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我陪他从年少落魄到权倾天下,却眼睁睁看他将我的庶妹抬为平妻,抄了我家满门,我不得善终。
重来一世,我看着他的脊背颓弯,悔恨颤抖,烧了与他的婚书。
我祝他扶摇直上、前程万里。
重来一世,我不仅要退婚,还做了和前世一样的举动,我看着被罚跪在雪里的单薄少年,狠狠地踩上了他的手。
鲛丝银珠做成的鞋子,就踩在他冻得皲裂的手上。他的背脊瘦削却直,刀也劈不弯,他的目光从那只鞋子一点一点移到我的脸上,那一眼像是寒夜里最冷的雪,藏着像孤狼一样的狠戾。他冻得唇色发乌,雪落在他尚且年少的眉眼,他还不像后来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咬着牙隐现屈辱。
这一年,沈归迟十七,家道中落,辗转千里来上京赶考,一身破落地拿着婚约上了我家的门,父母哥哥很周全地收留了他,只是不提婚约一事。我这年十五,娇气蛮横,受不了要嫁给一个像叫花子一样的人,借着由头罚他跪在雪里,这一跪让他恨了我一辈子,让他权倾天下之后抄了我家的府邸。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少年,只记得别人的坏,不舍得记得一点好。他觉得我家对他的收留不过是一种意义上的羞辱,而我这个瞧不上他的未婚妻更是恶毒。他有自己喜欢的白月光,是我打小看不顺眼的庶妹,前世我罚跪了沈归迟之后,没多久就后了悔,拿了药匆匆往回赶,却看见我的庶妹笑盈盈地给他上药,我转身就走。
他金榜题名时,在大殿上问皇上请旨,婚约不好废弃,那他便以平妻之礼娶了我的庶妹。新婚夜他没来挑开我的盖头,以后也没踏进来过。
敌寇捉了我和庶妹,要交换金银十箱,他只送来五箱,说只要一位夫人就够了,连敌寇都由不得怜悯地看着我。
这些本来都没什么的,只是我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我年幼无知莽撞,初见沈归迟时要他下跪;第二件是,我后来爱惨了沈归迟。这样的开头,后面的故事怎么能好起来呢?
我曾为他千里奔波寻找良医,用家族势力为他笼络人才,沈归迟嘲笑我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我闭上眼哑涩说「是啊」。我所剩唯有一颗真心,然而这真心却被糟践、被撕裂,我便只能好好收容起来,不得被窥探。
庶妹扶着大肚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她靠近我笑,她怨宋家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可是又忍不住得意,得意她多年图谋,她说「姐姐,你什么都不是了啊」。她摔倒在我面前,沈归迟给了我一巴掌,孩子早产,生得很像他。
从我嫁给他以来,他终于得偿所愿,将他所承受过的羞辱都百倍千倍地偿还给我。可他觉得还不够,我嫂嫂刚添了小侄儿的时候,沈归迟已经位极人臣,他抄了我家满门。我跪着求他,他捏着我的下巴轻笑,一如当初雪里初见。我咬舌自尽,却见到他惊愕地睁大眼,无措地看着血沾满他的手掌,他颤抖着把我抱住,脸上的讽刺和轻蔑都还没有消散完。
他最见不得我骄傲,所以用尽手段来除去我的羽翼,见我低贱如狗,想必心中也快意。只是我这一生,难免失意。
我曾经想过许多许多次,如果重来一次,初见时我绝对不会那么鲁莽骄横,我会轻声细语,笑意盈盈,像是我庶妹做的那样,伪善一些,就能讨得他的欢喜,讨得我数载个日日夜夜都在求得的东西。
我想了许多许多,可是真的重来了,我却再一次踩上了他的手。
沈归迟,配不得我对他那么好。
十七岁的沈归迟仰头看着我,长睫上还沾着雪,他咬牙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宋小姐,莫欺少年穷。」
我当然知道啊。我对上他的眼睛,慢吞吞地移开了脚,重新打量了他一下,这一年的他足够落魄,大冷的天连件袄子都穿不上,可是这样的人,不需要三十年,只要三年,三年他就可以爬上最高的地方。
我俯下身,轻声道:「对不起。」
沈归迟愣住了,雪纷纷扬扬地飞着,像是絮花一样。兰因絮果,原来,我和沈归迟之间,从来没有兰因,皆为飞絮。
「对不起害你下跪。我性子不好,太蛮横了。你要是不高兴,我跪回来也是可以的。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看不起你。」
上辈子一直耿耿于怀的道歉,我一辈子也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情,折磨了我一辈子,我常常想,若非这样的初见,我和他也许并不至于到那样的田地。
「可是我今年才十五岁,我们从前也没有见过,你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与其两个人束缚在一起痛苦一生,这婚事还不如退了,对吗?」
我听不见风声了,眼前跪着的少年微仰着头,脊背却挺直,眼神黑漆漆地盯着我,他平静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失神了一会。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上辈子我用了好多年才认清这回事,我总以为是自己姿态太过高傲才惹他生厌,就一点点收敛了性情,做他最好的妻子,为他抚恤下士、助他官途通畅,那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宋家人向来伪善,可其中,数你宋雁书,最令人作呕。」我从未让他欢喜过,从来只有憎恶。
谁能想到重来一世,十七岁的他会这样问我呢?
我回过神看着跪在雪里的少年,从白狐毛缀边暖融融的袖子里伸出手来,穿过飞絮一样的雪碰上他的脸,他怔住了,我摸上去冰凉一片。原来这场雪,这么冷啊。
我余光里瞥见一角粉色在廊柱后面躲躲藏藏,正是我的庶妹,她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从没有抢赢过。上辈子的沈归迟,是她唯一赢过我的,我输掉了一生,雪中送炭的初见,真是天降的好姻缘。
上辈子大概我阻碍了他俩的婚约,也算是沈归迟那么恨我的一个缘由吧。
我拂去他肩上的薄雪,他还是直视着我,不肯低头,好像在等我一个答案。我想了想,指了指那边的庶妹,我笑着说:「你大概喜欢她那样的。」
我回道:「我的庶妹,宋盈。」她的名字很好听,上辈子他因为这个为她修建了一座盈月馆,馆中有潭,可以映下好大一轮明月。
我总得给他们留出时间来,就要告辞:「你不必再跪了。退婚的事情,我会自己和父兄族老请罪,你不必担心糟践了自己的名声,宋府我会吩咐下去,你还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没有人敢怠慢你。」
沈归迟沉默了很久,我就要带着我侍从离去,雪如絮花穿过,这一辈子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我和沈归迟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十分僭越地伸出手扯住我的手腕,像是怕弄脏了我一样,只伸出了几根手指虚握着。
雪落了年少落魄的他满身,他垂下眼,声音却哑。
「官拜一品,良田万顷,才能配得上宋小姐,是也不是?」
我的婢女小眠早就看不过眼了,一把扯开他牵着我的手,替我骂道:「国公府家的大小姐,往日里登门的哪个不是王孙公子啊?我家小姐,配天上的月亮都是绰绰有余的。」
宋家上下都拿我当明珠宝玉,对于突然上门打秋风的沈归迟,纵然面上都待得客客气气的,心里总归都是不舒服的。父亲看出他前程必定远大,但却对我说,沈归迟并非良人。他年少落魄,吃了太多苦,心气不比我低,我和他在一起恐怕会成怨偶。我不信,却一语成谶。
我扶住小眠的手,她就乖乖往后靠不说话了。
沈归迟怔住。我继续往前走。
雪继续落下来,我没骗他,我所需并非官拜一品,也不要良田万顷。
我想要我的意中人好好安置我的一颗心,仅此而已,上辈子他没能做到。
雪下得不大,我嫌麻烦不要小眠撑伞,却因为在路上和沈归迟的那一出耽搁了一些时间,到了母亲的住处时肩上发间都已经落了薄雪。母亲急急忙忙地招呼婆子给我脱去大氅,给我换了个银丝袖炉暖手,又把我招到跟前,推了一盏热牛乳给我。
「冷不冷?雪下得大也不知道让丫鬟撑伞,冻坏了可怎么办?」母亲话里是责问,可脸上却都是关切。
「冻不坏的。」我话音还没落,却从喉里轻发出一声哽咽,我急忙拿起那盏热牛乳抿了一口,借氤氲起来的热气挡住我眼底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这一年的我,是宋家的掌上明珠,连淋了一点雪都舍不得。后来有一年的冬天,我为沈归迟千里寻医,连人带马迷失方向,差点冻死在雪里,再没人能问我一句「雁书,冷不冷」。
母亲伸手替我把鬓边一缕晃悠悠的碎发重新理好,柔声道:「沈家的那封婚书,作不得数的。我回头再和你父亲商讨,总会替你把这门亲事好好解决的。」
沈归迟和我的这门亲事,是祖辈订下来的,可惜沈家江河日下,如今只剩沈归迟一人伶仃。宋家这时候退亲,总是会被扣上嫌贫爱富的帽子,连累父亲半辈子清名。
「雁书,母亲盼你能寻得如意郎君,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
我伸出手握住母亲的手,那样温暖。我感觉自己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我弯起唇笑。
我不要自己有什么如意郎君,也不求自己什么平安顺遂,唯愿宋府安宁,免受前世无妄之苦。
母亲叹了口气道:「今日冬至,本该是要大办的,因为沈家那孩子的事情,府里上下都不痛快,这才搁置了。你哥哥一早就去城外练兵场练武,在那泄愤呢。瞧着一片惨淡。」
我捏着茶杯的手一紧,睁大了眼颤声问:「今日冬至?」
我才记起来,今日居然是冬至。上辈子的这一日,发生了好大的事情。当今圣上的胞弟陆渊受命出京,却遭遇了埋伏,人倒是没死,却因此瘸了一条腿,哥哥闻讯前来营救,仓皇之下没什么准备,送了半条命,埋下了病根,原本可以叱咤风云的少年郎,缠绵病榻半生。
沈归迟来的这个冬天,宋家便是在这样惨淡的氛围里过的。人骂沈归迟是个祸星,在家克父母,到了宋家,宋家的郎君都受了灾。
我放下杯盏,闭了闭眼,稳住了心神,再睁开眼来,是笑意盈盈,「母亲,我要出城看哥哥,给我准备些哥哥爱吃的元宵,他想必不大高兴,我去瞧瞧他。」
我从前在家受尽宠爱,这样的事母亲想必不会不应允,她又瞧瞧外边的天,好在雪已经停却了,但还是蹙眉道:「这样冷的天…….」
我心里焦灼,却还是哄着母亲,好赖她是点了点头,我起身便向外走去。
我不坐马车,马车行得太慢,如今已过正午,我记得是天微暗的时候,哥哥一身血地被送回来。再不快一些,就来不及了。
我有一匹马,名为逐雪,通身如雪,骑起来追云逐月。我又派了最得力的侍卫先去兵营。而我要先去追上陆渊。我欠陆渊一条命,我这次还给他。
北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骑着逐雪策马过上京,又出了城门,往十里亭的方向而去。大风太冷,灌进胸腔里止不住地疼,我却扬鞭加快了速度。
上辈子,圣上因病而故后,幼帝不过三岁,是陆渊出任摄政王,和沈归迟稳住了朝纲,两人却不对付,是针尖麦芒的政敌。陆渊瘸了一条腿,冷着脸跛足上下朝,却无人敢对他不敬。我却曾当面笑话他一句「瘸腿王爷」。
然而便是他,在我和宋盈同时被敌寇捉住,沈归迟只送来五箱金银时,一箭射杀敌寇,救了我的命。
我向来恩怨分明,没机会报答他已先自缢,这次重来,便还他双腿健全,愿他仍然尊贵,无人笑他残缺。
寒风凛冽,这年的雪来得早一些,城郊便再没有行人,阴天下压着满眼的白。快马加鞭,我又娇弱,舔了舔唇时已感到轻微的血味,这遭风吹下来,这吹伤的脸不知道要养多久。赶了又赶,眼见十里亭在前头,有几人在亭中休憩,我这才放松下来。十里亭再过去一些,就是贼人埋伏之地。
长风里衣袂翩飞,我鬓间的银钗琳琅作响,我翻身下马,亭前却有人倚柱看了我很久。他紫衣玉带,腰间垂下一枚玉佩,上刻「渊」字。长发高束,略散了些在鬓边,被风吹荡起。陆渊眉眼生得好,眉飞入鬓,一双眼狭长,如今却飞挑了几分恣意。高鼻下的薄唇宛然,一股子横生的少年风流,是这冬日也掩不去的盎然。
我怔住。我从前所见的陆渊十分阴沉,手段也是残忍强硬,却原来,他没断了腿之前是这般得意少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旁边的亲信在这荒郊野外见着个小娘子也新奇得很,看了看我,又看了陆渊,惊奇道:「小王爷真是受欢迎,我们这般出京,都还有贵女匆匆相送。」
陆渊便也微抬下颌,狭长的眼弯起,略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回身从逐雪身上取下一个食盒,上前几步,掩面故作娇羞道:「今日冬至,王爷肯定还没能吃到元宵,我来送一送王爷,全了我这倾慕之心。」说到最后几个字,更是上前两步,将食盒向陆渊举去,却脚下踩了雪,不小心一滑,轻呼一声,往陆渊怀中扑去,被他一只手扣住我的臂膀,再也近不了半分。
陆渊咬牙一句「姑娘自重」,便冷冷瞥一眼旁边睁大眼看戏的亲信,他们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我却借此轻声道:「有毒,有叛徒,有埋伏。」
陆渊文武双全,然而前世瘸腿,一是亲信中出叛徒,在身后重伤他,二是因着中了毒,这毒本来也不致命,只在运功时才毒发,毒入百脉,我前世为了帮沈归迟,这些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连初初解毒的方子都知晓,到头来,却是帮了如今的陆渊。
他略略沉下眼,只手抬我下颌,一把闪着寒光的袖中剑看起来就要滑出割上我的喉,我却迎上他的眼睛,不闪不避,重新说道:「我是宋相国家的嫡女,王爷既然这样瞧不上我,我精心做的这碗元宵也该吃一些,我便从此熄了这颗心。」
我启开食盒,一股香气溢出,自己先吃了个白圆白圆的,「无毒。」
我赌他信我爹,宋相国。
他黑沉沉的眼睛看了我许久,才轻笑一声,接过我手中的食盒,有亲信这才来劝阻,他摆了摆手,笑道:「一个小姑娘,不妨碍」。他吃得大抵不情愿,吃下第一粒的时候却轻挑了眉,我的厨艺向来好。
陆渊垂下眼吃东西的模样秀致,浑然看不出前世那副阎王模样。我等得无聊,捧着脸笑眯眯道:「王爷吃了我的元宵,想必对我也是有几分意思的,正巧我云英未嫁……」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陆渊险些呛住,抬眼看我的模样还有着慌乱,阴沉沉地吐出「闭嘴」两个字,边上的亲信也不由得低笑起来。
等他吃完的时候,我收回食盒,已通知哥哥此处险要所需准备,想必正在来此的路上,我又藏了解药在元宵的芯里,替陆渊解了毒,想必是没什么要紧了。
雪又有些零散地下了起来,我冻得微颤,上马却难得的轻松,我掉马离开时,却被唤了一声,我回过头,长风飒飒,陆渊立于亭内,雪在他足边飞旋,他冷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内落下一桩事,自然愉悦畅快,便难得笑着回他:「宋雁书。我叫宋雁书。」
京中出了大事,陆渊出京办事,却险遭埋伏,幸好宋家的长子得信搭救,没什么大碍。皇上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安抚了陆渊后,还大赏了宋家。
我哥哥倒是和我生了气,气我一个女儿家策马出了京郊以身涉险。我缠着哥哥又是道歉又是悔过,他才冷哼一声算是放过。这才问起来,问我怎么知道十里亭那块有埋伏。
我摇了摇头,垂下眼说:「我也不知道,我梦见的。我梦见你,全身都是血。」
是啊,若不是我横插一脚,有了先知,这时候的哥哥该是满身血地被送回来,是连太医都说要备灵柩的程度,眼下他还活蹦乱跳的,真的是很好了。
他伸出手敲敲我的头,「傻姑娘,我还好好的呢。」不知信了没,也不再追问我,转头谈起陆渊来。
因着陆渊是陛下唯一的胞弟,年岁又小,上京都称他一句,小王爷。
我从未见过哥哥这般高看一个人,我哥宋知章向来自负,却把这陆渊夸到天上去,「小王爷」都离不了口,我听得烦,正好听见小厮来报小王爷来拜谢我哥相救,他便高兴得连我都顾不得了,往正厅去了。
我正好回了屋好好午睡一番。睡醒想起来梅花该是开了,叫了小眠陪我一同去折两枝,却半路上遇到了宋盈和……陆渊。
宋盈怀中抱两枝梅花,却是脚不知道怎么一扭,往陆渊身上倒去,他这回手都懒得伸,往外轻轻一避,宋盈扑了个空,跌落在地上。
我转身要走,却被眼尖的陆渊喊住,他眉眼压着不耐烦,噙着冷笑,「你家的婢女走路都走不好了吗?」
宋盈本来还泪光莹莹地仰着脸瞧陆渊,听到这话脸色却难堪起来,他竟然当她是婢子,还是当着我的面讲的。小王爷向来不近女色,话也说得刻薄。
我也不气他的无礼,懒散回道:「是啊。我们家的姑娘,见到年轻俊秀的儿郎都是会这样脚软不当心的。」譬如上次我脚滑。陆渊微微睁大眼,很不可思议地瞧着我,像是对我这样坦荡的轻浮有些无措,索性冷笑一声侧过头去。
小眠去搀扶宋盈,宋盈路过我时却顿了顿,我转头看她,轻声问:「你不是中意沈归迟吗?」她瑟缩了一下,面上有些尴尬,道:「只是无意救助,不敢有他意。」我看着她一双盈水的眼眸,却觉得有些讽刺,等到沈归迟有成就时,她该跪在父母面前,哭道本是无意救助沈归迟,却一往情深,请求成全。
宋盈难堪地走了,还剩了一个陆渊,不知道他怎么转到这边来的,微抬下颌,问我:「那日十里亭,且不说你们何处得来消息,你一个闺阁女儿纵马前来,居心为何?」他这般微低下眼来,便有了分前世摄政王的阴沉危险。
想来想去,总归是只有少女慕艾这个理由行得通些。
我随口回道:「我说过了,我不过倾慕你罢了,你有难我当然要来帮你啦。对了,那日的元宵好吃吧?」
我说得情真意切,却看见陆渊的眉宇带上一丝不自在,却还是冷冷吐出两个字:「难吃。」想了半天还是怕我对他情根深种,道:「本王向来挑剔,你趁早死心吧。」
我低头看他的腿,瞧着就长,并不像上辈子一样跛足了。跛子王爷,走起来难看也就罢了,只是这发生在陆渊身上就让人格外难受,他是这样骄傲。我舒缓了长气,却听见他垂下眼来轻声一句:「多谢。」
我讶异地抬起头,却看见陆渊冷笑道:「一码归一码,我可不会喜欢你。」
话到这里我就该走了,越过陆渊往前走,走出几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沈归迟在不远处站着,看我的眼神比雪更冷,倏忽轻笑一声,眼睛黑沉沉的,「我原以为你当真不喜欢我,没想到是只喜欢权贵。」
客厅里寂静地让人可怕。
苏奕坐在沙发上,伸手摁灭了手中的烟头,抬头看向顾北棠凸显的肚子,脸色越发的阴沉,眸光冰冷,声音里透着一丝凉意:“怀孕了?”
苏奕的眼神,让顾北棠有些害怕。那天过后,苏奕就一直没有回来,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顾北棠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嗯,我没有骗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个孩子要挟你的。”
苏奕嘴角扬起一丝讥讽:“要挟?你不是已经不择手段的得到想要的婚姻了吗?还想要挟什么?我的爱吗?”
他眼中的厌恶让顾北棠觉得刺眼,顾北棠咬唇站在那,想说什么,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奕痛恨她,要不是那天她误闯进他的房间,他也不会被迫和高姗分开。所以他又怎么会信她。
不想跟他做无谓的唇舌之争,顾北棠没在看他,打算上楼。
在经过苏奕身旁的时候,猛的被他拽住了手腕。
顾北棠抬头对上那双阴鸷的双眼,如同嗜血般的可怕,不由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他的语里没有一丝温度:“明天,把孩子做掉。”
“这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何况孩子都快出生了!
“你这种女人费尽心机得来的,有什么不可以?”
他冰冷警告的眼神,让顾北棠喉咙一堵。
当初她得知怀孕的时候,心里也有过彷徨的。
知道苏奕不会接受他,顾北棠甚至跑去医院想要做掉这个孩子,但最后她还是决定留下他,毕竟是一条生命。
现在这个生命在她肚子里一天一天长大,特别是有了胎动后,她就越发的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尽管这是一个错误。
顾北棠抬头坚定看着苏奕,央求。
“苏奕,你怎么对付我都没有关系,只求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苏奕伸手捏住了顾北棠的下颚。
“顾北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顾北棠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隔了一会,苏奕才松开手,转身上楼。
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自觉点,别逼我用特殊手段。”
顾北棠眼里一慌,急忙打算跟上去。
“苏奕,如果我可以答应跟你离婚呢,你可不可以……”
苏奕背影一怔,见他脚步并未停歇,顾北棠慌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在即将碰到他手的那刻,男人一个甩手,怒道:“滚开。”
脚上一滑,整个人向前一扑,肚子正面狠狠地撞到了楼梯坎上。
这是顾北棠在那一刹那脑海里唯一清醒浮现的两个字。
她颤巍巍的爬坐起来,痛苦捂着肚子。
苏奕转身,面无表情看着顾北棠双腿渗出的血,眼眸之下淌过一丝清冷白光,唇角并未勾起。
保姆陈妈一直握紧着顾北棠的双手。
“北棠,你用力,用力啊……”
顾北棠的双手紧紧攥紧床单,手背上的青筋突了起来,泪水与汗水相互浸湿着床单。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模糊的看着眼前的陈妈:“陈妈,不,我,我没力气了”
“不行啊,北棠。死胎留在你身体里久了,你会没命的……”
她妈出卖她,苏奕恨死了她,她曾经最想靠近的人也渐渐离她远去,现在连唯一支撑她信念的孩子都没有。
真不知道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的。
与其让别人这么恨着,骂着,还不如死了好。
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失去意思的时候,顾北棠仿佛听到了苏奕阴冷的声音。
他说,顾北棠,你要是死了,我就会把你生下来的孩子做成标本。
顾北棠最终还是没死成。
做完流产手术,顾北棠被一个人留在病房里。
模糊中,她好像听到了婆婆王素的声音。
“怎么搞得,孩子说没就没了,不是让你看着点吗?我打电话给苏奕,他不接我电话是怎么回事儿?真是气死我了。”
“夫人,对不起,我不知道今晚少爷会突然回来,也没想到夫人会不小心滑倒……”
王素拉高了声音:“自己滑倒的?还真是不小心,没用的东西。早知道……”
陈妈接着说:“夫人,不过……那个孩子,是个女孩。”
“搞半天是个女孩啊……”
“那算了,我还以为是个儿子呢,当初肯让她和苏奕结婚,完全是想着她能给我们苏家生个长孙的,没想到……”
顾北棠听不清明,也不想听了。
阳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来,看起来很温暖。
而此刻她的心,却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冷到脚的冷。
伸手抚摸着早已平坦的小腹,顾北棠的眼睛干涩,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孩子,对不起,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病房外面还一直有人再说话。
是谁,说了什么,顾北棠都没再听了。
撑了一会儿,她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婆婆王素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她穿着旗袍,优雅又端庄。
见到顾北棠醒了,王素精致的挑了挑眉,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了顾北棠的眼前。
见顾北棠没动,王素厌恶的皱皱眉头。
“顾北棠,你自己不小心将孩子弄没了,当初我可真是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才强迫阿奕和你结婚的,不然,凭你的出身,还有那样卑鄙的手段,我们苏家可真看不上你。”
顾北棠垂下眼眸,想起当时王素在得知她怀孕的欣喜与和蔼。
跟如今这番咄咄逼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充满了希望的,想的是就算苏奕不爱自己,她的这孩子也会被苏家厚待……
“现在孩子没了,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你赶紧把这份协议签了,好聚好散吧,至于你妈从我那要走的十万,我知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罢了,就当你这次流产我给你买补品了。”
听到王素说起她妈,顾北棠才有了点反应。
却也只是抬头冷然看着王素。
她憋了一口气在喉咙里,想要开口去辩驳什么,但最终她还是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无谓的纠缠,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跟苏奕之间本就没有爱情。
这样的结局,只是可怜了她的孩子。
想到孩子,顾北棠红了眼眶。
王素见此,眼角的讥讽愈发的浓烈了。
“顾北棠,我知道你舍不得苏家的安逸生活,但是你应该明白,你现在没有任何价值了!”
顾北棠看了王素一眼,冷哼一声,笑了起来。
她真希望当初没有误闯进苏奕的房间……
最后,为了让王素赶紧在眼前消失,顾北棠准备签字。
王素见状,赶紧从包里拿出笔,嘴里没再咄咄逼人,只是催促着顾北棠快点签字。
没看内容,顾北棠直接将笔挪在了签名处,正打算签字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踹打开了。
他的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阿奕,你来了。赶紧的,把这离婚协议签了,这样,你就可以和高珊……”
不知为何,顾北棠注意到,在王素提到高珊时,苏奕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冰冷,冷到像刀子那样,戳进她的心脏,一刀又一刀……
苏奕走过来,拿起了摆在顾北棠面前的那份离婚协议。
他定定的看着,眸中无波。
“阿奕,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赔偿这块就算了,反正她们家也没钱,补偿也不需要,她妈当时还找我拿了十万呢,就当……”
王素的辱骂和轻蔑,像烧红的烙铁打在顾北棠的心上。
顾北棠紧紧攥紧床单,默默地承受着。
她告诉自己,等她跟苏奕离婚了,这一切,都不需要再承受了。
“撕拉”一声,苏奕突然将协议书撕成了两半。
“顾北棠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王素还想说什么,看着苏奕浑身散发着冷气,最终什么也没说,拿着包包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的剜了顾北棠一眼。
苏奕站在顾北棠身前,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
被那样冰冷的视线注视着,顾北棠很难不浑身战栗。
隔了好一会,顾北棠才开口。
打破了这一室的诡异沉默。
“离婚不好吗?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和高珊……”
“顾北棠,你也配提高珊。”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睛里闪射着凶光。
顾北棠身子一颤,咬唇,不再说话。
苏奕却并没有准备就此放过她,
他伸手钳制住了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凝视他凌迟一般的目光。
“高珊的脚受伤了,半年不能跳舞。”
顾北棠一愣,这才想起昨日她回家之前的事情。
高珊在咖啡厅拦住了她,在看到她怀孕后,直接当着咖啡厅所有人的面扇了她两巴掌,在那里大骂着她是小三。
顾北棠不想与她纠缠,打算离开。
而她却莫名其妙的滚下了楼梯,还说是顾北棠推的。
她肯定跟苏奕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苏奕才来问她满意了么?
顾北棠抬头直视苏奕阴鸷的眼眸,一字一顿的回答。
“我满不满意没关系,因为不是我做的,倒是高珊,她满意了么?”
“我猜,你不跟我离婚,她不会满意的。”
苏奕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顾北棠被他掐得快要窒息了。
但是这样的痛苦却比不得心里的痛。
她失去了跟他的孩子,而他却只记得高珊受伤半年不能跳舞的腿。
顾北棠的孩子,就跟顾北棠一样,卑微低贱到尘埃里了。
“苏奕,你不是真爱高珊么?那就,跟我,跟我离婚呀。”
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挤出这句话。
顾北棠这样的眼神,苏奕是第一次见到。
就像是毒蛇在吐露着信子一样。
顾北棠急忙呼吸着新鲜空气,等缓过神来的时候,苏奕已经背对着她,准备往外走。
“苏奕,你不肯离婚,就是想要报复折磨我吗?”
苏奕停住脚转头盯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
这个问题还看不明白吗?
他当然是想要折磨她……谁叫她当初费尽心思地想要爬上他的床。
这苏家太太的位置,既然坐上去了,那就得承受代价。
顾北棠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苏奕,我不会,不会让你得逞的。”
顾北棠疯狂的吼了一声,拿着枕头向苏奕丢了过去。
只是,伴随着关门的声音,枕头落在了地上。
稳住自己情绪后,顾北棠拿出手机,准备给闺蜜徐婧打个电话,让她帮她请最好的律师。
只是号码还未拨出去,病房门再次被打开了。
“少奶奶,少爷让我把这个给你看看。”
小李将一份协议递到了顾北棠的手上,转身离开。
顾北棠翻开那份协议书,瞬间的,她的双眸充血。
愤恨的情绪在她的心里翻腾了起来。
喉间一股腥甜,她“噗”的一声,直接吐在了棉被上。
田莹,她怎么会有这样母亲。
徐婧在医院陪着顾北棠。
“北棠,我咨询过律师了,如果你妈没有签这份协议,你直接起诉离婚,还是有希望的,可现在你妈又拿了苏奕五十万……”
“要不咋们先把你妈找回来,让她把钱还回去,反正这份卖身契又不是你自己签的。”
听了徐婧的话,顾北棠颓然向后靠了靠,疲惫闭上眼:“电话关机,她现在肯定躲起来了。”
“北棠,田莹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妈啊?怎么能像个吸血鬼一样不停地的吸附着你,恨不得将你榨干一样?”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她不是我亲妈,可她偏偏却是,我能怎么办。”
这是一种顾北棠恨得要死,却无法摆脱的关系。
“也不知道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苏家还真是的,这都一天一夜了,都没有让个人来照顾你,你的孩子可也是苏家的孩子啊,你婆婆呢,也不过来安慰下?”
提到王素,顾北棠眼神冰冷了下去。
徐婧看出顾北棠的情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自己带来的鸡汤打开了。
“北棠,尝尝我炖了两个小时的鸡汤,美味的很。”
顾北棠喝了一口,淡淡一笑,味道确实不赖。
她对着徐婧说了声谢谢。
如果没有徐婧,她在医院只怕连口热汤都喝不上,更别提这么大补的鸡汤了。
“咱俩之间谢个什么啊?”
徐婧叹了一口气,告诉顾北棠,她刚接到通知,公司临时派她去南城,今晚的飞机,这几天不能亲自给她炖汤了。
“要不,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顾北棠摇头说不用,并让她放心,她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两天后,病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来的时候正是中午的饭点,没有人给顾北棠送饭,她找护士打了一份食堂餐。
高珊像是来病房里参观一样的,把顾北棠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久。
“哟,这么惨,居然在吃医院的员工餐?”
顾北棠没理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
见顾北棠不答话,高珊的脸阴沉了下来。
“孩子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不跟阿奕离婚?”
听了高珊的话,顾北棠放下手中的筷子。
“没办法,苏奕他还不想离。”
顾北棠说的是实话,可在高珊眼里,她这个样子就成了挑衅。
她的孩子都没有了!她还笑得出来!
“顾北棠,你不要脸。”
看着高珊打着石膏的腿,顾北棠眼里多了丝嘲笑:“比不上你。”
“自己摔伤了腿,以为苏奕疼你护你,会立刻来跟我离婚,是么?”
“你失去了半年不能跳舞的机会,我失去了一个孩子,高珊,你还是比不过我。”
“因为,苏奕不跟我离婚,你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顾北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冷笑,“连约会都不能选光明正大的地方,真够可怜的。”
“顾北棠,你这个贱人……”
高珊彻底的被激怒了,冲过来扬手,却被顾北棠精准的扣住了手腕。
顾北棠睨着她,冷笑:“在咖啡厅打我那两巴掌还不够吗?”
“睡了我的男朋友,抢了原本属于我的婚姻,你觉得那两巴掌够吗?”
“你说我是小三,顾北棠,你才是小三,你从一开始就是小三!你犯贱!你就跟你妈一样是个贱人!!”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踢开了。
高珊听到了脚步声,猛地甩开顾北棠的手,然后向后一退,跌坐在了地上。
而站在门口的那道修长身影瞬间顿住。
顾北棠抬头看过去,正对上了苏奕看过来的视线。
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里散发出吞噬般的森寒之气。
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里散发出吞噬般的森寒之气。
见到苏奕,高珊泫然欲泣的喊了一声。
声音颤颤,犹如黄鹂啼鸣。
苏奕进屋,伸手将高珊扶了起来。
高珊一脸委屈,眼泪哗啦的落了下来。
却也借机靠在了苏奕的怀里。
娇小的身影被高大的男人完完全全搂着。
只是看在顾北棠眼里,却万分扎眼。
“我只不过是过来看看北棠,没想到她,她嘲讽我是小三,还说我想嫁给你是痴人说梦……”
苏奕抿唇没有说话,眼神却是越发的冰冷,像把锋利的刀,剐了顾北棠千次万次。
“阿奕,你要替我做主呀!你就这么任由她欺负我吗?”
听不到苏奕的回应,高珊哭得大声了。
连斥责的话也说得娇滴滴的。
苏奕只是盯着顾北棠看,看了半晌之后才薄唇一动吐出了这五个字。
高珊像是听到指令一般,上前扬手,“啪啪”连甩了顾北棠几巴掌,嘴角瞬间溢出血丝来。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小三,顾北棠,在古代,你这样的女人是会被浸猪笼的!”
高珊说着,指甲重重的在顾北棠的脸颊上划了一下。
顾北棠咬牙,反手就是个一巴掌:“在古代,我才是当家主母,就算打死你也没人能说什么!”
呵……苏奕不离婚,就是想让高珊尽情的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高珊没想到她会反击,“啊”的尖叫一声!苏奕的脸色也变了,他一手搂住了高珊,一手扬起,似乎想打她。
顾北棠也不惧,就那么冷笑着看着他。
苏奕抿紧了唇,这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他终究还是收回手,转而抬起高珊的下颌,心疼的查看她的伤。
顾北棠其实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高珊的伤并不重。相比较而言,顾北棠反而被打的头发散乱,狼狈不堪。但是她的心里却痛快极了。
“阿奕……”高珊委屈极了。
“走吧,我带你去医生。”他搂着高珊离开,连看都没有看过顾北棠一眼。
高珊却不忘回头看着顾北棠,又是得意又是愤恨。
他俩走后很久,顾北棠还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蹲下身子,将头埋进了两手间。
雨点胡乱的拍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
顾北棠站在窗前,心中的烦乱遭成一团。
听着电话响了好久她才去接。
“北棠,你有看新闻吗?新闻上说沈清幽回国了,今晚九点半的飞机到达北城。”
“哐当”一声,顾北棠手里的手机掉落在了地上。
“喂,北棠,你听的见吗?”
顾北棠急忙回神,将手机捡了起来。
“要去接机吗?如果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顾北棠急忙打断徐婧的话,告诉她,医院这边下雨了,不去了。
徐婧有些惋惜,还想劝,但是顾北棠没有给她机会说更多。
挂了电话后,顾北棠踌躇在窗前。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样子。
有风从窗户缝隙里渗透进来,很冷。
但是……许久后,顾北棠抓起了一件外套,奔出了病房,然后叫了一辆滴滴,只是滴滴司机离医院这边挺远的,顾北棠在寒风中等了许久,司机都没到。
医院离机场至少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若是司机再不来,可真的就是赶不上了。
好在这个时候司机来了电话,说马上到。
“黑色,车牌号码……”
电话里,司机正在告诉顾北棠自己车辆的信息。
此刻,刚好有辆黑色的小车停在眼前。
顾北棠没多想,就挂了电话,直接打开车门上了车。
扣好安全带后,顾北棠转头看向司机。
“机场,麻烦你快些,我出双倍的钱。”
司机张大嘴看着顾北棠,喊了一声。
顾北棠愣了,恍然回过神来。
这个人是苏奕的私人司机,小李。
难怪刚刚第一眼瞧的时候那么眼熟。
顾北棠急忙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却不想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顾北棠浑身一颤,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饶是苏奕这么说,顾北棠还是要下车。
只是这个时候手机却传来了滴滴司机取消订单的消息,理由是顾北棠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候上车。
顾北棠想要下车,却发现车门已经反锁。
她扭头瞪了小李一眼,小李略显无辜。
目光却是往后座瞟去的。
“我要下车,你没听到吗?”
顾北棠只觉得自己的怒火像是打在了一拳棉花上。
顾北棠拿出手机,打了110。
电话接通的那刻,她正想告诉对方自己被绑架,而下一秒,车子猛的启动。
她的头磕到了挡风玻璃上,手机也摔落在了脚下。
等拾起的时候,手机已经黑了屏。
顾北棠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去,想要看清楚藏匿在黑暗的里的苏奕的样子。
看他这一刻是不是嘴角勾着笑,很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狼狈的模样。
“苏奕,我最后警告你一遍,我要下车。”
小李朝她看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劝:“顾小姐,苏总也是为你好。”
顾北棠跟苏奕同时说道。
顾北棠冷笑着,目光渗人的往后面砍去。
拔剑怒张的气氛吓的小李身子一抖,赶紧闭嘴,认真的开车。
而坐在副驾驶上的顾北棠却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
她起身啪的一声打开了后面的车顶灯。
一瞬间的,她看清了苏奕的脸。
也看清了他眼底的情绪。
顾北棠大胆的与他相互怒视着。
“苏奕,你在生气?气我作践自己的身体还是气我不听你的话?”
顾北棠勾唇,笑不达到眼底。
苏奕的眸子瞬间冷了下去,越来越冷,暴虐渐起。
他这三个字是对顾北棠的命令,也是对小李说的。
“苏奕,你打不败我的。”
车子停下后,顾北棠打开车门,丢下这句话后,她重重的摔上了车门。
车里的人也没再纠缠,只是车子疾驰开去的时候,顾北棠的裙子却被溅满了泥巴。
车子迅速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顾北棠低头看着裙摆,手指一颗一颗并拢,握成了拳头状。
她想再叫个车,却想起手机坏了。
她只能继续往前走,但是这地方荒凉无比,没有地方避雨,也没有地方等车。
路上一个的士都没有,偶尔路过的几辆私家车,瞧见顾北棠就跟见了鬼一样,避之不及。
顾北棠恍然想起,沈清幽出国的那个晚上,也下着这样大的雨。
北城干燥,不常下雨,所以每一场雨,她都记得极其清楚。
那晚,顾北棠在去给沈清幽送机的路上接到了自己的亲妈打来了电话。
她哭着跟顾北棠说她又被王富贵给家暴了,现在躲在了酒店里,哪里也不敢去。
她哭的太伤心,让顾北棠没来得及多想就跟沈清幽匆匆道别赶去酒店。
如今想起来,顾北棠只觉得无尽的心寒与痛恨。
因为她没想到自己的亲妈会为了钱不折手段到卖掉自己的亲女儿。
她在酒店里给顾北棠下了东西,试图把她卖给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
那晚上,苏奕念着还是高珊的名字跟顾北棠纠缠了整整一夜。
命运就是这么让她无法选择。
顾北棠清醒后,田莹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是苏奕后,田莹那脸高兴得像捡了八百万一样。
她不顾顾北棠的哀求拍了照片,用以要挟苏奕。
那晚,顾北棠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给暗恋多年的竹马表白的机会。
失去了女人宝贵的第一次。
得到的却是不择手段,下贱的标签。
雨水无情的打在了脸上。
她已经错过了接机的时间了,但是她依旧固执的往前走着。
她的身子越来越冷,脑子也越来越沉,心也越来越难受。
不知道坚持走了多远,她最终无力的蹲在了原地,像个丢了重要东西的孩子一样嚎嚎大哭了起来。
哭到最后,她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瘦弱娇小的身影栽倒在了全是泥泞的马路上。
模糊中,她看到有辆车停到了自己身前,有人下了车,将她抱了起来。
再后来,昏昏沉沉中,她听到有人训斥的声音。
“怎么搞得?你媳妇才刚刚流产,怎么能淋雨呢!要是感染了,会有生命危险的!”
“不过好在送来得及时。”
顾北棠听着声音,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睁开眼想要看清那个人是谁,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在梦里,她的孩子顺利的出生了。
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本来是在哭得,但是在看到顾北棠之后,突然她停止了哭泣,笑了起来,糯糯的喊了一声妈妈。
听到这一声妈妈,顾北棠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顾北棠将孩子紧紧抱住。
“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可刚说完,那个孩子突然从她手中消失了。
顾北棠心着急的站起来,泪眼朦胧看向四周,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他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明媚阳光。
他一手抱着顾北棠的孩子,一手朝着她温柔的招手。
顾北棠赶紧朝他跑了过去。
“清幽,你回来了?我本来想去机场接你的,但是……”
顾北棠一边解释一边接近,可是就在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时候。
世界很安静,什么都没有了。
“清幽,不要走,我的孩子,我想看看孩子……”
顾北棠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
模糊之间,她看见身旁有个人,穿着白色的衬衫。
她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指温柔的拂过顾北棠眼角的眼泪,轻声地说:“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顾北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徐婧坐在病床旁。
见顾北棠睁眼,她特别的高兴。
“天啦,北棠,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发烧昏迷了三天啊。”
顾北棠望着天花板,想起昏迷前的雨夜,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她动了下身子,打算撑坐起来,却发现没什么力气。
坐好后,她对徐婧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赶紧喝点儿温水,我让人炖点汤过来。”
喝汤的时候,顾北棠注意到徐婧一直蠕动着嘴唇,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
放下碗,顾北棠看向她。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一晚我怎么会淋雨?”
顾北棠将目光看向窗外。
“我就是想去见见他。”
沈清幽在出国后,给顾北棠打过好几通电话,但是顾北棠从来都没有接过。
出了那样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两人虽然那个时候还不是男女朋友,但彼此都懂。
他出国的那晚,顾北棠正打算表白的,确定关系的,可是没想到……
再后来,沈清幽发来了一条短信。
他说:“顾北棠,我没想到,你是那样的人。”
是那种追逐名利又下作不堪的女人吧。
拉回思绪,顾北棠落寞的垂下眼,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北棠,我懂的,我都懂。”
她的安慰就好像让顾北棠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越流越凶了。
顾北棠很庆幸自己还有徐婧这个好朋友,不管她怎么样出生,她都没有嫌弃过她。
当时所有人都在骂顾北棠不要脸,不择手段的爬上了苏奕的床,只有她相信顾北棠,给了她安慰和支持。
这么多年,她就像一道光,暖进了顾北棠那无尽冰冷的心里。
哭过之后,心中的压抑与难受散去不少。
徐婧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了顾北棠。
“北棠,给你看样东西,说不定能让你和苏奕离婚。”
徐婧给顾北棠看了一段视频,是高珊摔下楼的那段。
当时高珊一直骂着顾北棠,引来了很多人围观,有人拿手机拍下来了。
手机里的视频清楚的看到,高珊根本没有碰到顾北棠的手,在顾北棠与她拉开距离后,高珊迟疑了一下后才栽下了楼梯。
迟疑那一段时间,说不定正是她打定主意要陷害顾北棠的时候。
顾北棠很平静的看完了视频。
她说过自己没做,所以并不奇怪视频上的高珊的反应。
她问徐婧这视频哪里来的。
“我昨天回北城的飞机上,旁边的人刚好在放,我就问了下,她说那天在场拍了这段视频,发到朋友圈里,当做看热闹的。”
“她看是因为突然有人联系她的出高价让她删了这段视频,所以她想研究下,这段视频有什么特别值得让人花钱的地方。”
“没看出来,这个高珊挺狠的,对自己也这么狠,那么高的楼梯,说摔就摔。”
徐静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一脸的鄙夷。
苏家是怎样的家族,她要是攀上了,够她跳八辈子舞了。
只是这些,顾北棠都不想去说了。
徐婧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有证据证明高珊是自己摔下楼了,苏奕应该就不会报复你了,你们两人没有任何的纠葛了,应该很快就会……”
徐婧做了个分开的手势。
顾北棠没回答,只是将目光看向窗外,心里十分惆怅。
她总感觉,想要离婚,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徐婧走后,高珊又给顾北棠发了段视频。
视频里,她跟王素在交谈。
王素穿着旗袍,细心地给高珊削着苹果。
“珊珊,阿姨心中的儿媳一直都是你,当初我只是被顾北棠那单纯的外表给欺骗了。”
“我现在特别的后悔,怎么能让那种低贱的人嫁给了阿奕呢。”
“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好好养伤,等你好起来了……”
视频的后面,顾北棠没有认真去看了。
看来看去,也不过是那些事儿。
王素想要高珊给她当儿媳妇。
她冷笑,那她更应该去找苏奕才是。
只要苏奕肯离婚,顾北棠举双手赞成。
没一会,高珊又发过来一条短信。
“都这样了,你还要卑贱的坐在苏家少奶奶的位置上吗?”
看着手机上的短信,顾北棠冷笑。
所有人都以为顾北棠不想离婚。
都以为顾北棠贪图苏家的钱财。
只有顾北棠知道,她一点都不想。
只不过现在没办法,田莹背着顾北棠拿了苏奕五十万,还签了那份该死的合同。
顾北棠要想离婚,就得还够苏奕五百万,没错,是五百万,翻了十倍。
在未还清之前,苏奕就是顾北棠的债主,他有权指挥顾北棠,安排顾北棠,欺凌顾北棠。
顾北棠来说这真的就是个天文数字,就算她立马去找份工作,日兼数职,不吃不喝,估计存到死,也存不到这么多钱。
但是她不懂,苏奕为什么要借钱给田莹。
结婚这么久,田莹找苏奕借钱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了,但是苏奕连见都不会见她一面,为什么这次这么大方的就借了那么多钱给她?
难道只是因为他想要报复顾北棠?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顾北棠的思绪。
她快速的敛去情绪,去开门。
门打开的时候,顾北棠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来的人竟然是苏奕的奶奶,苏秀。
苏老太太走了进来,一脸担忧的看着顾北棠,又看了看她那平坦的小腹,满眼内疚。
“北棠,对不起,都怪阿奕那小子。”
苏奶奶的一句话,让顾北棠红了双眼。
见顾北棠哭,苏奶奶更加的愧疚了,急忙拿了条手绢递给了她。
顾北棠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了声谢谢。
在苏家,唯一真心对顾北棠好的就是苏奕的爷爷奶奶了。
苏奶奶告诉顾北棠,他们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他们刚刚才旅游回来。
王素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还在一旁指责着顾北棠的不小心。
还提让顾北棠和苏奕离婚的事情。
苏老爷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一听说苏老爷住了院,顾北棠赶紧表示要去看看他。
“北棠,你爷爷这会正为没有重孙的事伤心着,他若是见了你,会更加内疚的。我看还是过些日子再去。”
苏奶奶拉过顾北棠的手,语重心长:“我跟你爷爷是不会看错人的,阿奕这小子,就跟他爸一样,不懂得珍惜,他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北棠,你放心好了,阿奕和高珊那丫头很快就会分开了。”
“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离婚的。”
苏奶奶这么说,顾北棠更是觉得无措。
她正想要告诉苏奶奶其实离婚这件事她也同意的时候,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苏奕站在门口冷冷的盯着顾北棠。
苏老太见苏奕过来,一脸生气。
“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你老婆。”
苏奕听了这这句话,眼底划过一丝讥讽的笑意,迈步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苏老太将他痛骂一通,他都没有还嘴。
“臭小子,北棠这么好的女孩的,你还不珍惜,还要离婚,我诉你,我跟你爷爷绝不允许……”
苏奕的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他朝着顾北棠走了过来。
见他如此,顾北棠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身子往一侧缩了缩,想要躲避。
而苏奕却并没有对她动手,相反,他一把将顾北棠搂进了怀里,一脸笑眯眯的看向苏老太。
“奶奶,我什么时候提过说要离婚了?”
苏奕转头看向顾北棠,突然凑近。
顾北棠压低声音,盯着苏奕。
而下一秒,苏奕却在她的脸上浅啄了一下。
而苏奕的手,紧紧的扣住顾北棠的肩膀,让她无法动弹。
“臭小子,终于开窍了,我赶紧去跟你爷爷说去,你记得,以后对北棠好一点,等北棠身子好了,再生一个。”
这四个字从苏奶奶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顾北棠肩猛的一痛,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
他平静的坐在顾北棠身边,目送着苏奶奶离开。
门被关上的那刻,苏奕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顾北棠,你还真有本事。”
薄凉的语气,跟刚刚的苏奕判若两人。
顾北棠神色淡淡,揉了揉自己的右肩:“谢谢夸奖。”
避开他的视线,顾北棠将目光看向别处,“你可以出去了。”
“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书名【错爱娇妻宠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