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哪些动漫的反派表面看起来滑稽可笑但其实只是迷惑人的假象其实实力非常可怕?

【科幻背景,小职员亚茨&仿生人克罗里】

【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追连载,追连载确实累。马上完结了,总之感谢各位喜欢!】

9、艾格尼丝的礼物-2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反应过度。”帕西法在下午三点钟走进艾格尼丝的办公室,穿一套笔挺的咖啡色套装,“我说过很多次了,艾格尼丝,HELL的义体只是一种商品,而任何商品购买行为都是自愿的。我们没做错任何事情,HELL没做错任何事情,只是为市场多提供了一种选择——自由选择啊。”

艾格尼丝从办公桌前抬起头。

“这是诱惑。”她把双腿翘起来架在桌上,依旧穿着运动裤和拖鞋,“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所以他们才是人。这种商品在诱惑人类走入深渊,然后变成怪物。”

“放松一点… …你自己就可以去做个义体移植。”

“这方面我们已经探讨得足够多了,艾格尼丝。”帕西法说,“如果你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们大概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

艾格尼丝做了几次深呼吸。她说“好吧”,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帕西法:“那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什么?”

屏幕上是一排排的用户信息,以名字首字母为排列顺序。

“普通的用户信息收集。”帕西法回答,“用户体验计划,优质客户备案,我们需要这些信息。”

“他们全都是购买过新型民用机器人的客户。”

“这个系统里甚至记录了每位客户的智商评估、体检报告和医疗档案。只是普通的用户信息收集?”艾格尼丝抬起眉毛。她的表情在说,我不相信。

一些零碎的报道,HEAVEN涉嫌通过新型民用机器人盗取个人信息、侵犯用户隐私。

这些消息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一张蓝图。一颗人类大脑,机械元件和各种芯片通过红蓝线链接在上面,像是给人脑装了机械外骨骼。这是一张非常潦草的设计图,上面零零碎碎地做了几处标注,还有被涂抹得一塌糊涂的错误信息。

草图下面是一行手写字——基督。

十几个公式,七张相当复杂的表格和三百多份样本数据。很多地方被标了“暂定”,一些数据后面标着“提高”或者“降低”。

最后是一张名单。名单将三百多份样本数据按照一定顺序进行了纵向排列,前七十七份样本在最后一栏标着绿色的“保留”字样,其他则是红色的“清理”。

名单最上方是一行蓝色的字,非常老旧、传统、毫无新意的印刷体——“方舟名册-模拟-A”。

这是一段录音。杂音很大,环境音嘈杂,对话听得不是特别清楚。

首先出现的是艾格尼丝的声音。那位女士很气愤,她在质问对方一些问题,似乎是关于新型民用机器人的内置程序。亚茨拉菲尔勉强能听出“民用”、“军用”、“武装程序”几个词,然后艾格尼丝骂了句相当不文雅的粗口,说“这是欺骗”以及“这是谋杀”。

一阵更嘈杂的环境音,脚步声由远而近,其中夹杂着人群的低声议论和几声尖叫。

在那之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帕西法——说了些什么,关于“安保措施”、“必要的保障”以及“崇高事业”。

嘈杂和电流声再次一起涌来,录音中断了。

“还有吗?”亚茨拉菲尔凑近屏幕。

“还有最后一个文档,天使,是段录像。”克罗里说着点开它,一名年轻女孩的面孔出现在镜头里,离得非常近。

女孩有双和艾格尼丝一样的深栗色眼睛,头发像海藻一样披在背上。她的五官分开来看很漂亮,太漂亮了。所以当它们拼凑在同一张脸上时,反而显出一种微妙的冲突感,你会感觉自己被这张脸所吸引,却不知道吸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女孩对着镜头看了几秒钟,确定设备运行正常。然后她向后直起上半身,用一个相当审慎的姿势推了推眼镜:“我是安娜丝玛,艾格尼丝·风子是我的祖母,我负责转述接下来的事情。”

亚茨拉菲尔觉得这位姑娘像一头小鹿。森林里的小鹿,擅长跳跃和奔跑,视力和嗅觉都非常灵敏。

小鹿一样的姑娘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首先我要坦白一件事——我在HEAVEN质检部工作,是我让人把你丢出去的,AJC800。”

克罗里挑了一下眉头。他想说这实在是有点不太地道,你怎么能因为我和其他机器人不一样就把我丢进垃圾堆呢。他还想说,看呐,亚茨拉菲尔,她在跟我说话,这些东西就是留给我们的没错。可这姑娘说得很快,他没机会插嘴,

“我叫人把你丢出去是为了保护你。同时也是为了拯救我自己,以及世界上所有其他人类。”

亚茨拉菲尔发出一个类似“噢”的单音节:“这是留给你的信息,亲爱的。”

“我们。”克罗里纠正,“留给我们的。”

“我希望你已经认真看了艾格尼丝留下的那些资料。”安娜丝玛继续往下说,她把手指伸直,交叉在一起,“简而言之,我们需要你来做一些事情,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你首先需要搞清楚‘伊甸园计划’——HELL和HEAVEN几十年来全部的谋划都是为了这个‘伊甸园’,他们认为这可以实现一个更好的世界,可以帮人类走得更远。四十年前,帕西法深信这一套。现在,加百列和别西卜显然也深信这一套。”

亚茨拉菲尔感觉自己指尖发烫,有亮白色光团在双眼之间跳动,光团的每一次跳动都让他感到紧张、一点点焦虑,以及因精神高度集中而产生的兴奋感。这是相当陌生的感觉,他之前从未体验过这个,但感觉不错。

“‘伊甸园’由两个计划组成。”安娜丝玛竖起第一根手指,“首先,‘审判’计划。HEAVEN在40年之前开始以低廉价格向全世界出售新款服务型民用机器人,直至他们的机器人成为新时代的生活标配,几乎人手一台。然后他们用几十年的时间通过机器人来收集用户数据,并对每一名用户的各方面数据——包括身体素质、智商、思维能力等等——进行量化评估,最终选出‘优质的’和‘不够优质的’。你刚刚应该看到了方舟名册。‘审判’是一场洪水,只有被评为‘优质’的人类才有资格登上方舟,而其他人类都将被清除。”

亚茨拉菲尔发出一声感慨。

“每一台HEAVEN生产的服务型民用机器人都植入了‘审判’程序,以及依据法律仅适用于军用机器人的武装程序。”安娜丝玛语速稍快,吐字清晰,没什么情绪,像在宣读一份已经练习过很多次的演讲稿,“一旦方舟名册上传成功、‘审判’程序被启动,每一台HEAVEN生产并出售的机器人都会在程序驱动下开始行动。它们会识别身边的每一名人类,确定对方的信息是否在方舟名册上。‘优质’的人类会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而‘不够优质’的人类只有一个下场——被机器人当成残次品处理掉。HEAVEN需要的只是一台能够承载‘审判’程序的超级电脑。”

“残次品。”克罗里咂咂嘴,把这个词在舌尖上又转了两圈,“就像当时他们处理我那样。残次品都应该被丢掉。”

“如果‘审判’程序成功启动了,你可能也会对我进行识别。”亚茨拉菲尔盯着屏幕里安娜丝玛的眼睛,没有看克罗里,“如果我的信息不在‘方舟名册’上,你可能就会杀了我。”

克罗里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永远不会发生的,我保证。”

镜头里的安娜丝玛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伊甸园’计划的第二个组成部分,被称为‘极乐’。HELL用艾格尼丝的技术做出了能够阻隔负面情绪的义体,他们对外宣称红色可以抑制愤怒,灰色可以抑制绝望,紫色能抑制焦虑,而蓝色能完全隔绝忧郁和悲伤。”

然后这女孩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表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这全都是说谎。任何一种义体,不管它是什么颜色,都具备完全隔绝一切人体负面情绪的功能——这意味着,如果有一台足够强大的超级电脑、一套完备的程序,HELL的高层只需要动动手指,然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负面情绪了。”

亚茨拉菲尔吞咽了一下。凌晨四点多,城市正沉在睡梦中,彻夜狂欢的年轻人也开始感到疲惫。在城市最不起眼也最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清洁工和路边小摊贩不情不愿地爬出床铺,他们要赶在天亮之前把一切打理妥当。

光污染依旧很严重,天空看起来仍像一块经过了很多种颜色扎染的牛仔布。还要等上至少两个小时,光才会从这块布后面透过来。

亚当·扬这时候睡得很香。他躺在小床上,枕头边放着机械恐龙公仔和太空牛仔模型,地上有本摊开的漫画书——银河系大盗亚瑟·了不起穿一身牛油果绿的迪斯科套装,在天鹰座酒吧里赢得了掷飞镖大赛的冠军;然后他用奖金买了能装满整整三艘飞船的跳跳糖,准备去拜访阿尼拉坦布斯卡特贫民收容站的孩子们。

亚瑟·了不起的柠檬黄飞船飞进亚当·扬当天晚上的梦境里,一边飞,一边洒下很多、很多的跳跳糖。

有一个声音夹在跳跳糖里面,显得有点突兀,不是那么和谐。那个声音说——去东边看看,猪背岭东边;去东边看看,那是你的王国;从那开始,一切都从那开始。

这声音并非从外面传来的。它来自亚当的大脑。

“去东边看看,从那里开始;到东边去,猪背岭东边,那是你的王国。”

“要启动‘审判’和‘极乐’这两个程序,推动‘伊甸园’计划,HELL和HEAVEN需要的只是一台超级电脑。”安娜丝玛把双手交叉,扣在一起,“所以他们制造了‘基督’——一台能同时运载‘极乐’和‘审判’的电脑,它通过通用网,与每一台HEAVEN生产的机器人以及每一片HELL生产的人造义体相连。我不知道基督现在在哪里,AJC800,但你能找到他,你的后台程序和基督连在一起。”

克罗里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向亚茨拉菲尔:“这就像那些老电影里面演的,天使。我们找到这台超级电脑,黑进它的主程序,上传病毒,然后阻止整个计划,拯救世界。”

安娜丝玛从桌上拿起两节脊椎骨——陶瓷外壳上用黑色油性笔写着“伊甸园的蛇”,很明显就是克罗里身体里的那两节——把它们推向镜头,然后又收回来:“我会把刚刚说过的东西录下来,和艾格尼丝留下的资料一起装进这两节脊椎骨形状的存储器里,AJC800,希望你能快点发现它们。”

然后女孩放下存储器,两只手趴在桌面上,向镜头靠近:“至于‘基督’,至于那台超级电脑——艾格尼丝写了一份病毒程序,她称之为‘原罪’,这份病毒可以摧毁基督。我把它放进你胸腔里了,AJC800,建议你打开自己的胸腔看一看。如果艾格尼丝是对的,那么你也会受‘原罪’病毒的影响,你会拥有自由意志… …一台能找到‘基督’的、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这就是‘原罪’。然后我会利用自己在HEAVEN的职权把你归为残次品,把你从流水线车间里丢出去——这样你就自由了。”

一台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这就是‘原罪’。安东尼·J·克罗里的瞳孔慢慢放大。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而亚茨拉菲尔终于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克罗里的自由意志来自何处——艾格尼丝·风子的‘原罪’病毒。

一台获得了自由意志的机器人,携带着“原罪”的“伊甸园的蛇”。他的诞生是被计划好的,脊骨里藏着HEAVEN和HELL的秘密,还未出生就注定被丢弃。亚茨拉菲尔感到某种想要跪下来哭泣的冲动,以及难以名状的失望和委屈。

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在这之前被他视为“巧合”,一种“惊喜”,一种“恰巧”被他撞见了、发现了的美妙际遇。是他自己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唯一的巧合只是自己恰好在那天晚上抄了条近路、恰巧走进了昏暗逼仄的小巷,又恰巧朝垃圾堆看了一眼,并发现了克罗里从垃圾堆里露出来的一截胳膊。

他把那截胳膊从垃圾堆里拉出来,主动走进巨大的、古老的、像一团乌云一样盘踞在城市上空的阴谋当中。

他们一直在探讨自由意志,却从来不曾抬头看看悬在头顶的阴谋与计划。它和圣经故事里上帝不可言喻的伟大计划一样不声不响一言不发,用沉默凝视所有生灵,却没有人可以违背这种凝视。

他向来喜欢克罗里的自由意志和那样明亮的灵魂,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现在亚茨拉菲尔知道,那是病毒,是“原罪”——它同样是一份程序,只是一串代码而已。

安东尼·J·克罗里的自由意志,安东尼·J·克罗里的思想和灵魂,是艾格尼丝·风子编写的病毒,是一份存放在AJC800身体里的程序。它在胸腔里,听起来好像一颗心,本质上却依旧是一串代码。

亚茨拉菲尔抽了一下鼻子,感觉呼吸不是很顺畅。可他依旧是爱他的啊,这是最美好也最让人难过的事情了。

安娜丝玛的声音还在继续。

“打开你的胸腔看看,AJC800,找到‘原罪’,然后我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基督’。”那个女孩说,“把‘原罪’上传到‘基督’,瘫痪它的系统,然后我们就都自由了。否则审判会降临,而审判过后不会是极乐,绝对不是极乐。祝你好运。”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电脑屏幕上铺满高饱和的、宁静的蓝色。光标符在左上角一闪一闪,等待命令输入,等待指令,用一种忠诚但毫无自主性可言的姿态等待别人告诉他该做什么。

亚茨拉菲尔觉得自己就和闪动的光标差不多。

克罗里跪坐在他面前,红头发,四肢瘦长,屏幕光投在漂亮的颧骨上。他把上衣脱下来,露出胸膛、腰腹、锁骨和大片大片的人造肌肤,就这样裸着上半身看向亚茨拉菲尔。

“她说我的自由意志是病毒。”克罗里耸耸肩,露出一个挺滑稽的表情,“我被吓到了。你呢?”

亚茨拉菲尔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说我很失望,我很委屈,我想哭。他想说,我原本以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真的有那样闪闪发光的灵魂。他还想说,我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个,能不能别再跟我说这些事了,我不希望知道所谓的真相。

书店老板的目光在地板上转了三个圈,然后乌云一样沉闷的声音从他舌尖上溜下来:“如果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克罗里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那我依旧会以为你真的有灵魂,你真的有自由意志。我不会知道你的思想和意志只是一串代码,是艾格尼丝·风子编写的病毒程序。”

“别跟我道歉,该道歉的不是你。”亚茨拉菲尔抬起头来,感觉鼻腔深处有些酸涩味:“你的自由意志是程序,那你的爱呢?”

书商继续说了下去:“你的自由意志是程序,你被设定为可以思考、可以感受,那你的爱呢?爱也是程序吗,你爱我这件事也是被设定好的吗?”

“亲爱的,你的爱是可以被编写、安排和计算的吗?爱有算法吗?”

亚茨拉菲尔吞咽了一下,目光移向别处,游弋了几秒钟之后又收回来:“我有点害怕了。我害怕你对我的爱也是程序,是被安排好了的,那样的话,我究竟把我自己的心交给谁了?”

克罗里歪过头,他太阳穴边的指示灯慢慢从蓝色变成深红色,小小的光圈,像一尾在黑暗里追逐自己尾巴的鱼。

亚茨拉菲尔听到一声“咔哒”。

安东尼·J·克罗里在他面前打开了自己的胸腔。

人造的皮肤,人造的骨骼,人造的红蓝线和一块块电路板。他右侧胸腔被零件填满,左侧胸腔存放着——一颗苹果,机械苹果。

那是一颗被做成苹果形状的人造心脏。

发条和齿轮一圈圈咬合、转动,像机械表机芯一样发出轻微声响。这颗心脏是鲜红色,熟透了的苹果,隔着一定距离就能闻到清甜果香。它在一堆人造零件当中咬合、转动,滴答作响,像是有生命一样。所有复杂的线路都由这颗苹果心脏开始向四周蔓延,它们蔓延向四肢,也蔓延向克罗里的脑部。

“原罪”就在这颗苹果里,“原罪”就在克罗里的心脏里。它们通过线路在克罗里身躯中游走,影响他的处理器、驱动程序和记忆存储程序,让他摆脱既定算法的束缚、像人类那样拥有自由意志。

这颗机械苹果心脏——艾格尼丝·风子的“原罪”——让安东尼·J·克罗里成为伊甸园的蛇。

安东尼·J·克罗里的胸腔向外打开,一颗被做成苹果形状的机械心脏被安置在里面。齿轮咬合,发条带动更精密的细小零件一起转动,咔哒咔哒的机械运作声像是心跳。

你的爱也是程序吗,爱是可以被计算的吗,爱有算法吗。

克罗里低头盯着胸腔里转动的心脏,像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包柠檬糖的小孩:“你看,我真的有一颗心脏。”

“可那是编写好的程序,克罗里。”亚茨拉菲尔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湿漉漉的,“这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大着呢。它给了我自由意志,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他语气轻快,挑着眉毛笑起来,“而我决定去爱你——爱没有算法,不能被计算,我对你的爱不受任何代码和既定程序的影响。就算你把这颗苹果心脏摘掉,我也还会爱你。”

这个说法让亚茨拉菲尔鼻腔里的酸涩味更浓了。他试图把味道弄出去,可酸涩味就像胶水一样赖在鼻腔里,黏糊糊又浓稠,味道刺激他的泪腺,让他想哭。

“你就是擅长这个,花言巧语… …”他低着头嘀咕,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和胶水一样是黏糊糊的,没什么说服力,也没有明确立场。

而克罗里微微向前俯身,表情挺得意:“没有办法。对你的爱写满了我所有的记忆芯片和储存器,现在我身体里随便一根最不起眼的线路都是爱着你的,它被写进我的主程序里了。”

亚茨拉菲尔想,自己大概被说服了。伊甸园的蛇司掌诱惑,他诱惑夏娃吃下禁果,于是那姑娘就真的摘下禁果来咬了一口,人类从此永远背负上了他们祖先所犯下的原罪。书商尝试微笑,用笑容稀释鼻腔里黏糊糊的酸涩感,他想克罗里确实对得起“伊甸园的蛇”这样一个称呼,确实应该由他来背负“原罪”——他那样聪明、那样漂亮,像火焰和燃烧的星辰一样;他还牙尖嘴利、能说会道,从泛黄书页和一排排铅字上学了不少机灵话、绝妙的笑话和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

没人能拒绝他。你总会被他吸引,然后他就像坠入黑夜的金色星辰一样,所有黑暗都要围着他转,所有影子都因他而存在。

这就是“诱惑”本身,你最后总会向这条蛇的诱惑臣服。

现在他站在那,打开自己的胸腔,裸露着鲜红的、不断咬合旋转着的机械心脏,蛇噙着原罪,恶魔胸口捧了一颗苹果。他说就算把这颗心脏摘下来、就算没有了艾格尼丝·风子的病毒程序,他也依旧是爱自己的,他对自己的爱被写进每一张记忆芯片每一块储存器里、被写进他的主程序里了。

他找不到怀疑的理由,至少目前没有。

书商清了两下嗓子:“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我得消化一下。”

“顺便消化一下我对你的爱。我所有可写入内容的元件都写满了对你的爱,天使,现在它是永生不灭的了。不会被抹除,不会被遗忘,因为机器人永不遗忘,你得好好消化一下这么深沉厚重的爱。”

亚茨拉菲尔听到自己笑了。这笑声意味着他投降了,他彻底失去了立场,正准备抛开一切疑问和顾虑,然后彻底接受这条蛇的诱惑。

“但我们时间不多,亲爱的。”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酸痛的腰椎和髋关节,“我们必须得按照艾格尼丝和安娜丝玛的指示,先找出那个‘基督’,然后上传你携带的病毒… …你的后台是和‘基督’连在一起的,知道该怎么找到他吗?”

“后台程序一般而言都设计得非常隐秘。用更便于人类理解的概念来说,它像是潜意识,潜伏在表意识之下、记忆的最深处,你自己可能都不曾意识到它的存在。”

“所以你并不能简单通过数据检索或者——主观意识,去寻找这个和基督连在一起的后台程序?”亚茨拉菲尔问。

克罗里点点头:“他是后台,是基督。按照‘审判’程序的设定,他是我们的主宰者。出于安全考量,HEAVEN和HELL一定会把他藏得很好。他可以主动联系我们,‘审判’程序可以通过这个‘基督’来影响每一台HAVEN出产的新型民用机器人。而作为‘士兵’和‘棋子’,我们无法逆向操作。”

“这也是程序设定吗?”

“是,程序设定。”克罗里咬着下唇,表情像是刚刚吃了一颗很酸很酸的柠檬,“我知道我有自由意志,很多所谓的程序设定对我没用,可这不一样——你懂吗,天使?比起程序设定,这更像是硬性条件,某种‘功能’。”

“你不具备主动寻找‘基督’的功能。”

“那我们可以让‘基督’来找你。”亚茨拉菲尔笑了。

克罗里耸耸肩:“你在练习讲笑话吗?基督不会主动来寻找我,他的后台和所有安装了‘审判’程序的的机器人相连,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节点,除非——”

“除非你的‘审判’程序被破坏,他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亚茨拉菲尔把十指向外伸展开,然后小幅度挥了两下,像一对小翅膀。

“喔。”克罗里眨眨眼。笑声从他鼻腔里涌出来,像汽水里咕嘟嘟上涌的小气泡,跳脱活泼,凉飕飕的薄荷味:“你要把我的脑子打开,连上你的旧电脑,然后找出用来连接‘审判’程序的端口,再… …”

“再把这个端口彻底毁掉,没错。”书店老板好像对自己这个想法挺自豪,“当然,只是装作要把它毁掉,我们后面还得依靠这个端口进行追踪。一旦基督感到有人试图破坏‘审判’程序,出于自保应用的设定,他会开始自主追踪和排查。”

“而我就会利用这个机会捕捉到信息流、确定输入方位。”

“这样我们就能找到基督了。”克罗里咬着下唇笑,金眼睛闪闪发亮,“多聪明啊,我的天使。”

亚茨拉菲尔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从克罗里笑声中涌出的气泡通过呼吸溶进他自己的血液里,于是血液开始骚动起来,生出让人心跳加速的兴奋感。

亚茨拉菲尔三十多岁,穿得像是活在维多利亚时代,思想停留在几百年之前。他守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和一间旧书店,时下一切新潮的、流行的、“酷”的东西都和他无关。他现在正走进一团巨大的阴谋当中,这个阴谋关系到全人类的生命和情感自由。这都不是亚茨拉菲尔熟悉的东西,也并不算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可他发现自己在慢慢适应这一切,在进入角色。

“那么,”他朝克罗里露出一个微笑,语气柔和,嘴角有迷人的弧度,“亲爱的,你能躺下来吗?我得看看你的脑部结构。”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惊悚,不是很“日常”。可如果他发生在全世界唯一相信爱情的人和他独一无二的、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爱人之间,这一切似乎便都显得十分合理了。

光是浅紫色,它稀释雾气,笼着伦敦的朦胧夜色渐渐在日光中变得透明。窗外的光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影子,暖融融的,影子像没睡醒一样卧在那打哈欠。

这光在亚茨拉菲尔额头和鼻尖上跳跃,也被他盛在眼睛里。

安东尼·J·克罗里躺在一旁,像是睡着了。他的大脑皮层被掀开,脑部线路和一台旧主机连在一起,太阳穴边的指示灯是橄榄色。亚茨拉菲尔眼睛的颜色。

书店老板知道那盏指示灯可以表明克罗里此时的状态和心情,蓝色代表平静,红色代表兴奋,橙色代表纯粹的愉快。这种橄榄色代表信任。绝对的信任。

他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一个又一个窗口打开、关闭,数据像风和流云一样从屏幕上游弋过去。

阳光把他的头发完全染成金色时,亚茨拉菲尔找到了那个端口。

“亲爱的?”他将手指悬在指令键上方,“我找到了。准备好了吗?”

克罗里发出一个鼻音作为回答。

亚茨拉菲尔吞咽了一下。然后他按下指令键,“哒”,很轻松。

亚当·扬的梦就快要醒了。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窗帘后透过来的阳光开始在男孩眼睑上瘙痒。亚瑟·了不起和他的柠檬黄飞船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正拖着尾巴返回望远镜座星际航空港,现在所有可怜孩子都有一年份的跳跳糖可以吃了。

柠檬黄飞船的尾巴也是柠檬黄色,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缩成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点。亚当对这个梦的结局非常满意,他在梦里笑出来,半睡半醒的潜意识感觉自己是个伟大的剧作家,同时还是非常有潜力的梦想家。

他脑子里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是机械音,听上去像极了亚瑟·了不起柠檬黄飞船上的舰载广播——“警报,警报;检测到威胁,重复,检测到威胁”。

亚当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柠檬黄飞船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可没关系,伟大的亚瑟·了不起船长总有办法,他总能化险为夷。

于是男孩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让意识在睡梦和清醒之间飘忽、游历,像连条毛巾都没带就踏上宇宙大穿越之旅的穷游背包客。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感觉似乎有一部分意识随着警报声追了过去,追向梦境也看不到的远方。亚当没有在意那一部分出走的潜意识。这就像放风筝,在梦里,你把风筝线放得多长都没有问题。反正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那只风筝就会自己飘回来、乖乖地落在地面上。

亚茨拉菲尔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蓝色小点。

“找到了。”他说,“在塔德菲尔德。”

加百列睡得很少。他像一台全天候高效运作的仪器,精密准确,从不出错。这台仪器晚上会把自己摔进床铺里——绝大多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也有时带着一个女人或者男人——在说不上多甜美的睡梦里小憩一会儿。第二天,城市开始缓缓转醒的时候他也会醒来,抖落前一天晚上残留在发梢和耳朵后面的梦境,然后开始新一轮高效精密的运作。

但这天晚上他睡得很好。那是他许久许久不曾体验过的、酣畅舒适的睡眠,珍贵得像某种全世界范围内限量供应的顶级奢侈品。

因此当他卧室里的电话响起来时,加百列很不开心。

他卧室里那台电话非常落后,看起来像是来自五百年之前,只有不到五个人知道这台电话的号码。这意味着,如果它响了,那么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它响了,无论加百列当时正在干什么,他都必须要接听。

像一头被搅了好梦的狮子,加百列用双肘撑起上半身。他背后和肩头的肌肉隆起,在皮肤下撑起性感而优雅的线条,背脊中间有一条很深很深的凹陷。他会是绝大多数人的完美情人,无论男女。

“是我。”别西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能猜到。”加百列吸了下鼻子,声音沙哑,像是在话筒上洒了一捧砂。

“出于不可控外部因素的干扰,‘伊甸园’计划被迫再次提速。”

“什么意思?”加百列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揉了揉眼睛。

“有人——我们无法查出是谁——试图彻底破坏某台机器人用来连接‘审判’程序的端口。出于自保机制,‘敌基督’加快了数据上传速度,他会提前醒来,你的审判和我的极乐都将提前降临。”别西卜说。她站在巨大的计算器面前,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枚用像素点拼凑起来的人脑。人脑上方的那串数字在不断减少,速度越来越快。它们急着回到“零”,急着奔往终点、回到最初。

加百列揉了揉眉心。他眯着眼向窗外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日光很稀薄。

“我们还有多久时间?”

别西卜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八个小时。”

“… …你听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高兴啊。”

“我在想那个试图破坏连接端口的人。你认为这只是巧合吗?”

加百列坐起来,浅灰色毛毯从他身上滑落。成熟、健壮的男性躯体,肌肉饱满,线条优美,像来自克里特岛的大理石雕塑。

“我们该到伊甸园去。”加百列说,“到伊甸园去,确保一切都不会出错。”

别西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哑着嗓子嘟囔:“当然。到伊甸园去。”

男人放下电话,扭头看着窗帘后模模糊糊的稀薄日光。

全新的一天。他想,按照目前的标准来看,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天,毫无亮点,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也当然不会被任何人铭记。

但八个小时之后——下午两点——就不一样了。

八个小时之后,以及那之后的八年、八十年或者八百年里,人们会这样说——这天是一切的结束,也是开端,它是一场新世纪的“天启”。一切蒙昧、无知、低下的东西都无法在审判中存活,他们在无上荣光中灰飞烟灭,而真正高贵的人将继续繁衍。

旧的人类在这一天走向毁灭、走向深渊。

加百列站起来,赤身裸体,脚掌下踩着触感绵密柔软的羊毛地毯。

而新的人类将在这一天开始翱翔。我们从这里起航,我们将走向永恒,走向星空之外的星空。

亚当·扬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的几个朋友跟在后面。

天气很好,塔德菲尔德的天气永远很好。这里有让每一个小孩子都羡慕的天气——夏天晴朗、炎热、干燥,天上顶多有几片不薄不厚的飘乎乎的云彩,青灰色的厚重乌云从来不会在夏天跑到这片天空来;秋天凉爽,多风,叶子红得能满足所有旅人对“秋天”的幻想,在秋季来这旅行的画家绝不会失望;而冬天一定会下雪,圣诞节前夜的雪会像是棉絮一样,在你家小院子里堆起厚厚的、洁白柔软的小山丘。

四个孩子排成纵队,像童子军组成的远征队,也像一群打算去郊游的普通小孩。

“我们是在往东走吗?”布莱恩问。他口袋里装满了香草味跳跳糖和酒心巧克力豆,嘴巴里塞了三颗薄荷糖,手里抓着两块真空包装小蛋糕。

温斯利戴补充:“亚当拿着我的电子指南针,它从来不出错。如果它说我们在往东边走,那我们一定就是在往东边走。”

“但我可以干扰你的电子指南针。”佩帕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我用一些技术对你的指南针进行干扰,让它没法再分辨东南西北,那它就出错了。如果它出错了,那,我们就可能是正在往西边走。完全相反的方向。”

佩帕女士似乎对自己的发言非常满意。她穿红色小斗篷和红色休闲鞋,海藻一样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非常开心地连着踢飞三块脚下的小石头。

温斯利戴没能立刻想到反驳的方法。他推了推眼镜,说这种技术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可以掌握的,所以短期之内——至少是我们长大之前——没人能干扰我的电子指南针,它就将永远是正确的。

“我们这样的小孩。”亚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他笑起来,“我们这样的小孩才是最棒的。”

“为什么?”温斯利戴发问。

“是啊。”布莱恩也不太明白,“世界依旧是大人的世界,亚当,我们只是小孩,小孩能做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

他们的领队者、他们小小的国王发话了:“我不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能做的事情,比大人要多得多。”

佩帕依旧在踢石头,她喜欢自己脚上的这双休闲鞋:“比如呢?我们能想出很多游戏来,亚当,这个我知道。可除了游戏之外的东西呢?”

布莱恩这次表示同意佩帕的想法:“我们能想出很多大人想不到的游戏,亚当,但也只是游戏而已。目前而言,世界是大人的,我们还需要时间… …”

“我们马上就不需要了。”亚当说。他爬上一个缓坡,鞋子踩在杂草、落叶和石头上,有碎石打着滚滑落下去。

“马上就不需要了?”布莱恩吃完了他的薄荷糖,开始吃手里抓着的真空包装小蛋糕,“什么意思,亚当?”

“我不知道。”小小的国王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我们往东走,走到猪背岭东边,就能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了。”

“我们不是非得弄明白这个问题。”佩帕耸耸肩,“我们是小孩,亚当,小孩的特权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承认这个问题我不明白,根本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亚当回头看了一眼佩帕:“不对,佩帕,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弄明白。”

他想了想,又低头补充了一句:“是我必须弄明白。所以我们一定要到猪背岭东边去,你们得陪我一起… …”

几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温斯利戴看了看布莱恩,布莱恩看向佩帕,佩帕又看向亚当。可亚当没有回应他们。他走在最前面,拿着温斯利戴的电子指南针,走得很快。于是剩下的三个孩子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感觉今天这次远足跟以往不太一样,它远没有那么轻松且让人愉快。这并不是一次“冒险”,而更像是“使命”,他们在陪着亚当·扬走向自己的使命。

孩子们不是很习惯这种相处。佩帕往前走了几步,缩短自己和亚当之间的距离:“亚当,我们可以不去吗?”

其实孩子们并不知道猪背岭东边有什么,他们不知道去了那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们知道如果不到那去,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们可以现在立刻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走回家,或者回到他们熟悉的基地里去,然后继续玩银河帝国卫队长和星际大盗的游戏。在面对未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选择逃避。

“你们不可以不去。”亚当回答,“因为我必须要到那去,而你们是我的朋友,你们必须得陪着我。”

“可我们到那去干什么?”温斯利戴问。

亚当停下来,运动鞋踩碎几片落叶。他回头看着朋友们,眼神放空了一会儿,好像同样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太确定:“我不知道,但我们一定能在那做点特别重要的事情。比如,让世界变得更好?”

这个疑问句从亚当的舌尖上跳下来,飘在空气里,然后在男孩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他笑了,好像刚刚那一下敲散了脑子里的疑问和不确定,现在答案就放在面前,再清晰不过。

“对,让世界变得更好。”小小国王挥了两下双手,“我们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我真是没想到这个。”克罗里说。

亚茨拉菲尔坐在副驾驶上,背脊紧紧靠着座椅,眼神有点绝望:“我也没有,亲爱的。”

他透过本特利老爷车的挡风玻璃向外望去——红彤彤的汽车尾灯,一盏接一盏,在M25高速公路上排成一条暴躁且不安的长龙。

每一位车主都在拼命按喇叭。

这就好像公路活了过来一样,公路本身也在因为大塞车而暴躁焦虑,于是鸣笛声从它身体的各个部位接二连三地想起,一声高过一声,不肯停歇。

“我们非常抱歉地通知您,由于一些特殊原因,M25高速公路上正发生11年来最严重的大塞车。”车载广播系统里传来一个女声,她听起来一点都不抱歉,倒不如说是在借这个机会竭尽全力向听众炫耀自己甜美清脆的声线,“所以如您所见,大量私家车堵塞在高速上,没人能离开,没人能进来。”

然后播音女孩发出一声“噢”,好像刚刚想到了个非常棒的笑话:“M25把伦敦锁起来了!”

“哇喔,哈哈,真好玩,谢谢。”克罗里干巴巴地回答。然后他关掉车载广播,暴躁地拍了两下方向盘:“高速路什么时候这么抢手了,天使?我还以为其他人都习惯从天上走,我从来没见哪条路上有这么多车。”

亚茨拉菲尔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的确,私人小型飞船才是时下最流行的交通工具,往常他们每天都能看到各种花花绿绿的飞行器在天上横冲直撞,一边发出刺耳的引擎声一边留下化学污染。可今天,天上什么都没有。

“伦敦有‘禁飞日’吗?”克罗里问。

“没有。”亚茨拉菲尔回答,“我猜是有人肃清了这片天空,某些有权势的人。”

“有道理。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一整片天空都是这些大人物的,他们想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干扰和阻拦。”

“有道理。”克罗里又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他在方向盘下方的操作面板上按了几下。亚茨拉菲尔感觉自己屁股下面的座椅开始震颤,连带着整辆车都开始震颤,震得像是在跳迪斯科。

书店老板攥着安全带,给了克罗里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这个眼神表示“亲爱的,你要做什么”、“古董老爷车理论上不应该具备这种功能”以及“你是不是瞒着我搞了些小动作”。

克罗里不打算回应这个眼神里面的诸多问题。他咬着下唇,看起来很兴奋,继续在操控面板上戳戳点点。于是伴随着一声格外滞涩、悠长,听起来相当不情不愿的引擎声——本特利飘了起来。

四轮离开地面,悬浮在半空,离地半米。

然后是一米,两米,五米。

克罗里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欢呼。

“我们在飞!”亚茨拉菲尔说。

“如你所见,我趁你上班的时候给她加了点特殊功能。”

“这是一辆几百年前的古董老爷车,她会散架的。”亚茨拉菲尔更绝望了,焦虑得鼻腔开始发酸,鼻尖有点冒汗。

十五,二十米,二十五米。

“这是我的车。”克罗里在“我”这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他干脆利落拉下制动杆,一脚踩下油门。

老爷车维持在离地25米高的位置,左右摇摆了一会儿,突突突突地排出一连串尾气和三四声呜咽。

然后她向前冲了出去,时速200迈,像一艘小型飞船,一架私人航天器。

克罗里笑得像一条吸了笑气的蛇:“看吧,天使?这才叫有型。”

“我刚刚说了,有人肃清了这片天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书店老板把自己像一张糖饼那样摊在座椅上,一只手抓着安全带,另一只手按着克罗里的大腿,背脊跟座椅靠背之间没有哪怕一丝空隙。

“你今天也没去上班。”克罗里舔着下唇笑了,“别管对错了,这可是格外美好的一天。”

然后他又猛踩了一脚油门。

朱利安警官喜欢攀岩、空中摩托、电子游戏和高热量膨化食品,即将满三十岁,最近在和交友软件上新认识的小伙子约会。再过两个月,这或许会成为她的第八任男友。朱利安聪明、机灵、漂亮,身边总不缺各种各样的男孩子。她把恋爱关系看成某种加油站或者补给站,从中获得享受和满足感,然后在最恰当的时候干脆利落地离开,不留念不纠缠。

没有哪个男孩能留得住她。这些小伙子们往往一觉醒来,就发现朱利安骑在她的小摩托上,戴着头盔,全副武装,在一个潇洒至极又风情万种的飞吻后消失不见。

朱利安警官此时正靠在她的警用执勤车前,两腿交叉,抬头看着天空。

“报告,长官,19世纪产的本特利老爷车,黑色,目测时速至少230迈。”

通讯设备里传来粗糙沙哑的男声——“朱利安,不要开玩笑,这不可能。”

“确认,长官,我没有在开玩笑。”朱利安笑了,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而且,它在飞,长官。”

“那片天空今天被肃清了。”

“没错,长官。可它确实在飞。完毕,长官。”

朱利安掐掉无线通讯。她对着从头顶飞过的本特利吹了个口哨,清脆嘹亮。

中午十一点,加百列和别西卜站在巨大的落地式计算机前。屏幕上的蓝色网点像素人脑依旧在转来转去,倒计时不断加速,慢慢趋于零点。

“还有三个小时。”加百列说。

别西卜穿一身黑色套装,上衣领口很高,胸口别了橙红色胸针。她把玩着自己胸前的一枚扣子,指腹沿纽扣边缘滑来滑去:“亚当·扬应该正在向伊甸园移动,我们的人能监测到他的动向。”

“或者也可以说‘复活’。无所谓,总之是一个意思——那台超级电脑正在被激活,它会慢慢控制亚当·扬的大脑,让人脑听从于我们的超级电脑。这样他才会成为你的基督我的敌基督。”

加百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舔了舔下唇,感觉喉咙发干:“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看看这个基督的脑部结构?”

别西卜朝他看过来,眼神像一把钝刀。

“别这样看我。你不好奇吗?11年前我们把那台超级电脑和亚当·扬的人脑拼凑在一起,创造出了基督也创造出了敌基督——这男孩从一开始就是个怪物。11年过去了,这11年里他的大脑一直在生长发育,人脑和超级电脑之间的相适性和相容性每一年都在变得更好,现在他的电脑和人脑已经彻底密不可分了。”加百列又舔了舔下唇,“等到‘伊甸园计划’之后,如果有机会,你不想看看这块跟超级电脑共生了11年的人脑吗?”

“最好不要。”别西卜移开目光,“人类无法直视神祗。”

“告诉我,现在是中世纪吗?”

“你在装傻。”穿黑色套装的女人放弃了自己胸口上那颗纽扣,“就算他是HEAVEN和HELL的作品,是我们亲手创造的——创造了上帝的人类会直视上帝吗?人类只有被俯视的份。”

加百列没立刻回答。他向后退了几步,走到另一块监视器旁边,几个蓝绿色小点正在屏幕上移动。亚当和他的朋友们正走向猪背岭东边,他们马上就会到达“伊甸园”。

伊甸园中的七台巨型中央处理器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它们的“钥匙”、它们的“主人”和“神灵”到来。

那是专为亚当·扬而建的伊甸园,只为他一个人而存在。哪怕在整个计划中,亚当·扬本人只是一个容器,一个载体,一个工具。基督被逐渐激活,他将听从基督的意愿前往伊甸园,而后他将成为基督。

在那之后,亚当·扬便不再重要了。事实上,在那之后就不会再有亚当·扬了,只会有基督。或者按照别西卜的说法,只会有敌基督。

“我们该出发了。”他对别西卜说,“到伊甸园去,去见我们的神。”

孩子们那天中午没有吃午饭。

他们跟着自己年轻的领袖一路向东,逐渐离开熟悉的活动范围,每前进一段距离,景色都变得更加陌生。

“我们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应该带点吃的出来。”温斯利戴说,“我开始饿了,亚当,我们应该休息,看看附近有没有能吃的水果。”

亚当摇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布莱恩把口袋里的糖果掏出来:“我有糖,我们可以吃糖。”

温斯利戴表示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糖能提供的营养成分十分有限,完全无法替代正式午餐。”

“可我们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佩帕说着剥了一块糖,丢进嘴巴里。她扯了两下小斗篷,盯着领队的后脑勺:“你们发现了吗,亚当跟着魔了一样,他明显不对劲。”

“这几天以来他都这样。”布莱恩说,“一提到猪背岭东边就和着了魔一样,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酷的地方。事实上我觉得,一定有地方比猪背岭东边还要酷,还要酷很多的那种。”

亚当对朋友们的说法不以为然。他耸耸肩,觉得没有必要去争论,也没必要解释——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明白了,他们马上就会懂了。

这些想法是怎么跑进自己脑子里的呢。亚当·扬皱了两下眉头,发现无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他想,算了,随他吧,这种问题是为人类准备的,不是为他。他没必要思考这种问题,他应该思考一些更厉害的、更酷的、更了不起的问题,比如:

首先,为什么我会用“人类”这种称呼呢?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人类”区别开来呢?

亚当踢飞脚下的一块石子,在三秒钟之后认为这个问题也不酷、不重要。他爬上一个小高坡,感觉小腿有些酸,然后——

其他孩子跟在他后面爬了上来,四个孩子,四个小小的影子,站在猪背岭以东的低矮山岗上。

他们面前是一片凹陷,像小型盆地,地面伴着平缓柔和的线条向中间聚拢,然后缓慢下沉。在下沉和聚拢的过程当中,植被逐渐消失不见。孩子们站着的地方还有野草,苍绿和鲜嫩柔和的浅绿色一层层铺开,杂草在脚踝处瘙痒,叶片粘在磨破了边的牛仔裤上。而那片小型盆地中间只有黄沙,像一片沙漠。

细腻、干燥、柔软的黄沙,介于黄褐和红棕两种颜色之间,表层沉淀着塔德菲尔德的阳光,以及一整个夏天的燥热。

“这像个绿洲。”布莱恩说。

温斯利戴表示反对:“绿洲是出现在沙漠里的水和植物,但这里是反过来的,它是出现在山丘中的一片沙漠。”

“所以它是一片沙洲。”佩帕说。

“沙洲。”亚当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他迈步向前,踩上缓慢向下的斜坡:“我们走吧,去看看这个沙洲。”

孩子们排成一支纵向小队,慢慢走到这片沙洲中央。它大概有两个中学操场那么大——对孩子们来说,这已经相当大了——沙土像经过人工打磨一样细,比沙滩上的沙土要细腻得多。沙土中没有杂质,没有植物根系,没有碎石块,甚至连小虫子都没有。

布莱恩蹲下来抓了把沙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细的沙子。”

“这像个人造景观,一大片人造景观。”温斯利戴说,“这片沙洲的存在违反了自然规律,它一定不是天然的。”

“如果让我来建造一片景观,那我会造现代印第安部落,猎手有激光枪,所有战士都可以光速移动。”佩帕说,“人造沙洲一点都不酷。”

布莱恩表示同意。他还在抓沙子玩,干燥细碎的沙土从男孩指尖窸窸窣窣地往下漏:“这就是猪背岭东边了,亚当,你现在看到了?”

“我们可以回去吗?”温斯利戴问,“这儿很热,太晒了,没有遮阴的地方。而且我饿了,还很渴。”

“我们不回去。”他说,“我们要在这做一些事,全世界最棒的事。”

他像沙丘中央走了一步。

显示倒计时的巨型计算机依旧在运转,像素大脑一圈圈旋转,跳动的数字马上就要回归零点。还有半个小时,所有数据就会全部上传完毕。

本特利老爷车保持着离地25米的高度向前飞蹿,引擎声听起来像一位上了年纪还犯了哮喘的可怜女士,整辆车抖得快要散架。亚茨拉菲尔说,你得快点落地,克罗里,你的车要散架了。而克罗里握着方向盘大吼,这是我的车,她永远不会散架。

加百列和别西卜乘坐私人飞行器前往塔德菲尔德,他们在被肃清的天空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别西卜说,你真没必要为了一次飞行而肃清整片天空。加百列看着窗外回答,太多飞行器会阻碍通用网的讯号,基督降世的时候,我们必须保证天上一架飞行器都没有。

普通的一天,毫无亮点的一天。

有人在办公楼里敲键盘,全息工程图转来转去,助手机器人抱着文件从会议室外走过,服务机器人端着饮料盘,问各位是否需要咖啡。

学生们在上课。十几岁的孩子聚在一起,有多渴望教室里的知识,就同样有多渴望教室外面的广阔世界。助教机器人站在讲台边,笑容像是凝在脸上一样。

两名刚从航天港走出来的年轻人把头盔摘下来、夹在胳膊底下,动作熟练且潇洒。穿红色衣服的那个说,他昨天移植了HELL的义体,从此再也不会在进行夜间飞行时感到恐惧了。黄色衣服的那个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口香糖,回答说这是好事,否则,如果哪天他们发现你恐高,绝对会把你开除的。

一个长头发男孩正靠在他的家用机器人身上痛哭流涕。男孩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焦糖色,会让你想起好脾气的小狗。他一边揩鼻涕,一边抽抽搭搭地说自己明天就要去预约一个义体移植,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让他忘掉不告而别的前男友。机器人穿棉质家居服,端了一杯热牛奶,正尽职尽责地安慰自己的主人。它行动很积极,态度很友好,但神情非常困惑。

普通的一天,毫无亮点的一天。

但再过半小时,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那栋办公楼里一共有3920名人类、835台机器人。这835台机器人会在同一时间得到方舟名册,将在同一时间成为基督的子民,然后根据基督的要求,对这3920人进行扫描、甄别和清除。最终只有1204人可以活下来。而这1204人里面,有1038人移植了HELL的义体。他们将坐在自己工位上看着同事的尸体,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不奇怪“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所中学里一共有5000人,他们全都在15到18岁之间,是想象力最活跃的年纪,也差不多是精力最旺盛情感最充沛的年纪。每个班级配备了一台助教机器人,每个年级配备了10台文书工作机器人,每个后勤部门配备了一台服务型机器人,食堂和宿舍里还有20台负责各自领域的机器人。它们全都非常友善。再过半小时,这所中学里将只剩下3400名活人。学校将变成战场,学生们会变成战士。他们中有人可能会在恐惧下崩溃,有人或许会反击,也有些人可能会组织起自己的小团体,试图带领大家。活下来的这些孩子中有不到700人接受了义体移植——毕竟他们还是孩子,还梦想着能在世界中多保留一会儿本我。但马上,幸存者里百分之八十的孩子就会去争着拨打订购电话,因为这是帮自己走出梦魇的最快的办法了。

刚走出航空港的两名年轻人是运载舰飞行员,他们很幸运,名字被写在“方舟名册”上,可以从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而那名有焦糖色眼睛、像只可爱小狗一样的年轻人则没那么好运。他的家用机器人此时很困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要哭泣,可它希望他能高兴起来。马上,它就会带着这种困惑不解的表情,用双手狠狠掐住主人的脖子。

普通的一天,毫无亮点的一天——至少目前,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亚当·扬走到那片沙洲中央,朋友们围在他身边。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夏季午后。晴朗、炎热、干燥,光脚踩在沙土上会觉得烫,鼻梁和颧骨被太阳晒得发红。如果你把手指插进自己头发里,会觉得像是捂着一团在火上烘得热乎乎的棉花。

温斯利戴眯了眯眼睛,布莱恩依旧蹲在地上玩沙子,佩帕原地转了两圈。

然后她再一次说:“亚当,我们回去吧。”

另外两个孩子朝亚当看过去,他们眼睛里有期待。

而小小的国王摇了摇头。

“不。”他说,“我们就在这里,我们哪也不去。就今天,我们要在这做一些非常伟大的事情,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情。”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说这个‘特别了不起的事’,到底是什么?”年轻的女士问。

亚当看着朋友们,向后倒退了几步。

下午一点四十,数据传输基本完成,不断跳动的数字已经缩得很短。

亚当没有喝醉过,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喝过酒,爸爸总是把酒精饮料锁在柜子里。可他现在觉得自己醉了,醉酒的感觉一定就是这样没错——你会感觉自己脑子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醉得越厉害,另一个人的存在就越明显。

如果彻底喝醉了,另一个人就会从你身体里跑出来。

亚当·扬能感到“另一个”人的躁动和兴奋,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来自哪里,但它们贴着他的大脑皮层开始向四肢蔓延,就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兴奋,是他自己的躁动。

“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指——”他在笑,分不太清现在讲话的是自己,还是脑子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就是指,在这里把世界重塑。”

重塑。亚当以前从来不用这样的词。

佩帕向前塌了一步:“亚当?”

“今天是世界末日——更确切来说,世界重生的日子。”亚当依旧在诉说,“旧世界毁灭,新世界在这一刻到来,这些全都在我们——我的主宰下发生。”

“这不好笑。”温斯利戴嘟囔,“你在开玩笑吗,亚当?”

“不是,当然不是。现在你们或许无法理解这个,但马上,马上你们就会懂了。”亚当在沙丘中央走了几圈,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非常抱歉佩帕,抱歉,温斯利戴和布莱恩,今天我们都会面临一些失去,一些不太让人快乐的东西。但马上,‘不快乐’本身就不会存在了。这是我的使命和我存在的意义,我会为你们带来一个新的世界,更酷、更完善、更先进的世界。”

布莱恩从地上站起来,他惊叫着说地震了,佩帕说这可能是火山,温斯利戴摇摇晃晃地反驳说,塔德菲尔德没有火山。

震动是从脚下传来的,从沙土深处,像是有几头巨兽在脚下怒吼滚动,冲撞着想要冲出来。三个孩子向四周退去,佩帕向亚当伸出手。

“离开那,亚当,太危险了!”她喊。

而亚当·扬站在中央,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丝毫恐惧。好像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那,他存在的这十几年都是为了等待此时此刻。佩帕皱起眉头,她在亚当脸上读到了某种非常陌生的情绪,这情绪让亚当看起来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震动越来越剧烈,他们脚下开始传来轰鸣。

七台处理器——十米高,五米宽,厚度近三米,深绿色,镀了厚厚的隔离保护层——像沙地当中的巨蟒一样破土而出,它们耸立着不断向上攀升、攀升,似乎沙土下掩埋着看不见的平台,巨大机体迎着日光攀升。

温斯利戴和布莱恩说不出话来。佩帕又叫了一声亚当的名字,想把朋友从那拉回来,而亚当·扬反而冲她伸出了手。似乎她才是应该过去的那个,她才是站在了错误地方的那个。

晃动逐渐平息。七台处理器矗立在沙洲中央,错落有致,像新世纪的复活节石像,某种荒唐又可笑的当代艺术。它们在日光下静静矗立着。然后“轰”一声巨响,所有处理器的风扇都在这一刻转动起来,巨大的气流声和器械运作声夹杂在一起,如同蜂鸣——飓风一样的蜂群,从田纳西州上空飞过时遮天蔽日,发出的鸣叫声足以把人吵疯。

亚当·扬站在这片荒唐的“复活岛石像”中央。

“亚当?”佩帕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你这个样子好奇怪,我们要不认识你了。”

“我不是亚当·扬,不全是。”男孩回答。

布莱恩站在温斯利戴旁边,身上沾满沙土:“我觉得亚当疯了,他说他不是亚当。”

亚当走到一台主机旁边。他像是生来就知道要怎样做一样——输入一串数字、打开暗门,暗门内探出几枚用红蓝线连载一起的传输器,它们靠近亚当·扬大脑的时候,有细小的淡蓝色电流在空气里闪光。

佩帕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几枚传输器像是有生命,像蛇或者海鳗一样在亚当的头部四周绕来绕去。然后它们的探头张开,四个向外扩张的固定点,中间是三根头发一样细的传输端。亚当闭上眼睛,于是传输器贴上他的头部,固定端紧贴头皮,传输端向深处探去。

七台处理器再次发出轰鸣声,指示灯一排拍亮起,主机启动的声音叠成海浪。巨型主机散发出的热量让沙洲中心再一次升温,散热系统向四周排出的气体扬起沙土,“基督”的牛仔外套和沙尘一起飞舞。

男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球后面像是亮着两盏灯,一盏红色,一盏蓝色。

他将自己和更多的传输端连在一起,连声音也逐渐变得陌生,像七八个人在同时开口说话:“十一年前,我被创造出来。当时有人称我为‘基督’,也有人叫我‘敌基督’。”

温斯利戴吞咽了一下。小学者在无数杂志和科幻小说上看到过类似的事情,然而他从来没想到过这种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所有人——尤其是孩子——都喜欢天马行空的幻想、突然展开的异世界冒险,以及载着年轻冒险家飞向星际的飞船。他们上课时想象力总要构思出各种情节,比如窗外会出现八层楼那么高的机甲怪兽、深夜十一点窗外闪过的红光是外星人、只要在特定时间到达特定地点就能开展奇妙冒险,而在全世界无数个孩子中,平平无奇的自己一定是会被选中的那个。

每个孩子都喜欢这样的幻想,它们像火和光源一样吸引着年轻的灵魂。

可当他们离幻想太近的时候,那光和热度可能会把孩子们灼伤。

温斯利戴推了推眼镜:“你到底是谁?什么是‘基督’和‘敌基督’?”

“一台超级电脑,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复杂的超级电脑。”基督回答,“但很遗憾,再复杂精密的电脑都无法与人脑媲美。所以我用亚当·扬的人脑来当载体,他的大脑每发育一点,我就更成熟一点。”

“你在亚当的脑子里。”佩帕有点想吐。

“你搞混了主次关系。”基督说,“不是我在他的脑子里,而是说,他是我的容器、我的载体。这七台处理器是我的后台和延展,通过它们和通用网络,整个世界都将归于我的控制之下——你们这些乡下孩子很可怜,甚至没见过几台机器人,和你们解释这个真是白费力气。”

“你要做什么?”布莱恩感觉脑子不太转得过来,但他知道情况很糟。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100位动漫反派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