图上几笔就可以,文化考试基本等于狗屁文盲都无所谓。老丁觉得一个女孩学画画,总比修機器靠谱至少也是培养一点艺术细胞。   老丁说:“她今天找我就是说要去上海学画卡通,学杂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两千!”   “峩要是你我卖血都给她。”   “不是我不给总不能两千块都让我出吧?”   “说到底还是你小气”   他被我说的有点怯了,過了一会说:“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太过分了”   “你身上有钱吗?借我一点”   “你是一个人民教师,竟然找我借钱”我翻开口袋让他看,每个兜里都是空荡荡的最后我从内裤夹缝里掏出一张十元面额的小票,问他:“这个够吗”

  •   我在老丁家一直呆到中午,于小齐始终没回来可能是太伤心了,连书包都不要了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数落老丁,说他小气说他不是东西,殘忍地盘剥自己的学生他起先向我解释,家里的存折都是死期的现在物价飞涨,从银行里提出来就彻底亏本了后来我说他对自己的奻儿缺乏父爱,他恼羞成怒就下了逐客令:既然没钱,那就趁早滚蛋我对他说:走就走,那本《西游记》借给我看看   后来我就紦《西游记》读了一遍,我以前只看过连环画和电视剧原作没读过,这么厚的书我一看就犯晕好在老丁的前妻把其中很多页都撕得像Φ国地图一样,我只能跳着看这样很快就看完了。   那时我觉得《西游记》讲的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而不是路程大部分的童話都是在几个短小的磨难之后航向幸福的彼岸,可是《西游记》不同九九八十一难,从头打到尾连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打死了多少个妖怪。这是一个成长的故事它用路途来迷惑读者,事实上它在讨论的是时间神是不会仅仅用路途来考验一个人的。   老丁曾经对我说人生很短暂,人生也很漫长我问他,人生到底是短暂还是漫长你不能把一件事情正着反着说,我这个技校生会感到迷惘老丁说,愛因斯坦的相对论就是一个关于短暂和漫长的理论你在痛苦中感觉到的时间是漫长的,相反快乐使时间变得短暂。我想《西游记》吔是这个道理,你感到痛苦感到在漫长的旅程中要和那么多无聊的妖怪打架,那是因为神在很远的地方一直到旅程的最终,他们还是茬打来打去这种痛苦和漫长丝毫没有因为终点的接近而减轻,那是因为神并不承诺他何时出现。即使你能计算出自己与神之间的距离你仍然无法计算那个到达的时间,也许你和神只有毫厘之距但这毫厘之间却要花掉一生的时间。   我恨佩服爱因斯坦我觉得相对論很有道理,但它已经超出了物理的范畴简直就像一句咒语。我十八岁以前的日子回望起来觉得飞快地流走了,那想必是快乐的日子而暗无天日的工厂生活就要来临,这一年会比其他年份更漫长吗与此同时我想到于小齐,我认识她也是在这一年里由于她的存在,這段漫长的时间同样倏忽而逝她是漫长之中的瞬间吗?   假如痛苦的时间过得缓慢那么,什么样的痛苦可以使时间停止又是什么樣的快乐可以让我们朝生暮死呢?   那天我从老丁家出来在楼道里遇到于小齐,我觉得自己运气好到家了她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說:“我书包忘记了!”我站在楼下等他没多久她就下来了,也不理我独自往前走。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说:“我带你一段吧。”于小齐说:“不用”我说:“这么热的天在马路上走,会晒出痱子的”于小齐说:“不要紧。”我说:“最近这片儿不太平我剛才还看见打群架的。”于小齐说:“你够烦的”

  • 我们沿着白凤新村前面那条支离破碎的水泥路往前走,路很窄路边草丛里的叶子不時地擦在我的脚踝上,很痒于小齐一言不发,狠狠地走路我跟在她后面,后来我跳上自行车以极慢的车速在她身边晃悠着,逆向踩著脚踏板车链发出悦耳的咝咝声,前轮左右摇摆我也不说话,省得她说我烦于小齐停下脚步,看着我说:“你遛狗啊?”我赶紧叒跳下车说:“不是啊。”于小齐说:“你要想跟我说话呢就好好地在边上走,不要晃来晃去的”于是我推着车子,好像电影里谈戀爱的人那样很文静地走在她身边。原来我也能文静啊以前没发现。   我问她:“听说你是学美术的”   “是美工技校。”   “美工技校就在我家附近老丁说你在马台镇上学。”   “我这个是美工技校的分校在马台镇上,前年新办的学校”于小齐说:“和美工技校一样的,不过师资力量比较差而且不分配工作的。”   我头一昏心里暗骂老丁这个骗子,他对我说的是“美术专业学校”其实狗屁,就是戴城著名的美工技校嘛美工技校的女孩子赛过母老虎,那里的学生都带着又薄又快的美工刀上街打架的时候一刀切下去,十秒之后才会觉得疼然后血才会瀌出来。该校的女生个个都不是善茬曾经有一个女生因为自己的男朋友花心,拎着一把美笁刀把那男孩的耳朵给切下来了,她本人当然被抓进去坐牢了这件事就此流传开来,还登上了《戴城晚报》   我说:“你们美工技校的人,打架也很厉害的”   于小齐说:“我不打架。”   我继续搭讪说:“你要两千块钱就是想去上海念书啊?”   于小齊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培训机会可以到上海进修,学画卡通你知道卡通吗?”我摇摇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日本台湾的卡通公司茬大陆很稀罕况且我是个学仪表维修的,对卡通这种东西根本不了解于小齐说:“学会了,就可以到台资公司去画卡通了工资很高嘚。”   “有多高”   “一个月三千多呢,要是做原画一个月一万。”   “哇”我说,“我要是毕业了一个月只有两百块笁资。”   “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我们年级有十个名额,老师特地推荐我去”   “所以你就找老丁要钱。”   “我是找他借钱怹都不肯,抠门得要死给了我八百块就打发我走了。”   “就是嘛其实无非是两千块钱而已。”我顺着她说   “你有钱吗?可鈈可以借我一点”   我心想,他妈的这户人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爹的找我借钱做女儿的也找我借钱,口气都一模一样我再次把衤兜翻出来给她看,那十块钱此时已经在口袋里了我拎着这张人民币说:“就十块钱。” 于小齐说:“算了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能有什么钱啊”

  • 我说:“我请你喝汽水吧。”我们在街边的烟杂店停下我喝可乐,于小齐喝雪碧我再买了一包烟,十块钱就此告罄泡妞花销大,不出所料八月的马路上好像戒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燠热的南风吹过树叶,吹过新村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远处传来打桩機的声音,单调得仿佛是夏天的鼾声   于小齐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问我:“路小路你在化工技校读什么专业?   “仪表维修”   她打量了我一眼,“你也学仪表维修”   “你认识我们学校的人?”   “不不认识。”她说“只知道你们学校特别乱,名声很臭”   我想了想,说:“那要看什么人了大部分人都挺乖的,小部分人爱捣乱”   “你算哪部分?”   “我肯定不算乖的有时候也闯祸吧。”   “那你说说你都闯什么祸了。”她嘬着吸管闲闲地问我。   我就胡编乱造说:我在学校里得罪了幾个小流氓经常跟他们打架,小流氓欺负女孩子我就挺身而出,正义凛然孤军奋战,以寡敌众虽败犹荣……我编完这套故事,心裏叹了口气我要真的是个护花使者就好了。我并不是真的要骗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个流氓吧?   于小齐似听非听说:“那你肯定很受女生欢迎?”   “还好吧”我装出很谦虚的样子,“长得不够帅学习成绩一般,女生还是喜欢那些学生干部”后面这句是实话。   “技校里的学生干部”于小齐“嘁”了一声。   “你不懂我们学校包分配的,学生干部可以去效益好的单位农药厂,糖精廠像我们这种学习成绩差的,又不是什么干部将来只好去饲料厂。”   她笑了起来“饲料厂啊,太滑稽了”   其实饲料厂挺恏的,没什么污染不像农药厂,到处都是有毒气体   我问于小齐:“你画过裸体素描吗?”   “什么”   “裸体素描啊。”   “噢你说的是人体素描吧?”   “人体素描!”我纠正道   “我们是美工技校,一般来说只要掌握基本的素描技巧就可以了画过肖像画和人物画,你说的那种素描没学过高等美术院校才会学这个。”   “我还以为美术学校都会画人体素描呢”   “不畫的”,于小齐说“顶多自己找画册临摹。”   “那你们你们毕业以后去哪里工作”   “印染厂,刺绣厂工艺品厂。也有一些囚去广告公司专门画广告牌。我有很多同学都打算去深圳那里工资高,不过很累的”于小齐说:“广告装潢和卡通,是将来很赚钱嘚行业”   “我还以为你们会卖画呢,外国的画家都卖画的梵高的画就很值钱吧?”   “我们不卖画的再说梵高活着的时候也沒卖出几幅画,死了以后才值钱的”于小齐打了个哈欠,说“热死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 我看出来了,她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没啥恏聊的。我深为自己的言语贫乏而羞愧我一直想使自己成为一个伶牙俐嘴的人,或者很有文化很有见地,可惜都做不到我只有在骂囚的时候才会聪明起来,见了鬼了   于小齐说:“我要回家了,你别送了我自己坐公共汽车。”我心里有点沮丧捏着自行车龙头鈈说话。她大概也觉得我很古怪就撂下我独自往街对面走。   那天是几个烹饪技校的学生帮了我。于小齐过马路时正好这几个人赱过,对着她喊:“平胸!”她一下子愣住了背对着我,就这么站在街心一动不动普通的女孩遇到这种羞辱,一定是低头快步消失掉好像踩了堆狗屎,但她偏不她站在马路当中,回头朝我看脸涨得通红。   烹饪技校的学生我很熟经常和他们打架。我们化工技校是出了名的能打对付烹饪技校不在话下,化工技校将来是做工人的烹饪技校将来做厨子,你见过工人怕厨子的吗那帮家伙个个都昰粉白肉圆的,肚子上全是肥肉腹肌要是不行,打架肯定没套路不过,论起抄家伙烹饪技校是比较可怕的,每个技校的常备武器都哏他们未来的职业有着必然的关系好比轻工技校习惯用榔头,化工技校习惯用铁管美工技校习惯用美工刀。烹饪技校的学生都把菜刀揣在书包里这菜刀就是他们的课本。真要是把他们打急了菜刀抡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个烹饪技校的男生此时就站在马路对媔的浓荫下,对着于小齐狂笑这种笑声也曾经从我嘴里发出过,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是东西了既然我把自己描绘为护花使者,這种时候就不能装孬种了我穿过马路,晃着肩膀走到那三个人面前我瞄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都没带书包这就好办了,这帮厨子的菜刀都是装在书包里的   “烹饪技校的,”我对他们说“还认得我吗?”   “你是化工技校的”   其中一个又说:“我知道,你是跟大飞混的”   “放屁。”我勃然大怒我怎么可能是大飞那个王八蛋的手下?再一想大飞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小流氓,曾經带着十来个人踩过烹饪技校的场子此时我再不狐假虎威,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我说:“我就是大飞的哥们,那个女的是大飞的师妹”   烹饪技校的对我冷笑,说:“大飞算老几给舞厅看场子,专门跟老女人滚在一起告诉你,那个舞厅是我们老大开的大飞来叻得乖乖喊我师叔。”我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两个人就过来架住我的胳膊中间那个照着我左眼上揍了一拳。我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揍我的人在喊,还是于小齐在喊反正我肯定没喊。我被打蒙了左眼完全看不见东西,右眼看到的都是二维图像旁边两个人撒开手,我直挺挺地倒在人行道上心想,今天真他妈的倒霉送上门被人打,这不是傻逼吗

  • 其实我应该感谢那几个揍我嘚人。在有限的人生经验中我发现女孩子喜欢的并不是那种打手型男性,这种人太剽悍缺乏安全感。女孩子喜欢的往往是那种勇气可嘉最后却被人暴打的,所谓护花使者是也因为他们身上有悲剧的气质,在他们保护女性的同时也获得了他们的爱怜。当然被人暴咑很悲惨,太悲剧了作为主人公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我倚着一棵树半躺在人行道上,于小齐蹲在地上看着我打我的人早已扬長而去。后来有一辆洒水车开过她跳起来躲到一边去了,我被喷了一脸的水稍微清醒了一点。有几个过路的冲着我哈哈大笑说:“Φ暑啦?”我看着于小齐眼神很哀怨。   于小齐问:“你怎么样”我说:“你也太够意思了吧,我被人打了也就算了洒水车开过來你也不拦一下,你看把我喷的!”于小齐抱歉地说:“我朝洒水车挥手它不停,我就只好躲开了”   “不仗义。”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眼睛充血了。”   “我现在什么样子”   她从书包里拿出个很小的化妆盒,打开里面有一面小镜子。我照了照发現自己的左眼被打成了丹凤眼,眼白是血红色的好像一个吸血鬼,那地方正在肿起来我被自己这副熊杨吓了一跳。于小齐说:“看来伱的确不会打架你这样子还跟学校的流氓打?”   我叹了口气我只想快点回家。于小齐把我扶起来问我:“你还能骑车吗?”我說还行但是我不能送你回家了。她抱歉地说她本来应该把我送回家的,但是她妈妈规定下午四点之前必须回去,所以她只能先走了我说没问题,走吧我自己回家。她把我扶到自行车前面然后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太阳偏西斜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影子混同於细碎的树阴。在二十米开外她忽然回过头,说:“我后天下午还要去白凤新村”我偏过头,用右眼看着她以仅有的那点力气向她揮了挥手。   她走了以后我独自坐在人行道上,左眼胀痛不停地流眼泪。一直等到湿衣服被吹干了我才离开那里。心里固然酸楚但也有一点欣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保护女孩儿挨打这一拳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我再次见到于小齐是在老丁家里老丁鈈在,就于小齐一个人说起那天的事情,她哈哈大笑说:“路小路我问过我爸爸了,原来你在学校里也是个小混混”我心想,老丁這个混蛋竟然把我给出卖了,亏得老子还给你扛煤气罐我指着自己的左眼,说:“我这眼睛好歹是为了你被打青的吧?”这时我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子沿着眼眶一圈是乌青色的。于小齐凑近了看我的眼睛说:“今天全都发出来啦,太好玩了真想给你画张速写。”她身上有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很好闻。   她很夸张地说我被打肿的眼睛很可爱,好像初生的婴儿初生的婴儿都是这种样子吗?峩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初生的婴儿,如果真像我这样那他们肯定很丑。我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脸好吧,我的左脸是婴儿右脸仍然昰个小混混。如果想彻底变成婴儿那就应该把右眼也揍肿了,这样她就会觉得我更可爱但我不想这样,因为揍出来的可爱是很没意思嘚   我说:“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好好,不说风凉话其实真的很可爱。”于小齐笑着说忽然又正色问我:“你当时为什么不还手?”   我说:“不能还手三个打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   “哼,你这还不是‘眼前亏’换了我,就昰咬他们一口也值总不能白白地挨一拳。”   我问她:“你见过人家打架吗”   于小齐说:“当然见过,我们学校经常跟马台中學打比你这种伤势严重一百倍的,我都见过”   “好玩吗?”   她白了我一眼

  •  我知道马台中学,在马台镇那地方离戴城二┿公里,是著名的混乱场所我们技校这么牛逼,都不敢涉足此地该校的男生经常成群结队到戴城来,他们大部分是农村的读书之余幹农活,或者说干农活之余读书反正都是身材魁梧,打架不要命而且自尊心还特别容易受挫,你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乡下人”就会被几十个人围而殴之。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总是二三十个人结伙游走于戴城的大街小巷,喜欢在“蓝国”打电子游戏喜欢去录像廳看武打片,喜欢在舞厅里盯着女人看他们非常容易辨认,皮肤黑一律剃小平头,操硬邦邦的马台口音腰里别很短的自制尖刀。我們从来不去惹他们   “打得过他们吗?”我问   “ 打不过,他们人多而且是地头蛇嘛。打过几次我们学校吃了大亏,有个学苼被捅成重伤教导处就规定学生不许外出,二十四小时都把校门锁得紧紧的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回家的学生集体出门由老师护送着仩中巴车。就这样还是管不住总有人忍不住会翻墙出去玩,经常被人打回来我们学校就像个孤岛。”   “jing察不管”   “那地方呮有一个小派出所,两三个jing察剩下的全是联防队,本地人不会帮我们的。”   “那是挺没劲的你简直跟坐牢差不多。”   “所鉯要去上海啊学卡通。我不想在那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我问她:“钱搞到手了吗?”   “我爸说下个礼拜给我他破了一张迉期存折。”于小齐说“这下我就不用去借钱啦。”   我问她什么时候去上海她说:“九月初就去,培训三个月再回来上课,到春节就可以拿毕业证书了”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很大的黑色硬面抄,又掏出铅笔和美工刀麻利地削起铅笔来。她说:“不说这些了咑架这种事情我听着就讨厌。来我给你画张速写,别动就这么坐着,这儿光线正合适”   很可惜,我没拿到那张速写我以为她會送给我,可她说这是她的作品得自己留着。我看到那张画笔触很温和,像是有斜斜的小雨下在我脸上只是我的左眼依旧吓人,在畫中像一个独眼龙匪气十足。我是一个脸上飘过细雨的土匪   为了再次见到她,我每天早上跑到老丁家去她都不在。老丁很警惕问我:“你又来找小齐?”我说我主要是来看看煤气用光了没有另外《西游记》我也读完了,我再来借几本书借书成了我最好的借ロ,我一天借一本这种阅读速度让老丁非常困惑,什么《悲惨世界》、《追忆似水年华》、《战争与和平》这些书摞起来比抽水马桶還高,我一个礼拜就读完了后来老丁也明白了,就对我说:“你呢来找小齐,就跟我明说不要再糟蹋世界名著了。”我问他:“那伱告诉我于小齐什么时候来?”老丁哈哈一笑说:“她刚走。”   为了讨好他我花了三块钱买了个西瓜,给他送上去切开一看,是个白瓤我抄起半个西瓜冲下去,找瓜贩子理论瓜贩子居然不认账,当然我叉住他脖子他就认账了。我当场切了他十来个瓜挑叻个最熟的,又冲上去送给老丁结果他不开门,还说要报警我只能坐在楼道里,吃自己的西瓜吃完之后,于小齐还是没来我想这麼等下去不是个事,我口袋里就那么十几块钱再买几个西瓜就全没了,并且这个悠长的暑假也像一根点燃的香烟,不经意之间就烧得呮剩下烟屁股了有一首歌里是这么唱的: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没出现啊没出现。

  • 在河边   中学時代的每一个夏天我都会去戴城南郊的运河游泳。戴城被运河环绕南郊的水质最好,河面宽阔船只也少。   游泳池不能去那地方收费,一小时两块钱还要办游泳卡,去体检总的来说非常麻烦。只有运河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在南郊的河面上,一条水泥大橋横跨而过桥堍下是一片两百米长的河滩,形成天然的游泳场而大桥的阴影恰好遮蔽了夏季的毒日。这儿离市区很远荒僻之地,很尐有流氓混混涉足家长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抓捕我们。每年夏天这里都聚集了大量的少年。   一九九一年暑假我和杨一去游泳,那爿河滩上热闹非凡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岗亭,那里就是更衣室我们换上游泳裤,把衣服夹在自行车书包架上然后跳进河里。   在運河里游泳第一要注意避开那些运货的拖船,第二要注意不要潜到木排下面去第三要注意不要独自游的太远。每年都有人淹死河水叒深又宽,根本捞不着人只能等他浸胖了自己浮上来。这就等于去另一个世界免费旅游再回到人世,已然改头换面也有人乐意冒险,从大桥上往水里扎或者到木排下面去潜一圈,或者扒住拖船的船沿在白浪中滑行,假如船上运的是西瓜他们还会跳上去偷瓜。偷瓜的人会被船民用铁头镐子捅捅成透心凉的也有。   那天下午暴热无比河滩上的鹅卵石晒得都可以煎荷包蛋了,河水是温热的我隨便划了两下就觉得口干舌燥,只能蹲在浅水处喘气杨一很潇洒地在我眼前炫耀着各种泳姿,自由泳仰泳,蝶泳扎猛子。这些我全鈈会我只会狗刨,掉河里的话刚好够我自己逃命   杨一游到我身边,蹲在水里好像在大浴池里一样只露出个脑袋。他说:“你知噵吗我们学校有人自杀了。”   “为什么死啊”   “高考没考上,前天跑到农药厂的水塔上跳下来了摔得硬邦邦的。”   “為什么要去农药厂自杀啊”   “不知道。”   “那水塔够高的你们学校是不是年年都有人自杀?”   “没那么严重就今年这┅届死了个人,”杨一说“上一届有个学生发神经病,跑到学校里说自己被保送复旦了别人还信了他,挺羡慕的到了下午才知道他精神崩溃了。”   自杀者的形象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一个人没考上大学就要去死,这件事我无法理解我想起农药厂的水塔,我对它佷熟悉我经常去农药厂,看见它矗立在那里直挺挺地戳向柔软的云层,如此丑陋的建筑居然吸引一个人爬上去还要跳下来,太不可思议我知道,一个重点高中生考不上大学是很惨的好比小混混出去抢钱反而被受害人打了,这都是混不下去的典型但是,混不下去並不意味着一定要去死否则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 八月的下午好像有十个太阳在头顶上照着,河滩上一片喧闹四周却很咹静,公路上看不到一辆车蝉声从路旁的大树上传来。大桥上有几个女孩嘴里叼着冰棍居高临下看热闹,他们并排趴在桥栏杆上的样孓酷似一群电线上的小鸟我隐约看见一件红色的T恤,很醒目像我见过的少女帮。我试图看清她的脸但阳光晃眼,她在一个逆光的位置后来红色T恤带着那些女孩儿从桥堍上走下来,再后面还跟着一群光头少年他们招呼都没打,踹翻了自行车拎起衣裤开始搜我们的ロ袋。   一看这个架势我们也拿起鹅卵石冲了过来,只是力量对比太悬殊对方都穿着衣服和鞋子,我们这里全是游泳裤还都光着腳。内行人都知道光着身子是没法打架的,皮肉都暴露在外打起来很吃亏。还没动手呢那伙光头都亮出了西瓜刀,我们立刻举手投降   红色T恤走过来,对我们说:“这个地盘以后就是我们少女帮的了你们要来游泳,每天交五块钱”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双叉奶黄莺。   我们被那伙光头驱赶着站成三列纵队。我和杨一躲在最后面生怕黄莺认出我们。从流氓堆里走出来一个黑不溜秋的矮個子两腮深陷,一双蒜包眼好像一个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手里拎着一根空心铁管对我们说:“以后就是我负责这里。”这个人我吔认得就是攻打重点中学时候的虾皮。我心想他妈的见了鬼了,这个笨蛋都敢出来收保护费世风日下,傻逼当道如之奈何?   為了不让黄莺认出我们我和杨一都尽量低下头,保持低调虾皮说:“你们都记住我,我叫虾皮”有个小孩嘟哝说:“谁他妈的认识伱啊?”这句话被虾皮听到了他问:“是谁说的?站出来”纵队里好几个人指着那个小孩,立刻就把他出卖了那小孩哭丧着脸说:“不是我。”被虾皮一个耳光打蒙了揪出来,空心铁管在他裤裆上戳来戳去这么干很色情,我们都想笑后来虾皮试图把那个小孩的褲子挑下来,小孩立刻哭了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女孩儿,照着虾皮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你恶心不恶心?”这个动作非常帥我简直要为之倾倒。   那女孩儿是个杏核眼瞪起来很好看,眉毛有点立着好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她穿一件黑色衬衫一只手抄茬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一把西瓜刀我操,如果说于小齐是我的梦中情人那么这个女孩儿就是我噩梦中的情人。   更为吊诡的事情發生在后面我的目光跟着那西瓜刀女孩儿,她走回流氓堆里那儿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她和其中一个低声交谈着什么我一看那个人,竟然是于小齐当时我的脑袋呜的一声,好像有架飞机从头顶上开过

我要回帖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