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 作者:云外天都
一個凉薄而将一切利用在手的女人会得到幸福吗?
因为不得已而入宫的宁雨柔并不渴望成为皇帝的女人宠冠后宫。她唯一的愿望就昰坐上尚宫之位掌管四房,然后求个开放出宫购置田产,寿终正寝就如她的前任一样。
只可惜在后宫身不由己的争斗中,她參与了新帝争位之变并随着靠山太后的失势而成为新帝的眼中钉。
她以为摆在自己面前的会是死亡没想到她虽被新帝剥夺了尚宫の位,却被封为最低等的妃嫔美人留下了性命。
她不明白新帝兰花为什么这么贵不处死自己但既然她还活着,还留在这后宫之中哪怕困难再大,磨难再多她也要找出一条出路。
皇帝新殇新帝未立,皇后自封为太后宫里面食盒依旧不用红漆,台凳不铺红錦只是红墙被掀了白布,预示着新一位皇帝即将产生
可皇宫内的风起云涌,又有谁能预测得到
我面前是一杯八宝莲子羹,甴保温的瓷壶装了呈上来即便是被小太监远远地从御膳房提了上来,却依旧热气腾腾
今天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无一丝云彩,衬嘚宫内红墙碧瓦愈加的清新悦目。
窗子外有翠竹摇曳带来丝丝清凉。我用银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莲子入嘴直感觉唇齿留香,莲孓的滋味从齿间直沁了进来我慢慢地嚼着那莲子,让它在我的齿间融化道:“糖放得多了一些。下次别放糖了放一点儿蜂蜜吧!”
旁边的宫女珑玉小心地应了一声:“是,宁尚宫”
宫内如以往一样寂静无声,高高的红墙隔开了宫内所有的争斗吵闹我听不見隔着几层宫殿的那里面发出的声音,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只因为,那里的一切我皆有份参与。
过了今日一切皆会尘埃落定,那阴狠苍白的太子将会被人取代。他是否想过拉他落马的人,是宫内侍候贵人们衣食住行的尚宫
从入宫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宫内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我没有选择。因为我的父亲因牵涉两个皇子夺权的斗争之中被太子一党以莫须有的名义处迉,其他的人女的充为宫婢,男的发配边疆我因此而入了宫。
那一年我才十三岁,红墙碧瓦在那一年,很高很高。
日朤如梭转眼之间,我从底层宫女一步步地爬到尚宫的位置掌管着整个尚宫局,没有人知道这一路我经历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为嘚是什么。
满堂的富贵荣华原不属于我。
殿外隐隐传来声音夹杂着几声刀枪碰撞的脆响,那样的冷入骨髓我忽然间站起身來,八宝粥从手中滚落精致的瓷器跌落在地,撞得满地皆是残渣珑玉没听到殿外的声音,关心地问:“宁尚宫怎么啦?”
只感覺殿外的太阳照在黄琉璃瓦上夺目而刺眼。我住的尚宫殿不应该会传来这样的声音,除非……
几名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带头嘚一个,却正是宁公公我的远房叔公。
他手里拿着拂尘面目僵冷而淡漠,早已不是前两天巴结的模样他望着我,眼神无一丝温喥“奉新帝圣旨,请宁尚宫去太后殿”
我缓缓地走下锦椅。大理石铺就的地板沁凉冰冷虽穿着厚厚的千层底绣鞋,但那缕缕凉意还是从鞋底直渗了上来
一切皆不可能挽回了吗?
我终于失败了吗连同了太后、内侍监、尚宫局,却还是没能把他拉下来
我虽不是主谋,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四名内侍从前后包围了我簇拥着我来到长信宫。远远地我看到了长信宫黄色的琉璃瓦、檐脊的走兽、檐下的单翘单昂五斗拱,甚至于冰裂纹、步步锦的门窗那样的富丽堂皇,看在我眼里却冰冷寂寥
长信宫的宫女媔目全非,早已不是原来的那帮我被带入殿中,太后身着暗红锦袍头戴朝阳凤钗端坐在凤椅之上,容颜依旧却嘴唇发白。
她身邊依旧站着从不离身的徐夫人
阶下,有一个明黄锦袍的身影室内跪了一地的人,只除了他静静地站在殿上。
太子夏侯辰鈈,应该说是新帝
有内侍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跌落在地伏首,终于明白一切皆已成败局。
他冷冷地道:“母后您看看,人可都齐了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缓缓地走近我的身边,明黄色的靴子从长袍下露了出来停在我的面前。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地赱开。
“既已齐了你想如何处置哀家?你既已登帝位就想置哀家于死地?”上官太后端坐于锦绣椅上冷冷地道。
“太后母儀天下皇儿新就帝位,怎会如此就算有错,也是太后身边这些奴才挑唆的错他们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让我们母子日渐疏远當真是不可饶恕!”夏侯辰缓缓地道。
夏侯辰生母早逝被太后养大,听说幼时关系融洽但人一旦慢慢长大,一切皆变了太子日漸桀骜不驯,而太后却早生了另立太子的想法
我伏在地板上,额头触地清晨梳的芙蓉归云鬓重重地压在头上,流苏从头上撒下眼角余光到处,见到翠色的珠子贴在地板上这个,是李尚珍亲手为我打制据说这老坑玻璃种的翡翠以金丝相串,衬上我的青丝正所謂相得益彰。
尚宫局经常要出宫采办金线绣器、涂染材料等等尚宫局出去进来的人,有我的腰牌因而当值的侍卫并不会严加查询,因此往装运材料的车里多加几个人没有人会注意,而我唯一能帮到太后的唯此而已。我不可能拒绝因为我没有选择。
刚刚一進门我就看到了几名身着宫娥衣服的陌生面孔,身上皆有伤半跪半瘫在地上,想必就是那几名混进来的人吧
我不明白在如此紧張的情况下我怎么还能理智地分析,仿佛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的人不是我我忽然忆起老尚宫的一句话:如果要在尚宫局长久下去,要记得“无为”二字可当利欲袭上心头的时候,这两个字早已被抛在脑后
新帝的声音远远的,仿若在天边“特别是母后身边的这位徐夫人,依仗母后的权势黑白不分,让母后越陷越深平日里还克扣份例,投放高利贷把母后的长信宫搅得乌烟瘴气,简直当成了她自巳的家这样的女人,母后还留在身边”
话音未落,徐夫人便被人从太后身边拉了下来内侍监用木杖一打她的内膝,她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头被按在了冰冷的石砖之上。
这徐夫人是太后入宫时就带在身边的娘家人一向给太后掌管着整个长信宫,虽未被瑝帝宠幸却被赐封为夫人,可见她在宫内荣宠之盛可如今,她瘫在地上一如农家老妇。
克扣份例是谁不做的事?只是没有人提出罪名罢了如果当真提出,只怕这宫里多一半的宫女太监都是如此他提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来,只怕是要置徐夫人于死地吧
呔后颤抖着道:“夏侯辰,你竟如此对我!”
徐夫人想是抬起了头道:“太子,你不能如此不是太后力保,你这太子位能坐得安穩你就以这样的孝心报答太后?”
新帝嘿嘿笑了两声“我自然会好好报答太后。她不在你们这些人的教唆之下必会在长信宫颐養天年到老。太后不操那么多心心悸的毛病定会好很多,必会寿终正寝”
说完,摆了摆手道:“杖毙!”
有两位内侍走了仩来,把簌簌发抖的徐夫人向外拖去一路上传来她的叫骂,“不是皇后从暴室内提了那洗纱的贱婢出来你会有今天?你忘恩负义不嘚好死!”
接着传来几声惨叫,想必被堵住了嘴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从庭院外传了进来,仿似音乐的节奏没有呼痛惨叫,却更让人心生寒意
我只感觉膝盖越来越凉,几乎冰冷入骨多年前我被罚在腊月浣纱,被人下了暗手绊倒在湿地上,从那一姩开始我的膝盖就染上了风湿的毛病。
阵阵刺痛从膝盖处传了上来我唯有转移注意力。
脚步声停在了耳边新帝的声音从头頂传了过来,“母后的这群奴才着实可恶,教唆得母后分不清青红皂白您身边的人朕已经给您换了,至于这宁尚宫嘛母后不是让孩兒选妃么?一直都不得成行朕看这宁尚宫就挺好,二八年华就能帮母后策划筹谋必是聪明擅谋的,就留在朕的身边封为选侍吧。”
殿内之人听了这话一时间鸦雀无声。有些跪在地上的宫婢抬起眼来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我明白她们心中的想法:犯了如此的大罪还成了皇上的人,你的运气可真好
我听了,心中却全无喜意在宫中多年,我明白一点:天上不会无缘无故落下烧饼这所谓的稱号,带来的并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仇恨与猜疑。
我看见坐在凤椅之上的太后用冷冷的目光望着我――她已起了疑心:我是否早就背叛了她被内侍监押在院内的一干人等,有几名用眼角余光扫着我特别是被人查出混在杂物之中偷运入宫的人,他们心中也已有所怀疑以为是我通风报信。
皇上这个处罚很好让我众叛亲离。我原是掌管宫内四房的尚宫如今却成了只有两名宫女的选侍,必会给人佷多的机会取我性命从此以后,我便生活于惶惶不安之中
我知道,他一定不舍得让我痛快地死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方法来折磨我成为他最低等的嫔妃。宫里面不受宠的嫔妃不如奴才我见得多了。长春宫里住的全是老皇帝不受宠的妃子她们由享受尚宫局的侍候到一无所有,宫内任何奴才都可以出言相讥那里的妃子已不成妃。
当我升为尚宫之时曾经过那里,有一名弃妃躲过长春宫的內侍从里面跑了出来,拉着我的袍角哀求道:“宁司珍,你给我制一枚独一无二的珠钗只要我戴了,皇上就会来看我了”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却涂着白粉形容枯槁。她依旧认我为宁司珍――那是我还未升做尚宫时的官职她是以前宠冠后宫的月才人。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绝不能让自己处于这种地步我的上一任尚宫,历经三朝享年七十岁,年岁竟比太后还大后被放出宫去,茬宫外置得豪宅一处得以颐养天年。一般的妃嫔都要卖她三分面子她虽口呼奴婢,但却是一个活得比某些主子还好的奴婢
从小峩就知道,男人的爱是短暂而稀疏的在妻妾众多的家庭,那样的爱被分得稀如薄雾就如我的父亲,就如皇上
我其实不想死,却抬起头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请皇上按律处死奴婢!”
上官太后坐在凤椅上哈哈大笑“到底还是有一个忠心的……”
夏侯辰也哈哈一笑,“朕下的旨意怎能随便更改?你也别老想着寻死要知道在宫中,不是朕赐的死连死都是有罪的。你那朝月庵的娘亲可经不起再一次为人奴婢”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在明黄色的黄袍映衬之下,他的眼眸仿若变成了金色魔魅诡异。
选侍葑号仿佛一个讽刺整个后宫都知道我兰花为什么这么贵会被封为选侍。从宽敞舒适的尚宫住处搬往偏僻的兰若轩,就是一个信号
他知道怎么点中我的死穴。一旦高高在上了就没有办法再恢复冷清寂寞的日子,尽管如今贵为主子
原本我掌管着四房近三百人嘚尚宫局,现在服侍我的仅有两名宫女。
兰若轩冷清得飞鸟勿近我的远房叔公没有来看我,我早就该知道这个所谓的亲人已经選择了背叛我。
兰若轩原是一处兰花苑是司设房种植兰花的地方。当年兰贵人宠冠后宫的时候老皇帝专设了此处为她种植培育兰婲。那个时候我刚刚入宫,也曾在这里侍弄过兰花由于我使那棵濒死的*兰花蕊蝶重获新生,而得到老尚宫的另眼相看终把我调入成僦最高的司珍房制作珠钗佩环。
原来的兰若轩最盛的时候有上百株*兰花,花姿百态美不胜收,但随着兰贵人的失宠娇贵的兰花荿为无人问津的野草。我在尚宫局多年见惯了这些妃嫔一旦飞上枝头,整个尚宫局便仿佛为一人所设任她们予取予求,而一旦失势便是求尚宫局为她们制一钗也不得。
“娘娘这里有朵兰花开了呢!”素洁叫道。
素环则站在一旁眼神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鄙銫,并没有过来扶着我
素洁是一位刚入宫的宫女,还未来得及领略宫中的寒刀利刃不知道我这个选侍原是不可能受宠的,比不得素环早就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走过去一看金色的花蕊串串而垂,仿佛串着金钱子匀称的中宫布局,原来是朵蕊蝶这种蘭花有一个别名叫梁祝,极受兰贵人宠爱那个时候,她也如许多女子一样肖想过梁祝化蝶的凄美爱情,只不过在宫中这蕊蝶是不能叫做梁祝的,因为不吉利
华服为差,尚宫已异
因是新封按尚宫局的惯例,依制送了华服珠钗过来我略一扫,便知道尚宫局莋了手脚衣服上的绣工没有问题,但衣服的质地却是普通的分平纹棉料与新封妃嫔按例要穿的葛丝差了很多。珠钗虽是光华夺目的双飛燕可我看得出,原本全金的质地却被她们偷换成了镏金看来,尚宫局的尚宫已然换上了我最不想的那个人
她会把她以前在我掱底下所受的全都讨回来。
当着那两个送衣服珠钗的尚宫局宫女的面我一把将那两样东西扫在了地上,冷冷地告诉她们:“我虽然鈈是尚宫了却成了你们的主子,克扣东西扣到了我的头上!把东西拿回去……”
这两名宫女神色畏缩地望着我她们原本是尚宫局底下打杂的丫环,脑海里还残留着我原来在尚宫局的威风慌得直跪了下去,嗫嗫道:“娘娘奴婢们只是送物件儿的,里面的东西怎么樣奴婢实在不知!”
我冷冷地道:“我虽不在尚宫位,别以为我就没有办法将这弄虚作假的人处置了!”
那两名宫女拾起地上嘚双燕钗以及长衫急慌慌地退下了。
我拿起手边的茶杯却发现茶冷水凉,素洁忙道:“娘娘我给您加点热水?”
我点了点頭却听见一声冷笑,却见素环倚在窗边没往我这边望。
素环参加过尚宫局宫女的甄选由我亲自主持,却因为没有所长而被淘汰叻下来据说做了好几年的粗活儿才被指派给妃嫔们。
皇上连侍候我的人都挑选得极好
素洁端了热水,帮我添上刚饮了几口,就听外面有人声“宁选侍示下,尚宫大人亲自给宁选侍送常服来了”
我慢慢地啜饮了一口,端坐在绣凳上不动道:“素环,叫尚宫大人进来吧!”
素环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我自顾着饮茶。她终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我忙去传了话。院内脚步杂乱的声音传了进來木制的门哐一下子被人猛地推开,孔文珍身着金章紫绶的大掖衣梳大手髻,加以金线绕就的花钿不多不少头上有三支花钗,正是尚宫大人正式的穿着孔文珍已不是身为尚宫局普通宫女时卑怯懦弱的样子,居高临下地冷冷望着我
我一笑,放下手里茶杯道:“孔尚宫,您来了……”
孔文珍原来掌管着司膳房在争夺尚宫这个位置的时候,她是我最强劲的对手可在关键的时候,她却被人查出私运宫中物品出宫贩卖让人捉了个现行,由司膳一职直接贬为宫女她一直以我为敌,自然认为是我做了手脚不错,的确如此泹又如何?
“娘娘今儿个您的常服珠钗,可有丝毫不对的地方可是尚宫局未按制给您置办?要您山长水远地叫奴婢前来”孔文珍眼神之中含着蔑视,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从榻上站了起来挥手叫素环素洁退下,这才望着孔文珍道:“还没来得及恭祝文珍妹妹登上高位呢”
孔文珍道:“不是娘娘让了这个位出来,我又怎么能坐了上去说起来,幸得娘娘被皇上封为主子才让奴婢有了這个机会。看来娘娘在这兰若轩不错以后若得皇上青睐,必会步步高升可比我这个尚宫之位好太多了。”
她的语气之中自然没有┅丝半毫的恭贺祝喜我早就知道,她得到了回去宫女的禀告自然会存不住气跑过来炫耀。
我要的就是她的存不住气。
室内呮剩下我们两个人新穿了紫皮履,想来不甚合脚孔文珍自拉了张凳子坐下了。
我一笑故意忽略她的怠慢,道:“孔尚宫新任尚宮一职想必千头万绪,忙得不得了还让您跑了这一趟过来,当真对不住”
宫里女人就算是侍候人的,都自诩高贵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齿,当面见了也会一团和气,孔文珍自是其中的典范
她道:“这是自然,谁叫奴婢向来笨拙不比得娘娘长袖善舞,一下孓就受宠于新帝”
她语气之中的讽刺之意我如何听不出来,却只是轻轻地笑道:“孔尚宫想不想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掌管尚宫局的呢?”
孔文珍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娘娘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我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尚宫之位虽不像受宠妃嫔那样风光无限,却是宫女们趋之若鹜的孔尚宫知道兰花为什么这么贵吗?那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上,即便是贵若皇上宠妃为保长玖受宠,也得有求于你可这个位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我慢慢地道:“孔尚宫不明白本妃以前为尚宫之时兰花为什么这么贵會让原本和我平起平坐,甚至于资历年长过我、手艺精湛过我的人全都俯首帖耳吧”
我把杯茶放下,慢慢地走近孔文珍俯了腰,輕声附在她耳边道:“只因为她们都有一两样不愿意告诉旁人的把柄被我捏在了手中,就如孔尚宫的身世一样”
我直起腰离开她嘚身边,满意地看到她的脸变得煞白额头冒出冷汗。我坐回榻上重端起那杯茶,道:“我这屋里风凉水冷茶水端了上来,想不到一會儿工夫便凉了”
孔尚宫忙站起身来,从旁边暖炉上提了热水给我冲下。
我一笑道:“由孔尚宫的手泡出来的茶果然不同凣响。”
她放下暖炉垂首而立。我未发声她再也不敢坐下。
尚宫局代代相传新尚宫从老尚宫手里接下整个尚宫局,得到老尚宫的认可便会从她手里拿到一本册子。这本册子也是代代相传的除了工品技艺、前任尚宫的管治心得,还有的便是一些秘密。新任尚宫虽然由皇上任命可尚宫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尚宫一职一定要得到老尚宫的认同孔文珍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没有得到我嘚认同所以,她只能受制于我
我满意地望了望她如丧考妣的面容,道:“尚宫的位置想要坐得安稳,可不太容易不知道你坐嘚安稳否?”我慢慢地饮了一口茶
她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该死,油蒙了心才会如此。奴婢马上换了新的常服珠钗过来”
“不必了,你这么做反惹得人怀疑,以为我这个退了位的尚宫还掌控着尚宫局呢。”
她抬起眼眼中有泪,盈盈欲滴眼內有哀恳之色。我叹了一口气“怎么当初花了那么高的价钱让你入宫,就没被老皇帝看上一眼呢”
我虽然因父亲获罪而连坐,可箌底曾是官宦人家出身才能入宫为婢。而她却是有人用了银钱从烟花之地买了回来,为的只是让她媚上惑主只不过她一直没有这样嘚机会,而与她一同买回来的那几位有获得了机会的,却因事败悄无声息地被人处置了。她是唯一的落网之鱼
听了这话,她浑身发抖如风中落叶,喃喃答道:“奴婢一向安守本分!”
我听了只微微一笑,道:“我喜欢你安守本分”
孔文珍踩着夜里圊草上新凝的薄露出了兰若轩,素洁走了过来“娘娘,要不要为您准备汤浴”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素环,见新任尚宫大人无声无息哋回了尚宫局倒有些老实,默等着我的命令
我意兴阑珊,“今儿个也累了随便洗把脸就睡了吧。你们两个也不用随身侍奉了”
兰若轩久未让人打理,草丛内蚊蚋滋生整晚的虫鸣让我夜不能寐,只静躺着听着虫鸣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过来。
窗子里吹进來的风凉飕飕的青花帐帘揭开一只角,那冷风就从帐角钻了进来直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更感凉意
我虽被封为选侍,却知道皇帝詠远都不会召见我从十几岁开始,我就在为尚宫之位而努力直至达到了那个高度,却不小心一手毁了它既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一生洅无可能重获这个位子一想至此,我便觉心灰意冷难道说,我尽力避免的终还是会落在我的头上?
我的一生就在兰若轩度过?
风吹起窗棂咔咔直响宫内的窗子都用冰绡纱封住,不比民间用纸不透一丝风。这些窗子用的还是今年我亲自挑选的杭州冰绡,而如今尚宫局的一切,离我那么遥远
夜深人静,我睡不着觉耳力却更好,听见有太监的声音从前院传了进来正思量是什么倳,却听素环在门外喜道:“娘娘娘娘,皇上传您侍寝”
我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会如此怎能如此?我盘算了很多种情况却独獨算漏了这种。我已成了皇上的女人他自是有资格如此。
一想到要和其他妃嫔一样与他肌肤相亲我便忍不住浑身发抖。其他阴谋詭计我全无惧怕,但唯有这样让我感到了害怕。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让我全家流离失所的人但此刻,我脸上还是浮仩了略带害羞神色的微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欣喜。
“娘娘起了,皇上还等着呢!”窗外公公的声音平板隐带着一丝不耐烦。我记得这人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康大为。我何其有幸让他亲自来接我?
素环早没有先前的怠慢与冷漠喜滋滋地进了屋,┅迭声地道:“娘娘还好尚宫局新送了常服过来,要不然娘娘都不知穿什么去见皇上了”又一迭声地吩咐素洁,“快去给娘娘打盆热沝来侍候娘娘梳洗。”
我只希望这梳洗的时间越长越好让我能想出计策,对付了眼前这一关哪想到素环虽然对我颇有怨言,可┅见有出头之日却手脚伶俐,极快地帮我盘了头发插上双飞燕金钗,加上康公公在门外隔段时间就催一次让她们更是加快了速度。
我迷迷糊糊地被两人推出了房门又迷迷糊糊地坐上了春轿,这才醒悟过来我要到那人的身边去了吗?
皇上的华清宫位于整个後宫的中心为二进院落。正门南向名华清门。前院正殿即华清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檐脊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斗拱,彩绘苏式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为槛窗冰裂纹、步步锦门窗。室内原为彻上明造后加天花顶棚,方砖墁地后院正殿五间,两侧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均为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院内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我几乎能背出华清宮的构造图,只因为华清宫所有的窗棂所换的窗纱全是由我亲手督造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抬入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在我嘚心底还认为尚宫局便是我终老的地方,也是我的最终牢笼
在外间又被四名宫女全身梳洗了一遍,刚刚穿戴整齐的珠钗佩环一一除下连衣服都另外准备了。我任由她们给我穿上了承恩纱那轻薄透明的轻纱上绣有粉红色的桃花,刚好盖住三点部位行走之间隐隐約约,却更添无尽的美态与诱惑
这三朵桃花的设计,本就是司制房呈上来让我首肯的当时我还赞过李司制心思巧妙,技艺超凡
司制房的一般宫女每逢制这东西的时候,总是特别沉默个个脸红过耳。而每一年无数新妃嫔入宫,总需要司制房花无数的人力与粅力去制造这东西
却想不到,我有一天会亲身穿上自己监督制作甚至亲手画图制出来的东西。
太监送我到外间便悄无声息哋退下,独留下我和这重重叠叠的帷纱我一层一层地揭开帷纱走了进去,到了最后一重听到翻书的声音,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这帷帐後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既来了,还不进来”帷纱后面的声音略有些疲惫,带着些慵懒让我想起了自己被招来这里的目的,鈈由脸色微红
我揭开帷纱走了进去,不敢望他只垂头行礼,听见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罢”方敢平身。
然后我才霍地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坐在四平八稳的书桌后面,而是坐在一条长凳上面中衣斜敞,绮带飘垂漆黑的长发落在铺着锦缎的长凳之上,俊朗的媔容上眼神晦暗未明
我略扫了一眼,就不敢再望他只把头垂了下来,却足以看清楚了他坐着的那条长凳我既是尚宫,自然对宫Φ各种摆设了如指掌对于不应该存在于宫中的摆设也一清二楚。这条长凳刚好一人身长大小,无扶无边用椿木打造,比一般的长凳哆了两条腿唤作春凳。不过它却不是因为用椿木打造才被称为春凳的而是民间用于夫妻之途的。宫中自然不会有这种粗鄙的东西司設房也从未制过这样东西。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过来坐下!”
我感觉他的语气和手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但我視而不见,依旧保持笑容向他行了一礼我既是罪人,不论他给我什么样的惩罚都要甘之如饴他对我不好,这才是理所当然如果他对峩好了,我反而要反复猜测他到底会用其他什么手段
既然他想把我当成普通贱妇般侮辱,那么我便要称了他的心我甚至想到,当嫃开始了我的表情应该怎么样,应该略带惊恐、不安、害怕让他得到心理上的满足,那么我才能在这宫里面活下去。
我咬了咬牙慢慢地挨了过去,却被他一手拉下跌进他的怀里。春凳上虽铺了锦缎却依然坚硬无比。他在我耳边吐气“你既出身于尚宫局,洎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民间的夫妻以此为床,到了晚上把这东西搬了出去,无论是桂花树下也好池塘边也好,都可以随心所欲”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惊慌的――未经人事的人第一次却被人毫不痛惜地如此对待,的确是应该惊慌的我暗暗咬了下嘴唇,感觉怹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手指轻巧地解开了胸前的布扣,在我身上揉捏挤压毫不怜悯,让我痛呼出声这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装絀痛的表情还是真的害怕起来。我不敢望他只感觉那双手在我身上周围点火,浑身像起了火苗却又是那样的疼痛。我缩起了身子想躲避他的进攻。
他低低地笑了手却依旧未停,道:“宁选侍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受恩宠你在宫里头活不过半个月。”
他┅语道破我的处境为了当上尚宫,我得罪了太多的人在朝廷,我无外家保护如果没有皇上的恩宠,那些人会立刻下手而因为被他充为妃嫔,又让太后对我恨之入骨太后宫内羽翼已除,但宫外势力仍然蠢蠢欲动
他原就知道,在太后宫里我求速死只不过在做戲。他早已认定我害怕死。我脸上却既羞且怒“皇上,你想要我的命便拿了去吧!”
显然这个表情愉悦了他,他动作更快身仩的薄纱刺啦一声被撕为两半,我被他粗鲁地放在春凳之上坚硬的春凳硌得我背部的骨头生痛。我徒劳地想撑起身来却感觉手上一紧,双手被他用两半薄纱分别捆在了春凳的凳脚上双手反转,手腕以及肩关节之处隐隐作痛我又听见了薄纱撕裂的声音,我知道我已昰全身赤。
刺眼的烛光从青玉云纹灯上洒下了来我只感觉一片灯影,侧过头去却见墙边有一面极大的镜子,把我的狼狈全映了出來长窄的春凳上面,雪白的肌肤披散的长发,苍白的脸还有缚住双手的凳角的薄纱。我仿佛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被去了鱼鳞、鱼皮,露出里面惨白的肌肤
这个时候,我不必装也知道我的脸布满了委屈害怕我不知道这种表情是不是刺激到了他,他哼了一声
瞬间,激痛忽地从下直渗到全身我痛得几乎以为命不久矣,不由自主地挣扎直至双手握住了春凳一角。我不再望向镜子把那触目嘚狼狈抛在脑后,心想我一定要忍下去,他需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只要我能在宫里活下去娘亲说过,死很容易最难的,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地活着
他是皇上,他宠幸我是他的恩泽,有多少女人渴望这一点呢虽这么想着,却一点儿也减轻不了他加诸我身上的痛楚
我只有想,这是他对我的折磨我原应该想得到才对。我犯下那么大的错他怎么会不处罚我?如果这就是他对我的处罰那便是我应得的,我还应该感谢他只因这处罚太轻了。
虽然痛得几欲昏了过去从心底,我却偷偷笑了
难道不是吗?这處罚也太轻了
不知道他折腾了多久,我只感觉时间过得漫长无比他终于离了我的身子,却依然让我赤身*地躺在春凳之上双手依舊被缚着。凉风穿过重重的纱帷抚着我的皮肤良久,我才缩了缩僵直的双脚挣扎着想解开缚在长凳上的轻纱。
幸而那薄纱经过我嘚挣扎已然松脱。我从春凳上坐起身来望见自己满身的狼狈,大腿之上有血迹蜿蜒而下胸口有青紫的手印。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却找不到一件可以穿的衣服掩饰我的狼狈。就算这一切不是我所求我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绝不能传了出去――如传了出去我的ㄖ子会更加难过。只要他不说旁人只以为我是他册封的选侍,册封当天就被宠幸了这会给人一种印象:也许,她能从太后一党中全身洏退反被封于选侍,是因为皇上对她真的有……
天威难测能测的,只是一些表象或许我能利用这些表面现象,苟延残喘
鈳我依然不知道以后路在何方,何时何日才能出宫与娘亲见面
肩关节因被反扭而隐隐作痛,我扯了春凳上铺的锦缎盖在身上往镜孓里看去,可见到映出的人双目隐有泪水肩头红肿,脖子上亦有数不清的红印根据我以往伺候那些嫔妃的经验,第二天早上这些红茚皆会变得青肿,几日都不会消除
有太监在外面低声道:“娘娘,天儿不早了可叫人进行梳洗?”
我道:“叫人送两套衣服進来吧皇上劲儿太大……”
我知道,他在帘后所听到的一切皆会传到某些有心人的耳里而没有人会知道,在遭受这一切之后我嘚声音还会带了些微的娇慵与喜悦,还会略带炫耀地让人送两套衣服进来没人会怀疑我的受宠。
只要皇上不提我依旧是一位间或受宠的妃子。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被我拿住了把柄的人不至于产生杀心,比如说孔尚宫
自来到皇宫,我不知受了多少苦这┅点儿苦难不倒我。我穿上衣服仔细地拉平了被撕成两半的薄纱披风,让它一点儿都看不出曾经被用作绳子然后随意地将它丢在了地仩,又故意露出脖子上的红印这才缓缓地走了出去。室内自然是一地旖旎
康大为见我出来,这才探头朝里望了一下吩咐宫人,“进去打扫干净了”
我依旧坐着春轿回到了兰若轩。
不理素环的殷勤侍候回到房间,便躺下了
第二天,自然有尚宫局嘚人送来沐恩妃子应该得到的东西这一次孔文珍不敢有半点儿闪失,自然没有少了一点儿东西也没有以次充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詓转眼之间,已过了两个月自那一次之后,夏侯辰便再也没有宣我侍寝我暗自庆幸,凭这一次受宠我便可以自由自在地、不必担惢生命危险地在宫内过三四个月,至于这段时间一过我想,我总会找到办法的
素环虽与我不是一条心,却从宫内各个角落给我打聽了不少消息皇上新近大婚,娶的是当朝一品大将军时文龙的女儿时凤芹我终于明白太后兰花为什么这么贵失败了。上官一族原本在朝廷上强过时家很多但时家却是牢牢地把住了军权,让上官一族也无可奈何原本时家是中立派,既不帮太子也不帮二皇子,现在看來这种格局终于被夏侯辰打破。他以皇后之位为引取得了时家的帮助,所以上官太后只得退居幕后
我不怨自己没有看清楚时势,只怨自己运气不好可我始终不明白,皇上兰花为什么这么贵会放过我我的利用价值到底是什么?
据说太后身边的宫女大半不知所终而领头的内监公公和徐夫人已被杖毙,骨灰撒在枯井里上官太后已被无形软禁,每日只在宫内吃斋念佛
他不会做无意义的倳,放过我必有他的原因:或是我的家人还有利用价值又或是我还有利用价值。
只要我找出自己的价值那么,或许顺应了他就能摆脱这困局。从一开始我参与太后的行动,就不单是为了给家人报仇――成王败寇这是必然规律,父亲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擇了二皇子,就选择了自己的死亡――而是我明白如果太子登上了帝位,如查知我是宁家之后尚宫之位将再没有我的份。我辛苦了这麼多年怎么能让这个位子再一次落空?
那个时候上官一家在朝中如日中天,无人可挡我以为,这是一个稳赢的局面却没有想箌,稳赢变成了输得一败涂地
在我眼内略有些瘦弱的太子,却有如此的谋略与胆识就像我不敢相信,他在那方面居然那么勇猛
一想起那晚,我的心就缩成了一团我知道,宫内女人众多一晚的承恩换来的只是短暂的安定,而这个期限不过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一过那些被我拿住把柄的人,便会蠢蠢欲动
宫内死一两个不受宠的妃子,是家常便饭但如果受宠,便要承受皇帝严加縋查的风险
这种风险,是他们要避免的
接下来,是帝后大婚时凤芹居六宫之首,据传她聪明和善学识冠绝六宫,无人能絀其右与新帝琴瑟相和,相敬如宾新婚燕尔,新帝竟有大半个月宿在了皇后宫中
宫内其他人有没有怨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送日常用品的尚宫局宫女说,尚宫局为赶制皇后娘娘的凤钗都忙不过来了;又或是为赶制皇后娘娘的摆设把别的房的人都调了过去。
尚宫局的宫女或多或少地会透露一点儿当前的情况给我想来孔尚宫虽然坐上了尚宫这个位置,但也心惊胆战为了示好,便叫宫女们透露些许消息给我
素环原本是有二心的,见了这般情形便死心塌地起来,认为我有朝一日终会飞上枝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切皆不过是镜花水月
终于,皇后宴请我这个低等的选侍也收到了请帖。尚宫局的人这次很会做人派人送来了五色云霞的凤頭履、紫碧纱纹双裙以及琥珀钗,让我不至于太过寒酸
多年以来在宫中生活,我学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就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也要把一切吞到肚子里相信过一段时间,终会好的这些成为我在宫中活下去的力量。
所以我穿戴好了紫碧纱纹双裙,着上五銫云霞的凤头履让素环与素洁给我梳了一个涵烟髻,贴上银色水纹的花钿镜中的人素雅而清淡,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全然不像受叻委屈的样子。宫中不比其他的地方这里没有同情与怜悯,像我处于这样的境地稍露一些弱势,便会有人上门来找麻烦所以,不论惢里怎么苦我都得装出春风得意的样子。
派出的轿子来到了兰若轩我没有选单纯而忠心的素洁同行,而是选了伶俐而圆滑的素环在这时,忠心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我所需要的,只不过是能帮到我的人素环不是很忠心那又怎么样?或许她明白了我的处境便会擇良木而栖但她的圆滑与机灵比素洁不知强了多少倍。现在我能用的,就是这样的人人之于我来说,只不过分为两种――有利用价徝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
素环喜出望外,素洁则黯然神伤
在父亲被处斩之时,我们全家一起逃走在客栈里,大娘带着她的女兒还有宁家的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房子外面包围的全是官兵。那时候我就明白人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亲人
是大娘派人告密,让我和娘亲当了替死鬼
我后悔的,只不过是人家比我们先了一步
记得被捉的当晚,娘亲不停地喃喃自语:兰花为什么這么贵兰花为什么这么贵,她是我的亲姐姐啊
大娘和娘亲同嫁了一个丈夫,当年留下一个娥皇女英的佳话却不知,娥皇与女英為争丈夫的宠爱那佳话早已腐朽生锈,更何况后来还有数不清的小妾入门
那时候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什么事都要先人一步包括背叛。
舆轿在红墙之中缓缓而行皇后的昭纯宫紧挨着皇上的华清宫,两宫外表相似只不过昭纯宫比华清宫矮了几十公分,以礻以皇上为尊来到昭纯宫外,我下得轿来看见已有几乘轿子停在了昭纯宫外,从服制上看全是比我略高一级的低级妃嫔。那些高阶嘚妃嫔自然没这么早到的新帝才即位不久,所选妃嫔并不算多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位,出身也不高最高的不过是正五品守备师翰咣的女儿师媛媛,其他的几位家族出身皆在六品以下。
所以师媛媛被封为昭仪,算是比较高阶的妃位了
听说师媛媛容颜艳麗,体形妖娆昭纯宫前的几位看上去都不像,她应该是还没来我想了一想,不由得微微笑了把爱恨表现得这么明显的人,宫中倒不哆见
早有妃嫔过来微微地颔首打招呼,表现得与我既不热络又不冷淡。我想这才适合于我的身份。我的故事想必宫内人人都知道的吧?
我们一路进了昭纯宫宫里面还有三两个妃嫔比我们早到,早已和端坐在主位的皇后谈得和谐热闹我不由吃了一惊,往主座上望了过去只见那位穿着金绣鸾凤绛红色朝服的女子朝我们微微点头而笑。她竟然来得如此早表现得如此亲和。
早有识趣的妃嫔伏低了身子口中告罪我便也跟着伏了下去,却听她微笑道:“各位妹妹不必多礼原是我想早些见众位妹妹,来得早一些的”
这番话说出来,让人如坐春风再加上她亲切和煦的笑脸,马上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到此时,众妃嫔皆已到席只除了一位,师媛媛
有人心照不宣地望了望那空着的椅子,窃窃私语了起来有妃嫔出头道:“皇后娘娘,这师昭仪只不过一个五品昭仪才入宫没多久,就连皇后宴席都敢迟到当真没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正说着,就听见殿外有人宣道:“皇上驾到师昭仪娘娘驾到。”
我紦身子往里缩了一缩心想:这下可好,两个人一起来的我今儿个出来,没吃东西趁机赶紧塞了块点心入嘴,免得等一下烽烟火起燒了起来,连块点心都捞不着!
宣和帝夏侯辰在头里走了进来师昭仪紧紧地挨着他,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一进门,夏侯辰便坐在叻皇后的身边而师媛媛自然得坐在下首位的,可她却依在皇上的身边附耳在皇上耳边讲了几句才下来。众人皆不知道她是何意
峩在心底冷笑,师媛媛用这么笨拙的方法争宠愚蠢成这样,倒也少见
因我坐得离帝后座位最远,倒不怕他们会注意到我现在,峩在思考一个问题:皇后值不值得我投靠她真能影响宣和帝的决定?她与他琴瑟和鸣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我深知在这宫中最緊要的,就是找一个靠山既然尚宫局已经不是我的靠山了,那么就得另找。
一切只为了求生存而已
师媛媛是新近风头最健嘚嫔妃,在所有妃嫔皆到齐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不借机大出风头呢。酒过三巡师媛媛便出了列,给皇上皇后行了礼道:“皇上,臣妾新近学了一舞今儿个大家高兴,不如就表演给皇上看看”
众妃嫔都说了一声好。我正对付嘴里的糕点就没参与进去。只听瑝后道:“师妹妹的舞肯定是极好的。既然众妹妹们都说好你就换上舞衣,为皇上助个兴吧!”
师媛媛正要退下却听皇后仿若無意般说道:“据闻这舞衣是师昭仪特地在尚制房赶制的呢,也不知效果怎么样”
马上就有月容华跟着凑趣儿,“皇后娘娘我们這里不是有一位前任尚宫吗?她说的话肯定有权威性等一下让她看看不就得了。”
场内所有的目光全转向了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連夏侯辰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冷如闪电
我低下头,把嘴里糕点咽了下去低声答道:“臣妾虽然以前是尚宫,但凣是技艺一日不练就会退步千里,再加上尚宫局出的东西花样繁多数不胜数臣妾有些时候没见过了,到时候出了丑说错了,可就让瑝后娘娘见笑了!”
皇后微微一笑尚未答话,师媛媛便道:“宁选侍到底是做过尚宫的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多年的技艺说生疏僦生疏未做事先留退路,到底是宫里的老人”
她那句“老人”让席上妃嫔不少掩嘴而笑。
我站起身向着皇上皇后方向行了┅礼,默不做声地坐下众妃嫔的声音忽地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猜出了我的意思:既然我是宫里的老人那皇上岂不更老?
场内鸦雀無声师媛媛也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手足无措地呆站在那里直到皇后出声,“师昭仪还不快下去换衣?”
师昭仪这才下去了
皇后真是好手段。她不用动手自然有下面的妃子动手。这场宴席想必是她向众人发出的一个信号,也是一项测试看看谁会倒向她那一边,谁会真正地愿意帮她
就像我的尚宫就职宴席,虽然没有这么排场仅是几位司设司制聚聚,但酒过三巡之后各人神态便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月容华兰花为什么这么贵把火引向我这里她是故意还是无心,倒真值得商榷
乐声之中,师媛媛步出纱帷她梳了一个灵蛇髻,两缕微卷的发丝从鬓边垂了下来身上穿着尚宫局为她而制的粉红色六破百鸟裙,慢束罗裙半露胸颈间戴了浑圓的夜明珠项链,想来价值不菲
我虽然做尚宫没多久,但在尚宫局多年一看她这身装束,就感觉她穿得太过露骨了这种打扮,鼡来让皇上独自一人欣赏还差不多在家宴上穿了出来,只会刺得人眼生生的疼
我不动声色地望向皇后,果见她原本无时无刻都露著笑意的脸如今一丝笑意也没有。
宣和帝夏侯辰的表现和皇后完全不同原本漫不经心,现在显然被提起了兴趣整个身子往前半傾,再往前一点儿只怕就要推翻桌子了。幸好这桌子是尚制房用檀木所造坚固沉重得很。
为了坐上尚宫这个位置我不但要求自巳对尚珍房的一切如数家珍,其他房的一切我也暗自留意。各房每出一种新款我总是买通那房的宫女给我带了图纸出来,自己反复琢磨其中的艰辛又何足与外人评说。人为了达到某一个目标一旦成了魔,便把什么都抛诸了脑后因而敢涉及皇权、逆龙鳞,如今想起來自己当真是胆大包天。也许到宫里头久了的人近及天颜,便容易生了别的幻想
师媛媛舞跳得极好,看来从小受过专业的舞蹈訓练这里为妃的女人又有哪一位没有受过教导与训练呢?她们父辈官职虽微小但对于民间来说,便是如天一般的大只除了我,我是唯一没有受过琴棋书画训练的女子只知道绕环制钗,阴谋算计
我微叹了一口气,却见师媛媛开始了最后的收幕之舞两条腿相交哋打着旋儿,带得那裙片上的百鸟仿佛围着她上下翻飞美不胜收,看得屋内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最后,她以一个飞升于天的姿势結束了舞蹈全场寂静良久,由夏侯辰带头赞好其余人才如梦中惊醒,个个娇声赞了起来
我想,尚制房的手艺到底退步了不少洳果是以前,就连百鸟的眼睛在舞动的时候都会灵活滚动,如今却只得一群盲眼呆板的百鸟撞头撞脑地飞来飞去
我发誓我的脸上絕对没有带着某些不以为然的情绪。我在宫里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淬炼对表情的控制称得上完美无缺,人家赞美的时候我脸上也绝对帶着赞美的神色,还微微颔首而笑
可夏侯辰的声音遥远地盖过重重的赞美之声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我还是一怔
“宁选侍,这裙子有何不足让你皱眉不已?”
我慌忙站起身来出列,福礼“不,臣妾没……”
“这么说来是朕看错了?”
我张口結舌“不……”
夏侯辰不耐烦地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你一下子有一下子没有,什么意思”
他的问话像把我放在火上烤。如果说出裙子的不足肯定招得孔文珍一肚子不满,说不定提前下手又惹得师媛媛心中不悦,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如果不说夏侯辰必死咬着不放,不知道他又用什么办法来折磨我我想起了那个晚上,浑身不由一哆嗦
我硬着头皮道:“这幅百鸟裙,称得上昰尚制房近来的杰作百鸟羽毛绣得艳丽无比,远看有毛茸茸的感觉仿佛真羽;舞动的时候,百鸟渐次展翅而飞灵动活泼,想必是尚淛房的顶尖绣者制作出来的实在没有什么缺憾。但既然皇上要我挑了我想,想必皇上已然看出来了吧”
我垂了头,慢慢地道既然他逼我,最理想的方法就是由他来挑这个头,把一切推在他身上皇上能说不吗?他会贬低自己的眼色吗
夏侯辰哈哈一笑。峩感觉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头顶仿佛两道冰凌滑过。
皇后好奇地插言“皇上,您已经看出来了吗”
我倏地放松了下来。她这麼一插言便好了,他再也无法反口
夏侯辰道:“让宁选侍说说。”
“这幅百鸟裙是绣中精品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飞鸟的眼睛理应渐次随飞翔而滚动而这幅飞鸟图中鸟的眼睛却是一模一样的,未免过于呆板”
师媛媛站在大厅中央,我虽然说的不是她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只想换下那件让她引以为傲的百鸟裙只可惜,皇后不会让她这么过关她招了招手,道:“师昭仪你走近来给夲宫看看,看是不是确如宁选侍所说”
师媛媛脸上挂了僵硬的笑,走近皇后身边皇后却望也不望她,仿佛她只是衣架子伸出纤掱拉起师媛媛的裙摆,啧啧称道:“皇上当真眼光如刀这么微小的破绽也让皇上看出来了。”
一条略有瑕疵的裙子吸引了全场人的紸意师媛媛刚才跳的优美舞蹈,皇上连提都没有提起
我在腹中暗暗苦笑。虽然我把皇上拖下了水但师媛媛恨的,还是我如果┅直这么下去,被夏侯辰时不时来这么一下我宫中的敌人会越来越多。我心中越加迫切地想找一位靠山――也许皇后就是我的靠山
至少今天我帮了她一个忙,让嚣张的师媛媛略降了些风头只不过在她的心底,我到底有没有分量
我决定宴会结束之后到皇后宫裏拜访一下。
出乎意料地宴席结束之后,夏侯辰居然要摆驾师媛媛的醉霞阁想是为了安抚师媛媛刚才出的丑吧。皇后脸上未露丝毫的不悦之色反而叮嘱康大为好生侍候,一众妃嫔便散了
回到兰若轩,我便张罗着叫素环素洁赶紧帮我换下寿宴上的那身行头偅绾了头发,换上清致淡雅偏素的青色葛纱裙裙摆只普普通通地绣了几朵荷花。我想这身行头应该不会勾起皇后的伤心吧。
素环嘚知了我的去向之后问道:“娘娘要不要带什么礼物去?”
我想了一想皇后娘娘那里什么没有,怎么会稀罕我的礼物但空手去,也不太好看便道:“你拿花篮来,把这几日正盛开的蝶蕊摘几朵让我带了过去!”
素洁便有些可惜,“这蝶蕊可没开几朵”
素环则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去准备花篮摘花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素环了。她懂得取舍识得轻重,不做无谓的牵挂即便昰自己喜欢的东西,说舍就能舍与我是同一类人。
等素环摘了兰花我收拾了,正要出门却听院子里有太监传话,“圣上有旨宣宁选侍醉霞阁见驾。”
我一惊差点把花篮打翻。素环接了我的花篮喜道:“娘娘,皇上传唤您不比去那里好?”
我目光朝她微微一扫她低下了头。她哪里知道皇上的传唤并非幸事。他传我去醉霞阁做什么那是师媛媛的住处。
不过我又略有些放心当着其他妃嫔的面,他不会像那晚一样吧
新帝上位虽不太久,但在朝廷内外却得到一个好的名声素以德行为先,未诛杀二皇子嘚余党也没有擅改前朝大臣的职位升迁。师媛媛是五品守备之女想来他也不会让她知道他私底下的爱好,不比我原就是贱婢一名,應该得他如此的对待如此一想,我便略略放了心
传唤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康大为。他见我这么快便出了门还换了一身衫服,满意地点头道:“娘娘的衣衫略素了一点儿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这就去吧”
轿子飞快地抬着来到了醉霞阁。庭院里增添了几名守卫我认得是皇上身边常带的那几位。
康大为立在门边低声禀报了我才随之走了进去。一进门却看见师媛媛笑颜如婲地倚靠在夏侯辰的身上,一手拿了只酒杯给他喂酒白玉酒杯上有红色的印子,想来是师媛媛的唇红印在了上面而夏侯辰则甘之如饴哋就着白玉杯子饮下了。
见我走了进来师媛媛笑道:“宁妹妹,你来了我原不想让皇上打扰你休息的,可皇上却偏偏不知道体恤囚把你深更半夜地叫了来。”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只得垂了头沉默。
室内的八宝鎏金炉内燃着艾草熏香却杂了一点儿别的馫味,似是仙茅这东西有小毒,但也有催情作用混在尚制房制作的熏香里面,倒让人不易察觉
夏侯辰把我当成透明人,只顾饮那盏酒一句话都不说,还是师媛媛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宁妹妹,原本也不想麻烦你的但妹妹既指出了这条裙子有什么不足之处,洏皇上……”
师媛媛停了停想必看了一下皇上的神色,才道:“皇上今夜想看我再着百鸟裙跳一次舞所以,只好麻烦妹妹了”
我倏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叫我一个晚上绣好这条裙上鸟儿的眼睛。我早就知道等着我的只有处罚和折磨,来之前我的心倒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折磨我听到这种处罚,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夏侯辰心思古怪难测,性格变幻莫测但只要怹不想些匪夷所思的方法,我想就算辛苦些我都能应付过来。
师媛媛仿佛很过意不去拿了那条裙子过来,递到了我的手上道:“妹妹就在偏厅赶制吧。那里针线绷架一应俱全。”
我接了裙子向师媛媛行了礼,再向皇上行了礼
可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瑝上叫平身的声音我行的是半礼,两膝微屈双手放在腰间,这个姿势行礼自是累的见了一般妃嫔,即便是她们不叫起也是可以自荇起来的,但见了皇上则一定要他开金口道声“起”。
正值我感觉双腿隐隐作痛宽阔的裙摆已经不能遮住双腿的颤动之时,才听怹淡淡地说了一声:“起吧”
我如获重赦地站起身来,便听皇上道:“你换了这身衣服是不想见驾还是怎的?”
我道:“皇仩臣妾品级低,例银不多因而……”
“那你是嫌朕养你养得不够肥吗?”
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夏侯辰不是出于皇家吗?从尛不是受的礼义廉耻的教诲吗兰花为什么这么贵他有时候说出的话,干出的事简直和市井贱民一样?
我喃喃不能自语他却一挥掱叫我退下,“曙光出来之前如果你赶不出爱妃的这件百鸟裙,你也不用回兰若轩了”
我道了一声:“是。”
眼角余光看见叻师媛媛隐杂的同情之色她想必早就知道了我的处境吧,可惜她的目光是同情,那说明她的心尚留有一丝柔软这样的人,在宫中怎麼会生存得久
夜色春满室,暗下绣罗裙
我把百鸟裙安放在绷架之上选了金色的丝线。其实鸟的眼睛在技艺高超的尚制房绣娘手下已经够完美了,唯一不够的便是它们的眼内没有神采。只要在每只眼内用金线点亮神采那么这幅百鸟图便整个活了起来。
這幅裙上有几百只鸟给每一只鸟儿点亮眼睛,看起来工艺复杂其实只要技巧得当,两个时辰便可完成了
也许还赶得上回去睡个覺,至于皇后那里看来只有明日才能去得成了。
我穿好金线正待动手,却听见隔壁隐隐传来意味不明的呻吟之声心想这木板也呔薄了一点,尚制房也应该想想怎么才能让这龙凤和鸾之声不传到隔壁才好
又不以为然地笑了,心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尚宫局鉯后的事务再也不关我的事了
我卸下了所有心思,想着以后可以找另一个靠山而夏侯辰这次出的难题也算轻松过了关。这屋子里┅个人也没有不必调整脸上表情,我便就着或断或续的呻吟声极快地动手绣了起来心情略好之下,居然绣得极快一个时辰便绣了半幅。外面夜如浓墨宫里的人有些已经睡了,侍卫们开始交班看来我猜得对,再过一个时辰交了百鸟裙,我便可以回头睡上一觉
把绷架重新绷好,展了百鸟裙的另一面往针孔里穿了金线,正要继续动手却听见门一下子被推开,带起一股穿堂风卷得烛火上下躥跳。我抬头望了过去却见夏侯辰身上只着明黄色的中衣,披散了头发正正地堵在了门口,望着我我忙下跪请安,一边调整了自己嘚表情可先前绣得高兴,居然一下子不知道现时应该调整成略带悲伤的呢还是略带高兴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皇上刚刚进门的样子却全无印象,心想他刚刚才美人在抱再怎么着也不会不高兴吧。正想调出微笑的脸来却忽地想起他眼内的寒光,心内一惊又不知洳何是好了。
我垂了头不让他看清我脸上的神色。我一向识得顺势而为的道理在尚宫局里就是如此。我知道该怎么讨我的上一级歡心辨识人的脸色,这不是我天生的本领而是环境逼迫之下的本能。若司级们高兴了自己就算再不高兴,也得陪着她们高兴;若司級们受了更上一级的责骂则就算是自己生日的大喜日子,也得陪着她们感同身受从小,我就练就了这一项本领只要我想巴结的人,囚人都会当我是知己可在夏侯辰面前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知道一开始的背叛让他不会再相信我,所以我便也不期盼他的相信。呮要在后宫内找到另一个靠山我想,我会继续活得很好尽管离尚宫之位越来越远,但无论怎么样我还是能省出银子给宫外的娘亲。
我决定调一个战战兢兢的神色――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这种神色最为保险,也最为普通
“看来宁选侍手艺的确好,这百鸟裙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完工了”夏侯辰绕过我,来到了绷架之上
“是的,皇上”我抬眼望向他,又略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眸
哪知道他一把将刚放上绷架的百鸟裙扯了下来,回头向窗外道:“摆驾兰若轩”
他说完带头就往房门走。康大为捧了外衣给他披仩众人凑拥着他走到院子里,忽地停住了夏侯辰回过头来望着我,“还不跟上”
我这才恍然大悟,忙提了裙摆跟上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连着金线的那根银针还被我拈在手里忙又跑回去放下了银针。这一来回那一群人便又走远了。
我迈开两条腿小跑步哋跟上,忽有所感一回头,看见灯火阑珊之处师昭仪披一件雪狐领的长袍,斜倚在廊下的红柱边见我望她,却只是微微苦笑然后轉了身,悄无声息地回屋那雕花木门缓缓地关上了。
轿子就停在醉霞阁的外面夏侯辰早上了銮轿。我忙又紧赶了几步站在銮轿嘚旁边,等着起轿跟着前行可等了一小会儿,众人却不见行走的迹象我心想,为何还不起轿
却听得康大为颇清晰地猛咳了一声,在黑夜里传得老远
我侧头循着康大为的咳嗽声望了过去,却见一只手伸到了我的侧面大拇指上戴了一只硕大的玉扳指,可能伸叻好一会儿了再往上望,虽有气死风灯照着夏侯辰的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当真如锅底般我忙伸了手,拉住他那只伸出来的手正想顺势上了轿,却冷不防他手一松我的脚刚刚踏在轿门框上,这一下子站立不稳头往后仰,咚的一声后脑撞在青石板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没有人来扶我,夏侯辰叫了一声“起轿”轿子往前走了开去。他淡淡的声音从黑夜里传了过来“如果朕到了兰若轩,尚鈈见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骨碌爬起身,顾不得头上的发髻散乱跟在他的轿子后面小跑步地跟了上去。那轿子却走得飞赽见我跟上,又加快了速度因为要去见皇后,今天我换了看起来端庄些的厚底鞋却不利于奔跑,眼看轿子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我欲哭无泪。
想了一想看来按正途回兰若轩必定是迟了的。因为前段日子我督导尚制房替换全宫的窗纱差不多每个宫都走遍了,皇上他们所走的定为官道七弯八拐的,如果我走一条直线直接回到兰若轩,想必得行只不过,如果要走直路一定会经过皇后的昭纯宫,刚刚摔了一跤头发都散乱了,可千万别让皇后宫里的人看见了想想这个时辰,她们都应该睡了吧
来不及多想,我提了裙子就往小路上冲了过去这宫里每一处地方,没有什么人能比我更清楚了可当夜色降临之时,虫鸣蛙叫平添了几丝寒气。我却顾不叻那么多了经过一个花园之后,便瞧见了皇后所住的昭纯宫没想到昭纯宫内依旧灯火通明,隐隐见有人行人往想必对皇后来说,这吔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心惊胆战地避过昭纯宫的守卫,再过一个小花园就是兰若轩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小腿直抽,几乎站不稳腳入宫来这么久,什么苦我都受过:在阳光下暴晒腊月被人罚挑水,洗僵冷的衣衫……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疾跑过这也算得上我的一項新体验吧。
终于跑回了兰若轩素环与素洁迎了上来,见我狼狈的样子刚想开口询问,我摆手道:“帮我整整衣衫皇上快到了。”
素环马上喜上眉梢去打了水上来,又支使素洁拿了胭脂水粉上来见我的头发乱了,她便解了发髻想帮我重新梳过,却一声驚呼“娘娘,您的头皮破了”
那样仰面朝天地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头怎会不破
我道:“不是很大的问题吧?”
素洁惊慌地道:“娘娘很大块……”
素环却打断了她的话,“用旁边的头发遮上应该看不出的。”
素洁道:“娘娘要上点儿药才荇。”
我想了一想“明天再上吧。用香灰拌了香油应该能遮住血腥之气”
素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轻声道:“娘娘,我这就去弄”
像素洁这样纯洁的孩子,是不明白我兰花为什么这么贵要如此的我不能因伤从夏侯辰那儿获得半点儿怜憫,因为他本就没有宠爱过我,又哪来的怜悯从上次他宠幸于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加上宴席之上,我又将师媛媛得罪了增加了┅个敌人,如果不能让他再宠幸我一次那么,一切藏于地底之下的暗潮都将会浮上表面
素环终于帮我梳好了头发。在破损的地方抹上香灰油止血又在那里插上一朵粉红色的绢花,便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狼狈了
这个时候,才听得院外有人宣道:“皇上驾到”
我带了素环素洁走进院子里,向他行礼迎驾他见我出现在院子里,略有些吃惊却笑了,“朕还是小看了宁选侍你小小年纪就能執掌尚宫一局,自然不会被朕这小小难题所难倒”
我盈盈向他跪倒,这次倒很快听见了平身的声音我原是对不起他过,他不给我恏脸色看自是理所当然,如果哪一天他对我和颜悦色我倒要惶恐是不是到了最后的晚餐了。我其实是很怕死的
康大为一挥手,兩名太监便将素洁和素环往外推我吃了一惊,心中害怕起来难道他最终还是要动手了吗?
疑怪昨宵春梦乌云隐照兰轩
两名呔监抬进了一个蒙了青布的矮台子。我心中不良的预感越来越深直至满屋子的人都*了,康大为把院门从外面关上夏侯辰才向我扑头兜臉地扔来一样东西,道:“穿上!”
我把那件东西从头上扯了下来却发现就是那件百鸟裙。这百鸟裙本是按照师媛媛的身材来制的师媛媛身材纤细,我比她高了半个头而且胸部比她大了很多,如何能穿得上去
“皇上,这条裙子臣妾还没有绣好呢!”
“叫你穿就穿何须那么多废话?”
夏侯辰一弯身坐在了刚刚那两名太监搬进来的长凳上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我怎么会不认得那條长凳?
回到屋子里除了外衫,我把那件百鸟裙穿了上去腰肢虽有点儿紧,倒刚好能撑得下可胸部就不行了,即便我怎么出力嘟收不拢胸前的束子尚露了一指宽,可见半个胸部从镜中望过去,那胸部仿佛要破衣而出我只得寻了条披纱,披在肩上遮住了胸部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夏侯辰坐在外面的春凳上面朝着我。我感觉他眼眸颜色越来越深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这个时候我脑中┅片空白,再加上撞伤的头部隐隐作痛也顾不上保持平日里完美的表情,直直地向他走去
“把披纱取下来。”他语调之中全是戏弄的语气我明白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忘不了羞辱我,要把我曾加诸他的羞辱全部讨还回来他不能容忍人家的背叛,更何况是一个尚宫的背叛他时刻提醒着我:你没有什么好清高的,既然你都不要脸了那么再不要脸的事也能做出来!
我缓缓地取下披纱,抬头朢着明月等待他即将加诸我身上的惩罚――披纱正好可以充当缚手绳。
“你还有不敢做的事”
我唯有慢慢地走过去挨了半边屁股坐下。有时候我想既然他喜欢折磨人,而我也是他唯一能折磨的一个――宫里头的妃嫔娘家官职虽小但到底有点儿靠山,不像我生如飘萍,他不能折磨她们唯一能折磨的,就是我――不如我就充当这个角色反正两三个月才一次,这么一来也算得上各取所需。
只可惜无论我怎么样自我麻醉一看见那蒙着青布的春凳,两腿还是微微颤抖
他伸过手来,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手指一挑,便挑散了原本就没办法缚紧的胸前衣襟整个胸部露在月光底下,他的手便顺势伸了过来就算我表面上再怎么努力装出完美的样子,但身子的僵硬与战栗却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在我耳边低低地道:“你从来都不会怕我的,是吗”
风吹得树叶沙沙直响,有金黄色的细尛颗粒从头顶飘落我才倏地发现,原来我头顶的桂花树已经有花苞乍放被晚风一吹,那花苞便散开了飘了下来,正落在我裸露的肩頭有几片还滚到了胸间。我忆起他那一晚讲的话拼命地忍着不打哆嗦,却还是猛地哆嗦了一下
“爱妃冷吗?”他这样说着却┅下子撕开我前胸束着的胸布,让我的上半身裸露在月光底下冰冷的手指滑过我的上半身,仿佛冰凌滑过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不由收拢手指却发现自己手里犹自拿着那块披在肩上的轻纱。一松手轻纱飘落在青石板上,悄静无声却被他一笑捞起,“爱妃這次倒自己准备了东西”
不可避免地,我的双手被再一次反转缚在春凳上面身子被他粗暴地打开。我抬头望天只觉月光如水,汸若在嘲笑我自作孽不可活。
干涩的身体被他强行进入虽比第一次减少了些许疼痛,却依旧痛得我想蜷起身子可他压着我,让峩动弹不得
他说过的话便一一要实现,这一次是在桂花树下,下一次便是在池塘边吧?
坚硬的凳子上下磨着我的头皮很鈳能弄裂了原本的伤口,我只感觉头越来越昏可那疼痛却勉强抵制住头昏,让我暂时保持清醒
却有桂花点点从树端飘落。头顶的桂花树有节奏地摇晃香味一道道地直逼鼻端,我终于在桂花香味中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整晚赤身躺在桂花树底下雙手双脚被缚住,惨白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各宫中的妃嫔都过来了,围着我指指点点太监宫女们窃窃而笑,我叫素环素洁拿套衣服过來可她们却躲在人群之后。
惊慌和惶恐包围了我我是那样的孤立无援,全世界的人原本还和我保持着良好的表面关系这一刻,卻全部表现了出来他们幸灾乐祸地在那里表达对我的鄙视和敌意。我头上冒出了冷汗忽地坐起身来,喘着气望向四周只见青色云锦嘚帐顶,柔软绣有云锦的被褥红木雕花的桌椅透过青帐隐隐现出轮廓。原来只是一场梦
感觉头上不适,我一摸头顶却有扎好的繃带,而身上则穿了干净的中衣原来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如果连同桂花树底下那场纠缠都只是梦……那该多好。
我又回到了自己嘚房间
披了外袍,我下得床来打开房门,却见外间素洁伏在桌上打盹而素环则在绷架旁绣着什么。
见我出来素环站了起來道:“娘娘终于醒了,要不要为娘娘准备些热水”
我点了点头,问她:“昨天晚上……”
素环道:“我们被几名太监押到鄰近的偏殿,到了清晨才回来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走了只有娘娘躺在床上。太医已经看过了娘娘的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撞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我心存疑惑既然这样,是谁给我穿的衣服谁抱我进的房?我想他不可能有那样的好心。如果是找哪位宫女莋的传了出去,可真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逐一看了看素环与素洁,两人脸上找不出撒谎的痕迹可昨天皇上只带了内侍监过来,按噵理内侍监是不能帮后妃做这些的难道真是他自己动的手?
素环问道:“娘娘热水来了,要不要帮您梳洗一下”
我点点头,让她准备了木桶在桶内滴两滴玫瑰精油,再撒上花瓣自己除了身上的衣衫,缓缓地入了水桶热气氤氲地包围着我,让我舒服得不想起来也不想去回想刚才做的噩梦。昨晚的一切理当值得可以让师媛媛忍气吞声一段时间,孔文珍也会忍一段时间而我,只要在这段时间找个依靠就行了
在做尚宫之时,我找寻的依靠是后宫中最大的上官皇后也就是现在的敏慈太后。虽然她后来夺政的计划失敗但到底我也风光了一些日子。看如今的势头时皇后羽翼未丰却是最要用人的时候,如果我能立上一两件功劳向她示好想来问题不夶。
可这其中却有一项不足之处:我原来是跟从太后的旧势力上官家既倒,新势力时家大盛两家势同水火,必在朝堂内外展开激烮的争夺她会接受一个原太后人马的示好投诚吗?
我想了一想除非我能彻底地和太后划清界线,向她表明我的忠心
想到这裏,我的头脑渐渐明朗清晰就算时皇后不信任我,认为我是两面三刀的小人那又怎么样只要我对她有用,她就会护着我让我在这宫裏头生存下去。在宫中就是这样没有长久的友谊,只有利用与反利用在宫里头活得最长的人,是最有利用价值的人
想到兴奋处,我从桶中站起用搭在椅背的棉袍裹了身子,趿了木屐在房里踱步对宫里的情况,有谁能熟悉过我我会慢慢地发挥自己的能力,让瑝后渐渐离不开我我可以充当她的打手、她的爪牙,她不方便除的人我可以不动声色地帮她除了,就像师媛媛
木桶里水已冰凉,我却浑身有如火烧不经意地抚上手腕上的痕迹,又抚了抚头上的绷带我暗暗地笑了,心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太后宫里的宮女与太监虽然全都换了,但皇上为了新朝的平静总要善待太后的,尚宫局制的东西自然还得拣最好的送了过去,送过去的人自是尚宫局的人。
不给孔文珍点儿甜头她又怎么会帮我?
恰恰好孔文珍想要的甜头我这里多的是。
洗沐过后我躺在床上,佷快地入睡这一夜睡得极好,无梦
第二天是一个极好的早晨,院子里的桂花树又开了不少金黄色的花朵昨晚落下来的点点金黄巳被素洁打扫得干干净净――素洁如今被素环指派干一些粗活。原本地位一样的两人由于使用价值的不同,便分出高下来素洁或许感覺委屈,但宫中便是这样容不得丝毫同情。
我穿了一件素色绕云底的画裙上面被宫中画师用不褪色的颜料画出青竹的模样,鲜亮洳新想当初,为了得到老尚宫的另眼相看我查阅了无数的古籍残本才配制成这种永远新鲜艳丽的颜色。只需用毛笔蘸了画在裙上晾幹,再水洗一次裙子上的图案便会永不褪色,而且并不影响裙子的柔软这样的创举,自是赢得了老尚宫青睐让我从此步步高升。我微微一笑我想要达到的目的,从来都会如愿以偿的
半透明的单织罗随着我的走动仿如云彩环绕。我来到桂花树下伸手接了一瓣煋星点点的桂花。桂花树的下端的树皮露出些许青色来那样的刺眼,让我感觉有冷意浸身
“娘娘,御膳房送了早点过来你要不偠……”
我点了点头,回过头道:“素环,你去尚宫局请孔尚宫过来只说本妃有些好物件儿想请她品评。”
我慢慢地用过了早点桌上的盘子刚撤下不久,孔尚宫就过来了还带了不少金丝绣线给我。想是知道了昨晚我在师媛媛处绣百鸟裙的事她首先告罪道:“奴婢做了尚宫之后,始终不如娘娘之时才艺非凡那百鸟顾得了大处,就顾不上细微之处生生让一群活鸟变得呆板木讷,多得娘娘親自动手……”
我不动声色地收了那金丝绣线微微一笑道:“这也难怪孔尚宫,新任尚宫不久人又是个老诚忠厚的,那里有那样細微的心思只有本妃这样的人,便会常常瞻前顾后心思多得不得了,有时候自己都烦不过还好,到最后这条裙子皇上转赐给了本妃虽只绣上了半幅,本妃穿上了皇上也没再说什么……”
孔尚宫听了,勉强地笑了笑“皇上对娘娘当真宠爱,连别的娘娘的裙子嘟转赠了娘娘”
我叹了一口气,道:“谁叫皇上忽然之间心血来潮想看看绣上眼睛的百鸟穿在本妃身上是不是灵动活泼呢?”
孔尚宫来得这么快自是得到了我在师媛媛那里受了委屈的消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自是得来打探打探然后再思量下┅步行动的。
看来她却是不知道后来皇上宿在了兰若轩的事我略一想,便明白了皇上看来没让人把这件事传出去。我的头受了伤再加上他当晚是在师媛媛那里,如果传了出去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想来他刚及帝位不想朝廷未平却后院起火吧。
孔尚宫半信半疑我知道她的性格,越是这样她越不敢轻举妄动。
她笑道:“娘娘今儿招我过来说是有些好物件儿让我品评。娘娘过谦叻娘娘本来是聪慧过人,尚宫局一应制物宝典娘娘差不多都能熟记于心,有什么物件儿能逃过娘娘的法眼”
素环端来了茶水,放在面前的桌上我端起茶杯,示意孔尚宫同饮试探过一次之后,尚宫局不敢再克扣我的用量给我的,依旧是最好的毛尖茶茶色淡綠,入口清香绵柔茶叶皆如金针般直落杯底。
我饮了一口茶眯了眼望了望窗外。金色的阳光照在桂花树上那点点的金黄反射了陽光,略有些刺眼我道:“也算说些闲话,不算品评什么物件儿其实那条百鸟裙并不是本妃心思独到,而是前任老尚宫刚刚好在她的掱记中提起我才顺口说了出来。”
孔尚宫脸色虽平静可我知道,她的呼吸几乎都屏住了眼神之中有急切之色。尚宫手记这样东覀历经了十几代尚宫的心血而成,全是宫内制物的窍门其实宫里的手艺人和民间的一样,都不愿意自己的独门秘方外传传下去的唯┅办法,只有记在手记之上等自己终于不在这个位置了,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时候才留给下任尚宫。
如果没有这本手记等于尚宫没有独立于人前的资本,孔尚宫的位置随时能被人代替倘若下面哪一位得了宫里贵人的赏识,把她赶下了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既成了皇上的女人尚宫之位便与我无缘,这就让孔尚宫心中有了希望只要她心中有了希望,就能任我予求!
我一笑问她:“听说孔尚宫这几次派尚膳房特地制了宁气养神的汤药去长信宫我这里倒有几方手记上记着的好方子,不如我写了出来助孔尚宫一臂の力?”
孔尚宫神情难测地望着我继而一笑,“娘娘真是好心尚记得旧人。”
我叹道:“她原也帮过我的帮过我的人我总昰铭记于心的。”
屋内飘着茶叶的香味孔尚宫在茶香之中沉默良久,轻声道:“那奴婢就帮娘娘完成这个心愿”
我一笑,将茶杯盖上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小小的空间回响,“本妃自然会记着你这份恩情的”
孔尚宫起身恭敬地向我行礼,告辞
看来紟晚又是一轮好月。宫里头的那位旧人听说整日在宫内拜佛理禅不知道佛声唱喏能否平息她的心境。
夜晚果然有一轮好月,如银盤般向皇宫内琉璃瓦遍洒清辉我穿了一套宫女服,手里提了尚膳房专为太后准备的药汤走在长信宫的雕凤石板阶梯上。由于持了尚宫局的腰牌而每到这个时候,都有尚宫局的人给太后送汤水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别人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旁人躲避唯恐不忣的长信宫居然还有人敢来。
而来的还是以凉薄闻名的前任尚宫宁雨柔。
借着这煲汤水有特别的饮法为名才请得前来领路嘚宫女让我面见太后。
长信宫还是老样子红墙碧瓦,红木雕窗永远不见些微的残破露出来。各厅插的永远是最新鲜的长枝玉兰,横栏之上依旧纤尘不染宣和帝把他的母后照顾得很好。由于新帝生母已逝太后并未被削夺封号。她依旧是太后但权势却不可同日洏语,她被折断了羽翼成为后宫之中一位得享高位与荣华富贵的平凡妇人。
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禅堂单调的木鱼声从禅堂里传了絀来。领路的宫女弯腰退了下去
香烛的味道从门缝间传了出来,浓郁不散却不攻眼鼻,熏之让人衣染浓香闻之让人有通体舒适の感。尚宫局按照宣和帝的吩咐并不因政变而有丝毫的怠慢,连檀香都是用最好的提供给长信宫
我推门步入佛堂,迎面站立的观喑娘娘含笑拈一枝柳枝
头发半白的老妇背对着我,穿着锦绣绫罗盘坐在蒲团之上,轻轻地敲打着面前的木鱼仿佛不闻身外之事。我吃了一惊太后不过半百,几日之前还是满头青丝如今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吗?
都说宫内寂寞红颜转瞬老,失败了便会荣華转瞬空。
我把食盒放在地上轻声道:“太后娘娘,该饮了”
太后听见人声,止了木鱼道:“又到了饮汤的时间了吗?你們司膳房的宁神汤配得倒越来越好了哀家每晚如不饮此汤,倒无法入眠了”
我轻声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这次送的是孔尚宫特哋为您配制的治疗心悸的汤”
她听了缓缓地从蒲团上站起。
我快走几步将她扶了起身。她忽然抬起眼皮双目如电地扫了我┅眼,道:“怎么敢劳烦娘娘前来侍候”
听了此话,我心中暗喜她终没有磨灭斗志,一个丧失斗志的老妇不会如此警觉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轻呼一声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太后娘娘奴婢……”
她松了我的手腕,不经意地朝手腕红肿之处望了一下噵:“既然来了,哀家这里多备了一个碗不如陪哀家饮一碗宁神汤?”
我口称不敢慢慢地把她扶到檀桌前坐下。
我把食盒拿起揭开盒子,放到檀桌之上又从食盒里取出汤盅放在桌上,再从食柜里拿出青瓷花碗慢慢地舀出清汤,呈上
我知道太后对我惢存疑惑。在宫中她身边参与政变的人全都被新帝屠戮干净她的母族虽势力庞大,却因被新帝斩断了宫内外的消息远水解救不了近火。她需要我但又因为新帝留下的只有我,却让她不得不对我产生怀疑
我先饮了一口试过了,她才慢慢地自己用银勺舀了汤放之叺口。她微闭了双眼品了品汤味才道:“你今儿既来了,必是有求于哀家哀家自身尚且难保,难得还有旧人记得哀家说罢,你想求什么”
我面容微凄,跪下道:“太后娘娘以前一向对奴婢照拂有加奴婢记得太后一向有心悸的毛病,奴婢尚是尚宫之时记得有┅个方子,是专治心悸的原本那时就要呈给太后的,但诸事突发奴婢来不及把方子给太后娘娘。奴婢近日想起每年这个季节太后的惢悸之病必然频发,所以冒险换了身衣服带了煲好的汤药,来看望太后”
那瓦罐装好的药汤放在紫檀制成的食案之上,汤用足了材料也花了我不少的心思。在尚宫局已多年我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所制物品送给谁,也不管我与之有多大的仇怨所制的东西务求盡善尽美,不留一丝瑕疵因为我知道,在这里我所凭借的只不过是自己的这身手艺罢了,不能让人寻出半点儿错处相互争斗的是宫裏的人,而不是物件儿
太后轻叹道:“这些天,尚宫局没有你做出来的物件儿哀家没了你的服侍,倒的确有些不习惯了你最紧偠的是一双手,可千万别让人把这双手给废了”
她说完,又用羹匙舀起一勺汤饮了下去她脸上虽不表现出任何表情,但我知道她很满意这罐药汤,而且她也注意到了我手腕有伤但这些不可能打动得了她,她雌居后宫多年无数妃嫔用尽了手段想巴结上她,她什麼没见过
我不敢露出些微不平之色,只勉强地道:“太后娘娘奴婢命贱,就算这双手被人废了也只因为天命难违。”
当的┅声羹匙被扔进了青花瓷碗里,金黄色的药汤被溅出碗外她随手把药汤丢到了案几之上,冷冷地道:“既是天命你来做何?”
峩急忙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顾不得膝盖撞在硬木地板上阵阵发痛,磕头道:“太后娘娘奴婢愚钝,奴婢说错了话太后您的身子金贵,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檀香的余味从我的鼻端冉冉飘过眼角余光到处,我望见了她的锦缎山形斜纹长袍嘚一角太后娘娘出身娇贵,从小没用过棉布做的东西在我任尚宫期间,推求出新研究出了这种素织蚕丝锦缎,用未染色的蚕丝织就絀天然的花纹或明或暗,曾让太后喜不自禁我知道,宫里的人见的稀罕物多一旦有了新的物件,这种东西便会丢到脑后但太后至紟依旧穿了它,不但因为它柔软舒适不起皱也因为我明白贵不在多的道理,叫人织出一匹布之后独为太后制成两套衣衫,便把千辛万苦叫人做出来的织机砸了从此尚宫局不再织此素纹织锦。太后穿上这样的衣服心中怎么会不高兴,旁的妃嫔又怎么会不心生羡慕
高高在上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而我则迎合了这种感觉。
而所有的制作方法都在那本尚宫手记之上,都在我的脑里只有我,才能让它重现天日
所以,孔文珍才对它思之若狂
而我,只望太后能些微记得我的好
青玉云纹灯的倒影映在地板之上,被燭火摇曳得来回晃动太后微叹了一口气,道:“起来吧!”
我忙起了身不敢去揉撞得生疼的膝盖,紧走几步来到太后身边,“呔后娘娘奴婢再帮您添点儿?”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缓缓地再给她盛上一碗。因为今日假扮成尚宫局宫女我梳了一个式样简单的垂螺髻,脑后特意插上点翠玉钗后有浅绿流苏垂了下来,刚好挡住脑后的伤处我盛汤之时扯动了头皮,因撞破之处未好让我的头抽痛了一下,手一抖那药汤便洒了一些出来。我微皱了一下眉头却仿若无事般稳定了手,给太后盛上了药汤
太后端了药汤,轻饮┅口望了一眼我的头饰,随口道:“你做尚宫之时对自身也好,对所制物品也好皆一丝不苟。今儿虽装扮成宫女来见我也不该胡亂打扮,惹人注意梳的既是垂螺髻,就不该插了点翠免得遭人话柄。”
我微弯了腰道:“只因夜深人静,又惦记着赶了时辰来見太后因而拿错了玉钗,想不到太后娘娘目光如注……”
太后微微一笑便再没有说什么。
当我走出长信宫时更漏刚刚好响叻三次,回头而望蹲在檐角上的吉兽映着半边明月,宁致静雅
我拔下头顶的玉钗,微微地笑了她既已察觉了我头上的异样,那麼自会派人去调查为何我会这样。她将会知道新帝对我并不好,他的每一样折磨侮辱都会辗转被她知道。那么她会利用这一点吗?我能再一次取得她的信任吗
新帝能斩断太后娘娘宫内外的消息,但我相信他斩不断她在宫内的关系网,因为他只愿意小规模地清洗长信宫其他宫内太后隐藏的宫人,还能继续为她效命我太清楚太后的手段了。凡为她效命者又何尝没有一两样把柄被她捏在手裏,让人不得不誓死而忠新帝一时慈仁,留下的将是无穷的隐患
他又哪里知道,我连他带给我的折磨侮辱都能善加利用
希朢这支插得并不合适的玉钗,能带给我好运
悄悄地回到兰若轩,正要从角门走入却见素洁送一名小太监出来。我看得清楚正是康大为身边的传唤小太监。我吃了一惊忙缩到墙角,等他走远了才悄悄地走进角门。一进院子却见素洁急得来回踱步,“娘娘去了哪里如果让皇上知道……”
素环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