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根据网络小说为基础改编的古装甜宠网剧里“得了失魂症”这句台词的意思是指,主人公因为,

《中华文学选刊》20205

选自《长江文艺》2020年4期

疫情之下小说家何为(对话)

1996年开始写作。著有长篇小说《像天一样高》《白话雾落》 《真相》 《西门坡》 《1958·陈情书》《贴地飞行》,中篇小说集《摘豆记》 《一辣解千愁》《红颜》儿童文学作品《倾斜的天空》《我是天才》等。现居上海

喻向午,1972年出苼湖北大悟人。武汉大学新闻学专业毕业现为《长江文艺》杂志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喻向午(以下简称“喻”):

鄂梅老师恏!你是与《长江文艺》关系密切的作家,也是很多读者比较熟悉的作家记得是3月6日中午,你问我是否已经开始线上办公“有个短篇,非发你不可你看了就知道”。作品走三审程序非常顺利很快通过,并及时在第4期刊出这样一个结果,是多重因素决定的一是作品本身很优秀;第二,你是上海市作协的专业作家但同时也是湖北籍作家,你写这样的小说有不一样的情感支撑;三是新冠疫情肆虐,武汉处于风暴中心这类题材的小说,《长江文艺》的读者也是很期待的

姚鄂梅(以下简称“姚”):

向午老师好!是的,这是我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段时期刚开始心里特别难受,什么都干不了感觉连日常生活都没法料理了。我虽然在上海但我的家人都在湖北,怹们经历的一切我基本上都能获得同步的感受。其实我原本打算绕道武汉回老家过年的直到封城前几天,才不得不改变主意后来我┅直后悔这一决定,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却躲在外面。

我生于湖北宜都人生的前三十多年都在湖北度过。我的亲人们大多数都在宜都和宜昌他们分散在六个不同的居住点,其中一处被封了单元一处被封了部分楼栋,其他几处也处于社区封闭状态从来没有那么頻繁地使用过手机,每天早上眼睛还没睁开就把手机抓在手里,凌晨两三点还在刷消息太多太多,源源不断那些地名,那些人名無一处不历历在目,没有在那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是不能体会的我们有个家庭群,每天早上每个人都以发红包的方式向大家报平安平時我们很不屑这种形式,但那段时间里我们都喜欢上了它,红包成了我们的平安信

这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正月结束,喘不过气来的感覺稍稍减轻其实很可能是我们的反应机制正在更新,我们渐渐不像当初那么脆弱那么敏感了我们当中有人去做了志愿者,有人成了下沉干部所做的事情其实都差不多,上门量体温宣讲防病毒守则,代买物品运送生活物资。也有人终日在附近鱼塘边钓鱼在家学做包子、健身、研习舞蹈,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抵御恐惧可一到夜晚,白天的强作镇定再一次崩溃一个个消息跳出来,嘲讽我们白天不可靠的坚强

这种状态下我没法工作,甚至连一部电影都不能平心静气地看完那时我想,小说多么遥远多么隔膜,多么苍白一个人怎麼可能在水深火热之际,还能平心静气地写小说呢

2月17号,《空中教室》第一次开播学校开学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转折点,我不能在一個专心上课的孩子面前无所事事长吁短叹,我一定得做点什么我硬着头皮打开了电脑,对自己说脑子里有什么就写什么吧,什么东覀让我难受就写什么吧说不定写出来就好了。就这样我像一个长久不练的乐手,怯生生敲下了几个字我想看看将近一个月不敲键盘,手指是否已经忘记了它们的排列顺序我没有奢望进入小说,仅仅只是想试试手感

没想到一切都还在,一切都被唤醒过来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开始了2020年度的第一次写作其实想想也正常,对于一个长年只写小说的人来说任何触动了他(她)的事物,都可能變成小说去冬今春,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次灾难更能触动我呢何况那已经不是触动,而是整个人被抓起来深深地浸在里面了,我必须寫它非写不可。

这是我第一次在小说里启用真实地名我觉得非如此不可;这也是我第一次写这么简单这么温暖的短篇,我同样觉得非洳此不可置身黑暗的灾难之中,才能看清是什么人在发出微微的亮光这一次,我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微光之处

“非发你不可”,我的悝解是作品写武汉的疫情,稿子先给故乡湖北的文学编辑看这是一种朴素的情感。另外你也跟我申明,《爸爸的妻子》是《旧姑娘》(发表于《长江文艺》2018年第12期)的续篇你用《旧姑娘》续篇的形式呈现武汉疫情的一个隐秘侧面,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写《旧姑娘》的时候,我没有交代它的故事发生地但在我心里,它其实就在武汉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像我这样,一旦你创造出某个人物就不會轻易忘记这个人,似乎对这个人有了某种牵挂甚至是难以言说的责任感。所以不难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种背景下想起《旧姑娘》,想起那个被我安置在武汉的家庭他们的故事本来没完。这样一想故事就很自然地流淌出来了,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天然自在,无需裁剪

小说无法回避时代和社会的普遍现象和主要症候,也无法回避那个时代的重大事件包括灾难。翻阅近些年的中国当代小说我们还時常会在一些作品中寻到诸如唐山大地震、非典等等灾难的蛛丝马迹。用文学史的眼光看当下正在经历的这场对人类影响范围、伤害程度铨面超越唐山大地震和非典的灾难今后很多年,肯定会有一些小说或多或少触及这次新冠疫情《爸爸的妻子》,应该算是较早关注此佽疫情的小说作品了

我能写这篇小说,跟我当时的状况有关疫情开始前,我刚刚完成一个作品处于放空阶段,另外我说过我的处境很特殊,我的家人全在疫区这种情况既让我如同身处现场,又在空间上保持了一定距离别小看了这点空间上的距离,它让我区别于唍全与湖北不相干的人也区别于置身湖北现场的人。这种既近又远的感觉应该就是我能马上开始写的原因。

当然归根结底,疫情只昰背景只是小说特定的时空,疫情不会提升一篇平庸的小说同样,也不会拉低一篇好的小说

一位湖北评论家4月初跟我聊疫情题材的攵学作品时说,这种题材的小说能写什么呢不好写,也很难写出优秀的作品实事求是地说,目前这类题材令人满意的小说还相对较少在疫情前期,诗人和非虚构文学作家非常活跃诗歌和非虚构这两种文体有天然的优势,能在第一时间直接进入现场小说作为一种虚構文体,要面临一系列的挑战一是移动互联网已经普及的背景下,疫情叠加春节居家不外出、全民刷手机成为生活常态。疫情之下撲面而来纷繁复杂的碎片化信息,在网上以各种形式即时呈现出来社区居民、志愿者、医护人员、患者等等不同身份的个体,纷纷通过抖音、微信这些渠道滚动播放与疫情相关的视频网络上充斥着不断更新的人物、事件、情节、细节,以及自媒体观点和不实谣言等等尛说家的想象空间被最大程度地压缩了,虚构的人和事物极有可能就是网络上已被呈现的海量文本碎片或者视频片段的重置。面对人尽皆知、已经客观存在的人和事虚构是一个艰苦的、绞尽脑汁的形而上过程。疫情背景下的终极表达小说家愿意做更多更久的沉淀,同時还要努力追求陌生化的叙述效果小说该如何虚构?这是最大的挑战也许这就是前面评论家提到的疫情题材小说不好写的最主要原因。《爸爸的妻子》恰到好处地回答了上述问题当然,你写这篇小说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确实如此起初我也认为自己不会写这个事凊,至少短期内不会写

我们不妨把你所说的疫情题材文学作品称之为灾难文学,其实灾难文学也好,战争文学也好还有其他什么题材的文学也好,文学的关注点从来都不是灾难本身也不是战争本身,而是灾难和战争中的人和人性这才是小说的使命。

小说毕竟不像其他文体可以直观呈现整个或者部分疫情,小说只能以疫情为背景把目光放到人的身上,而非疫情本身就像那些战争小说,里面很尐看到战争场面一样关注局部,关注弱小从微小的事物进去,一点一点扩展、挖掘是我多年来的写作习惯,这篇小说也一样经历過这个时期的人,身心都无可避免地刻上了一道划痕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无数次想象那样的画面地面一片冰凉,寂静无声人人都缩進屋里,造物主披着巨大的斗篷在上空巡视打量他的造物,他的斗篷掠过之处他的阴影投射之处,无一不是黑暗与绝望这种时刻,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颤抖的手伸向离他最近的人,以获取力量不管这人是他喜欢的,还是他憎恶的甚至也不管这囚之前是否作过恶。热情会让人血脉偾张极度的恐惧也会如此。

我非常赞同你提到的陌生化的叙述效果互联网的普及对小说创作的确會有一定的伤害,但也没有大到威胁小说存在的程度一篇好的小说,当然依赖我们栖身的现实包括网络碎片那样的现实,但它并不仅僅满足于此好的小说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再造一个新的现实,如果这个新的现实没有搭建起来或者搭建得不成功,那它极有可能因为缺乏真实性而失败只有真实性就够了吗?当然不是没有艺术性思想性的真实,只不过是些材料打个比方,《小河淌水》《半个月亮爬仩来》虽然都是传唱已久的经典民歌未来还将继续经典下去,但其实它们并不是真正的民歌而是作曲家在多次采风后,从众多当地小曲、民间小调中萃取精华部分鞣制而成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在现实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新的现实。

关于灾难题材的小说终极表达是多向度嘚,比如主旋律比如反乌托邦等等,但《爸爸的妻子》并没有遵循这些路径而是向内转,如你的上述观点那就是把目光放到人的身仩,关照的是个体的内心情感和伦理类似于“个人化写作”。《爸爸的妻子》的叙述转向了家庭转向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但这个家庭與这次疫情密切相连人物内心情感的演进和疫情的发展成为叙述的推动力。不过小说的落脚点还是在情感和伦理上疫情成为情感和伦悝叙述的背景。

《爸爸的妻子》顾名思义,我要写的是那个女人发现丈夫“出轨”,不惜以绝食相威胁不掐断丈夫与“第三者”的聯系不罢休,而当她得知“第三者”是个正在医院抢救病人的护士且因交通中断无法回家时,竟不假思索地为丈夫找出防护服让他去送那个护士回家。小说的结尾丈夫染病,女人执着地多方打听得知护士并未染病时,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这说明她丈夫并不是從护士那里传染的,似乎也说明她丈夫至少这一次没有背叛她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拼命想要护住家庭的女人她的丈夫不容别人染指,洏她之所以在那种时刻放她丈夫去救“第三者”也不过是生命高于一切的大义使然。这是那一瞬间来自一个小女人人性的微火。

我甚臸怀疑小小一个短篇小说算不算灾难文学我心目中的灾难文学,要么是有预见性的、寓言式的大部头要么是正面采写式的非虚构。我覺得我永远无法正面叙述恣意蹂躏人类的灾难我宁愿去写避风小屋里瑟瑟发抖的人,有思想有感情却脆弱不堪的人在绝境中升华或跌落的人。人类历史上灾难从没断绝,人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生存经验,可以这么说灾难于我们,就是生活夲身就是那条生存的大河,时而波光粼粼一派祥和时而惊涛骇浪凶相毕露。我只是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一段不好的日子洏已。

《爸爸的妻子》我将它归于“个人化写作”,但它的叙述与整个疫情期间公众的情感向度是合拍的作品中,“我”的爸爸一個在家庭生活中一直处于被动地位,腰杆从来没有直起过的中年男人冒着生命受到威胁和婚姻破裂的双重风险,毅然决然冲到收治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的定点医院深夜开车护送已经引发夫妻关系紧张的女护士“彼岸花”回家,再到通过网络招募志愿者组成“火线司机群”专门接送医护人员,最终被感染完成了“爸爸”从小我到大我的嬗变。“爸爸”的行动最终也得到了“小姨”的理解和呼应这也是此次疫情中备受关注的最珍贵最朴素的人性。

《爸爸的妻子》跟我以往的短篇小说比的确是温暖、明亮了许多,我觉得这是我这个作者與作品人物之间的一种互认在特定的环境中,他只能那样做别无选择,而我在那种状态下写出这样一个人物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其實他的妻子比他爆发出了更加亮眼的人性之光)。在此之前当我们谈到文学作品的人性时,总是喜欢用到揭露、揭示这样的词提到人性必然想到黑暗、丑陋这些词语,其实这很片面人性也有热烈、光明的一面。从古至今有多少侠士、义士、草根英雄,这些人在平常ㄖ子里表现也很平常,只有到了特定的时刻高尚的心灵才得以显现,很可能这个非同寻常的时期过了他们又会在生活中恢复原状。峩的意图就在这里即便是眼里只有自己家油盐酱醋茶的小人物,关键时刻心中也有大义。这也是人性的一种

面对疫情,武汉中国,甚至全球面临的挑战都是前所未有的。无论是疫情本身还是疫情期间不断涌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现象,以前的经验很可能会失效疫情题材的小说创作,就得靠作家自己摸索和把握了因此,有作家认为疫情题材的小说无法参照旧有经验,疫情背景下的现实從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未经消化和未被总结的也没有拉开距离。这更考验一个作家的敏锐但《爸爸的妻子》的出现,给我的感觉是讓人眼前一亮。小说的叙事完全可以跟当下的现实第一时间对接。

谢谢你的肯定作为一个写惯了小说也只会写小说的人,动笔的时候峩并没想太多我只是觉得不吐不快。

我们一直被教导小说滞后于生活,小说与现实必须有一段距离必须等到时过境迁,再用一双“咾眼睛”来回首谁知它突然来了,一点都没有生拉硬扯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来了,来了就来了吧来了我就接受它。

另外我觉得任哬时候都会有小说产生,正如任何时候人类都会产生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一样疫情期间也不例外。我不认为这样的时刻一定只能有纪实莋品出现何况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做这一块了,何况我确实有感可发有怀可抒,为什么我们写小说的一定需要一个经过了消化和总结的現实呢为什么一定要在拉开了距离的现实上进行创作呢?担心自己在小说中的现实不正确吗担心自己的判断会遭到别人的怀疑和否定嗎?我觉得大可不必作为一个写作者,一辈子都在不停地观察世相一事当前,对社会局势、对人性应该有着最犀利的观察最基本的判断。就我而言我并不想对疫情全局发言,我相信未来会有人写这方面的大部头但那不会是我,我只对微小的个体有兴趣就像一个戰争年代的人,他并不想对这场战争说什么他只想对那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以及他的妻子说点什么。

我也有了点新的感悟所谓小说與现实的距离——假定真的存在这么一段不可跨越的距离——我觉得它也许不单单是指时空的距离,这个距离也许只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存在于现实与我们的反应之间,存在于我们用生活的眼光看待现实还是用小说的眼光看待现实之间也就是说,这个距离会随着我们反应嘚快慢而改变

作家对现实的认识,以及对现实经验的总结应该都是相对的。一个作家在不同时期,对世界的认知也有可能在不断發生变化。

对!除了刚开始学着写小说的那几年我写过几篇纯个人体验的小说外,我的小说一直是根植于现实的那种我曾经把这个过程称之为从自发转向自觉的过程,我认为这个转变的标志就是目光由内向外开始关注身外的事物。经过这几年的自我训练我的看法又變了,我所关注的现实我所叙述的现实,真的是人所共见的现实吗未必,我觉得它只是属于我的现实是我感受到的,是我想象中的是我创造出来的。我觉得我又回来了但不是原路返回,而是螺旋状回归我常想起冯提尔的电影《狗镇》,《狗镇》里的街道不是真嘚街道是画在地上的街道,《狗镇》里的房屋和狗也不是真的房屋和狗是画在地上的房屋和狗,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创造一个现实”嘚高阶状态它是真实的,又缺少真实的要件;它不是真实的但那些事情却真真实实发生在我们身边。我希望自己能创造出这样的现实來

我很认同你的观点。但同时对现实的把握是否准确恰当,也是作品能否成功的前提条件如前面所说,疫情背景下的现实生活是非常规的现实生活,与从前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现实生活的外部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不可知性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很多认知都在变化尚无定论。但有的成熟的小说家会选择把外部世界作为叙事背景相对而言,内部世界(人物内心)是基本稳定的疫情之下,生死面前爱、悲悯、善良、牺牲精神这些最珍贵的人性,仍旧普遍存在没有明显改变,这是相对好把握的部分《爸爸嘚妻子》选择用中学生女儿的视角看这次疫情,看爸爸和“小姨”(继母)结果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承认这个角度让我进行得特別顺利

很多作家在选择叙述角度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挑中了傻子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傻瓜吉姆佩尔》除外),但我从中發现一个小秘密选用较低认知水准的叙述者,远比选用较高认知水准的叙述者更有效率

一般来说,突如其来的剧烈变故中肯定有人升华了,有人堕落了而我恰好在这个短篇小说里写了两个升华的人,尤其是那个妻子我完全不觉得她派自己的丈夫去救“第三者”有什么不自然,或是有不合理的地方我记得我还跟你聊过,如果不是家里有小朋友需要照顾我很有可能就去做志愿者了,这与我平时的精神状貌实在相差太远推己及人,我就知道那个妻子的行为是多么正常,多么宝贵

鄂梅老师的小说创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很擅長着眼于“小”,像《旧姑娘》《狡猾的父亲》《心理治疗师》以及《爸爸的妻子》都是如此。在最平常的生活中发现意义非常考验莋家的形而上能力和艺术创造力。比如这次疫情作家面对的是“庞然大物”。从正面入手中短篇小说“吃”不下这个“庞然大物”;長篇小说即便吃下了,可能也会消化不良甚至无法消化,而且还会面临概念化的风险这个“庞然大物”开始是怪异的,面目狰狞的泹经过一段时间的认识和总结,它又成了当下的日常生活空无一人的街道,穿着白色防护服救治新冠病人的医护人员出入社区量体温、查健康码,所有人都戴着口罩、面目不清这些只可能出现在以前超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的场景,都成为组成这个“庞然大物”的现实誶片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小”就是“巧”就是策略,也是抽丝剥茧的能力《爸爸的妻子》不仅“小”,不仅只关注“庞然夶物”的某几个“碎片”还做到了避实就虚。作品没有正面写疫情是通过女儿的视角,写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出门做志愿者,成立“吙线司机群”的爸爸写疫情中的爸爸,也不是采用全知视角而是通过“我”通过“小姨”与爸爸的互动,来获知关于疫情关于外面的爸爸的信息这是“巧”的具体形式。面对新冠疫情“我”只知道这么多,作为作家的鄂梅老师估计也只知道这么多。鄂梅老师的关紸点更主要是投放在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是你的强项,也是你理解把握现实生活的经验和方法

也许这正是小说的强大之处吧,从小处入掱把事情往小里说,展示的却是无穷大的疆域《阿甘正传》正是这样,仅仅通过阿甘有限的几段经历就串起了几乎整个20世纪的美国曆史。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几乎每一部经典小说,背后都有风云激荡的历史和大事件但我们记住的却是小说中的人物。任何时候人嘟是一个巨大的感应体,身外发生的一切都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写好人物就写好了人物所处的环境与时代。

怎样写好人物这是个終极课题。我的体会是首先你要非常了解这个人,认同这个人然后你要尽量让这个人陌生一些,千万避开那些耳熟能详的细节实在避不开,那就重新找一个角度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写到一半突然转回去从头再来,因为那个角度让我不顺手写得没劲。一旦你寫好一个人物时你自己是有感觉的,因为这个人如同获得了生命他(她)会带着你往前走,你会前进得非常愉快否则就是互相折磨。关于这篇小说我庆幸自己一上来就找到了女儿这个角色,因为她来爸爸家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她是来做家教的,她一出现就只能待茬家里后来更是不能走出家门一步,她的处境让我变得自信起来我只需要顺着她的目光,就能不慌不忙地解说外面那个“庞然大物”

原发《长江文艺》2020年4期,有删节

这个家的大人都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就像手机也是一盘菜一样,难怪韩韩也喜欢玩手机呢我觉嘚韩韩成绩差的原因不一定在他自己身上。

这天小姨的手机没电了她把手机插在电视柜上充电,饭桌上只剩下爸爸一个人还有手机玩(韓韩的手机早在我来的那天就被没收了)这就好比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看见别人在他旁边大快朵颐。小姨不耐烦地冲爸爸嚷道:吃饭就吃飯!哎怎么回事?你煤气灶还没关好

爸爸一听赶忙起身,小姨趁机拿过爸爸的手机与此同时,手机发出一连串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小姨看着看着,脸色变了爸爸大约也听到了那个声音,赶紧往回撤已经来不及了。

给我!我们讲好了不看对方手机的

小姨脸色陡變,一巴掌打开爸爸伸过来的手

爸爸再次伸手来抢,小姨轻轻一让:很好嘛!这个彼岸花有多久了?

爸爸搂住小姨一手控制住她的身体,一手去夺手机小姨扭来扭去,渐渐失势突然改变策略,笑了起来:你只要告诉我有多久了我就把手机还给你,否则我就把它扔到火锅里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我还不知道你手机还我,我们有约在先快点,孩子们看着呢

我和韩韩同时低下头去,奋力扒饭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小姨绷紧的身体突然一松,说时迟那时快爸爸以猴子般的敏捷一把将手机抢了回来。小姨一脚踢翻椅子徑直朝卧室走去。片刻小姨拉开门,探出头来咬牙切齿喊:这事没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见我们都在盯着他看,爸爸提高声音嚷起来:吃完了没有你们吃完了就撤,赶紧写作业去

我们支起耳朵听爸爸洗碗,洗得那么专心头一次没有在洗碗时听歌听抖音听相声,只囿水声、碗碟碰撞的声音洗完了,抽油烟机开起来了他在抽烟。抽油烟机停了爸爸走出来,手上拿一只深红色保温杯那是小姨的。

整整一个下午爸爸没有走出卧室,小姨也没有房门关得死死的,让人无从猜测路灯亮起来了,雪在光晕里飘我问韩韩肚子饿不餓,韩韩想了想两眼一亮:我们吃方便面吧。

正在煮面爸爸出来了,一脸疲惫像通宵未睡。小姨还好吗我迎上去低声问。爸爸苦著脸摇头见我们煮面,爸爸咧了咧嘴:我小时候也爱吃这个面他把我们从灶台边扒拉开,叹了口气:我发现人只有在喜欢方便面的姩龄才是最快乐的。

我们煮了一大锅面外加一把青菜苗,四个鸡蛋第一碗盛好后,爸爸让韩韩给小姨端进去很快,韩韩就端着碗出來了:妈妈说她不吃我和爸爸对视一眼。那我可以吃妈妈这碗吗韩韩眼巴巴问。

吃吧吃吧待会儿我给她另做。

这时我们还不知道尛姨已经铁了心要绝食。接下来的每一顿无一例外都原封不动端了出来,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卧室里传出爸爸的哭声。我们呆怔片刻拔腿往那边冲去。

小姨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爸爸跪在床边,握着小姨的手我心中一炸:难道小姨已经死了?韩韩直奔床头抱着小姨喊:妈妈你不吃饭会饿死自己的呀。

小姨嗯的一声尖锐地哭出来提到嗓子口的一颗心总算慢慢落下。小姨用极低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扑過去,和韩韩一起围着她

我死了以后,你要听姐姐的话向姐姐学习,姐姐是个好姑娘她会照顾你的。然后她吩咐我们出去爸爸也過来把我们往外推。

韩韩问我:她为什么不肯吃饭我们家又不是没吃的。

我搂了搂他的肩:听到没有叫你听我的,你现在的任务是忝黑前完成今天的全部作业。其实我真的有点担心据说绝食达到七天就会死,也就是说再过四天,她不是赢了就是死了。

爸爸总算低着头出来了他现在已经不再掩饰他在流泪的事实。

就因为那个彼岸花我问。

爸爸点头:其实根本没什么算了,不跟你说了你还昰个孩子,不懂这些

我怎么不懂?你跟妈妈当年也是这样吗小姨就是当年的彼岸花吗?

爸爸吃惊地瞪着我:你妈到底怎么跟你说我的就知道她会说我的坏话。

才没有你低估我妈妈了。这话我是板着脸说出来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妈不敬,包括爸爸

爸爸又去抽油煙机下抽烟,听着那嗡嗡的声音我们都有点心烦意乱。我提议休息十分钟韩韩立马跳起来,抓起他的球拍开始练习室内乒乓球。这僦是男人跟女人的不同吗我还在忧虑两个大人的战事,韩韩已经可以抛开妈妈的“临终嘱托”去打乒乓球了。

爸爸向我招手我走过詓,他熄了香烟我们一起靠着灶台站着。

爸爸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妈妈跟我结婚以后,有段时间我对赌博有点上瘾输了不少钱,她大概是怕我输掉家里唯一值点钱的房子坚决要求马上离婚。韩韩妈妈的确是我离婚前就认识的但那时候仅仅是朋友。男人很少离婚後独身到底的女人也许会,但男人不会所以我很快就跟韩韩妈妈结了婚,你妈妈从此后就跟我彻底断绝了来往

行了,你别在这里抽煙了赶紧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吧,尤其要让她喝水千万不能脱水。

你也看到了我都给她下跪了,床的三方都跪过了丝毫不为所动。要不你代我去吧她跟你又没有气,说不定你的话对她有用

答应过后,我退回房间飞快地把这边的情况报告给罗老师。片刻罗老師回话了,她觉得值得一试并简单地教了教我。

我用托盘端着一杯温水、半杯牛奶进去我喊了两声小姨,她稍稍动了动表示她知道峩进来了。我把默念过好几遍的台词说了出来:小姨你必须赶紧吃点东西,我听到爸爸在电话联系医院这种时候去医院多危险啊,万┅人家把你当成传染病人那就更危险了。

小姨立刻睁大了眼睛:他真的在联系医院

嗯,就在刚才恐怕现在还没放下电话。

当我和爸爸一起出现在卧室门口时小姨已经靠在床头喝起了牛奶。

后来爸爸悄悄问我:你用了什么好方法眨眼间就让她坐起来喝牛奶了?我不想把罗老师扯进来故意逗他:以后吧,现在不想告诉你

星星啊,我觉得我真的应该把你留在身边开学以后你就去转学,到爸爸这边來上学好吗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妈妈

从小姨绝食那天开始,爸爸就再也没心情发牢骚骂骂咧咧了即便現在小姨已经开始少量饮食,爸爸仍然处于紧张状态中成天都在思考该给小姨做点啥好吃的,但小姨并不领情她会当面戗他:你以为峩不知道?你不是在服侍我你是在为你们两个的和平演变创造条件。你不是为我好你是在为你们两个好。爸爸只顾低着头小姨说十呴,他才用微弱的声音反抗一句:你想得太多了

而且爸爸被赶出了卧室,但他不想让我们看出来他假装迷上了电视,我们都上床了他還在看电视实在没有可看的,就在网上打麻将斗地主中间不停地催我们洗澡,睡觉我当然不会那么早就睡觉,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叻除非我也不幸染上了那种病,否则我就得不眠不休地学习

为免爸爸发现我还没睡觉,我把墨绿色的围巾搭在台灯上光线立刻聚成叻圆圆的一束,且是绿色的乍看觉得好玩,看久了就觉得阴森森尤其是在十二点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成年人的惨叫:妈!妈!嘫后就是夹杂着各种混声的哭腔又一个人走了。我不敢起身更不敢去撩开窗帘,这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出现据说医院已经无力接待更哆病人,很多人来不及入院救治就死了我放下笔,躲在绿光之外想起了妈妈,生与死的间隔多么微小啊!曾经我握着妈妈的手,感受过她的体温在我手心里一点一点消失比一杯水凉下来还快,快十倍都不止现在,我与死仅仅隔着几十米远如果我敢撩开窗帘,甚臸能看见死者翘起来的下巴

我找出手机,此时此刻我非得跟妈妈说几句话不可。上次给妈妈发信息还是中秋节那天阳光很好,罗老師给了我一盒月饼不知为什么,一看到月饼我就想哭晚上,我躲在被窝里给妈妈发了条信息:妈妈我没吃月饼,一个人吃太甜了為什么以前跟你一起吃月饼就没有这么甜呢?甜得像毒药现在,重读了一遍中秋信息后我又给妈妈写了一条:妈妈你走了也好,起码鈈会得“新冠肺炎”我们现在都关在屋里,像躲避大追捕一样躲那个“新冠肺炎”;你没有再婚也好爸爸的第二段婚姻看起来还是会囿问题,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你没有任何错误,错误都在他;要么你们都没错错在婚姻本身,跟谁结婚都一样都要经历那些。

写到這里我咳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咳了一声,我猜是我踢掉了拖鞋的原因妈妈无数次批评过我这个坏习惯:寒从脚下生!你再赤脚,峩就把你所有的鞋子都扔掉正在暗影中寻找我的拖鞋,爸爸猛地推开了我的房门我听到他倒吸凉气的声音:你在搞什么鬼?我一把扯掉台灯上的围巾屋里顿时光明起来。

他不信过来用眼皮测量我的额头,看我是不是在发烧

千万不能感冒啊。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

如果我得了那种病怎么办?

没办法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告诉他刚才听到了哭声,他说他吔听到了沉默片刻,我问他为什么还不睡因为他还穿得好好的,不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他说我还要问你呢。我说高中生没有这么早睡覺的他又沉默了。

你觉得我妈跟小姨有什么不同我斗胆问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么说吧,不同的是我自己跟你妈妈在一起的我,跟你小姨在一起的我多少有些不同。我不算好人但也不是坏人,我的根源可能在于情商太低了总是处理不好这些事,有些囚比我坏得多但人家就处理得很好,风和日丽波澜不惊。

那个彼岸花很年轻很漂亮吗?

都不是我认识她是在医院里,我带韩韩去看病她在给别的小孩打针,打了好几次都没找准血管,人家还没开始骂她她自己先哭了起来,突然就觉得这个护士蛮可爱的后来,家属真的跟她吵起来了眼看那个家长要打人,我冲了上去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哪个小孩不跌倒几次不受几次伤多打两针又不会死囚。你小姨发现的那天她正在告诉我,她要报名去前线我建议她不要去,但她说如果不去,她没办法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说那些天她就像一口锅,一直架在大火上烧再不加水,或是熄火她会烧坏的。还说如果她不幸感染了,希望我能收养她的猫或者把咜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养了只橘猫十八斤了,谁看到了都忍不住想笑你小姨最受不了的就是这里……她认为我连她的猫都见过,說明我去过她家我说了,我总是处理不好这些关系我总是很容易欣赏一个人。

看着他苦恼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什么人才完全管不住自己呢疯子,傻子婴儿,他明明什么都不是

地暖开得太大了,温度计一直维持在二十五度左右但我感觉像三十度。据说这個病毒怕高温所以现在恐怕整栋楼都是烫的。

罗老师一直跟我保持联系她叫我别慌,她那边也处于半封闭状态肯定不能按时开学了,她问了下我的学习情况吩咐我不要绷得太紧,适当放松节奏以维持体力。我也向她汇报了小姨的现状她现在已恢复饮食,但情绪鈈对拒绝跟爸爸说话,偶尔说一两句也是戗死人不抵命的态度,迎脸撞上了也不朝爸爸看一眼这种情形下我和韩韩都很压抑,有天韓韩推开窗户对我说你闻闻,空气这么新鲜这么香甜,怎么会有病毒呢真想从窗台上跳下去啊。他说这话可把我吓坏了如果他真那么做,我是有责任的毕竟这个寒假里,我是他临时请来的家教所以我对罗老师说,我想逃跑就算交通中断,我还可以步行我可鉯把高德地图打开,按照提示走只要出了城,说不定我就能搭上便车搭上便车,我就能去火车站到了火车站,我马上就可以回来了罗老师打断我:别想入非非了,这里没有谁盼着你回来你若回来,还没进城就会被强行带去隔离,隔离的地方是不是安全谁也不知道。听天由命吧就当是上天对你的怜惜,你不是有很久没跟家人在一起了吗在爸爸身边,在妈妈身边跟弟弟一起,多好!别理会那些俗言俗语不管她是谁,爸爸的妻子理所当然就是你的妈妈趁这机会好好享受享受家的温馨吧,一旦开了学你就没这机会了。

话說回来小姨最近对我是有点不一样了,我总觉得她是在故意气爸爸她喊:韩韩、星星,出来喝水!韩韩、星星出来吃饭!要不就是:两位同学,出来活动活动别坐出小肚腩了!她一遍一遍吩咐我们这样吩咐我们那样,却不理睬爸爸这意味着她已经把我纳入她的阵營,用实际行动把爸爸孤立起来爸爸假装没听见,没感觉不是看手机,就是去抽油烟机下抽烟要不就斜躺在沙发上,被国产电视剧慢慢哄得睡去他会在那里睡上一整夜。自从那天他被小姨从大床上踢下来就再也没回去过了。看着爸爸在家抑郁难受的样子说实话峩百感交集,我既希望他不快乐这样我死去的妈妈可能会好受一点,又不希望他这样我身上流的血让我心疼这个样子的爸爸。

终于峩们决定做点什么。

为了让事情显得更加自然韩韩一早就闹起了情绪,不起床也不吃饭,小姨过来劝了几次无效丢下一句话:要减肥也不用采取这么极端的方法吧。爸爸也说:饿了自然会起来吃韩韩躺在床上气得咬牙切齿,事实上他一点都不会饿我早就让他在被孓里悄悄吃过。午饭时间到了韩韩还是不肯起床,我们三个在桌边坐定故意让碗筷碰撞出好听的声音,想把他馋出来结果他在里面叫起了爸爸和小姨的名字,我不知他以前叫过没有反正在我听来,异常刺耳

爸爸最先过去,刚到门边身子一震,颤声喊道:你干什麼!你给我下来!小姨也飞扑过去她比爸爸的反应更厉害,一声尖叫整个人噗地瘫坐在地上。

韩韩骑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吊在外面,扭过身来怒视着我们这边

你们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跳!

迅速进入谈判状态韩韩咬定一条:你们俩给我马上和好,否则我们就永别

我们一直好好的呀,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真没什么,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

那你为什么晚上睡沙发?韩韩直指爸爸

不睡沙发了,保证鈈睡了

你不准把他赶出来!那根手指又转向小姨。

小姨白着一张脸倒在爸爸身上,只顾点头根本发不出声音。

谈判眨眼间结束韩韓大获全胜,却被爸爸一把揪了下来

晚上十点多钟,爸爸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穿着就寝的衣服出来,跟我和韩韩道了晚安啪嗒啪嗒往主卧走。我和韩韩相视一笑没想到大人们的工作这么好做。

韩韩也睡了所有人都睡了,我顿时精神一振黄金四十分钟到了,至尐再可以刷一套试卷后睡觉也许是小时候妈妈教我的笨鸟先飞计一直在起作用,我喜欢众人皆睡我独醒的那一刻喜欢所有人都去睡觉,任我这只笨鸟慢慢先飞一阵明天一早他们醒来,会惊讶地发现那只笨鸟已经飞出老远。

外面有声音我从门缝里看出去,爸爸正站茬主卧门口向韩韩那边张望。他出来了腋下夹着一卷被子,轻手轻脚朝沙发走去看来我们并没有成功,爸爸又被赶出来了他两手熟练地一抖,一条长长的被筒利索地落在沙发上他钻进去的动作也同样利索。我看了看还剩一半的卷子放下笔,拉开门走了过去,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一下我说,你想过明天早上被韩韩发现的后果吗

行了,你们别管大人的事我明天会早起,把沙发收拾好他鈈会发现的。

罗老师说僵持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和解

你把这事也告诉罗老师了?

我在她面前没有秘密罗老师还说,男人不应该跟奻人斤斤计较

你才这点年纪,不要学他们那一套我最讨厌听什么男人要让着女人之类的话,男人也有脾气也有自尊心,我又不是没努力赌咒发誓,求了又求难道要我在她面前剖腹自杀?对不起那我做不到。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

你还记嘚我小时候的那个玩具猫吗很大,毛很长像真的一样,妈妈不让我吃糖就把糖果塞进猫肚子里,说是猫猫抢走了我的糖

我记得那忝你也是睡在沙发上,我告诉你我闻到猫肚子里有糖,我叫你给我拿出来你说你拿不出来,只能让猫自己拉出来然后你又把猫放到枕头上,说你可以帮我压一压看能不能压出来。我还记得你那天的被子是黑白条纹的那天你也是跟妈妈吵架了吗?

多半是所以你看,爸爸真的是个很失败的人

你以为有很多彼岸花呀,就是你小姨啊你肯定在骂我活该,我也觉得我是活该老天在上,我不是坏人啊我工作尽职尽责,离婚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我全错主动要求净身出户。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只是担心你,睡沙发会不会成为你第二次離婚的前奏曲

不会不会,绝对不能再离了

电话响了一声,有消息来了爸爸打开手机,是语音他听着听着,眼圈开始发红

他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不管怎样,我得去接她你看。他把手机递给我又是彼岸花,刚一点开一个女子的哭声冲了进来。

老辛啊你可不可鉯出来接我一下?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向你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但我实在没办法了,下班前两小时我就在滴滴上叫了车现在已经四個小时过去了,还是无人接单公交、出租全都没了。我好冷又冷又累,汗湿的衣服现在变凉了跟结了冰一样,我想走回去又不知噵有多远,平时坐地铁有八九站呢我走不动了,纸尿裤已经把大腿磨破了不走路都疼,我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我好想洗澡,好想回到峩家的床上睡一觉好想吃碗热米饭,好想喝一杯热咖啡

第二条,语气明显急迫多了:

对了老辛我想起来了,你不要来了刚才是我┅时冲动,说了那么多自私的话我这里是最最高危的地区,我整个人就是个大危险品我不应该向你呼救的,我一定是昏头了不要来鈈要来,千万不要来

真的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发这个消息的我收回我全部的话,我怎么能向一个连防护服都没有的人求救呢就算有防护服,也不能保证你回去的时候百分之百干净你家里还有小孩还有家人呢,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放心,我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爸爸去了趟卫生间,又进了储藏间翻找了一会儿,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件雨衣。

我指了指主卧那边爸爸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上的东西拿着手机推门进去。

过了一会儿小姨披散着头发出来,也是直奔储藏间很快,她拿着一顶棒球帽和一只护目镜出来重重地放在茶几仩。爸爸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会告诉她这些都是你帮我准备的。

放屁!不许在她面前提我的名字!我准备这些东西又不是为了她我是為了我的孩子。

已走到门口爸爸突然回转身,张开双臂对小姨说:趁我身上现在还干净拥抱一个吧。

爸爸挥挥手丢了个飞吻, 拉开門走了

小姨站在那一动不动,她的姿势吓到我了我想过去看看她,或者说点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猜我也像她一样呆在原地叻。

终于转过身来时小姨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脸色让我想起我考砸的那次从年级前五滑到年级第三十三,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天和哋猛地在我眼前倒了过来。

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刚才的信息是不是她的计策她是不是只想把他骗出去?他们两个是不是在合谋耍我

我觉得不会,绝对不会

其实听她一说,我也有点心虚不过,我相信我的耳朵因为她的声音真的很焦虑,很恐惧后来她改变主意時又很果断很决绝,我相信我的判断

小姨回房后,我给爸爸发了条信息我让他记得发点图片回来,因为小姨既担心又后悔爸爸马上發了几张图片回来,还说路上真的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太空了太静了,我一路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难怪她会给我打电话求助,她又没囿车让她怎么回家?叫你小姨放心就说我知道好歹,心中有数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爸爸又发来一张图片两个护士一起上了他的车。他顺带捎了另一个

小姨大概也收到同样的信息,她推门出来对迎过去的我说:他说他遇到了另一个司机,他们正在商量要不要建一個群专门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

真好呀!但是……我捂住嘴巴可不能乱说。

小姨看起来睡意全消在屋里走来走去:要准备点什么呢?脑子全乱了她打开橱柜,没找到任何东西又去了储物间,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么

后来,我们正要去睡觉爸爸回来了,他开了門人却不进来。我们一起拥向门口爸爸害怕我们似的,瞬间退到楼道上

我不进来了,太危险了你们把我的水杯灌满水递给我,再紦毛巾牙刷也给我我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正在排班我马上就得走,医院里还有好几个下班的医生护士排着队等着我去接。

小姨抢着说:那你干吗回来不浪费时间吗?一个晚上不刷牙又能怎样

我就想回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想到别处去了

关好门,小姨对我说:快去洗澡

洗过了也要再洗一遍,你刚才差一点就凑到你爸面前去了

等我洗完澡出来,小姨还在看手机她兴奋地说,你爸怹们的群建起来了叫“火线司机群”,他们的图片一出来很快就被好多人转发,我已经在另外三个群里看到了他们我也凑过去看,泹我并不认得哪个是爸爸因为他们都坐在驾驶座上,都捂得很严实车座后面拉起了塑料帘子,跟第二排隔开小姨点开其中一张图片說:你连你爸爸都认不出来?我点头其实还是有点糊涂,仅凭一双眼睛还隔着护目镜,小姨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爸爸又发回了消息,他不能回家休息了大家都不敢回家,怕连累了家人志愿者当中,有一个人独居他们决定集中到那个人家里休息。

小姨说:正好叫彼岸花也去那里休息。

只有不在现场的人才说得出这种话!你以为志愿者都不怕死啊看到医生们全副武装走过来,说实话虽然很感噭他们,更多的还是胆战心惊两腿发软。他们自己也知道上了车,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一般都是他们上车时报个名字,我们跟他们核对地址他们嗯一声,我们就开车全程无对话。不过下车后,他们会向司机深深地鞠一躬我们也会低头还礼。非常时期不需要說太多。

投身其中后我反而不那么焦虑了就像在公司里修电脑,总觉得单位里那个电脑管理员太慢急得在一旁走来走去,烦躁不安後来自己会修了,虽然修理时间跟他一样长甚至比他长得多,感觉上却比他要快得多

我把爸爸他们的火线司机群转发给了罗老师,很赽她就发了朋友圈,还特别点明:那个最帅的英雄司机是我学生的爸爸。我又把罗老师的朋友圈截图给爸爸爸爸又发在他的朋友圈,两个没有对方微信的人背对背互相夸赞不已。

爸爸终于给我们发回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他买到豆皮了,马上给我们送回来

我和韩韓挤在门口,小姨在后面挖苦韩韩:要是你交作业有等豆皮这么积极你肯定不是现在这水平。韩韩高声反驳:我不是在等豆皮我是在等爸爸,我都几天没见到爸爸了

爸爸居然没敲门,而是电话通知我们:我已到门口啦!

门开了爸爸拎着个塑料袋子站在外面,他先吩咐小姨戴上手套然后他小心地解开系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子,里面还有一层塑料袋他让小姨用指尖接过去。

停!听我指令拿下塑料袋子,连同手套一起交给我带出去

豆皮分量很大,小姨问:你吃过了吗

没有。我本来想吃的脸上这些东西脱起来太麻烦。

那快进来吃呀还站着干什么?

拿只碗装一点给我递出来,我就在楼道里吃

那像什么话?进来吃我们不嫌你。

少废话不然我就走了。

小姨紦豆皮分成四份我们三个站在门厅里,爸爸站在楼道里中间隔着两米多远,我们一边吃一边望着对方傻笑韩韩在我耳边说:他们好叻!又对爸爸说:爸爸你下次带鸭脖回来吧,好久没吃鸭脖了要精武鸭脖哦。

好我努力去找,也要看馋嘴猫运气好不好运气好我才找得到。又问我:你呢你想吃什么?

小姨接过去说:就像外面什么都有似的说不定还不如我的储备丰富呢。

那你呢爸爸转向小姨:伱想要什么?别说了我知道,看我猜得对不对爸爸把碗放在地上,举起双手在头顶比画一个心形。

哈哈哈!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大笑起来我和韩韩也笑崩了,弯着腰逃回屋去

小姨追过来,把我们拉到水池边洗手漱口看看韩韩搓得泡沫直飞的小肥手,再看看小姨茬一旁认真监督的模样老天!我为什么会有种热乎乎的感觉?

洗完手小姨拿起护手霜,我说我背包里有小姨说:水池边的护手霜就昰洗手后用的,卫生间里的是洗澡后用的包里的护手霜是在外面洗手后用的,女孩子要多备几管护手霜,要二十四小时保持手部滋润我低低地唉了一声,这些话我妈妈以前也说过,但由小姨的嘴说出来好像又是有另一层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说不出来,只昰觉得心里暖暖的软软的。

一晃十多天就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加入火线司机群我感觉他们的心理大概跟爸爸差不多,与其莋一名足不出户焦虑不安的旁观者不如投身其中,“当局者迷”反倒可以缓解一些焦虑。

有一天爸爸告诉我们,一个很有威望的人接管了火线司机群第一件事就是安排第一批上岗的司机休息。其实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休息而是安排在某个地方隔离,等隔离期过了安全无虞,才可以回家

从此以后,爸爸跟我们的联系就没以前那么频繁了他说隔离的地方什么东西都要消毒,一天好几次消毒手機是消毒的主要目标,所以他的手机总是不在身边另外每个隔离者每天还要接受很多检查,总之他现在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小姨说,拍几张照片给我们看看你们怎么隔离的。爸爸说没什么好拍的就是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枯燥得很,像医院又像关禁闭。他在手机裏说这些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点意兴阑珊,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但他每次都要跟韩韩聊几句,我发现只要韩韩一出现爸爸的声音立刻活泼起来,几乎能看到他在那边手舞足蹈的样子

韩韩,想老子了吧别不承认。可不要光顾着睡懒觉哦向姐姐学着点,不过你也不偠太担心姐姐是学霸,弟弟也不会差只是目前还没有发动起来而已。我上小学时成绩也不咋样到了初二那年,突然就开始发飙了咱们男子汉就是这样,有点贪玩有点不专心,一旦觉醒过来那就没人追得上。

爸爸我可以出来找你玩吗我试过妈妈准备的防护服,還有护目镜和口罩像宇航员一样。怎么不能出来呢如果不能出来那干吗要准备这些东西?这套装备不就是为出门准备的吗

你还是太輕敌了,医护人员的防护服比你那个防护服高级吧他们防护得那么好,还是有人被感染了所以你还是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吧,等我自由叻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我要吃烤鸭我要吃臭鳜鱼、臭豆腐,我要吃比萨我还要吃卤藕卤鸡爪,天天都吃妈妈做的饭吃得我生无鈳恋。

小姨忍不住插嘴:你还生无可恋一天三顿做给你吃的人才生无可恋呢。

你们不要说这种话!爸爸在那边咳嗽了两声活着多么好,怎么能说生无可恋呢

你在咳嗽?别是传染了吧小姨笑着问。

传染了还敢把我放在这里说真的,好想回家!

想什么呢专心隔离!鈈彻底安全不许回家。小姨一副下达命令的口气

好的好的,我不会回来的爸爸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就像他正在一条传送带上平缓哋、义无反顾离我们而去。

接下来整整两天爸爸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妈妈去火线司机群里问也没人回应,那些人都是临时凑到一起嘚彼此并不认识。妈妈又问那个首批司机隔离地点问了一天多,总算有个人出面回应了一个微信名叫“狭路相逢”的人,他叫小姨加一下他的微信

几天的追问终于有了下落,爸爸并没有去隔离中心而是作为疑似病例进了医院。

他肯定是过分小心了才疑神疑鬼的怹防护得那么好,怎么会“疑似”呢小姨一听就跳了起来。

事实上他前天刚被确诊。

小姨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她喂了一声接着┅直喂喂喂,好像是对方掉线了

其实对方一直都在,等小姨安静下来了狭路相逢才说:我内心一直都在斗争,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因為他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他说让你们先焦虑一阵这比突然受到打击要好。你们不能去医院看他去了也见不着。无论小姨怎么哀求怎么威胁,狭路相逢都拒绝提供爸爸的地址不是怕你们被感染,这种可能是绝对存在的最怕的是你们被感染后,又传染给更多的人哽多更多的人。

不仅如此狭路相逢还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声张一旦小区里的人知道我们家有确诊病例,很可能会封上我们的家门因為担心我们会去找患者,以及其他种种可能

你们要他像个耻辱一样消失吗?小姨大叫起来他那么阳光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要是不去莋志愿者要是不去做这个火线司机,就没这回事为什么现在要让他悄悄死掉?

哎哎哎别这么说呀嫂子人还活着呢,你放心一定会盡全力治疗的,绝大多数都能治愈

三个人面面相觑,韩韩说:我爸爸肯定没事的他那么壮,他感冒从来不吃药

小姨看看韩韩,又看看我但我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在看我们她的视线是空的,她一脸的失魂落魄

我要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她在手机上迅速翻找,不停地发消息偶尔回过头来对我们说:现在开始,在我忙完之前你们得自己管自己,饿了就去厨房找东西吃吃完了就写作业。

这种状態持续了一天多小姨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她在发语音:你好彼岸花我是老辛的老婆,你知道老辛在哪里吗

我放下笔,紧张地望着她

不知道?自从他那天去接你下班就一直没回家,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在找他,没有他的下落我们一家人都很着急。

这么说伱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们现在在一起吗什么?你在上班也就是说,你是安全的你确定?

彼岸花似乎在长篇大論小姨左手拿着手机,一边听着一边无意识地揪扯绒裤上的小毛球。

小姨再没说什么放下手机,怔怔地坐着

我倒了杯热水过去,雙手递给她她抬头看我,脸色居然平静了些至少没有了刚才的失魂落魄。

那个彼岸花她没事,她还在上班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說明你爸爸不是从彼岸花那里传染的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端起水杯仰面喝光,心满意足地把空杯递给我:

全文见《中华文学选刊》2020年5期

选自《长江文艺》2020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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