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琦的人生从二十四岁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首原创曲火遍了大江南北，原本籍籍无名的女生，成了许多人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星星。

人们知道她的才华和天赋，知道她过人的样貌和幽默风趣的谈吐。

却没人能探测到在那天光降临之前，是谁同她一起熬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沈梦瑶再看到袁一琦的时候是公司楼下大屏上播着一档恋爱综艺，里面炙手可热的新人们笑起来都很有初恋的感觉。袁一琦和节目组的搭档并肩坐在垫子上，偶而会侧身凑近搭档的耳边嬉笑两句观众们只能暗自揣测的话。字幕组也会暧昧地在后期补上粉色的泡泡。

但其实袁一琦并不是什么情话大师，只有沈梦瑶知道她讲起那些肉麻的话浑身都是不得劲的样子。

就连求婚的告白也是……

刚刚拆开的汽水刺啦一声往外冒着气泡，袁一琦伸着懒腰伸手准备拿过属于自己的那一瓶，看到了沈梦瑶随手放在桌面上的拉环。

当时的沈梦瑶实在说不上好看，素颜朝天戴着一幅黑色的大眼框，头发被随意挽在后面，身上的短袖上还有洗完没来得及熨烫的褶皱。

可偏偏就是那双刚刚放下汽水的手，跟沈梦瑶认真看着手机的表情戳到了袁一琦心里的一片柔软。

沈梦瑶的手就被袁一琦半路截住，袁一琦皱着眉思量这人太过于消瘦。

袁一琦把那枚放在桌面上的拉环轻轻套在沈梦瑶无名指的指腹上，沈梦瑶好笑地看着袁一琦庄重地如同在教堂给自己佩戴一枚几克拉的钻戒。

没有主语，甚至连问句都算不上。昏暗灯光下沈梦瑶甚至不知道此刻拿着易拉罐指环求婚的人是什么表情。

可袁一琦还是会如愿以偿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们要在一起……500个月！”

“不行不行，太少了，5000个月。”

“袁一琦你太贪了吧？”

有些人从出生就是不平凡的。

袁一琦一直相信自己的人生绝对不会像大部分人一样循规蹈矩地平淡度过。

但小小年纪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举动才算是不同寻常，也有过一段时间把精力用在了逃课打架的方面，只为了和那些普通学生列出些差距。

直到那天逃课路过的一家乐器店，袁一琦被一阵旋律吸引。于是那把悬挂在橱窗上的枣红色吉他，陪着自己走完剩下回家的路。

袁一琦再也没有逃过课，只是回家告知了父母自己的爱好。父母对乐器不甚了解，但花点钱换回袁一琦的浪子回头，十分划算。

遇到沈梦瑶是在一场蔓延的雨季，出门时手机的暴雨预警来回闪了三次，袁一琦瞥了眼自己的吉他，还是不怕麻烦地带上了角落里的伞。

沈梦瑶明显就没有那个觉悟。

于是袁一琦看到了同自己一起被困在便利店走廊的沈梦瑶，焦虑地看着天空，暴雨似乎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嗯……一起吗？”袁一琦撑开雨伞，把斜背着的吉他换成单肩挂着，邀请沈梦瑶一起撑伞。

沈梦瑶看着刚刚在便利店匆匆吃了几口关东煮的漂亮女生现在就站着自己面前，在漫天的雨滴里愿意给自己匀出半边安全的天地。

不好意思的婉拒也说不出口了，只怯怯地点了点头，钻进了深蓝色的伞面下。

“你去哪？”尴尬的氛围无声地包裹着两人，只有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宣告着世界没有被按下静音键。

袁一琦故作轻松地询问旁边一言不发的女生。

沈梦瑶早就注意到袁一琦把伞大部分撑着自己和她左肩吉他的方向，即保证自己不淋到雨，又给两人之间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可她的右肩已经被雨水浸湿。

“我去前面的地铁站……”沈梦瑶指了指拐角的方向，思索了会还是再度开口：“不然你还是把伞往你那边移下吧。”

袁一琦愣了下，笑着答应，可手里的伞柄一分距离也没有移动。

“我叫沈梦瑶……”袁一琦在准备转身离开时又被叫住，女孩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在包里翻找着东西，很快，一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名片递到自己的手里。

“沈梦瑶。”袁一琦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才把视线转到她的脸上。

沈梦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否认了这一称呼。

或许是沈梦瑶害羞的表情太过可爱，袁一琦没忍住笑出了声，伴随了一路的尴尬似乎烟消云散。

袁一琦把名片放进口袋里。

然后在沈梦瑶期待的目光下别扭地承认自己没有名片这种东西。

“袁一琦，我记住你啦，记得联系我哦。”沈梦瑶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在耳边，然后挥手跟袁一琦说再见。

“好的，沈……梦瑶。”

“嘿，袁一琦？”沈梦瑶一脸惊喜地朝自己走来，然后又转为有点责怪的模样。

袁一琦摸了摸鼻子，主动找别人从来都不是她擅长的，但不可否认她确实在那张名片的一串数字下纠结许久。

“想着你会很忙。”拙劣的谎言。

沈梦瑶没有继续戳穿她，反而拽着她离开了711。

沈梦瑶的热情很快得到了袁一琦的回答，在一次见面前袁一琦跑了两条街为沈梦瑶买了束满天星。

这个时候沈梦瑶才后知后觉发现在自己面前不多言的女生，熟悉起来就是个臭屁的小孩。

沈梦瑶比袁一琦大几岁，虽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心思却细腻地不行。

袁一琦正纠结着要不要再更换一间更小的房间租住，毕竟自己的工作已经快负担不起现在的房租了。

沈梦瑶就问她要不要当自己的合租室友。

“我是说，房租有点贵，如果有人能替我分担点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梦瑶咬着吸管不经意瞥向袁一琦。

“你的歌不符合大流趋势。”

“嗯……怎么说呢，不然你换家公司吧。”

诸如此类的打架袁一琦听过不少，以为心里对这些刻薄的话早就无感了。却还是在离开那里的时候鼻子一酸。

手机突然震动，是沈梦瑶。

袁一琦没由来地更委屈了，似乎沈梦瑶总能轻而易举击溃自己心里的每一根防线。

袁一琦很想现在沈梦瑶能抱抱她。

夜风有河边烧烤摊的碳火味，袁一琦在呛人的烟火味中扑进沈梦瑶的怀里。

引得对方一阵咳嗽，说不上是因为空气中的气味，还是袁一琦有些冒犯的举动。

“好啦，等你都等饿了。”

城市的街灯晃了晃人的眼睛，袁一琦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握住沈梦瑶。

感受到对方回握的力度，这是她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唯一的温度。

沈梦瑶知道袁一琦不仅仅是在说这条冰冷又漫长的小路。

只有两个人互相依靠的体温。

“以后咱们买的房子一定要有地暖。”袁一琦的话变成雾气融化在她们走过的街道。

“你觉得壁炉怎么样？挺欧美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梦瑶被袁一琦畅享未来的豪气给感染了，白色的雾气不断扩大，很快就有了她们梦中的家的轮廓。

家具整齐干净，屋子宽敞明亮，有沈梦瑶的设计室，也有袁一琦的音乐厅。

沈梦瑶亲了亲袁一琦的嘴角。

现实中刺耳的话总能在梦中化作凌厉的剑刺的人浑身都是伤，只能满脸泪痕在梦中挣扎。

只有沈梦瑶温软的怀抱能替代失重之人跌落的云端，袁一琦靠着那一点点温存充当最坚硬的后盾，以对抗着遏着自己脖颈的命运。

袁一琦的声音小到风一吹就散了，可沈梦瑶还是稳稳接住了她缥缈的声线。

温柔地托举着她风般缥缈的声线。

“睡吧，等明天醒了，一切都好了。”

那个时候的袁一琦太差劲了，只顾着埋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却不曾问过自己身边的人是否也被它百般刁难过。

只顾着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沈梦瑶的工作是在新一套方案设计完后丢掉的，或许是前半段人生中遇到的都是像袁一琦这样的傻白甜。

连着沈梦瑶一起带的头脑简单了起来。

职场从来都是不适合绵羊生存的，沈梦瑶却甘愿做羊已久。

抱着箱子走出熟悉的大楼，抬眼看着林立的楼房，直直冲上云霄。

沈梦瑶莫名觉得自己渺小的有些可悲。

袁一琦的眼泪似乎还在指尖。

“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袁一琦走上前质问着沈梦瑶，沈梦瑶无谓地耸了耸肩。

“谁让你为我做这些的？”超市滑稽的工装沈梦瑶穿的工工整整，连帽子也一丝不苟正戴在脑袋上，就连袁一琦气急败坏地站在她面前跳脚，她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盘点货物。

“谁说是为你做的？”沈梦瑶察觉到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在自己的一方之地，知道自己要先把这个在怒火边缘的家伙哄走。

“我只是想着打下兼职，你干嘛这么大火……”

袁一琦被彻底激怒了，她走上前扯掉沈梦瑶胸前挂着的工牌，拽着她就要离开这里。

“我再没本事也轮不上让女朋友打工养活自己。”

“袁一琦你闹够没有！”沈梦瑶挣脱开后狠狠推了袁一琦一把，看她把一列货架上的商品撞倒在地。

袁一琦不理解，沈梦瑶做的这一切。甚至于她现在的愤怒她也无从理解。

“你以为梦想靠嘴上说说就可以实现了？”沈梦瑶张张嘴，把残忍的话细数咽下。

“我丢了工作，袁一琦，难道要靠着你描述的未来生活？”

沈梦瑶什么时候弄丢了自己的工作，袁一琦无从得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于爱人的了解少的可怜。

袁一琦问到一半突然发觉自己没了底气去询问那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失去了喜爱的工作，又或者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个朝夕相伴的人。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给沈梦瑶带来安全感。

“沈梦瑶，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我们不要在这样在一起了，我们不要再为了对方不断妥协着在一起了，我们不要在耗在这些看不到未来的虚假生活里在一起了。

沈梦瑶捡东西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抬眼看着袁一琦，眼尾逐渐染上红色。

“我们真的不要在一起了。”

“我们真的不要在一起了。”沈梦瑶和袁一琦重复着达成了最有默契的约定。

是苦尽甘来，是姗姗来迟。

袁一琦的歌火得一塌糊涂，甚至她自己还在到处兼职的时候，听到一个打着游戏的少年嘴里哼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才知道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我们知道袁一琦成名前日子过得很苦的，是什么支撑你坚持梦想一路走下去的呢？”

主持人心疼的表情算得上精彩，袁一琦也换上一幅雨过天晴的表情，像是年迈事业有成的老人在感慨青春时艰苦的奋斗。

“没什么，咬着牙踉踉跄跄地走，总有一天能看到光。”

袁一琦念着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

她突然想加一句话，为自己，为那些和以前的自己一样还在混沌生活中迷茫的人，也为那个陪伴自己无数黑夜的人。

“实在坚持不下去，就睡一觉吧，明天醒来……一切都好了。”

沈梦瑶的嘴型和屏幕上光鲜亮丽的佳人完全重合，这家伙……

“沈梦瑶，电梯到了。”同事站在不远处叫自己。

沈梦瑶的目光不再留恋于屏幕上那人的脸，快步走到同事身边。“来了。”

“谈不上，听过她几首歌。”

“袁一琦，晚上我们受邀去参加一个聚会。”经纪人神秘兮兮地凑到自己身边。

“保准你大吃一惊，我早就找设计师帮你设计好礼服了。”

袁一琦看着架子上隆重地有些夸张的宝石蓝礼服，然后把目光移到自己手里屏幕里。

那是沈梦瑶给自己拍的照，出租屋光线太差，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像。自己穿着地摊上五十块三件的廉价短袖，手里的吉他是大概那间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可脸上的笑却是无比灿烂 。

“袁一琦，等你出名了，我一定给你设计一款最好看的礼服。”

“嘁，那你现在就赶紧画吧，我可能明天就火了。” 

“你安排就好。”袁一琦面无表情地回答，公寓里的壁炉，和偌大的音乐厅，此刻只是一个摆设。

那是一场怎样的聚会，几乎打破了袁一琦对于以往聚会的理解。

大厅上高高悬挂的吊灯把所有金属的器皿映叠成层层光影，那些在各界略有声望的人穿着私人订制的服装，推杯换盏间互赠精致的微笑。

袁一琦站在楼梯间，看到人群朝自己挥手，她转身看了看一旁的经纪人，得到了肯定的眼神。

她也会成为浮华世界的一员，成为光怪陆离圈中最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一直是她渴望的不是吗？可为什么此刻她紧握着扶手的姿态如此狼狈，想提起些笑意也无比艰难。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袁一琦一个人哭了很久，呜咽的声音在偌大的公寓里显得无比单薄。

眼泪有关于大器晚成的委屈，也有对于即将接触陌生人群的畏惧。

更令她伤心的是，在那场聚会里，最应该陪在她身边，握着她手陪她一起面对的人，她永远找不到了。

袁一琦想睡觉了，明天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