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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本书,为你揭开心中被遮蔽的梦想,带来改变生活的力量。
1. 法国安提戈涅奖获奖作家大受欢迎的作品。
2.高居2017年伦敦书展炙手可热的版权大单。
3.深深触动世界各大主流语种爱书人的心弦。

书名:地铁上读书的女孩

作者:克里斯蒂娜费雷弗勒里

1.温暖治愈,触动人心。故事围绕着与书籍为伴,勇敢突破舒适圈,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主题。

2.来自法国知名作家。曾获安提戈涅奖(Antigone)等近九十项奖项和提名。

3.经过海外市场成功验证。伦敦书展各大出版商竞价的版权大单,世界上主流语言均有出版。

房产小职员朱丽叶,每天在同一时间搭乘地铁。她喜欢观察周围读书的人:上了年纪的女士、珍版书的收藏者、在247页落泪的姑娘……

一天,她决定提前两站下车并偶然进入了一个图书站,了解到一件新鲜事儿——把旧书送给适合它的人。朱丽叶惊讶地发现,这正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越来越多的人在朱丽叶传递的书中,发现心中被遮蔽的梦想,获得改变生活的力量。

然而,当有一天,图书站的责任落在朱丽叶一人肩上,她还能一如既往吗?

法国作家,曾在伽利玛(Gallimard)出版社工作,后成为全职作家。

自1991年开始,克里斯蒂娜已经出版了五十余部小说,获得安提戈涅奖等近九十项奖项和提名,受到各个年龄层读者的喜爱。

她本人狂热喜欢阅读,同时也喜欢尝试各种文学体裁的创作。

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总是在贝尔西站上车,总是选择一节车厢的一扇车门。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情况,刚好经过17分钟,他就会在拉莫特-皮凯-格勒内勒站从同一扇车门下车。所谓“没有任何意外情况”是指地铁正常运行,按部就班地进站,停车,打铃,关闭金属门,没有因人多而限流,没有事故,没有警报,没有罢工,也没有交通管制导致的中途停驶。普通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部刚上好油的庞大机器的组成部分。不管情愿与否,每个人各有位置,各司其职。

在这样的日子里,朱丽叶总是用蝴蝶形状的太阳镜挡住半张脸,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大围巾。这条围巾是她外祖母阿德里安娜1975年的时候给自己女儿织的,整整有两米半长,用的是现在看来已经过时的蓝色毛线。夏季晚上7点钟,遥远的天边就是这种颜色,而且并不是随便什么地方的天边,必须从普拉德镇的高处往卡尼古山脉那边看,才能够见到这样的蓝色。在这样的日子里,朱丽叶暗想,比起今天早上她在淋浴时淹死的那只蜘蛛,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真的就更有意义吗?

她不喜欢那么做——用淋浴喷头对准那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眼角余光瞥见蜘蛛的那八条细腿先是疯狂地抖动,接着突然蜷作一团。她眼看着那只蜘蛛在水面上打转。它那么轻,那么微不足道,就像是从她喜欢的套头衫上扯下来的一根细羊毛。,水流把它带进了浴室地面上的排水口,自动挡板果断地一开一合,很快就什么看不见了。

她是连环杀手。那些蜘蛛每天会从未知的起点出发,朝上面爬呀爬呀,经过漫长的旅途,准确地出现在她家的各种管道口。每天被她冲进排水口的会不会是同一批蜘蛛?它们被冲进又深又暗的下水道,再沿着纵横的管道来到这座城市的地底。她很难想象那里的模样……会不会就像个臭气熏天的大水库?那些被她冲进下水道的蜘蛛麇集在这个大水库里,伸展身体,重获新生,再次开始向上攀爬。尽管每次努力几乎注定以失败告终。朱丽叶——一个罪人,一个令人恶心的谋杀犯——在它们眼里,她肯定像个毫无同情心的神,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开启那扇地狱之门。可是,她连杀戮时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大部分的时候更是忙得连杀戮的时间没有。

如果说那些蜘蛛被冲到地底算是“逃出生天”,那它们到底为什么还要再往上爬?它们决定往上爬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意识到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旅程?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个戴帽子的男人说不定能回答她——如果她敢去问的话。每天早上他会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那本书用近似绿色、薄得几乎透明的纸包了皮。那个男人会慢慢抚平每一处折叠的页角,接着用一根手指准确地探到两张书页之间——那里夹着一张跟书皮相同材质的书签。然后,他开始阅读。

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有益于人类、动物及艺术的昆虫史,随书附赠《害虫的破坏力》。”

男人轻轻抚摸着那带有斑点的精装皮面,以及那绘着金色条纹的书脊,书的名字在红底的书脊上显得格外鲜明。

他翻开那本书,把它贴近自己的脸,半眯起眼睛,轻嗅着它的气息。

他总是只看两三页就停下来不再继续。他的模样就像个美食家,仿佛他此时正捏着精致的小银勺子,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面前的奶油泡芙。他的脸上带着满足,露出神秘的微笑……朱丽叶很为他的微笑着迷,总觉得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中那只柴郡猫的笑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估计是看多了动画片吧。

到了坎布罗恩站,这种微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留恋和遗憾的神情。男人合上书,把它放回公文包,“啪嗒”一声扣上搭扣,然后站起身来。有时候,朱丽叶坐在他的正对面;有时候,她站在那里,紧紧抓住面前的扶手——每天有数百只手攥着那些扶手,有的手上戴着手套,有的则没有——扶手已经被攥得发亮了。无论坐着还是站着,朱丽叶总是贪婪地看着他,可他从来不曾看向朱丽叶,一次也没有。

他总是小步离开,脊背挺得很直,大衣扣子一直系到下巴底下,帽檐斜斜地搭在左边眉毛的上方。

如果他没戴帽子,如果他没露出那样的微笑,如果他没有小心地将自己的珍宝藏进公文包……朱丽叶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他原本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男人:既不英俊,也不丑陋;既不惹人喜欢,也不招人讨厌。稍微有点胖,看不出确切年纪。总而言之,要是按那些老生常谈的说法,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

或者应该说:一个读书的男人。

“蜜蜂、蚕、胭脂虫、蚧壳虫、蝼蛄、鼠妇、斑蝥、蚂蟥……”

正在小声嘀咕的朱丽叶吓了一跳。

“哦,没什么!就是儿歌一类的东西……我在努力回忆一些名词……”

“我刚收到了伏尔泰大街那间套房的能耗检测报告。”克洛埃说,她显然没听朱丽叶在说什么,“相关材料是你在管,对吧?”

朱丽叶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她还在想着那个看绿色书皮的昆虫书的男人,想那些昆虫,那些蜘蛛……

今天早上她淹死了两只蜘蛛。

“给我吧,我这就去归档。”朱丽叶对克洛埃说。

朱丽叶转动椅子,从占据办公室整整一面墙的架子上取出一个文件夹,把那几页检测报告塞了进去。她突然注意到,自己手里这个文件夹是屎黄色的,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颜色了。架子上放满了这样的文件夹,贴在夹子上的标签大多翘起了一个角,以于整面墙看起来在往前倾,简直像是朝她猛扑过来的一大股泥石流。朱丽叶闭上眼睛,想象着泥水汩汩流动的声音,表面不停爆裂着沼气气泡……还有那种气味……她突然用力捏住鼻子,勉强压下胃里翻腾上来的强烈的恶心感。

“你怎么啦?”克洛埃问。

“你怀孕啦?”她的同事坚持不懈地继续问道。

“没有,怎么会!我只是在想……你每天上班对着这面墙,到底怎么做到的啊……这颜色,实在是太恶心了。”

克洛埃瞪圆了眼睛盯着她。

“‘太恶心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开玩笑的吧?我听过不少奇奇怪怪的说法,你这种形容倒是一次听到。不过就是些文件夹而已嘛,它们是挺丑的,这我同意,可是……你真没事儿吧?”

朱丽叶轻轻敲着自己的办公桌,每敲一下就想一个词:

蜜蜂、蚕、胭脂虫、蚧壳虫、蝼蛄、鼠妇、斑蝥、蚂蟥……

“我挺好的,”她回答说,“哎,你坐地铁的时候看什么书啊?

地铁里有上了年纪的女士、数学系的学生、鸟类学爱好者、园林设计师……还有恋爱中的姑娘。少,朱丽叶猜测她应该是个恋爱中的姑娘:她贪婪地阅读大部头的爱情小说,许多书页因为被反复翻阅而折了角。看到四分之三的地方时,她的呼吸会变得微微急促,睫毛上还缀着小小的泪珠。有时候书的封面上是一对男女,他们在血红色的背景里紧紧缠抱;有时候那上面印着低胸内衣的花边,让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半隐半露的腰部曲线,被弄皱的床单,或是衬衫袖口的两粒纽扣,全不动声色地为书名做着注脚……书名底下横着充当着重线的皮革马鞭……每当看到大约247页(朱丽叶曾经偷偷瞥过一眼旁边的姑娘,以便确定页数)的时候,年轻姑娘的睫毛间就会缀满了泪滴。她眨一眨眼,包裹在正装上衣里的浑圆胸部一起一伏,一声情不自禁的叹息冲出双唇。泪水在她眨眼和叹息的时候滑落下来,慢慢地滑向她那尖尖的下巴。

为什么是247页呢?朱丽叶一边这样问自己,一边用目光追随着一把撑开的雨伞。这里是杜布雷站,站台上的一家三口正在用那把伞对抗着斜向刮来的狂风。其实朱丽叶只能通过伞下的腿猜测他们是一家三口:穿栗色天鹅绒裤子的小短腿,穿牛仔裤的长腿和穿被划破的连裤袜的细腿。突然涌现的是怎样的情绪?紧紧堵住喉咙的是怎样的焦虑不安,怎样的撕心裂肺?愉悦满足或随波逐流带来的是怎样的心灵震颤?站台那边的雨伞底下,又究竟在发生什么呢?

朱丽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指尖轻轻敲着自己那本书的封面。她经常太过沉溺于观察周遭,以于很少打开自己的书来读。这是一本口袋书,切口上染了咖啡渍,书脊上还有裂纹,被她从这个包换到那个包,比如单肩斜背的大帆布包——那是朱丽叶从房屋中介下班后要去购物的时候背的,再比如精致的小手袋——那是属于周五的包包,因为周五晚上是“电影之夜”。书的32页和33页之间夹着一张明信片,已经一周多没动过位置了。明信片上的风景是一座远方的山村,村子下方是镶嵌画般的田野,在阳光中泛出金属般的光泽。现在,朱丽叶把这张风景明信片同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联系在了一起。那位女士总是在翻看同一本菜谱,有时候还会露出微笑,就好像关于菜肴的介绍能让她回想起年少轻狂的日子。有时候,那位女士合上书,把没戴戒指的右手放在书上,隔着地铁的玻璃窗,凝望着塞纳河中逆流而上的小艇,或是因为淋过雨水而闪闪发亮的屋檐。那本菜谱的封底上写着意大利语,封底正中的照片上画着两个形状漂亮的甜椒,一个胖胖的茴香头,以及一块莫萨里拉干酪。一把牛角刀柄的餐刀在那块干酪上留下了笔直的切痕。

蜜蜂、蚕、胭脂虫、蚧壳虫、蝼蛄、鼠妇、斑蝥、蚂蟥……朝鲜蓟、橙子、番茄、绿豆、西葫芦……馅饼、鹿里脊、奶汁烤虾……[从“朝鲜蓟”开始,原文为意大利语。——译者注]

蝴蝶般的词语在拥挤的车厢里翩翩飞舞,停落在朱丽叶的指尖上。她觉得自己想象出的画面有点幼稚可笑,可她只能想到这样一幅画面。到底为什么要把词语比作蝴蝶呢?为什么不是萤火虫,为什么不能说“词语像萤火虫般闪烁了几秒钟,然后就熄灭了”?她什么时候见过萤火虫?说实话,从来没有。现在已经没有萤火虫了,哪里没有——恐怕是这样。只有关于萤火虫的回忆,属于她的外祖母的回忆——她现在戴的这条围巾就是外祖母织的。她的外祖母和那位看烹饪书的上了年纪的女士有点儿像:同样白皙的脸,同样平静的神情,同样有些粗糙的手和短短的手指。不过她的外祖母的手上戴了一枚戒指。那是一枚很粗的婚戒,年复一年地戴在那里,终于在手指的皮肤上留下了无法消除的印痕。长了斑的、满是褶皱的皮肤渐渐堆叠,覆盖住那枚圈住手指的圆环。仿佛是身体消解了戒指,使得那誓言的象征也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萤火虫呀,萤火虫是从天上坠落的星星。”外祖母以前总会这么说,“那时候我还很小,大人们要求我一入夜就睡觉,可夏天的夜晚偏偏来得很慢很慢!夕阳一点点地挪过百叶窗的条条缝隙,少要花上两个小时的时间。接着,阳光轻盈地滑到了地毯上,又沿着床柱爬上了我的床。突然,用螺丝固定在高处的那个铜球开始发光了。我知道,我再次错过了美的景色:太阳浸没在大海中的那个时刻。那时的海水应该就像葡萄酒,或是鲜血。于是我把睡裙打了个结……你能想象吧?就系在腰上,打得格外紧。我攀着葡萄架往楼下爬,像只真正的小猴子。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田野尽头,从那里能看见大海。后来天足够黑的时候,我就跑到度假屋后面,吊在门上荡来荡去,那里的栅栏门总是开着……我就是在那儿看见萤火虫的。它们一下子就到了我面前,我始终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也可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吧。它们安安静静地悬在空中,落在草叶上……我一动不动,甚连气也不敢喘。我的周围全是闪烁的星星。”

地铁在慢慢减速。塞弗尔-勒古布站。还有三站或者四站,这取决于当天是星期几,以及朱丽叶的心情。金属车厢微微颤动,关门铃在响。朱丽叶突然站起身来,从正在关闭的车门缝隙中挤了出去。车门夹住了她的上衣下摆。她用力一拽,把那块衣角拽了出来。朱丽叶一动不动地站在站台上,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那列地铁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远去。早晨的灰色天空下,几个刚下车的乘客裹紧厚厚的大衣,匆匆走向地铁站出口。在二月的早上,有谁会出于乐趣在大街上到处闲逛,仰脸看天,观察云彩的形状?又有谁会满脸好奇,探头探脑,悄悄地认真研究一家新开的店铺或者陶艺作坊?没有人。在这样的早上,人们会从暖烘烘的公寓套房前往各自的办公室,喝着咖啡,打着哈欠,讨论当天的任务,家长里短,各种新闻——通常是些让人泄气的新闻。朱丽叶从每天下车的地铁站到房屋中介公司的正门,只需要穿过一条马路而已。几级楼梯,一段人行道,然后就是左手边的三家店——依次是洗衣店、香烟店和土耳其烤肉串店。香烟店的橱窗里摆着一棵塑料圣诞树——仍然装饰着花彩和亮闪闪的蝴蝶结,现在已经开始落灰了。树顶上没放星星,而是套着一顶带白绒球的红软帽,看起来就像块湿抹布似的挂在那里。

她想看些别的东西。朱丽叶往地铁站尽头走去,那里贴着街区地图:她可以沿着右手边一条街往前走,在二个交叉路口往右转,用不了钟就能到公司。多走一小段路能让她暖和起来。她甚不会迟到——应该不会的。迟到也没关系,反正负责开门的是克洛埃。那姑娘总是准时准点,简直守时得不正常。于经理贝纳尔先生,他是九点半之后才会来。

朱丽叶快步走上马路,接着强迫自己慢下脚步。她必须得摆脱平时的习惯,不再两眼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匆匆忙忙地往前冲。没有任何激动人心的事情在等她,什么也没有……只有需要填写和整理的房屋资料,以及冗长的列表上那一条条让人厌烦的待办事项,可能多带着客户去看一两处房。真是“美好的”日子。就好像她当初是为了这些才选择这份职业!

为了与人建立联系。她当初填写求职表格的时候就是这么写的。与人建立联系。没错。走近别人,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他们的梦想和渴望——甚连他们自己未曾察觉的梦想和渴望,然后,帮他们找到一个家。梦想可以在那里起航;胆怯的人可以在那里重拾信心;沮丧的人可以在那里再次微笑着面对生活;孩子可以在庇护中成长,不必担心狂风的抽打和摧折;疲惫不堪的老人可以在那里平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她想起自己一次带人看房的情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行色匆匆。进入公寓楼之前,她提议说:“我们可以先去喝杯咖啡,我需要更好地了解你们,这样才能准确定位你们的期望值。”她当时很有信心地这样说着……现在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自信过了。“准确定位你们的期望值。”她觉得这种说法听起来很不错:她看到客户经理分发给每个职员的手册上就是这么写的。可是那个男人盯着她,先是抬了抬一边眉毛,然后抬起手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姿势轻轻敲了敲手表的表盘。那个女人始终拿着手机看短信,甚连头没抬一下,就连上楼梯的时候也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朱丽叶心灰意冷,机械地背诵着前一天晚上记住的房屋信息:整块的方石外墙,富有魅力的奥斯曼式建筑风格。两位肯定一眼就注意到大厅的瓷砖贴面了吧,我们在保持原样的基础上做了修复,安静。你们可以坐电梯到五楼。两位请看,楼梯上的地毯有多厚……她觉得自己语无伦次,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利得可笑,就好像小女孩硬要假装成年人说话一样。她简直同情自己,一种想要大哭的荒谬感让她喉咙发紧。那对夫妻在套房里转了一圈,像急行军似的看完了朝向院子里的三间卧室。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他们身后,不停地说着话,一个又一个单词相互推挤着出现又消失,几乎混乱得前言不搭后语:合适的举架高度,大理石壁炉,设计感,精致的雕刻,非常整齐,镶木地板,菱形,很少见的设计,可以再装修出一间卧室或者书房,加一层阁楼就行了……他们没有听她说话,没有相互看过一眼,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她鼓起勇气试着向他们提问:“你们弹钢琴吗?你们有孩子或者是……”没有任何回答。一道光刚好照在一块积了灰的镶木地板上,她没看清,脚下踉跄一步。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细得像是一只蚊子在叫,没人能听见她接下来说了什么:南北通透的套房,光线非常充足,从早上9点钟起厨房就有太阳……他们已经走了,她一路跑过去追。她追到马路上,把自己的名片递给那个男人,他连看没看就放进了口袋。

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

一声海鸥的鸣叫声将朱丽叶拉回了现实。她停下脚步,抬眼看去。那只鸟伸展着翅膀,在她的头顶盘旋飞翔。一片云在它下方低低飘过,它的嘴、它的身体隐没在云中。她只能看见那伸展的翅膀尖,只能听见那声鸣叫回响在高墙之间。它突然就飞远了。一阵狂风刮疼了朱丽叶的脸,搅得她头脑发晕。清醒过来之后,她环顾四周:这是条空旷无人、死气沉沉的街道,两侧建筑的灰泥外墙上有不少长条形的潮湿痕迹,鱼鳞状的墙皮已经开始片片剥落。她原本要来这儿做什么?朱丽叶打了个哆嗦,用长长的围巾掩住鼻子,继续往前走去。

那声呼喊似乎是从很高的地方传来的,但那个朝她跑来的女孩却好像根本没听见。那小小的身体柔软而富有冲劲,直直倒在朱丽叶腿边。女孩另一侧,一个翻倒的垃圾桶里滚出许多待回收的塑料制品。女孩收回纤细的胳膊,站稳身体,很快便重新跳动着冲上光滑的马路。朱丽叶转过身,看着她一路远去:短裙旋转飞扬,草绿色的短套头衫,两条辫子像在空中跳舞……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一扇高大的、生了锈的金属门上。那扇门是半掩着的,因为门缝里夹着一本书。是的,一本……书。

门上挂着一块搪瓷质地的牌子。牌子上印着几个蓝色的大字:书籍无界。简直像是从战争年代的电影里直接拿出来的道具,朱丽叶心想。

朱丽叶又往前走了三步。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因为潮湿而翘起的书页。她的舌尖轻舔了一下上嘴唇。朱丽叶眼看着一本书被夹在金属门扇中间,这简直比亲手淹死一只蜘蛛更让她难受。她小心地用肩膀倚住其中一边门扇,慢慢往里推。那本书稍微往下滑了一点儿,朱丽叶接住了它,她的肩膀仍然靠在那扇门上。她打开那本书,把它凑近自己的脸。

她向来喜欢近距离地感受书,喜欢嗅闻它们的味道,尤其是刚买的二手书。根据纸张和胶水的不同,不同的新书当然也会有不同的气味,但它们还从来没被什么人久久地拿在手里,还从来没有住过真正的房子,所以它们始终是空白的。它们还没有故事——一个与它们所讲的内容截然不同的故事,一个在翻动书页之时同步发生,四下蔓延,却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些书带着发霉的气味,另一些书的书页之间保留着经久不散的咖喱味、茶叶味或是干花瓣的香气。某一页上的内容被点点黄油弄脏,曾在一整个夏日午后被当作书签的长长草叶悄然碎成尘埃,加过下划线的句子或是在页边空白处做的笔记仿佛是由虚线构成的隐秘日记,勾勒出模糊的人像,有时候甚见证着某种愤慨,某种决然的中止。

她手里的这本书有着街道的味道——由铁锈、烟雾、鸟粪和焦煳轮胎混合而成的味道。然而,它同时散发出令人惊讶的薄荷味。一些细茎从折页之间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那股香味更强烈了。

随着二声呼唤而来的,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朱丽叶感觉到有个温热的小身体从背后撞上了自己。

那孩子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得令人诧异,同时流露出属于声音主人的惊讶情绪。朱丽叶低下头,看见一双棕褐色的眼睛,那深暗的颜色让位于虹膜正中的瞳孔显得微微放大。

“我住在这儿,就这里面,”小女孩说,“能让我过去吗?”

朱丽叶不太灵活地往旁边让了一步,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又开始合拢了。小女孩用两只手推开门。

“就因为这个,爸爸才总在这儿放本书。”她耐心地对朱丽叶解释,“把手太费劲了,我根本推不开。”

“那为什么非要放书呢?”

这个问题冲口而出,听起来像一句责备。朱丽叶感到自己脸红了——她的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烫了,尤其不会在十岁的小女孩面前这样发烫。

扎伊德——她的名字可真好听——耸了耸肩膀。

“哦,你说这个呀!爸爸说,它们是‘废废’。好玩儿吧?听起来就像一种大猴子似的。这些书里有好多页的内容是一样的,有三四个地方呢,你明白了吧?它们没印好,我们没法看。呃,也不是一点儿不能看。让我看看你拿的这本!”

女孩伸长脖子,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

“我试着看过这本,这故事挺搞笑的:有个女孩遇上一个男孩,她一开始特讨厌他,后来又爱上他了,可是再后来他又特讨厌她了,然后……我看得烦死了,于是就放了点儿薄荷叶进去,这样少闻起来挺不错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朱丽叶轻声说。

“你要进来吗?你也是‘传递者’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呢。”

“传递者”?朱丽叶摇了摇头。这个说法让她回想起一部黑白电影中的画面:在隧道里弯腰奔跑或在带刺铁丝网下匍匐前进的模糊人影,背着挎包,骑着自行车运送抵抗运动传单的少女们故作天真地朝一个德军士兵露出微笑,那家伙脑袋上扣着的钢盔看起来就像个灰绿色的沙拉盆……那些画面已经在影院里或是电视上出现过上百次,它们如此熟悉,如此顺理成章,以于人们有时会忘记它们背后隐藏的恐怖事实。

“那你是想当‘传递者’喽?”扎伊德继续问道,“那很简单呀,来吧,咱们找我爸爸去。”

朱丽叶再次做了个否认的动作。随后,她的目光从小女孩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在那块有着神秘题字的门牌上——乍看之下似乎很好理解,书籍当然既没有限制,也没有边界,只不过有时候作者跟读者语言不通,这是显而易见的,可为什么要……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能够隐约感觉到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该走了,离开这条街,尽快找到房屋中介公司的后门,回到那间被霓虹灯照亮的办公室,闻到“房屋”档案和“客户”档案散发出的灰土味,听到克洛埃没完没了的闲聊,以及贝纳尔先生的——随着季节的变化,他有时干咳,有时咳痰——然后,带着那几个退休的人四次去看房。因为他们没法决定到底该选哪里:米利拉福雷的独栋小屋,还是意大利门附近的两居室。

“来吧。”扎伊德语气果断地重复说。

女孩握住朱丽叶的手,把她拉进院子,又小心地把那本书放回门缝里。

“我爸爸的办公室就在那边里面,有玻璃门的那间,你去敲门就行。我要上楼啦。”

“你不用去上学吗?”朱丽叶下意识地问。

“我们班有个同学得了,”女孩认真地回答,“老师让我们回家。我这儿还有学校给我爸爸的通知单呢,你不相信吗?”

她那张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朝朱丽叶微微吐了吐舌头,就像是在做一个担忧的鬼脸。那光滑的粉红色舌尖让朱丽叶想起用杏仁糖膏制成的花朵。

“那就好。因为你们总是什么不信,你们这样。”女孩耸耸肩膀,像在总结陈词似的说。

她转过身,一跃跳上台阶,那两条辫子又在她肩膀上跳起舞来。她的头发很厚,同样是棕褐色的,被冷硬的日光灯照到的地方会泛出蜜色的反光。每条辫子跟她那纤细的手腕一般大小。

女孩一路跑上金属楼梯,来到贯穿整个二层楼的长走廊上——那走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与此同时,朱丽叶犹犹豫豫地朝她先前所指的那扇玻璃门走去。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那个女孩走进院子,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按照她的指示去做——现在仔细想想,那就是一道指示吧,或许也可以说是建议?总而言之,对一个小女孩言听计从是没道理的。她已经迟到了,这一点不用看表就知道。此时此刻,一阵极细密的雨从空中飘落下来,温柔地淋湿她的皮肤,让她想去寻找温暖,或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考虑到今天上午她没有任何急事要办……她可以继续推说家里的洗衣机坏掉了,反正近几个月它一直不太好用,她甚还曾经跟贝纳尔先生详细说起过这个问题。贝纳尔先生连续给她推荐了好多型号的洗衣机,不过他坚持要让她买个德国牌子的,并且一口咬定说“德国货的质量要可靠得多”。他甚提出每周六陪她去一家他很熟悉的家电商场转转,因为他认识那儿的经理——那人是他的远房堂兄,一个“非常实诚的人”,肯定能给她提供很好的购买建议。

那扇玻璃门闪闪发光,玻璃表面映出一角天空,不过屋子里还是点着一盏灯。

朱丽叶抬起手,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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