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微积分》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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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微积分》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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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泰的太太们坐一起也谈子女功课。而且烦恼多，乐趣少。「放学，立刻换衣服外出，司机没有空，叫出租车，或是同学来接，玩到半夜回来，想起功课未写，打呵欠找人代做。」「我那名，补习老师来到，他才打开书包。」「几名补习专家？」「每样一名，他父亲吩咐，务必做到每科Ａ，一天到晚唠叨：华先生子女统统考入名校，一个剑桥，另一个史丹福云云。」「这是一个什么都要与人比的社会。」「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真奇怪全对读书没有兴趣，最不明白怎么会有家境清贫自发自觉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报纸报道：有名少年，一边替父母看守报摊，一边写功课，嘿，读成状元。」「人家喂孩子吃什么？」「几时我们也改吃那些。」「现在找补习老师也益发困难，时薪八百元还请不到优良家教，有一个大学女生教得不错，但裙子一条比一条短，我只得请她走路。」「几岁？」「大学一年生，光是补习月入三万，声言毕业也不想做别的工作。」「教什么？」「社会与英国文学。」「把她姓名地址给我，我不怕裙短。」这时，静默的周太太忽然扬声：「有一科数学，叫微积分，你们可熟悉？」「那是高中一的功课，包涵在数学科之内，要是不及格，中学不能毕业。」「真要命，我家世代做月饼，你说，读微积分有什么用。」「如今教学方法不一样，说是每科对生活都有帮助，有利学生做一个文明人，提高社会以至国民水平。」「我学过几何与三角代数，毕业后迄今未尝用过一次，往瑞士两年学家政，光是学单手打蛋打半年……所有用在学校的时间都是浪费。」周太太也气恼，「我家小宝，微积分再不及格，又要转校。」「别的科目呢？」「都还算过得去。」「那就算了。」「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然那样说。」有人识趣，连忙谈其它：「董家的儿子会读书，今年拿建筑科硕士，十年辛勤，嘿，他却不愿加入父亲的公司大展鸿图，你猜他做什么？」「什么？」好奇。「他坚持画漫画，此刻董事父子已经没有对白，董太夹在中央，好不痛苦，她对我说：『减寿呵』。」「当初老董也不喜建筑，一早与同学组织乐队，在会所客串赚外快，可是终于屈服于父势，回到学府，不同今日，自由民主得没个谱。」周太太回到原先题目：「可有人补微积分？」「怎么没有。」「我们小宝需要恶补。」一位胖胖的盛装太太说：「我倒想起一个人：去年我家大儿有同样烦恼，他不是不用功勤力，但一遇到这门功课，先吓呆了……」「喂，你别老从咸丰年讲起，拣精要的说。」「长话短说，有人推荐一名家教，三个月之内，大儿破涕为笑，自Ｆ升Ｂ。」「什么，如此神力，他是什么人？」「一个年轻人，他每次上门，我都出外应酬，那太平扶幼助学会不知多少餐会要我出席，我没见过他，我只看到分数。」众人动容，「后来呢？」「没有后来，应付完中学毕业试，大儿到英国读经济，再也不提数学。」周太太这时挪近座椅，手放在同伴手上，诚恳地说：「求你救助我，把那神算的姓名电话告知我，来日我一定报答你。」「会有这样严重？别开玩笑，弄得大家连糕点都吃不下。」盛太太却认真起来，「周太，我也求过你出让手上这只红色鳄鱼皮侧边绣金龙的手袋──」周太太二话不说，拎起那只夸张手袋，打开，一倒，把里边杂物全部倾茶桌上，把空手袋递给同伴，「你的。」女伴们惊呼：「有这样凄厉？」对方不好意思，「我随口讲讲。」「不，你收下，是我对朋友不够体贴。」「我立刻替你把那小师傅请出。」周太太彷佛似死囚获得缓刑，松一口气，叫侍者取来纸袋，把化妆品梳子电话等杂物放进。「周太太，你太紧张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小宝是个女孩子，催逼得太严，也不是好事。」说起别人子女，都是专家，所以有「易子而教」这句话。片刻，说完电话，有好消息，「那小青年叫王抑扬，廿五岁，在理工学院读博士学位，他修放射物理，那是什么？且不去理它，电邮号码在此，他愿上门教授，每次个半小时，即九十分钟，收费是╳╳╳。」「哗。」周太太答：「没问题。」「如此绝望！」周太太苦笑，抓起纸袋，「与诸位喝下午茶很少有如此重大收获，我先走一步。」「啐你。」她丢下名贵红色手袋匆匆离去。女伴们细细欣赏那只皮包，「据说目前只有一只」，啧啧称奇，「周琴真是慷慨」。那边周太太的车子已经驶近，她在雪亮车窗照到自己的倒影，仍然秀丽，但与从前是不能比了。不知怎地，她一直穿时髦衣装，头发肌肤都无微不至维修保养，远看真还像廿多三十，但一照到眉梢眼角，便知是中年女子。不，她没有显著皱纹，是那股无奈与失落，自双目最深处透出，叫她苍老。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脱掉外套高鞋，走到书房，喝口冰冻矿泉水，取出私人计算机，打入那个重要电邮号码，这样说：「周宅欲聘阁下担任十五岁中学生数学家教，条件一如阁下所需──」她删除，改为亲切一些的语文：「王同学，我是周阿姨，希望你替十五岁的小女周昵补习数学，条件依你开出没有问题，每周两次可方便？她每天下午三时放学，请速覆。」她吁一口气，书到用时方知少，一读就知道是草包所书。她换上便服，打开报纸，看到娱乐版两名富商结亲家办喜席，前后五名行政长官齐到贺盛况实录。年轻漂亮新娘子头戴钻冠，像一个公主。可是男女双方家长却站得很开，保持礼貌距离。记者极之识相，没有提及，两对亲家，早已离异。周琴想起，她结婚也戴钻冠，一圈宝石在头顶闪闪生光，姐妹淘赞不绝口：「太漂亮了，将来我也要这样打扮。」在那之前，她在美国读大学，与周氏结婚，是因为觉得应该结婚了。王同学有回复。「周阿姨我明日下午三时半可到府上面试，如果合适，补习可即开始，请小朋友准备功课笔记讲义，抑扬。」中文也相当流利。不知是否传说中那种家里没有书桌，七兄弟姐妹挤板间房也能考第一的神童。她扬声：「小宝回来没有？」「看电影去了，吩咐阿忠六时接回。」「给她电话，叫她马上回来。」「太太，」老保母劝说：「让她看完电影再说吧，免得她又生气，没差多少时间。」「我为什么要怕她生气？」保母会说话：「太太，因为她是你的爱女呀。」「为什么没人怕我动气？」「太太，你大人有大量，你是明白人。」这时，楼梯响，有人轻轻走下。「给我站住。」「亲爱的妈妈，是我。」那是她的大女。「是你又怎样？」「我周昭也是妈妈爱女。」这话真确，周太太作不得声。「你又去什么地方？」她双手摃着大提琴盒子，「我往灵根养老所表演娱乐长者。」「那是应该的。」「妈，你有话说？」「阿昆几时回转？」「他没讲。」「你与他谈得拢。」「他已廿一岁成年，他不回来，报警也不管用。」「当初你爸不该把他送往英国。」周昭走近，手放在母亲肩上，「别担心他，母亲你为着他都憔悴了。」「你爸上个月已截止他户口。」「爸老是这样雷霆教训子女。」「都是父母的错。」一向算是温驯的周昭居然理直气壮说：「那自然，我们年幼无知嘛。」「你严父限你最迟下月一号到他公司报到。」「我要迟到了。」「你是我最乖的孩子。」周昭走近，与母亲拥抱一下。她穿一条白领子淡蓝裙子，像英作家路易斯卡路笔下梦游仙境的爱丽斯。爱丽斯的遭遇，其实再写实不过，每个怪异人物，都可以在现实社会遇着，甚至更坏。周太太叹口气，每天不用挑不用抬，不知怎地，偏偏累得不象话。刚想休息，小周昵回来了。花衬衫，白窄裤，春季打扮，衬花一样面孔，与别的少女不一样。周昵略胖，她甚至有一个小小双下巴，面孔看上去像香滑糯米糬般可爱。「妈妈有话说？」「同谁看电影？」「朋友。」答非所问，就是不讲给你听。「男友还是女友？」「有男友也有女友。」依然不得要领。那样可爱的少女对母亲的态度如此讨厌。「明天一放学立刻回家，新的补习老师要见你。」「我的分数平均七十九，算是过得去。」「你的微积分不及格。」「我们不是艾萨牛顿，我们的生命不由微积分统治。」周太太冷笑，「你总算知道牛顿与微积分有联系。」「我拒绝──」「周小姐，你一日住在我家，衣食住行零用学费全靠我，我说什么，你得听什么。」保母连忙说：「太太不必说重话，小宝一向算听话。」小宝顽强地说：「我恨你们，我恨微积分。」她蹬蹬上楼，把高统球鞋自高处扔下抗议，「刻薄的老女人。」周太太忍不住大声说：「很快我会息劳归主，你们统统可得解放。」保母骇笑。周太无奈地说：「我不干了，我可不可以辞工？」老保母怔在一边，无言。电话响起，救了她，她向东家报告：「凌医生医务所让你去打针。」周琴换换面孔，匆匆更衣。凌医生是不同系老同学，人家自己争气，辛勤多年，终于成为本市著名矫形医生，客似云来。「云，你看你面部肌肉绷紧紧如判官，这是干什么，老周每晚回家睡，你生活仍算称心，不必与自己过不去。」「呸。」「该处与该处都要注射，嘴角老向下，很快变婆子，一个女子笑与不笑，心情是否开朗，相貌相差十年。」周琴不出声。「公子与千金有对象没有，几时请喝喜酒？」「喂，医生，你有完没完？」「胸部这样松，我替你做一做。」周琴忽然跳起，「啊，不行，我忘记明日要见客。」「放心，我作注射，一向不在看得见地方，那样才显得自然。」敷过止痛药，针下去仍然痛入心扉，周琴挤出眼泪。她轻轻说：「我不干了。」凌医生了解她，「我也放下手术刀针筒好不好，让所有中年女子回到自然。你见过上几代的五十岁没有，全无加工，白发萧萧，黄黑皮肤一脸皱，唇角打折，牙齿又甩又漏，或许还有烟渍。像那种荒废大屋，杂草丛生，窗户打烂，墙砖崩落，天地万物，都靠维修，你有什么意见？」「地球不必维修。」「嘿，什么叫环保？那是一门事业啊。」周琴忍不住牵嘴角。「老同学，几时趁老周出差，约个时间我替你垫胸抽脂。」「生意很好吧？」凌医洋洋得意，「全城一半美女都是我的杰作。」「科学怪医。」「哈哈哈，你说得真确。」虽然没有家庭子女，事业如此成功，夫复何求。她说下去：「秘诀是『看不出来』。」周琴坐起，叹口气。「司机接送，家住华厦，满身珠翠，缘何嗟叹，美中不足？」「难言之隐。」「周琴，儿孙自有儿孙福。」一言讲到周琴心坎里，她忽然哽咽。「嗳嗳嗳，不许哭，你见过毕加索名作《哭泣女子》没有？中年人流泪，就是那个样子。」看护扶起周琴，给她服止痛药。周琴照镜子，觉得满意，面孔肌肉松软得多，少却愁苦，顿觉开扬。看护说：「周太太头发要去做颜色了。」真技巧，染白发现在叫做颜色。何止如此，周琴年轻时庆幸没有近视，现在老花特别厉害。她豁达地配一副白金镶细钻镜框，阅读时戴上。回到家，只她一副碗筷。「叫她们下来。」半晌，大小姐先出现。「母亲回来了。」吃不下饭，只喝半碗汤，一只手作五指作按弦状，不停操动，纤弱的周昭一向胃口欠佳。周昵出现，她母亲吓一跳。周昵穿着一件怪上衣，骤看以为她露出一半大乳房，穿红色香艳胸罩，细看，才知道是印上去照片，堪称栩栩如生。周太生气，霍一声站起，「脱掉！」周昵瞪眼，「这只是一件Ｔ恤。」「立刻换衣服。」周昭解围：「小宝，快去换上衣。」「我穿又不是你穿──」保母连忙把小葆拉往楼上。周琴再也吃不下饭，丢下筷子就走。她在房门外高声斥责：「以后不许这种低级下作的衣物进门。」房内有摔东西的声音。这时周先生回来，他苦恼的说：「每次到家就听到喳喳喳哗哗哗吵闹之声，家里三个美女，没有一个送上香吻。」话没说完，周昭自背后抱住父亲，「有我呢。」周先生笑起来。周太在女儿房门外说：「再胡闹，我把你撵出去。」保母做好做歹：「她真走出家门，你更要担心。」周先生这样说：「更年期火撞青春期。」「谁，谁更年期，你？」第二早，针孔不那么痛，她出去染发。换上见客服，才下楼，王同学已经报到，坐在会客室等候。周太太问：「小宝人呢？」「放学途中，十分钟到。」她走进会客室，「王同学──」那年轻人站起转头。周琴一怔，啊，这样漂亮的青年，高大挺拔，容长面孔，一股书卷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以为他是一个平凡书犊头。「请坐，喝杯茶。」她已准备一张支票，放信封里递上。「学生很快就到。」年轻人穿白衬衫卡其裤，已经斯文美观，黑球鞋左右镶着银翼，有点俏皮幽默。周琴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呵多久没看到那般明亮双眼，只有读书时一两个男同学有类似眉眼。一次凌医同她说：「他们不是真的漂亮。」指少男少女，「他们只是年轻，日后也全会被酒色财气熏得焦头烂额。」看来凌医生观察再正确没有。周太太这样说：「每星期两次不知够否？」「应该够了。」声音比年岁低沉。周琴说：「有句话讲在前头，小女有点淘气，你要多多包涵。」这时保母捧入大迭参考书，年轻人过去相帮，肌肉运动，双臂鼓鼓，呵年轻力壮，一本册子掉地下，他蹲下拣拾，裤子绷紧。周琴转过头，不知多久没留意男子身段，今天有点奇怪。这时周昵放学回来，圆脸圆眼张望一下。周太介绍：「这是王老师。」那王老师看到晒得红咚咚一张娃娃脸，也是一怔，这家人长得好看。周太吩咐：「梳洗一下，到课室温习。」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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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课室长窗外是草地，室中放着一张大大拯救木桌子，文房用具齐备。保母拿一只垫子与饮料给老师。垫子上图案是马蒂斯晚年的剪纸画。这些，小青年都看在眼内。不久，王小姐走进，一声不响，坐桌子另一边。她长发束脑后，可是乌亮黑发生命力不可挡。在额角鬓角逃逸，毛毛飞扬，十分可爱。「请把功课取出我看。」啪啪，簿子丢桌上，她明显不愿把美好五月阳光下午用在补习上。打开功课，不禁好笑，平日功课大概不经意自同学处抄下，错漏百出，测验卷子，全部红色Ｆ字，有时白卷上另有一个手指印。王老师吁出一口气。「我们要从头开始。」少女眼睛看天花板。「请小心听着。」一阵叫人心旷神怡微风吹进，水晶灯的璎珞叮叮微响。春天，的确不是读书天。王老师这样说：「微积分，是数学中的易经，但凡物质数量在时间过程里变迁，均可以微积分计算。」少女这样答：「我一字听不明。」「何处不明？」「统统不明，也不想明，明来干什么？」王老师说下去：「该数学的部门分微分与积分两部分，研究变量，用以解决许多数学问题。」「仍然不明。」「让我们做例题温习，你应该学到第五章，我们由第一章开始重做──」他取出私人秘方，给学生一张测验卷。Chapter 11. Which of the following can not be used to find the slope of a line?a. m = rise/runb. m = (y1-x1)/(y2-x2)c. m = (y1-y2)/(x1-x2)d. m = (y2-y1)/(x2-x1)2. Which of the following are functions?a. f(x) = 5x+3b. y = cos5xc. x = 2d. f(x) = 6/(x2+4)e. x2+y2 = 1443. Any nonvertical lines are parallel if they have _____.少女戴上耳机听音乐，手提电话铃铃作响。保母走进除去她耳机，没收电话，又出去。「这些我都懂。」「请把答案再写一次，下星期段考，温故知新。」她不耐烦，站起，刷地脱下校服外套，露出内里昨日穿过捱骂的不恰当Ｔ恤。王老师看到一怔，不敢笑，佯装低头。如此隆胸当然不属于少女。周昵还没坐下，课室门外已传来呵斥声：「马上换下来。」那是周太太怒不可遏的声音。一件衣服，怎么会惹家长动那么大的气。「我偏要穿。」啊，是态度问题，少女刁钻不驯，才叫大人气愤。周太忍无可忍，当着老师面，忽然举起手，一掌掴过去。少女呆住，自小至大母亲从来不打子女，头一遭，她不知如何闪避。说时迟那时快，王青年不加思索见义勇为挡在母女之间，周太收手不及，啪的一声，打在补习老师脸上。三个人都怔住，后悔已经太迟。保母正拿水果进来，吓得摔掉盘子，她也从未见过如此暴力场面。最受惊吓的是周太太本人，「我──我──」她说不出话。王老师立刻镇定，他懂事地坐下，「没事，没事，误会，误会，请问有无冰茶，我们刚要开始温习。」一边面孔麻辣，这一掌并不轻。周昵知道母亲是动了真气，也不敢再吭声，缓缓坐下，打开课本。周太太还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王老师说：「真的没事，周昵，立刻开始做第一题。」周昵立刻抓起笔。周太太被保母劝出。课室忽然像个课室。王老师轻轻指点，「这一题」，用红笔圈住，「试题一定会出，写多两次，背熟它，搬字过纸绝非读书好方法，但段考在即──」小小声音：「对不起。」「快些写，chop chop。」保母取一条冰毛巾给老师敷脸，幸亏没有红印。「方便的话请给我一个汉堡。」「有，有。」淘气的周昵则从来没有如此内疚。第一课就叫老师捱打，太过离谱。接着，老师把她功课上的错处一一指正。她如醍醐灌顶，噫噫连声。「这是第二章第三章补习，一有空立刻做，星期三我来检查。」时间到了。周太太在门口等他，「王同学，可要司机送你？」「我驾伟士牌，不用客气。」「王老师──」「星期三见。」没想到他丝毫不见怪，这青年有涵养。保母轻轻说：「这一打也有好处，小宝总算静下。」周太太一声不响，羞愧不能自拔。是什么叫她如此动气，似有邪魔附身。她知道答案。因为有一次，她亲眼目睹一个穿红色小背心半裸胸艳女依偎在丈夫身边卖弄风月，那次，是损友在会所为他庆祝五十大寿。她泪盈于睫整晚锁在房内。那边，王同学驾驶小小伟士牌机车在繁忙车流里左穿右插，用最快时间回到宿舍。房门外则着众女生给他的布告，一些连信封也没有，干脆一个唇印，一个签名。他统统摘下，开门进屋，把字条扔到废纸箱。那晚，他如此写日志。「终于见到周家上下。「周太太明显患忧郁症，小女儿周昵，多好听名字，可见周氏不是没有文化，昵，是亲近的意思，这少女功课一塌糊涂，上课不知做什么白日梦。「但她母亲似有不可告人理由硬逼她用功，其实到网上找一找，代做家课以及学生文凭唾手可得，犯不着烦恼。「我面孔挡了一记耳光，不多写了。「纵然有烦恼，周宅丰衣足食，叫人羡慕。「春天在他们家的阳光草地里特别像春天。「家中布置雅洁，叫人舒服，不像暴发户。「但是王抑扬，你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为什么要走入周宅。」经过这一天，他也累了，和衣在小床睡着。星期三，他上门补习。学生已在等他，看到他还一鞠躬，「老师好。」王抑扬点点头。周昵出示家课，「这，这，这，想破脑袋，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步步来。」她藕一般手臂搁桌子苦算，偶尔抬头，吁口气，再写。老师又给暗示，「这一题，写三次。」保母拿冰淇淋放桌上，周昵把两杯全拨到自己面前，大口享用。如果不是要替她补习，而且必须在短期见功，周昵也是一个可爱少女。该天，当然又超时。少女开始郁动身体。「坐好。」这时，王抑扬忽然听见不远之处传来银铃般轻轻笑声。周昵咕哝：「讨厌啊，又练琴。」在少女口中，世事均十分讨厌。「她与她同学共三把琴，叽叽咕咕，吵得人头昏脑胀。」室乐团应该有四把琴，啊，莫非是大中小提琴三重奏。果然，调好弦，乐章一开始，他便认出是圣桑的大提琴A minor协奏曲，虽然大提琴低沉音色被凄美小提琴抢走，仍然听得到它的呜咽。王抑扬侧耳细听。保母却轻轻掩上门。王老师借故洗手，走出走廊，看到偏厅里家具已搬到一边，当中坐三个穿白裙少女，正在凝神练琴。她们之中又以弹大提琴的最秀美，不施脂粉，清丽脱俗，大提琴面积比她身体大两倍，但她像驯兽师，让琴乖乖听她指示，靠在腿上，自由支使。他看得呆了，她们像三个小仙子。再回到课室，已经心不在焉。他心中说：王抑扬你有备而来──他听得周昵问：「为什么在这里……」不羁的心又回转。奇怪，仙子般少女一向不是他那杯茶，淘气顽皮的女孩更叫他敬而远之。周太太进来，「请到餐厅用点心。」他肚子也委实有点饿。周昵想跟去，又不敢。王老师示意她一起。谁知周太太瞪女儿一眼，「你坐下，写功课。」到了餐厅，发觉今日下午点心是一块小小牛腰肉伴芦笋，他大快朵颐。抹抹嘴，喝口咖啡，才想站起，忽然有人进来，啊是那个弹大提琴小仙子，近看，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弱不禁风。两个年轻人对视半晌。她斟杯水，喝一口，轻轻问：「请问你是谁？」「我叫王抑扬，替周昵补习。」她缓缓坐下，「啊，我是小宝姐姐，我叫周昭。」「你手上还拿着琴弓。」她忽然这样说：「弓在人在。」那枝弓足可做武器。王抑扬忍不住说：「很少女生弹大提琴。」「是呀，」周昭微笑，「像一件家具，大不可当，琴盒底有轮子，抱着走，出门最不方便，上车下车不知怎样搬。」王抑扬笑出声。这时周昵走进，见大姐与老师谈得那么高兴，忽然看不过眼。她走到老师面前，「请来查阅功课。」拉起老师衣角，自大姐身边走过。稍后他吩咐下功课就告辞。在门口，只见周昭把大提琴摃上车厢后座，司机帮忙，粗手粗脚，王抑扬走近，用目光量度空间，把琴转一个弯，顺利放入。「谢谢。」「不客气。」他骑上小小机车离去。那天晚上，周氏回家，身后跟着助手，替他挽着公文包，进门后在玄关一声不响阅文件。周氏问：「小宝又外出？」「在房内做功课。」他一怔，忽然笑，「哟，太阳西边出，六月飞霜，周家将要贵不可言。」保母不高兴，「周先生一向飞黄腾达。」「我累了，眠一会，太太可在家？」「太太到儿童医院开会。」他点点头上楼梯。保母请助手到偏厅喝杯茶。不到一小时周氏更衣出门，同助手说：「越睡越累。」应该是下班时候，他还得亲身出去应付客户，可见也不容易。饶是如此，势利社会并没有把他列入甲级生意人，顶多算他二级王，这是他最遗憾之处，事事做足，总还似少了什么。若能来一个联婚就好，略为高攀，事半功倍。这些事，应由周夫人动脑筋，偏偏她热衷从不举行盛大舞会的真正慈善机构如宣明会、微笑行动、奥比斯眼科及儿童医院，努力捐赠。尤其是儿童医院，有时一星期三次。周末，周琴到儿童医院早产儿科服务。她有固定访问床位，那婴儿叫陈一，名字由院方所取，他没有亲人探访，住院已经整月。一点点大，像老鼠，开头只得两磅半重，但生命力强，挣扎整月，已有三磅多一点点，可捧在手掌里，一日，周琴轻轻说：「你是掌上明珠」，看护也轻轻说：「陈一是男子汉」。志工服务员工作简单，只需把幼婴抱怀中，与他说话或是轻摇即可，每次二十分钟。这一天，周琴发觉有人捷足先登，陈一已经在该人怀中，那人戴帽子与口罩，抬起头，才知是个男子。他微笑，「周阿姨，你也在这里。」王老师！真没想到大男孩周末不打球不约会女生，却跑来抱着婴儿做志工。「陈一今日精神不错，哭了好一会。」「啊那是进步，哭泣需要极大力气。」「证明他肺部功能有进步。」看护进来，「你们俩认识？你的廿分钟已到，肿瘤科病人等你讲故事，把陈一让给周太太。」周琴小心接过婴儿，他身上接有各式各样管子，婴儿像提线木偶。周琴收拾心情，用愉快声音，轻轻呢喃：「好吗，今日吃得怎样，呵，我们是用鼻管吃奶，多稀罕，将来个子大了，可以开樽，再用杯子，光是吃的器具林林总总……」她把婴儿贴近胸口。看护说：「陈一进度理想，已有三个家庭申请领养，他会有丰盛人生。」「刚才那位王先生──」「他是说故事专家，孩子们喜欢他，他是志工明星。」「来多久了？」「大半年，风雨不改。」时间到了，周琴放下陈一，婴儿睁开眼，像是要认人，周琴真是不舍得。本来准备离去，转念到肿瘤科张望。等候室有十多个孩子围牢白衬衫卡其裤的王抑扬听故事。在说什么，美猴王抑或星球大战？她站到门角，听他低沉但活泼的声音说了一则小故事，开头，不明所以然，慢慢领悟，噫，他在对孩子们说庄子《没有脚趾头的废人》：鲁国一个无脚趾头的人去见孔子，孔子拒见，那人说：「我虽无脚趾，但身上还有更重要部位，难道，不能教导徒儿吗？」孔子急忙道歉，不敢怠慢。庄子认为身体纵有残缺，也不能决定那人是废人。周琴发怔，这王老师有意思。难得十岁八岁的孩子们却听得懂，上前抱住王老师。这时，王老师才解释，谁是孔子，什么人又是庄子，鲁国是何朝代……周琴静静离去。上车前，她拨电话给儿子周昆，他倒是不畏时差，「敬爱的母亲，你好，找我何事？」「音乐声收小一点。」「考完试我会回来一趟。」「我的意思，你收拾一下干脆回家帮父亲工作。」他迟疑一下，「我这边有朋友。」「那些人不是好淘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也在读庄子。「本市有许多美女等着你。」「全城只有母亲是美女。」「快些订飞机票回来。」这时，有人叫他名字。周琴识趣挂上电话。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大男孩，人家的儿子就是优胜多多，懂规矩有方向够集中，半工读，照顾自己，还能到儿童医院说庄子，真是不能比。上次到伦敦见周昆，陪他清早在酒庄处买新葡萄酒，抢到两箱，欢喜若狂，亲吻母亲，这样的儿子，不把他逮回，说不过去。不过，最叫周琴担心的是──「阿姨还未走？」她抬头，是王老师。微雨，他脸上沾着细雨珠，这时看，添些忧郁，这大男孩怎么样都好看。「你也是儿童医院志工？」「我每星期还往善终所及野生动物庇护处。」「啊。」「主要是让老人不觉得太孤寂。」「你有善心。」他微笑，「周昵下月一号考试，我想星期日多上一次课。」「欢迎还来不及。」「那么，再会。」回到家，王抑扬淋浴，阅笔记，写日志。「周家诸女难以分类，没有什么可证明她们是坏人，当然，也不见得是好人，没有利害冲突之际，她们只是普通人。「周太太并不骄矜，容易亲近，对子女有过分殷切的期望，或是说，憧憬，她想尽一己之力安排他们每一步人生路。「我认识了大小姐周昭，昭指明亮显扬，她与她的大提琴，是一副图画，提琴是一只史特拉底华利，可见父母对她何等宠爱，琴技普通，最多在大学演奏厅表演，但姿势优美令人心痛。「大小姐与妹妹品貌完全不一样，奇怪，两人所得因子相同，却存变数。」女生在门外叫他：「抑扬，在家吗，一起喝杯啤酒。」他佯装不在，稍后睡着。醒来，到小厨房找水喝，又有人敲门。他忍不住打开看，一个穿短裤小背心少女坐门口，像是有些时间。她伸手拍蚊子，光洁大腿已被叮肿。王这样淡淡问：「有事？」「不请我进去坐一会？」「我忙功课，你请回。」「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啊。」「我肯定会。」王抑扬关上门。他也寂寞，他也希望怀中有温暖的女体，轻轻对她说出心事。但事情永远不会如此简单，他见过师兄放进漂亮女生，她不愿离去，他也怕她走开，两人变成半同居。舍监多次警告，下逐客令，结果被逼搬离宿舍，住到小公寓。谁做清洁、谁煮三餐，全成问题，能够克服的很快谈到婚嫁，那可爱年轻女子忽然变成老母鸡，事事要问，什么都管，不然就哭闹……女性果真如此难缠？嘿！据说不喜欢你还不屑折磨你，于是，师兄很痛苦快乐地过着日子，不过，就没时间干什么大事了。另一边，清早，周氏出门。周太太问：「咦，你去何处？」「往伦敦把周昆押回。」「这么急？他说好下月回转。」「我听到一些传言。」「又说什么？他功课勉强，可是这样？」「回来再说。」「你一个去？」「你若有怀疑，可以一起出发，来回飞行三十小时，欢迎之至。」「速去速回，请勿游荡。」「你真幽默。」周琴吩咐他助手：「每天打电话回家。」「明白，周太太。」就如此匆匆出门。周琴胃里像塞进块石头，低头沉吟半晌，同保母说：「阿昆就要回来，替他收拾一下。」「知道。」「小宝呢？」「老师来了，在补习呢。」「王老师这么早到？」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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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时半就来揿铃，真难得。」「小宝没有异议？」「人夹人缘，小宝与他投机。」她走进课室，周昵一见母亲便说：「妈妈，现在我认得它，它也认得我了。」周琴讶异。「妈妈，我看懂微积分的密码，我不再怕它。」周琴惊喜。「原来我不是讨厌它，一直我只是怕它。」周昵笑嘻嘻。她可怜的母亲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小女儿的欢颜，她不由得说：「要谢谢王老师。」小宝不服，「我自己聪明呢。」「是，聪明，你聪明。」她叫佣人做早点。周昵听见大声说：「我要吃粢饭油条。」她一点也不怕胖。王老师用手指指向课本，督督发响。保母说：「小王老师有办法。」周琴不说话。小男生像是天上掉下礼物，叫一屋气鼓鼓女子露出笑容。她踌躇一下，用电话找到王老师介绍人。那富泰太太听见是她未言先笑，「多谢你承让，那只手袋叫我出尽风头。」「我想问一下，你从何处认识王老师？」「哪个王老师？」「补习数学老师。」「那是小儿表哥推荐，说是神算子，有什么事？」「没有没有。」「那手袋，你打个七折──」「哪里哪里，你若不嫌弃，当作生日礼物好了。」「唷，周琴，谢谢你。」周琴想一想，王抑扬是个陌生人，但今日才要求查阅他身份证明、毕业文凭，或是驾驶执照，也略迟了些。她在互联网上查王抑扬这个名字。有两人同名同姓，一个是老年天主教神父，另一个是女性妇产科医生。周琴笑出声。再查脸书，你的管道……并无此人。这倒是像她，迄今到银行付账。早餐到了，师生二人狼吞虎咽斗快吃粢饭，喝豆浆时唔唔连声。周昵笑，「我遇到对头了。」周琴见他们如此高兴，倒也安慰。大小姐下楼，「什么食物那么香？」保母说：「我给你一团。」「啊，老师来了。」「别打扰小宝。」周昭问：「学好微积分有何用？」她母亲忽然诙谐，「应付考试。」母女都笑出声。保母也欢喜。周氏不止去三五天，整整一个星期才偕周昆回转。期间那助手乖巧地向周太太报告：「周先生一抵埗往设计学院找周昆，但校方说他早已退学。周先生大怒，往公寓寻人，门一打开，乌烟瘴气，一闻就知道是大麻气味。屋里像公社，五六个衣衫不整蓬头年轻人，同住，周先生震惊。」周太太再也笑不出。第二天：「周先生着我先带走周昆，到酒店安顿，然后找来三名保镖，把不法住客驱逐，令清洁工人大扫除。」第三天：「周昆不愿回家。」第四天：「周先生押周昆到医生处检查，周昆得传染病，医生表示可以特效药医治。」他母亲缓缓走到卫生间呕吐。第五天：「周昆住疗养院休息，那群住客中有一人特别麻烦，缠住周先生，此人只有一个目的：勒索；本可知会警方，但周先生不欲张扬，他会星期日回来。」周太太也找凌医生。「呼吸困难，回不过气，如此吃苦，想回老家。」凌医生说：「你我没有这种福气，家母一生气，便往我大哥家小住，腻了，又往我弟妹处；我们往何处，嗄？」她处方一些宁神药物给她。踯躅回家，在玄关便听见周昵清脆声音问老师：「为什么他们都叫什么子什么子，而你老师，读这些古人言语，有什么好处？」「快些算术。」「说我知道。」老师只得回答：「我读你听：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哇哈，」周昵大笑，「这不是讽刺我吗？」周太太颔首。周昵问：「背会这十五条题目，可得几分？」「试题只有十二条，我若谙九条，即三分之二，可得Ｂ级。」「你这样会算，算得到未来吗？」老师不答。「又微积分如此精妙，擅计变易，可算到你我命运否？」周太太喃喃说：「泛若不系之舟。」王老师说：「下周一你要冷静走进课室，打开试卷，写出最好成绩。」「之后呢，你还是要教我的吧？」「那要看家长的意思。」周太太现身，「请王老师一直教导小女，她的物理生化及莎士比亚也要进步。」王老师骇笑。周昵立刻嘟起嘴，本来就软厚的粉红两唇此刻看上去像小枕头。老师微笑收拾书簿下课。走到门口，看到大闸打开，一辆黑色大房车驶进，门房连忙说：「王老师，请走这边。」伟士牌小巧，自边门顺利驶出。他回头看一下，只见大车门打开，周氏先下车，随后跟几个人。王抑扬脸色忽然沉落，低头驶走机车。他这样写日志：「男丁回来了。」是，周昆由男护士扶着下车，缓缓走回家中。他瘦削苍白软弱，似注射过麻醉剂好叫他安静地乘长途飞机，又似带病，脸容憔悴，皮肤泛一层黑油，眼睛都睁不大，身上有气味。保母迎上，吩咐男护即刻替他沐浴更衣。周氏说：「请医生。」这回连周昵也不再巴渣，静静在课室门缝张望。周昭刚想下楼，看到这种情形，连忙往房里躲着练琴。大提琴声线听上去比往日更加寂寥。周昆蹒跚走进自己房间。医生与看护也相继来到。周宅子女居住部分相当宽敞，像一个小单位，分会客室、书房与睡房，设备齐全。周昆喘气，一声不响随得诸人摆布。周先生脸色似锅底，锁在大书房里。幸亏住所面积大，一家人一星期不见面是等闲。周琴等医生出来。医生轻轻说：「他十分疲倦，初期戒药，一定如此，至于传染病，那边医生同我联络，已受控制，不是爱滋，继续服药即可，我已同他说明，若不听话，就送往勒戒所。」周太太无言，半晌才说：「伦敦不是好地方。」医生只答：「我明日再来。」助手送他们出去。周太太问：「你还知道什么？」「周先生没想到短短一年，他会沉沦到这个地步。」「我还以为他在考试，谁传来消息？」「他堂姐觉察端倪实在惊惶，知会周先生。」周太太深呼吸，「这下子全部亲戚都知道了。」「周先生给她助学金保守秘密，一年后再给余数。」「周昆要戒的是什么？」「海洛英用者近年高升。」「可能彻底戒甩？」「有许多成功例子。」「谢谢你。」周太太声音越来越低。「我先回公司。」保母叫司机送他。周太太对老保母说：「我也知周昆不会有大出息、独当一面、扬名国际，但真想不到会如此下作，真叫我心灰意冷。」「少年总会行差踏错，回头是岸。」「保母你想想，阿昆小时候人见人爱，他每年生日，周先生必然送他一份礼物，五六岁便有小女孩围着团团转，没想到，真没想到。」保母不作声。「从前，我会追究自身做错何事，是否纵坏了他，抑或还有什么不周到之处，现在我不会自责，命该如此。」「太太。」「我累得不得了，我要休息。」过两日，周昵数学考试成绩发榜。她瞪大眼睛，不相信卷首那个Ｂ字。哗，原来真是勤有功。被押在课室补习至筋疲力尽，捧住头痛苦大叫，也曾生气，把课本扫到地上，但老师绝不生气，只等她气下，再接再厉。成绩斐然。本来这样高兴的事，可向母亲邀功，起码可讨得一季新衣，但大哥回来，家里发生不愉快的事，她的喜讯，也只得暂时按下。周昵把试卷给姐姐看。周昭不信，「你私自把分数改过。」「姐，王老师叫我茅塞顿开。」「有这样好事，」又气又好笑，「妈妈知道没？」「妈妈精神欠佳，我稍后才说。」「几时这样懂事？」「班上一个韩裔同学，每次拿九十二分，她都沮丧：『我爸会杀死我』，她五科平均分是九十八。」周昭静一会，问妹妹：「见过哥没有？」「没有，半夜听见他饮泣，有点恐怖，像白朗蒂等英古作家故事阁楼上的幽灵。」「他为什么悲伤？」周昵想一想，「他失去自由。」「他身为男子，又是长子，应该知道要尽家庭及社会责任，怎可完全逃避？父母已经够纵容他，只要他到公司挂一个名即可。」周昵说：「我们找他说话。」周昭说：「比起我们，他已经够幸运。」周昵上去敲门。里边问出来：「谁？」「哥，是小宝。」她不待应允推门进去。房内黝暗，有股气味，她一时看不到大哥在什么地方。等双目习惯之后，发觉他蜷缩在床上，沙哑声音：「拿水给我吃药。」一看，他一头是汗，却还全身裹在被褥中，手颤颤取过药，喝光水，像动物般喘气。周昵伤心，「哥，你怎么变成这样？」流下眼泪。不久之前，他还穿红色Ｔ恤在网球场东奔西驰，吸引全场女生注意。「别哭，小宝，别哭。」忽然他也拥抱妹妹饮泣。男看护进来拉开窗帘，叫周昆沐浴。周昵抱住哥哥，吆斥看护：「别这样对他，不要逼他。」痛哭失声。抱紧兄长，不肯放手。保母轻轻说：「王老师来了。」把她拉下楼。王老师看到她成绩单，十分高兴，与她击掌，「Good job。」周昵眼红红脸红红坐下。「怎么了？」她放声大哭，好看少女哭时也有趣，∩嘴，肿唇更肿，大滴眼泪流满脸，伤心如世界末日。「什么事？」她呜咽说：「大哥病入膏肓。」「那里就如此，」老师拍她手背，「一定会痊愈。」她抽噎良久，老师不放过她，开始教第五章。Chapter 525. What is the acceleration of a free-falling object due to gravity?26. According to the Fundamental Theorem of Calculus: The value of the definite integral of a function on [a, b] is the _____ of any _____ evaluated at the upper limit of integration minus te same antiderivative evaluated at the lower limit of integration.27. Evaluate ∫cos6 xsin3xdx周昵一边做一边饮泣。保母看到，「成绩进步，还哭？」周昵又破涕为笑。孩子就是孩子。她忽然抱住老师手臂，用他衬衫袖子抹眼泪鼻涕。保母责备：「小宝。」王老师只是微笑。在走廊遇见周太太，保母说：「世上竟有这样好青年。」周太太坐厨房喝汤，「给他们拿点心进去，还有，这是老师这个月的补薪。」一会，保母回转说：「老师说，他在这边又吃又喝，不好收补薪。」「有酒食，先生馔，这是应该的。」「是，我再去。」这回，总算收下。保母说得好，这小青年超有礼懂事。这时，周昭上楼见大哥。房间已经清理过，窗户半开半闭，室内空气调节刚好，她坐到他身边，「大哥。」周昆转过头，阳光下的他脸容与大妹一般秀美，只不过颜色蜡黄，身形也相似柔弱。「大哥，」周昭把他湿润头发拨到耳后，「大哥，请你振作。」周昆苦笑，握住大妹的手。「母亲伤心，已多晚失眠。」周昆垂下头。就在这时，楼下忽传扰攘之声。周昭好奇，「什么事，我去看看。」周昆似有预感，「不，你与我在一起，锁上房门与会客室门。」只听得防盗铃响了两声，又停止。有人在楼下用英语叫喊：「周昆，我要见周昆。」周昭大奇，这是谁？「让我进屋与他谈判！」周昆一声不响，呆呆坐床上。他显然知道那是什么人。「大哥，这是谁？」周昆不答，眼睛空洞看着天花板。楼下已经乱成一片。那人已经爬过铁栏进入住宅范围，用一块石头，大力敲门，「周昆，你出来，你欠我，你一定要见我，我手上有你裸照。」门房与保母一听这一句，面面相觑，作不得声，僵在屋内。周太太闻声出来，双手簌簌动，接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她扶住家具，低声说：「电公司叫护卫员速速赶来。」「太太，这是谁，为何熄掉警钟，可要报警？」「不，不，召保镖。」保母立刻去做。这时周昵高声问：「什么事？」周太太说：「关上课室门，锁好。」王抑扬缓缓站起，对学生说：「听母亲讲。」周昵说：「家里没有男丁，门房已是老公公。」王抑扬走出课室，站在楼梯口。这时叫声静下。但门房大叫：「他在墙上喷红漆。」周太太忍无可忍，上门炼把门打开一条缝，谁知一只手闪电般插进缝子，要撬开大门。周太太尖叫。王抑扬箭步踏前。那人在门外也喊：「周昆，出来见我，否则，我公开裸照，你别想好活！」王抑扬拉开周太，大力一脚踢向大门，那人缩得也快，大门蓬一声重新关上。周昵吓得双手掩嘴，与母亲抱成一团。那人还在门外大叫大闹，已听不清说些什么。这时护卫员赶到，两人把他按在地上，另一个人在门外问：「周太太，各人没事吧？」周太太已不能出声。保母答：「没事。」「周先生已赶回，你可以开门。」周昵惊吓，「不，不可开门！」王抑扬把学生拉到身后。保母这才重启大门。护卫员硕大身型挡在大门前，他们看见其余大汉揪住一个身穿红衣红裤西人，光头，像古时绑上法场砍头般衣着，他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口吐白沫，想咬人吃人样子。一眼看就知道是瘾君子，浑身污秽。「周太太可要报警？」这时护卫队长接了一通电话，「是，周先生，嗯，嗯，是，明白，即刻做。」然后对周太太说：「周先生说不可报警。」他们三人迅速把那西人塞进车子，迅速驶到后门，仍在私人住宅范围，怪不得屋主自卫，他们像是在车上谈判。不久，那红衣西人被推下车，他蹒跚走出大闸，有一辆出租车驶近，他自动上车，离去。三个护卫坐在门口不动。保母走到外墙一看，吓得不敢动弹。地上、墙上，都喷着血红字样：「没有企图，没有目的，只希望见一面」，接着，贴着放大裸照，那不是普通一人裸照，照片里有两个人，还有所动作。周先生带着律师与助手赶到。他看过照片、字样，沉声说：「撕下，清理。」他走进屋子，叫妻子休息，然后与助手律师关进书房。半晌，助手出来拿咖啡与冰块。两个女佣这才出来做事。保母谴责：「一屋人，没人担当。」周昭脸青唇白下楼，「我都在露台看到。」「你大哥呢？」「他在楼上听音乐。」书房门紧闭。房内周氏喝完一杯加冰威士忌再一杯。他用双手搓脸，但仍算镇静，摊开手，问律师：「怎么办？」律师已知首尾，简约地说：「是一个游客身份英国青年，叫琼斯，唯一目的是寻找周昆，索取金钱。」周先生说：「我知道这个人，在伦敦我已给他三千镑，命他松手。」「那笔数目他用在毒品上，极快耗尽。」周氏说：「这次又付他三千，叫他回转。」「他怎么说？」「他没说什么，猜想过些时候又来。」「啊，周氏变成一口井。」周氏再问：「应该怎样做？」「我的忠告是交由警方处理。」「那些照片──」「那一定会泄漏。」周氏不语。助手问：「还有无其它方法？」「每月付赎款，数目越来越大，把他养得红壮白大，这是不与恐怖分子谈判的原因。」周氏还是不响。律师说：「或是，他会服用过量毒品。」周氏抬起头。书房里寂静一片。律师轻轻说：「这件事，还有可疑之处，照看，琼斯是一个愚鲁之徒，神志不清，他不可能长途跋涉前来勒榨，幕后可能有主使人教唆，并且提供飞机票住宿。」「这种人如何入境？」「他用的是英国护照。」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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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主使人？」「该人并不关注琼斯是否得到金钱，他目的要周家上下不安，造成破坏，周先生，你可有那样的敌人？」周氏怔住。律师分析：「周昆不是目标，周先生你才是，主使人唯一得益是看着周家惊惶。」助手听着也失色。律师说：「此人十分歹毒下作，他要的不是财物，也不希冀琼斯有否得益。」周先生说：「我累了，明日再谈。」律师与助手识趣。周氏走出书房，看到妻女惊惶神色，不禁叹气，「该人所有目的，也已达到，我家从未试过如此兵荒马乱。」周太太听到，猛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但见周氏彷佛完全没有记忆，只顾吩咐助手办事。周太太请助手留步。助手低声说：「周太我如有最新消息立刻与你联络。」周太太点点头，「你先回公司。」两个周小姐躲在王老师的课室。她俩悄悄问：「那西人为什么找哥？」周太太进来说：「你俩还不去准备，琴老师立刻就到。」王抑扬站起告辞。「王老师，刚才多亏你。」「有事弟子服其劳。」「王老师，请你保守秘密。」王抑扬轻轻问：「什么秘密？」周太太放下心。走到玄关，周昵追上。她站老师面前，抬起头，像要说话。王看到她厚软嘴唇，明知不该，却再也控制不住，用拇指轻轻捺一下，啊，那感觉同想象中一般柔软嫩水，叫他整个人震动一下。他匆匆开门走出。只见工人已在清理红漆。王抑扬该天日志：「佩服周宅应变能力，这件事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已经平静，短暂失措，各人实时恢复镇静，三数秒钟时间已决定不知会警方，私了，先把那西人琼斯压下，再从详计议，女儿们继续学琴，佣人忙下一顿晚饭，门外清理工作迅速完成。「周氏精明能干，这一件意外扳不倒他，连周昆这名不肖子都无动于衷，并无现身，据说关在房里听音乐。「会不会替琼斯这个人不值？老远跑八千里路算账，被人当乞丐一般抓走，亲眼目睹，十分震撼。「最脆弱的是周太太，她精神恍惚，再努力也遮掩不住愤怒，厌恶与无奈。」第二天清晨，周氏助手已经报到。周宅一切如常，前门除出落叶，不见其它，园工正修葺树枝。保安牵着两只巨大杜甫门犬缓缓走出招呼。佣人启门，「周先生在书房。」周氏精神并不比往日差，他已淋浴更衣，正喝咖啡，这样说：「为你准备了白粥，吃一点。」助手老实不客气坐下喝口粥，只觉软绵香甜，回过气来。「怎样？」「照片研究过由拙劣计算机合成，原像来自一张荷里活剧照，不难看出是赝品。」周氏想一想，「那么，真的照片在何处？」「周先生认为他拥有真的勒索证据？」「我肯定。」「那么，他是要等下一步再展示。」「一步一步进逼。」「周昆有何表示？」「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待大人替他善后。」「身体好些没有？」「稍有进步。」他们守在书房内密斟至中午。「周先生可打算着家人暂时搬出？」「不可让任何一个人或一件事影响生活，我们处理意外，不是让路给意外。」「明白，周先生。」王抑扬下午上门补习，小机车经过私家路，看到有人闪缩躲进树丛，露出一角红衫。那人还不死心，像无主孤魂，在此兜转，希望寻找一个洞，或一条缝，供他钻进周宅。可以想象，他当初在伦敦邂逅周昆，不外是为着些许酒、药，以及度宿之处，此刻被他目睹周宅的排场，他起了贪念。他也不笨，这一切根本不属于周昆，那是周父的产业，但周昆却是人质，他茶饭不思，不寝不寐，着魔似要挖一块金砖才走。王抑扬牵动嘴角。他把机车停好，护卫带狗走近，「王老师，那人可是还在附近徘徊？」王抑扬微微颔首。课室只有周昵，她说：「姐到叔父家暂住数天，哥仍锁在房内，家里有神秘人进出。」周昵想在书架顶取一本参考书，够不到。王老师站在小凳上帮她举手去取，忽觉臀部刺痛，他吃惊，差些从凳上摔下，这才醒觉，原来是周昵出力用两指拧他股肉。他捉住周昵双手，厉声说：「周小姐你再没上没下我立刻辞职。」周昵笑得直不起身子。王老师啼笑不得。但，他惆怅地想，人的确需要如此强劲应变能力吧，否则，光坐着担惊受怕，又有何用？他低声教周昵：「学识永远属于你，无人可以抢走骗去，请努力读书。」学生只是看着老师笑。他收拾书本，「记住，出入小心，以保平安。」「你约了女友？」王老师没好气，「我往儿童医院。」他匆匆进市区。这次，没见到红衣人。这条路并无公交车，不知他如何走上，若乘出租车，确是一笔款项。律师进门，问保母：「骑小机车的年轻人是谁？」「那是小宝的数学补习老师。」「小宝一共几个补习老师？」「一共四名，除王老师，都是女孩子。」周氏把律师迎进。「怎样？」「今晨来电，另外要求一万英镑，否则招待记者，此刻他住在一间叫蓝月亮的小旅馆。」周氏答：「意料之中。」律师不语。「公司还有点事，周先生我与你一起出门。」周太太目送丈夫离去。她到周昆房前敲门。周昆看到母亲，只能低声说：「对不起。」周琴与儿子紧紧拥抱。她一句话也没说。她对保母说：「我去儿童医院。」那是她的精神寄托。「太太，出入平安。」「看牢小宝。」到达早产儿病房，看到王老师已经在为幼婴服务，周琴即使烦恼愁闷，也忍不住微笑。只见王小哥用一块长条布巾把一名婴儿裹绑怀内，布料在肩膀缚一个结，空出双手抱住另一名婴儿喂奶。她连忙趋近抱过一个，「这么忙。」「有看护迟到。」「难为你了。」「幼儿可爱，不妨。」「是的，他们小时候都软弱无助，逗人怜爱，一忽儿就长大，专门与家长作对。」王抑扬知道她有所指，不出声。他俩专心呵护婴儿。其中一名的母亲刚做过手术，蹒跚走近，希望抱孩子，周琴小心交她手中，着她坐下。看护笑说：「幸亏你们志工。」那年轻母亲见婴儿头皮结着难看厚痂，却伸手剥除，周琴说：「不可不可，会自动脱落。」她暂时放下自家心事。时间到了，他俩脱下袍罩。周琴问：「可是要往善终服务处，可否带我一起？」王抑扬摇头，「那不是你要去之处。」「那么，动物庇护所。」「你愿意替猫头鹰滴眼药水，抑或替乌龟补壳？」「看来都用不着我。」「儿童医院欢迎你。」周琴微笑。「这样吧，我请你喝杯咖啡。」不知几时开始，他放弃叫她阿姨。两人在茶座坐下。「我想与你谈谈周昵学业。」王抑扬说：「我管中窥豹，不知就里。」「我想把她俩送出寄宿。」王抑扬忽然说出意见：「两人功课不是跟不上。」「外国环境单纯。」「太寂寞了。」「都盛行如此做。」「那是一些人家跟风，展示环境优渥。」「西方教育的确有可取之处。」王抑扬不再言语。「周昭学音乐，需往纽约，或是加州，小宝呢，小宝真叫人头痛。」周家想必有专家提供精确意见，不劳闲人操心。周太太忽然沮丧，「尽为着这一子两女操心，他们若似你一半聪敏老成就好。」王抑扬说：「惭愧。」「你父母一定以你为荣。」王这才轻轻说：「他们早已离世。」周琴一听，充满歉意，「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时咖啡已经喝完，周琴让他结账。周琴忽然问：「请问你怎样看周昆？」王抑扬抬头，「我还没见过他。」「我指，那件事。」王不想置评，只答：「以后，结交朋友，认真要当心。」「你不会歧视他？」「我同学里有肤色国籍选科兴趣取向完全不一样的年轻人。」「没有人针对他们？」「无可避免有这种无聊的人，一定要消化克服。」「你态度正面勇敢，很高兴认识你王老师。」王抑扬看着她上车。周太太是他们家中最弱的一环。其次，才是周昭。信不信由你，最强壮的是周昵。还有，老保母是周宅定海神针。自学生处，王得到最新消息。──「哥已戒除药物，母亲精神略佳」，「爸自从哥回家后还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那两只杜甫门狗相当可怕」……最叫她垂头丧气的是「母亲打算把我送往加国升学，她说只会陪我半年」。别人梦寐以求，她视为毒药。然后，把丰满上围趋近，「老师你怎么看？」保母进来叫她坐好。就是那天，离开周宅，在私家路上，看到周大小姐的车停在一旁不动。王抑扬立刻把机车停下。这条路自从那人出现过后有威胁感。他走近车子，看到周昭安然无恙独自坐驾驶座上，才放下心。「车子开不动？」周昭抬头，小小脸颊明显有泪痕。「要不，你摔坏了琴？」她一直摇头。「与男朋友吵架？」她哭泣，「妈妈要送我到茱莉亚音乐学校，人家不收录，又要推我往加州。」嗯，对周昭来说，确是很大挫折。王身上刚好有一条干净手帕，递上给她。她呜咽，「小宝还可向你诉心声，我谁也没有。」周昭口气像十一岁，难怪男生不敢接近，如此高维修，可免则免。以前男生老说：喜欢纯真女孩；可是这样洁白如霜雪，也很难侍候。「那也不用孑然一人坐车上悲伤。」「母亲完全不与我商量。」王抑扬不出声，他也不知如何与小孩商量任何事。周昭穿着淡蓝裙子，衬托得她脸容雪白。「信任我否？我们去一个地方，我领先，你随后。」周昭破涕为笑。王抑扬如此写：「只得带她往野生动物庇护处参观，管理员说，刚救到一窝幼狐，共四只。」他与周昭走到笼屋门口。「呀，可爱。」她想伸手。王连忙阻止，「当心，牠们始终是利齿利爪野生动物。」他握住周昭的手退后，周昭讪讪。棕红小狐吱吱互相依偎，管理员戴上厚手套走进，抓起一只，喂牠吸人造奶品。有人唤他们：「要放老鹰归山！」王连忙拉周昭上管理处吉普车，一干人在斜坡停下，大家都兴奋，摃下一只大纸箱，打开，毛毯遮住一只蠢蠢欲动飞鸟，掀开，一只老鹰仰首。这样巨大！周昭躲王身后，她只见过生物记录像片中的鹰，真未想到实物像大鹏，两只翅尖足有四五呎宽，双眼炯炯生光，左右顾盼，牠轻轻挣脱纸盒，飞到管理员臂上，那人手臂一沉，足可见牠重量惊人。然后，牠展翅刷一声飞往天空，盘旋三次，像说再见，才飞入树林而去。留不住如此神俊飞禽。周昭看得发呆，「啊。」她只说出一个字。这时家里电话找她，「是，马上回来。」她对王抑扬说：「谢谢你带我大开眼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客气。」她大着胆子拥抱他一下，「以后，还能带我出来否？」王抑扬不回答。他送她到门口。王抑扬回家写日志：「保护一个女孩，关在家内，即使她愿意，又能关到几时，周家有点天真。「然而，外边世界，的确有豺狼虎豹，甚至，言语不能形容，残暴的怪兽。「人们最常说的是『看不出来』，是的，完全看不出，四只眼睛也不管用。」过两天上课，周昵明显生气。「你与姐去过地方，你俩约会，你追求她吗？」老师不出声。「我也要去，听说小动物极之可爱。」老师微笑。「罚你讲故事给我听，把那天经过，详尽告诉我。」「那你听好了，开始。」周昵睁大双眼。王老师开始说：「十七世纪中叶，牛顿与莱布尼兹在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研究力学与几何的过程中，建立导数，积分的概念与运算法则──」「不，不，不听这些。」「求曲线在一点的切线，求运动在某一时刻的瞬间速度，都是导数典型问题，求曲线的弧长，图形面积与体积，都是积分问题。」周昵双手掩耳。「十六七世纪，由于航海、天文、力学发展，研究运动成为中心问题──」保母看到教训周昵：「小宝，老师在教书，你怎可掩耳。」她手里捧一迭报纸。周昵总算把双手放下。老师着她温习。课室刚静下不久，忽然听到卡拉一声，接着，有重物堕地，保母惊叫：「太太，太太。」周昵立刻站起，王抑扬把她按下，「坐着，别动。」他恐怕又有人闯进周宅。只看到书房门口高几上一直放着的大兰花盆倒地碎裂，周太太蹲在地站不起来，周先生已经伸手去扶，他只觉一手血，也吓呆，「快叫医生。」保母跑上楼。周先生急喝：「你怎么上楼？」「医生正在替周昆检查。」王抑扬这才放心。周太太额角撞裂一条缝子，血汨汨流出，她坐地不动，医生见状迅速着手止血，这样说：「立刻到我诊所，需要缝针。」周氏蹬足，「我公司有重要会议。」周昭忽然出现，「我与小宝会陪着妈妈，王老师做胆。」两路人匆忙离开周宅。唉，每一家都有可怕意外，周家亦不例外。王抑扬见周太太手里还握着一张报纸，他取下放口袋让她坐好。这时周太忽然呕吐，王抑扬首当其冲，沾到半身秽物，他挣扎着脱下外衣卷起。周太太整程车都没有张开双眼。她全身抽搐，两姐妹按住她四肢，到这个时候，姐妹反而镇定沉着，王老师喊声万幸。医生已通知诊所作准备。看护推着轮椅在楼下等。周太太一脸鲜血，仍然没有睁开双眼。医生说：「看着我，睁开眼，动动十指，还有，举起双脚我看。」周琴终于睁眼。姐妹齐说：「妈妈，不怕，医生在这里。」她一时像是认不出她们，目光空洞。这时，周先生的贴身助手也赶到。周昭轻轻说：「母亲在家跌一跤，医生正诊治。」王抑扬坐在等候室长凳，有意无意间，他又一次参与周家家事。这时，周昵递一杯司机买的咖啡给他。他称赞她：「你懂事了。」周昵轻轻说：「伤口怪深，医生在缝针，我得向父亲报告。」助手问：「王老师，可是有人推跌周太太？」王据实答：「相信是她自己脚步不稳。」「医生说无大碍，但她精神有点恍惚，需要休息，周先生同意她稍后转往医院观察。」王抑扬点头。周昭出来，「妈妈说谢谢老师。」「应该的。」少女像是有话要说。老师先开口：「你做得很好。」少女脸色苍白，「大哥养病，我们不得不学做。」助手说：「周先生叫周昭听电话。」王抑扬轻轻退下。助手却追上，「王老师，留步，周先生说，不如你到公司做正式职员，添一些福利，照常教小宝功课，闲时整理公司文件。」王抑扬一怔，婉拒，「我做家教就好。」助手讶异，不禁说：「人家有野心无才能，你却有才能无野心。」王抑扬笑，「你说得正确。」回到家，他淋浴更衣，整理衣物，先把外套泡水里，忽然发觉袋里还有一张报纸。纸上有血渍，分明是周太太看得入神，才会一头撞往高几，推倒花盆。他好奇摊开报纸，那是市内新闻第二版，通常不是影响每个市民的消息。小小两吋乘一吋，小标题：洋汉暴毙旅馆。王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他读小字：「英籍廿八岁男子琼斯暴毙蓝月亮旅馆房间，服务员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疑服过量毒品所致，室内发现剩余海洛英及针筒，死因无可疑。」王抑扬如遇袭击，整个人退后两步。他坐倒在椅子，电话响，敲门，一概听不见，他震惊发呆。有人爬上宿舍窗台，「抑扬，你高据榜首，成绩骄人，我们有庆祝会──」他关上窗户。同学说：「怪人。」他坐下沉思，企图把片段组合，成为一幅清晰图画。他写下：「有什么人把周昭与周昵当低能儿，那么，他们才是白痴。「周氏是一个阴毒的人，他的助手、律师，以及其余护卫员等，都极之可怕。「周太太想是最终受害者。「那么，当然，还有已经死亡的人。」王抑扬呆坐椅子，直至清晨，天曚亮，鸟群吱喳出外觅食。──「妈妈，小鸟去上班」，小时，他这样对母亲说。妈妈回答：「看鸟儿多勤工。」王抑扬双眼润湿。他淋冷水浴，站莲蓬头下直至手指头发白，才穿衣出门。同学在门口看见他，「抑扬，晚上六点，奥米茄卡巴俱乐部庆祝毕业，到时带女友一起。」王点点头。他到医院探访周太太。在病房门口碰见保母。「王老师见到你真好，太太刚睡下。」他自纸袋取出小小一只碟子，交给保母。保母欢喜，「我立刻去添点水，给你拿进去。」他本来打算离去，却碰到周氏助手。他迟疑一下。那助手何等机灵，举一反三，立刻问：「王老师可是有话问我？」「请叫我小王或抑扬即可。」「可是改变心意？」「毕业即是失业。」「那么，你到周氏企业工作吧，周先生会替你安排一个好职位，抽空到人事部走一趟。」王点点头。病房内周太太本来昏昏欲睡，鼻端忽然闻到清香，呵这是白兰花，睁眼侧头，看到一只小瓷碟上满满排放白兰花，幽香洋溢。她微微牵动嘴角。保母低声说：「王老师送来。」周琴双目示意。「他也许还在外头，我见他与助手说话，我去叫他。」一会王抑扬轻轻进房，看到周琴，她额角缝针，可是整边脸又青又肿，双眼瘀黑，像是经过拳打脚踢，真没想到伤得这么重。她说说话，指指白兰花。王趋向前，握住她的手，她叫他想起另外一个不幸女子，他落下泪。保母纳罕，原来他也是个大孩子。两个人的手都是凉凉的，没说一句话，他站起告辞。保母送他出房，「医生说无碍，明早可出院。」王腼腆离去。周昵这样形容：「姐与我一见母亲黄肿烂熟脸容，吓得放声大哭，被看护赶出房间，爸不知什么事往纽约，大哥仍然不愿离开房间，这当儿，姐与我流放外国一事，也暂时搁下。」王老师静静听完，改变话题：「你的微积分程度已经达标，你自己多加操练便可。」周昵大惊，「你要离开我？」王抑扬只觉好笑，这周小宝像一级喜剧演员，极之富娱乐性。这时他听到大提琴乐声，这是莫扎特的一首安魂曲，充满无可冰释的非怆无奈，叫听众发呆。王轻轻走出课室。会客室里周昭放下琴弓。她说：「大哥叫我弹琴。」啊。「大哥，你没见过王老师吧？这是我哥哥周昆。」昆，长子的意思，也指兄弟。一张安乐椅转过来，起先没看到另外还有人，声音低低说：「王老师你好。」椅子面对着王抑扬，一向被人赞惯俊美的他看到周昆心里也不禁喝声彩：这样像周昭，简直似孪生儿。眉梢眼角，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的倾向。周昭说：「哥精神好多了。」年轻的他走路还要借助拐杖，他凝视王老师，半晌低头，「听说老师教得连小猪都得道。」王老师骇笑。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已经扑向周昆，两人连座椅一起倒地。周昆唉呀，「你那么重磅，有一日压死男朋友。」保母连忙进来扯开。周昆哼哼唧唧，「我手臂已经断开。」这一家人，在这一刻，像足一家人。周昵还在咕咕哝哝回嘴，作势欲打。周昭连忙把琴移开，怕殃及池鱼。周昆轻轻说：「这就是有妹妹的好处。」周昵一路用鼻子哼着走出。到了走廊，她的脸沉下，双下巴也不见，低低说：「医生说他还需长期疗养服药，以防复发。」王抑扬忽然对保母说：「今晚我学校举行毕业庆祝会，可否带周昭与周昵一起出去。」保母一怔，没想到老师会提出如此要求。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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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两姐妹双眼都亮起。可怜这一阵子家里气氛阴沉，紧紧关着真有损心身，保母踌躇。周昆撑着拐杖走出，「我也去。」保母答：「那么，司机接送你们，九时之前回来。」「十时。」「九点半。」「敲定。」「记住小宝未到合法喝酒年龄。」「穿何种服饰？」「比便服好些便可。」周昵嘀咕：「又是司机保镖一大堆人整队兵似齐齐出动。」他们一家人更衣。周昆先准备妥当，他一身自然皱淡黄麻布西服，黄白牛津鞋，不穿袜，头发蜡过，剃干净胡髭，漂亮出尘，像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气质，温文得不似现代人，他缓缓坐下，趁王不觉，暗暗端详他，王一抬头，他立刻转开。随后，姐妹也下来。周昭仍穿淡蓝色小领子裙，头发用黑色蝴蝶结束起，秀美的她并无化妆。保母喝住周昵：「换掉短裤。」一看，丰硕雪白双腿全露在外边，令人无法不加以注目。「不换。」又来这一出。「不换不准出门。」王老师走近，伸手轻轻撕掉周昵贴得不太好的假睫毛，「加条半身裙，稍后脱掉。」周昵一听，立刻上楼。周昆讶异，「王老师法力无边。」保镖再三忠告：「各位千万不要喝酒。」到达俱乐部，周昵高兴得忘记摘去长裙，见有人跳舞，立刻到舞池举双臂舞动摇摆。周昆说：「这小宝到了十八岁不知怎么模样。」这时，同学们见到王抑扬，过来拥撮，不知为何把他举起往上抛，一共三下，再加欢呼。随即有人请周昭跳舞，周昭腼腆看着王抑扬，王老师说：「这是我的舞伴。」周昭高兴得脸颊飞红。角落有一座付款酒吧，周昭轻轻说：「我想喝一点啤酒。」「两人喝半品脱如何？」他刚拿到杯子，周昵圆脸已经挤进，「我先喝。」「只准一口。」那是好大的一口。然后轮到周昭少少抿一下。「我呢？」「大哥你有自己的酒。」王抑扬先喝掉一半，递杯子给周昆。他一口喝尽。一杯啤酒四个人喝，多么经济。这时，有女生主动向周昆邀舞，周昆大方把拐杖交给王老师，下场起舞。他舞姿潇洒，与女伴维持距离，手搭对方腰身，轻踏四步。女伴从来没有这样正经跳过慢舞，感动得只会笑。王抑扬与周昭缓缓起步。周昭忽然把脸靠老师温暖肩膀，闻他耳根气息，她说不出的喜欢他，她只想接近他。这时周昭转头凝视王抑扬，这样近距离，叫她心花怒放。她看到他左眉角有一处小小疤痕，右颊有一颗红痣，牢牢认记。少女的心向往之。就在这个时候，学生会会长有事宣布，一说好些时候，周昭一字听不进去。她悄悄握着王抑扬的手，心想：今晚本来只约她一人，怕嫌疑，所以才拉了一堆人吧？这时护卫出现，「小姐，请回程。」周昭大吃一惊，什么，已经九点？不可能，顶多才过了二十分钟罢了。一看时间，果然两个小时已经过去。快活时光飞逝啊。连周昆都说：「再多留一会。」王抑扬已经护送姐妹出门。同学把王拉住，「你不许走，你还要主礼。」周昵羡慕问：「你们几时散？」「天亮。」周昵开始觉得也许独自往英读书不是坏事。王抑扬看着他们上车。周昆这样说：「幼稚粗糙的舞会，但十分有趣。」王忍不住微笑。周昵一身汗，「无拘无束太好玩。」周昆点头，「真情流露。」周昭看着车窗外不出声。保母在门口等他们，看到人才放心。她轻轻问保镖：「怎么样？」「健康的学生聚会，不是我说，太太应鼓励他们参加活动。」保母不出声。那一小口啤酒对周昭，像是一大杯不止，她深深吸气，像是还可以闻到王抑扬的汗息。她是一个骄矜的少女，从来看不上身边男生，运动员嫌牛，书生太弱，开鸥翼跑车的大抵都是虚荣孔雀，忙不迭送花、糖果、小摆设、小首饰。都不像王老师，王从不刻意花钱奉承。周昭把手臂枕在颈后，有王抑扬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她忽然流泪，能够认识他，已是万幸，据说许多女子，一辈子也没碰到相悦的人。翌日下午，王抑扬去见工，不，不是家长，而是未来老板，周氏已自英国回来。巧笑倩兮的秘书先请他到人事部填表格。总管太太想是老臣子，对王抑扬说：「笑一笑。」这样奇怪，王笑起来。「敝公司用人一定要笑容可亲，学历可靠，王先生，欢迎你加入周氏企业，周先生现在可以见你。」女同事纷纷打探那新来的英俊小生是什么人。──「很久没看到那么高大均匀的男生」，「周氏企业似侏儒国」，「他很大方，一直朝我们点头」，「谁第一个去约会他有奖」……王抑扬终于与周氏面对面近距离会见。他还是第一次看仔细这个人。他是一个登样的中年人，虽然皮子已经松弛，但仍然眉是眉，须是须，背脊笔挺，周氏还未到五十，年轻人这样看他，他若知道，可能啼笑皆非，他自视正当壮年，事业只拓展一半。「王老师，」周氏也如此称呼他，「周昵的功课终于向上，谢谢你。」「哪里哪里。」他言语正常，办公室装修也很普通，大房间，大桌子，胜在整洁，不见奖杯奖状，没有家庭照片，连案头计算机也欠奉，看上去舒服，他并不需要装出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人也同样低调，深色西服，白衬衫，戴只极薄白金手表以及一枚白金婚戒。王抑扬原先以为坏人面相狰狞，三尖八角，甚至青面獠牙，动气时会得喷火，但不，他是一个十分得体的中年人。「王老师与周昭同周昵合得来。」「我不会与学生吵架。」「我两个女儿脾气都不好。」「周先生太客气。」「你不会喜欢她们那样倚赖成性的女孩。」「呵，」王抑扬答：「周先生我并无非分之想。」「王老师可有女友？」「我起步较迟，这还是我第一份工作，总要先成家才立室，无谓浪费女方青春。」「你很懂事。」「自问还稍有自知之明。」「你见过周昆？」「是。」「你怎样看周昆？」「他像是一个艺术家，无论从事哪类文艺工作，他都是周氏企业的承继人。」「你不觉他胡涂？」「有条件他才少年轻狂。」周氏笑，「你口齿也伶俐。」「我不善奉承。」「对于周昆择友倾向，你怎样看？」难题来了，「我是外人，我不便置评。」「你尽管说。」「那我坦白说，我们这一代也许想法不一样。像我，生下就欠父荫，亦无其它亲人，我手上一副人生牌并不太好，但天生如此，别无选择，只得自身努力争取。像周昆，医学界一早了解并非心理问题，他天生线路如此，问题不是在他倾向，而在他不谨慎找朋友，许多男女都为此吃亏。」周氏沉默。「照你看，父母根本不必烦恼。」「我不会那样说，有人为子女不愿读医科气恼半辈子。」「说得好，王老师，你先到人事部学习半年。」「人事部？」「认识各单位：知道公司有些什么人、谁升谁降、为何如此，大有裨益。」「明白。」「下午可替周昵补习，两边走。」「周昵的数学已有进步。」「学无止境，你不必介怀我刚才说的话，我知道她们不是你的追求对象。」「那我先往人事部。」老小姐总管不知多高兴，「我也总算等到这一日，助手，快把这三迭数据喂进计算机，哈哈。」气氛这样轻松，想必是间愉快和睦的公司。王抑扬立刻开始工作，手挥目送，能力超卓。周氏助手进来探访。「王老师，还可以吧？」王抑扬微笑，「没想到立刻开工。」「老总管很会鞭策，她在周氏工作十三年，资历最辣。」老总管瞪他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贵人踏贱地，必有所图，别教坏我的人。」助手低声说：「半年后，你可能升为周先生亲信，他刚才与你说什么？」王抑扬压低声音：「他用很间接语言警告我这个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助手笑，「到底是个父亲，你可有那般念头？」「我未来对象，非得摃起半边天不可。」「说得好，那，你会欣赏我小姨，她长相标致，吃苦耐劳，在律师行办事。」「你们恁地看得起我。」「唉，小王，市面上看得上眼的青年买少见少，多数无肩膀欠承担，只想在女生身上讨便宜，毫无诚意，长相鬼祟，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王抑扬骇笑。老总管吆喝：「喂，有完没完，我手下要工作！」王抑扬连忙低头操作。自此王老师贬为王手下。老总管吁口气，「他也说得对，世上简直没有好男人，他们线路如此，改不过来，一个师傅教落山，首本戏是酒色财气──唉，不讲了。」已经把手下当自家人。下班，助手在大堂等他。「小王，一起去接我小姨下班。」哗，这样心急，为着什么？「小姨叫孙竹，怎样，名字够文雅吧？」他拉王抑扬到咖啡店坐下，用电话联络小姨。然后，用手拍王的肩膀，「我有法眼，一看就知你是好青年。」王不出声。半晌，一个少女啪啪啪走近，王连忙站起，她嘻嘻笑，「孙律师正在开会，八时下班也许，叫我买这里著名苹果馅饼上去。」双眼骨碌打量王抑扬。「什么，这还像什么话？」王抑扬则笑说：「这里的黑森林蛋糕也好，我请客。」那秘书高兴离去。「对不起，王老师。」「下次，下次不迟。」看样子，孙律师与姐夫性格也不相近。周太太已自医院返家。她带着那小碟子白兰，花已干瘪变铁锈色，她放进抽屉珍藏。看到王抑扬，她好不高兴。周琴头发剪短，看上去精神不错。还没说话，周昭已经挤在母亲身边，手里拿着琴弓，周昆也拄着拐杖，站楼梯角说：「为何冷落我？」小周昵看得最清楚，童言无忌：「王老师是香饽饽，但这是我的时间！」她朗声背诵功课：「The word “calculus” comes from Latin (calculus) and refers to a small stone used for counting. More generally, calculus (plural calculi) refers to anymethod or system of calculation guided by the symbolic manipulation of expressions.」大家都笑。教完功课，周太太与王老师喝杯茶。「各人都盼望你出现增添生气。」「哪里。」「王老师，你说，什么叫一个家？」「照字面，一个屋顶『 』，下面一头猪『豕』，就成家。」「你认为呢？」「照《儿童乐园》演绎，爸爸妈妈小胖圆圆，也是一个家。」「这么说，周宅也是一头家。」「那自然。」「可是，一家人为什么没有对白？」「一些报告说，有家长对子女要求甚高，一开口不是反对，就是斥责，所以难以沟通。」「王老师，我可要生气，我是那样的人吗？」「『小宝，换下Ｔ恤，否则不准上街。』」「哟。」周琴想起那一巴掌，急红脸，匆匆说：「对不起。」小宝握住王老师手，「我就知老师帮我。」老师见时间到了，收拾讲义。周昆在门口这样说：「可否陪我去一处地方？」王抑扬轻轻回答：「我有女朋友。」周昆微笑，「那是一间书店，请勿拒我千里。」「我只得三十分钟空档。」他的小机车跟着周昆黑色鸥翼跑车后面，去到市区旧翻新一带，年轻西人喜欢该处租金较廉及别有风情，车子就那样随便一泊停行人道上。周昆走到门前按铃。木门打开，里边古色古香民初装修，地方不大，服务员笑着迎出，摆放书籍都为他们而设。王抑扬看过该类杂志，模特儿几乎全是十全十美俊男，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如此。「请坐，」看一看王抑扬，「这位小哥好英俊。」奉上一只碟子，上边两枝烟，周昆看了一眼，王按他的手。两人在角落坐下喝咖啡，空气里充满该种熟悉烟味。不久又有人客上门，看样子该处是他们热门集会地点。有人顺手牵羊取出周昆外套，穿上身就走，也有人打开他钱包，数走若干钞票。王抑扬不出声，朋友有通财之义，但看样子这是一面倒，这里不是好地方，但他又不能推荐更好去处。王抑扬也有点难过。这时周昆轻声问：「可以抚摸你面颊吗？」王连忙答：「我想不大好。」周昆无奈，把手放王抑扬手背，「告诉我，怎样做才可叫你喜欢。」王微笑，「每月定时拨五位数字捐款到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周昆也笑，「那是家母最忠心的慈善机构。」「那么，捐一口井给宣明会。」「你可愿有新尝试？」「你呢，周昆，你可会约会女子？」周昆无奈缩回手。王抑扬站起告辞。走到门口，看到广告：「一个APP，六百万男友」，还有邮轮旅游、专门旅馆，以及征友启事……他们的体制已经相当广泛。「天真而任性，」王对周昆如此评语：「不介意吃亏，只图解除寂寥，许多人可以与同性伴侣相处和洽十多廿年，甚或更加长久，但周昆翼动的心令他烦躁不安，他到底追求什么？「到周氏人事部上班，整理档案，由十三年前周氏创办公司开始参阅，粗略一看，没有我要找的名字，看样子已经完全删除，像阳光蒸发露水，无影无纵。」在公司，下午茶时分，王抑扬取过两份茶点糕饼到房间与老总管共享。「你这小青年乖巧，已知我不喜与她们吱喳，情愿躲在房内吃茶。」王连忙说：「我也是。」「可有看中哪一个？」王微笑。「比比李还可以。」王咧开嘴。「你这样挑剔，莫非看中周大周二小姐？」王做一个调皮惊慌模样。老总管也笑，她随即吁气，「从前，我也有一个助手，聪敏乖巧勤工不下于你。」王抑扬一怔，他刚想用怀柔政策旁敲侧击打探这个人，不料老总管主动提起。他渐渐泛泪，连忙低头。「十三年前公司创办，未设桌上或手提电脑，全靠她惊人记忆。」房间静一下，只听到杯碟轻响。「可惜只做了两年。」「人呢？」「另有高就，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么伶俐的助手，我情愿一人忙碌，直到你出现。」「她──」这时有人敲门进来，「小王，找你。」老总管说：「你去吧，我独自休息一会。」王抑扬到接待处一看，是周家司机，「周太太有话说。」「办公时间呢。」「周太太知你每日下午三时下班。」司机把他送到一间私人会所泳池边。周琴看到他招手。王抑扬不说话，走近，可以隐约看到她额角缝针处，她没有刻意用厚粉遮掩。她轻轻说：「保母说你在月底要从宿舍搬出。」「瞒不过你，校方已下通知。」「可有着手找居所？」王抑扬摊手，「高不成低不就，早已知道不是易事，未想到是死胡同，租金之昂贵！蚊型小住宅，五位数字──」「为什么不问我？」「你名下产业，许要六位数字。」「来，跟我去参观。」王抑扬没想到周琴如此直接，到底是有经验的人，他凝视她：「什么意思？」她伸手摸额角疤痕，「那天，不是我自己跌倒。」「有人推你？」「我读到报上一段新闻，震惊，拿着它到书房找周先生，他站起一声不响走开，我偏不识相追在他身后，他回头一推，我撞向花盆。」王抑扬激动得脸红，「你为什么不早说？」「是我笨怠惹他生气。」「他不该动手。」「我们正办离婚手续，他不再回家，我的律师姓孙，智慧忠告：叫他搬出，你占大屋。其实，周不在乎，钱财方面他会公平待我，我俩曾经努力，历劫凶险，但无论如何没法认同彼此行事处世方式，廿五年婚姻告一段落。」王抑扬一时未能消化这一项消息，不发一言。「王老师，我实在没有可以说话的人。」王抑扬忽然轻轻把她拥在怀内一下，表示了解。「三个孩子还未知道此事。」王抑扬心想：真是痴心，子女其中两名已经成年，至于周昵，她不在乎，根本没多少见到父亲的日子，巴不得事事针对她的母亲走远远，她们离不开的，只是目前的生活水平。周琴说：「也许，我是过虑了，我在周家的责任已经完工，我无事可做，把两姐妹送出升学，我可荣休。」司机在等他们。车子驶往山后面向芝麻湾一带。一幢淡黄色三层高小洋房特别显眼。「上来看看你的顶楼单位。」「这幢房子竟尚未迁拆，可列为古迹。」「我是业主，屋宇景观并非灿烂维港，售价不是太高，晚上，可见星星渔火，不过，蚊子多一些。」走到楼上，打开大门。「啊。」王抑扬赞叹。「周昆看过，他不喜全白，又嫌环境太冷清。」老房子，浴室大得可以放书桌，说话有回音。窗台上放着一列各式岩石标本，有一枚大若枕头，疏洞，不重，分明是火山岩，形状特殊，王猜想是熔岩直接掉落海水，迅速凝固所致。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有那种岩石：夏威夷群岛的基洛威亚火山。周琴知他懂得，「我在该处读地质系。」又一个意外，「什么？」周琴不忿，「是，我也识字，没想到吧？」王抑扬有点尴尬。「不怪你，学了也没用，不过至少可以说：『学了无用』。」这是她要两个女儿勤学的原因吧？精卫填海，一代接一代。「你如喜欢，到人事部办租务手续，员工有折扣。」王看着她。周琴苦笑，「实不相瞒，周氏企业，本属家父所有，这些年来，周氏努力经营拓展，但我还是大股东。」电光石火间，王抑扬明白其中奥妙，原来财权在周琴之手。「王老师，所以分手后财产分配不是问题。」王抑扬可以说是为周琴工作。「是你让周氏聘用我的吧？」「聪敏的王老师真的到今日才知？」「我有何义务？」「好好工作，替我留意周氏企业。」她缓缓伸手，想抚摸王的面颊，却忍住放下手。这时，王握住她两只手，放到自己耳朵上，让她捧着他面孔。她知道胡髭扎手，故事轻轻摩挲。周琴喜欢地看着他。王轻轻问：「几时的事？」「那一巴掌。」王抑扬微笑。周琴低声说：「你要知这件事，没有将来，过一天是一天，只得当下，骑驴看唱本，但不表示，我没有诚意。」「周昆他们可知晓？」「我做的每一件事，毋须征询他们意见。」王抑扬知道他看错周琴，她并不柔弱，必要时她站得起来。她说：「王老师，你考虑一下。」这样好的机会，还想什么。他自嘲说：「我只有一枝牙刷，今晚就可搬入。」「那么，就今晚吧。」周琴把门匙放在桌上。「我要替周昵她们办入学手续，先走一步。」「不喝杯咖啡？」「稍后陪你。」事情竟有如此突然转变。王抑扬记录：「我将抵达关键中心，届时真相揭露，可能把我击倒。「对周琴有特殊好感，她循着轨道做人办事，但得不到善终，正像我母亲。她温柔的手，碰到我面颊，感觉美好，渴望还有下一次。「傍晚，带着简单行李迁入新居，站在大露台良久，发觉花槽种着白兰、玉簪、米兰，伴着大块闪烁晶石。「没想到她是地质学生。「卧室一张大床，雪白被褥。」王没再写下去。床边有一只高几，放着一块黑沉沉拳头大小的石块，王想取起细看，可是一取，竟重得举不起，啊，这是一块陨石，不知来自哪个星球，分子排列与地球任何岩石不一样，严密多倍，故此沉重。周琴的内心世界，也与这枚陨石相同，连家人都不知就里，丈夫子女都只有我我我，无暇照顾她的感受。深夜，他听到嗒嗒敲门声。醒转，以为听错，外边正下大雨，落在窗上，也发出声响，他去关紧窗户。老房子就这样，到处发出声音。他走到门前，听到门外轻轻声音：「我。」连忙开门，她轻轻走进。她终于出现，不是做梦吧？她也想，他不介意搬进，可见他愿意成全。这廿多年，事与愿违，她简直想什么得不到什么，伤心落寞，出尽百宝安慰开解自身：人间美中不足、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可是有时，早上起床，头都抬不起，无法面对丈夫冷漠子女忤逆，各种事端，至亲家人，不知道他们正折磨这无辜被动可怜女子，每日为她折寿。她轻轻拥抱年轻人。该剎那，她同自己说：吃苦也一直拖着，原来为着今晚。他嗅着她幽香头发，忽然无措，他想亲吻，但不能决定是否嘴唇，这时想起早上她亲爱地捧着他的脸，由她选择吧，他握住她双手搁脸旁，没想到她双手冰冷，微微颤抖。他终于大胆吻她嘴唇，感觉似柔软枕头，原来小宝丰唇就像母亲。如此寂寞的两个人。他抱着她渐渐蹲下，两个忍不住欢笑。他用一条绳子，缚住二人足踝，免得她半夜偷偷离去，然后，倒在床上，睡得烂熟。很久没睡得这样好，梦中简直不知身在何处，像是在宿舍有多人说话，又似与家人一起，母与姐的面孔仍似芙蓉一般。醒转，她不在他身边，绳子已经松脱，哟还是悄悄离去。但，厨房有声音，她在做咖啡，除出昨晚，还有今天，他忍不住欢喜。他着她换上运动衣裤，带她出去吃早餐，她指指窗口，仍在下雨。他找出两只透明大垃圾袋，一人一只罩上，坐机车出发。她长久未试过如斯简陋新奇玩意，一路笑着走，机车停在不知名小巷，人挤人，都堆在一家小店门外，捧着不知什么食物大口大口吃，狼吞虎咽，有人坐街边小折凳，有人连座位也无，站着吃，他们衣着整齐，想必吃完还要上班，唉，生活也真不容易。小雨还继续下。王像是熟客，他老远扬扬手，伙计已即刻扔上两团食物，王快手接住。他交一团给周琴，就那样，在透明塑料袋下吃早餐，哈，味道奇佳，像是粉皮裹住牛肉与虾，不中不西，滋味鲜美。接着，伙计递上两杯饮料，周琴认出是浓郁豆奶。有一张折凳空出，王连忙坐下，然后，示意周琴坐他膝上。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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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琴，一生人，从未试过如此吃早餐，高兴得鼻子红红，她忽然明白，她也有快乐权利，快乐要自身争取。上班时分到了，众食客纷纷散去，王抑扬也要工作，周琴已叫司机来接，王隔着塑料袋吻她额角，才看她离去。同事们见到王抑扬的大塑料袋都表示惊异，拿来试穿，「原来不需要雨衣。」周氏有事往上海，助手正替他整理办公室，叫小王帮忙。办公室有几只首饰盒子，助手对秘书说：「通知珠宝公司取回」，秘书问：「是挑剩的吗，宋小姐挑了哪套」，助手回答：「可能是红宝石」，打开一看，「是那条共三十五粒每颗都五卡拉的白钻项链」，「真是，那条项链配白衬衫牛仔裤就很好看，又够保值」……小王听着一声不响。秘书出去，助手说：「这在公司，不是秘密，同事们开头噤若寒蝉，后来，见宋小姐来串门，并不忌讳，口角才松些，这宋小姐，是南韩一个红星。」他继续在总管室整理档案，他边做边读，顺手改正一些笔误。在一格抽屉底，他找到一只活页夹子，用白细绳缚得很整齐，像是怕其中资料掉甩。他不便拆开，正在踌躇，总管一手接过，「不关你事。」王抑扬笑，「对不起。」「你这小家伙，我知你想什么，活页夹上有灰尘，你以为是我的个人资历可是？」「这话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为什么还把它留着，可能是因舍不得她这个人。」「她？」「是，一个年轻女子，我从前那精乖伶俐的助手。」「可以借我参阅否？」「唉，」总管把文件放回抽屉，「你若是女生，可以用她履历借镜，男生，天生比较安全，不必了。」「总管彷佛觉得男子是幸运一群，但你看路边乞丐，还是男性多数。」这时助手在门口说：「小王，周末我家野餐，你也一起吧，记得孙竹吗？她也会在场。」「我──」「请勿拒人太甚。」这时，助手身边电话响，他连忙取出听，「是，周太太，什么，周昭离家出走，已失踪一日一夜！我马上过来，是，我带公司私家侦探。」他风一般卷走。不知怎地，老总管冷笑苦涩说：「自家女儿是珍宝，人家女儿是贱草。」她往茶水间。趁她不在房内，王抑扬拉开文件柜抽屉，把那份履历，轻轻揣怀中。他把它锁到自己办公桌。助手伸手招他，「你也一起。」周宅事无大小，动辄六七人一起办事，人多势众。王抑扬并不焦急，周昭能走到何处，自幼她只能呼吸周宅特种空气，走到外边，顿告窒息，非打回头不可。不过，忠诚保母不这样想，她眼珠凸出，一额汗水，双手掩胸。王抑扬叫她到厨房坐下，斟一杯红茶，渗入拔兰地，让她喝下。保母说：「为什么她要出走？家里待她像公主一样，要什么有什么，没要的也堆她眼前，衣食住行均顶尖：受最佳教育，人人小心翼翼顾着她情绪；她为什么要走？外边是什么世界：风大雨大，豺狼虎豹；我担心得一颗心突突跳，小女生怎可在外过夜！」「太太呢？」「太太重重叹息，她如常往律师处办事，然后上美容院做按摩，你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可是急疯？」能做的都已经加倍做到，少女仍然不顾母亲感受，自杀也不管用，不如做按摩。「周昆与小宝可知她下落？」「周昆不在家，小宝在发脾气。」「可有通知周先生？」「周先生电话不通，公司说，他人不在上海，他在首尔。」保母像热锅上蚂蚁。这么说，屋里只有小宝。「周昵，周昵。」他在小课室找到她。一地都摔得是功课簿子与文房用具，手提电脑烂成两丬。看到王抑扬，她放声大哭，嘴巴变形，苹果脸似被压榨，哭也如此可爱。她扑到老师怀中抽噎，老师轻轻说：「嘘，嘘。」助手进房说：「律师说周昭已成年，可以报警，但要四十八小时后才予受理，当失踪人口，不如我们自动发散人手搜查，大小姐多数去何处？」「音乐学校。」「已经找过，无人。」「几个好同学。」助手答：「也已去电，并且恳求他们不要隐瞒。」「大小姐水豆腐一般，能去何处？」「是什么引致她离家？」「太太把飞机票交她，着她下星期起程往美。」这就是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可是她男朋友在本地？」「她没有男朋友。」「这就怪了，通常少女离家，是受男友诱拐。」王抑扬领小宝到梯间坐下。「你又为什么发脾气？」「没人关心我。」「小宝，每个人都钟爱你。」「哼，我也要离家出走，让你们着急。」「你可知姐姐走往何处？」「她从来不爱外出，我不知道。」「离家前她可有说什么？」「她说带着大提琴，真不方便。」王抑扬立刻问保母：「周昭的大提琴可在？」「唷，这才发觉琴已被带走。」「不怕，那样庞然巨物，能到何处去。」「我们立即叫人找一个带着大提琴的美少女。」「唉，真像漫画小说故事情节。」「大小姐，求求你，有什么话回来好好说。」助手忽然吐真言：「也不能把她留在家中直到三十。」「嫁人时搬出是正经做法。」「那是上三个世纪刑罚。」「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以为社会已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