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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高州通川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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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高州开始规划这条路了,有哪位地胆知道这条路吗?由哪里开始?途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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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金沙湾1号对出的沿江路大转弯处开始吧,造一条新桥叫通川大桥,然后过对岸一直连接到光明北路第二个大转盘处。沿江路往水厂方向就计划接驳永青大道,但不知红路灯处的居民楼是否能征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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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矛系叫东环咩,条桥叫东环大桥吖?又改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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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就是之前的东环路,现在改名为通川大道。永青大道也是啊,都是东环路的路线来的,但为了配合发展,改名是必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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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问:旧二中那条么?又系点计划呀?
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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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ozhouer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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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那北江人民和平江人民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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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造桥?又好似冼太大桥甘一做就四年。。。。
笑雪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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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做乜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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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得听好过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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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百度帐号推荐应用大道无形全文阅读 作者:王鼎三_6C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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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无形全文阅读 作者:王鼎三 《大道无形》由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大道无形全文阅读页面。第1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 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
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
王步凡是天野市天南县石云乡的一位副乡长,也是天南县唯一一个干了十二年乡镇副职,既没有调回县城,又没有提拔的副科级乡镇干部……
石云乡是天南县最偏僻最贫穷的一个乡,多见石头少见人,石头也是百无一用的石头。乡政府处在半山坡那条被人们称为扁担宽扁担长,东边撒尿西边可以看见小二的街道上。可就在这么个街道并不宽敞,经济也不发达的小镇上,一九九四年的冬季竟然冒出一家“想死你歌舞厅”,是一个在广州做生意的商人回家乡办的,一时间成为石云乡的最大亮点。有了这个歌舞厅,小镇的夜晚就再也没有安宁过,歌舞厅里不时传出男人们死狼怪声的歌唱和小姐们嗲声嗲气的笑声。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歌舞厅门口总会早早站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嘻嘻而笑的妖艳姑娘,她们用自己的魅力招揽客人,用嗲声嗲气的话语迎来送往。自从这个歌舞厅诞生之后,石云乡就没有太平过,先是两个青年为争一个叫“一枝花”的小姐动起了刀子,结果造成一死一伤,死者横尸街头没人答理,伤者逃到外地,至今案子不了了之。老百姓无不摇头叹气:变了,社会真是变了,唉,不可思议啊……
“想死你歌舞厅”的被查封是后来出现了乡党委书记和妓女双双死在一起的桃色新闻,把事情闹大了……
乡党委书记徐来是包工头出身,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水平,是花钱买来的官。他工作上没有任何思路,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女人特别感兴趣。有一天徐来抵不住妓女“一枝花”甜言蜜语的引诱,竟然投进了她的怀抱。
平时因为副乡长王步凡清高孤傲,徐来很看不惯他的德性。最近王步凡总在公开场合说石云乡藏污纳垢,是天南县最肮脏的地方,是腐败分子的乐园。为此徐来有点恨王步凡,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训斥道:“我说步凡同志,你理解不理解什么叫改革开放?懂不懂什么叫新生事物?对于石云乡出现歌舞厅这个事情我希望你能够正确理解,不要不负责任地说东道西,你这样是对改革开放的曲解和反对!”
王步凡一向脾气古怪说话尖刻,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我说徐来同志,是你曲解了改革开放吧!改革开放就是让你一个乡党委书记去泡小姐?改革开放就是让你把妓女招到办公室来鬼混?如果党员干部都像你这个样子,改革开放的大业就完蛋了,国家就灭亡了!”
“王步凡,你在和谁说话?我是一把手,你知道吗?小心我撤了你的职!”
“徐来,我王步凡不是在和一把手说话,而是在和一个嫖娼犯说话,在和一个不称职不合格的党员干部说话,小心我到上边去告你!嘿嘿,徐来,你的话我怎么听着像一个白痴在说梦话?你有权撤我的职吗?你撤啊,笑话!谁给你这样的权力?”王步凡说罢愤怒地离开了徐来的办公室……
乡干部们只知道下午王步凡和徐来吵过架,但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
徐来虽然下午才和王步凡吵了架,但与“一枝花”晚上的约会是不会忘记的。徐来欲火攻心地等到晚上十点钟,“一枝花”如约来到乡政府大院里,见徐来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就径直走去……她没有敲门,轻轻推门而入,见徐来一个人在,“一枝花”反手锁了门,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用双手勾住徐来的脖子嗲嗲地说:“徐哥,想死我了。”顺势亲了一口……
两人一阵激情之后,女人瘫软地从徐来身上滑落下来。当徐来叫她时却没有应声,徐来看她一眼,竟然发现“一枝花”口里吐着白沫,已经断气了。徐来受到惊吓,胸口像压了一块比天还大的石头,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徐来和“一枝花”双双死在办公室里是第二天被通讯员发现的。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在天南县掀起轩然大波……
徐来是县委书记武伟的表弟,出了这种丑事武伟自然要被市委领导批评的,可最倒霉的竟然是王步凡。有人怀疑是王步凡谋害了徐来和那个妓女,乡长说接到上级指示,让王步凡停职接受审查,公安局还传唤了他……
徐来和妓女的死因最终是被法医解剖尸体之后才弄清楚的,“一枝花”因为兴奋过度突发心肌梗塞死亡,徐来因为惊恐过度引发脑溢血死亡。
然而奇怪的是有人让王步凡停职接受审查,却没有人宣布让王步凡上班,更没有人说他受了冤枉,因此他一直在家赋闲待命。
在这痛苦的几个月时间里,王步凡对参加工作十几年来的一切事情进行了反思。
王步凡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个文学青年,不但书法好,文章也写得好。他的书法曾获得河东省一九八一年大学生书法大奖赛一等奖,文章也多次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曾有几篇杂文发表在《天野日报》上,其中还有一篇上了《河东日报》。八十年代文学青年很受人们青睐,于是,王步凡被众多崇拜者推举为天野大学的学生会主席。班里也有几个长得不能让人恭维的姑娘悄悄在追求王步凡,他皆以不屑一顾的态度把写得像浪漫诗歌般的求爱信当了擦包纸,从来没有给那些痴情的姑娘们回过一封信。他当时很偏激地给女大学生下了这样的结论:考上大学的没有几个窈窕淑女,而窈窕淑女大多考不上大学。 §虹§桥书§吧§
第2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2) 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前夕,由于学习成绩优秀,王步凡颇受学校领导的关爱,他入了党。当时他很自信很狂傲地对同学时运成和孔隙明说自己是天野大学那届学生中的人杰,将来肯定会分配到宣传部门去做个宣传干事,要不了几年自己会当宣传部长。他当时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上课时抄别人的作业,下课后跑到学校领导那里讨好献媚的学生。他认为这些人都是机会主义者,将来走上社会不能上天堂,只会下地狱。他既漠视同桌时运成那样人人都喜欢他,他也喜欢任何人的中性人物,也蔑视不学无术只会投机钻营的同学孔隙明,好像只有他才配得上青年领袖的称谓。
毕业分别之际,一个姓翟的老师劝他以后要读读《中庸》,而另一个姓李的老师却劝他读一读李宗吾的《厚黑学》,他惊奇地问老师:“为什么要读《厚黑学》和《中庸》呢?”
李老师是教现代汉语的,对世事有他自己的见解,临别拉着王步凡的手笑道:“进入社会难,看透世事、适应社会更难……进入社会,你必须成为社会人;进入政界,你必须成为政治人。学好《厚黑学》这门功课,你就能应付社会上的各色人物和各种事情……当然任何事情都因人而异,你要记住脸皮厚和心肠黑是获得成功的两大秘诀。厚黑学应该辨正地去理解,有时候它是通行证……”
翟老师是教古代汉语的,很中肯地说:“中庸是折中、平常的意思,一个人还没有表现出喜怒哀乐的情绪时,心中是淡然平静的,叫作中;表现出来以后经过整饰,符合常理叫作庸。达到中庸的境地,天地正常运行,万物生长发育,国家也就太平了。你的性格孤傲,步入社会你如果是只作学问也就罢了,如果从政,是要经受一番风雨的,为官者必须学会中庸,因此我才让你关注一下中庸之道……
当时王步凡对老师的怪论不以为然,也没有思考谁的话更有道理……
然而让王步凡始料不及的是,毕业分配时差距立即凸现出来,原来社会与学校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两重天。孔隙明的父亲是个高中校长,托了人,送了礼,孔就直接分配到天南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当了秘书。时运成是天西县人,和当时的天南县委书记是老乡,时运成跟他还有点亲戚,稍一走动就分配到天南县委组织部了。那天王步凡和孔隙明、时运成相伴着到县委组织部去取派遣证,时运成被留在组织部,孔隙明被分配到县政府,只有王步凡是到文教局报到。时运成一脸惋惜,孔隙明春风得意,王步凡沮丧无比……
王步凡觉得自己一时间比两个同学矮了半截……在文教局的门前他徘徊良久,泪水差点流下来,这时候他心里才明白,没有任何关系,又没有钱送礼,只好去当教书匠,当初认为自己会被分配到宣传部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几天后王步凡被分配到天南县兴隆高中教书,让他心理上极不平衡,他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好像成了迷失家园的羔羊,成了令人可怜的弱智者。当初他不屑一顾的丑姑娘现在对他也报以不屑,义无反顾地投入孔隙明的怀抱。
参加工作后的当头一棒,使王步凡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学生是否能进入好单位,凭的是关系,而不是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单,更没有人关注你引以自豪的文章。尽管社会现实令王步凡大失所望,但是既然做了太阳底下最光荣的人,他仍然很严肃地对待教学工作。他有才气,课教得好,学生们很敬佩他,为此还演绎出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风流韵事……
王步凡参加工作的第一年,班里有个叫伊扬眉的女学生,高高的个头,秀发披肩,很有气质,特别是那双丹凤眼特别迷人,王步凡对她颇有好感。扬眉的父亲是天西县人,在兴隆高中教书,入赘在当地做了上门女婿。伊扬眉是个老复习生,升学已经没有多大希望,可她父亲仍然不遗余力地支持她、鼓励她考大学,她自己却没有多少信心。扬眉的学习成绩充其量只属于中流,上课时不怎么专心学习,眼睛老是盯着王步凡的脸发呆。王步凡不想批评她,总以眼神和微笑来提醒她专心听课。谁曾想王步凡的眼神和微笑竟然给他带来了麻烦,扬眉悄悄地爱上了王步凡。
伊扬眉陷入爱的泥潭中不能自拔,主动给王步凡写求爱信,一封、两封、三封……写完之后悄悄塞进王步凡的办公室里。王步凡面对突如其来的求爱信显得很冷静,他并不是不爱扬眉,也没有嫌弃她没有工作,只是觉得不该搞什么师生恋,因此迟迟没有作出回应。扬眉如痴如狂地坚持着写信,天天写,有时一天能写两封,甚至发出最后通牒:非你不嫁。王步凡被扬眉的痴情所打动,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兴隆镇的小河边、大路旁都留下了他们相依相伴的身影,不过幽会从来都是在月光里或星光下,就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在悄悄接头,生怕被“反动派”发现…… ◇◇欢◇迎访◇问◇
第3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3) 扬眉的父亲对扬眉是寄予厚望的,一心想让她考上大学有个好的前程,后来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女儿竟敢背着他与王步凡谈起恋爱来,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几经解劝,见扬眉不能回心转意,铁了心要谈恋爱,父亲一怒之下就打了扬眉。扬眉二十年来从没有被父母动过一指头,现在挨了打,一时想不开竟然投井自杀。幸亏井水浅没有伤着筋骨,邻居们把她从井下救了上来……
这场风波闹得太大,扬眉的父亲一狠心把她送回天西县老家交给她的姑母管教。扬眉因为走得匆忙,临别与王步凡也没能见上一面,从此没了音信。王步凡不知道扬眉的任何情况,也不知道她的地址,连封信也没法写,只能苦苦地等着扬眉的来信。那段日子他像丢了魂似的,上课总是说错话,念错课文,学生们便说他得了失恋综合症,如果得不到爱情雨露的及时滋润,只怕要发展成为精神病的。
王步凡与伊扬眉的师生恋在兴隆镇闹得沸沸扬扬,让王步凡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很没面子。他终日一副情绪低落愁肠百转的样子,红光闪烁的面颊渐渐褪去了光泽,心情也变得异常烦躁。校长是个地道的政客,不懂教学,却善于耍手腕整人。王步凡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碰着面时他从来不屑正眼去瞧校长。校长一直对王步凡的清高孤傲耿耿于怀,很想找茬征服这个自命清高的狂人。现在机会来了,校长专程跑到县文教局跟局长嘀咕了一阵子,以王步凡道德败坏,有失师表为由,一纸调令把王步凡贬到孔庙初中。
又是一次沉痛的教训。再加上扬眉一去沓无音讯,王步凡彻底灰心了。后来从兴隆高中传来消息,说扬眉已经在天西县老家嫁人了。王步凡万念俱灰,拿出扬眉给他写的那几十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当他看到“非你不嫁”这句话时竟然狂笑起来,笑到最后两行苦涩的眼泪挂在他那已经消瘦了许多的脸上。和着泪水,他把所有的信件全部烧掉,想把扬眉的音容笑貌从自己的记忆中彻底驱逐出去。然而信虽然烧了,人却总也忘不掉,一天到晚扬眉的身影老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让他倍觉困惑和思念。
为了摆脱感情的困扰和折磨,王步凡决定尽快找个女人结婚,结束单身生活。后来经人介绍,王步凡与孔庙初中的女教师舒爽谈上了,他不喜欢舒爽,只是为了结婚,而舒爽却非常喜欢他。舒爽是接她父亲的班当上教师的,又黑又瘦,个头又矮,嘴大,牙长,眼小,根本配不上王步凡。结婚没有几天王步凡就后悔了,他觉得舒爽不光样子丑,档次也低,两个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更谈不上感情和爱情。当初急于结婚,显然是太草率了。其实舒爽心里也不平衡,当初他爱王步凡的才气和潇洒,谁知到头来才气与地位相比,才气竟然没有一点魅力;潇洒与地位相比,潇洒屁也不是。
一九八三年和一九八四年的暑假,孔庙初中的领导们两次拿了学校的钱到省内的风景区去旅游,因为王步凡不在学校领导班子之列,只好靠边站。为此他一气之下提笔写了一篇《学生年年有辍学校长依然去旅游》的文章寄给《天野日报》,没想到这篇文章还登出来了:
……孔庙初中现有教室十间,均为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末期突击建造,有墙壁裂缝的,有房顶脱瓦漏雨的,几近坍塌;学校电网也日久老化,亟待更新。但学校苦于没钱,乡财政又捉襟见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凑合着教书育人。但穷庙里也有富方丈,校长每年都带着学校领导班子成员出外观光旅游。一去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每次开支逾万元。作为一名尚有良知的人民教师,不禁要问:修缮学校教室没钱,修缮教职工宿舍也没钱,购置教学仪器更是没钱,发放教师应有的福利同样没钱。那么唯独公款旅游、公款吃喝有钱。笔者想问一下:不知校长在大把花钱的时候,想没想到有的老师生活还很困难,想没想到有的学生因交不起学费已经辍学……
公款旅游何时休!
文章一见报,如同美国在日本的广岛投了原子弹,震得孔庙上下恐慌不安,余波还震惊了天南教育局的头头脑脑们。校长气极败坏地骂王步凡是条疯狗,逢谁咬谁,教育局长说王步凡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事后王步凡才知道两次旅游,县教育局訾局长的夫人都去了,难怪訾局长会为此暴跳如雷。
这件事让王步凡为自己的义举自豪了一阵子,教师们则很夸张地说王步凡抨击丑恶,无愧英雄之举。其实一个教师即使被人称为英雄还是教师而已,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王步凡怀才不遇心理上已经够不平衡了,偏偏妻子舒爽爱害红眼病,看见别的女人穿新衣服她眼红,见校长夫人戴了金首饰她也眼红,至于别人出去旅游她更加眼红。女人大都爱犯这种毛病,而在舒爽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于是就一天到晚嘟囔着说王步凡没本事,说她当初嫁错了人,活该倒霉! ※虹※桥※书※吧※※
第4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4) 现实又给王步凡上了一课。教育局长甚至放出话说王步凡是孔庙教育的不安定因素,扬言要把他调到天南县最贫困的山区去教书,免得他再惹事生非,影响孔庙教育的安定团结。这一下可把舒爽吓坏了,她本来就性格怪说话刁,为此连续五天没有答理王步凡。王步凡处在内外交困的境地,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和希望,甚至做好了到山区教书的思想准备。
过了一星期,教育局果然把调令下到孔庙初中,调王步凡到石云乡的深山老林里去教书。接到调令的那一刻,一股无名火从王步凡的心头窜起,简直快要把他的头发烧焦了。他想起主席当年说的话,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看来文人也应该把笔杆子变成牙齿,去咬,去啃,不然就要任人宰割。于是他写了一封揭发信……
在一个风高放火,夜黑杀人的晚上,王步凡拿出多半瓶酒,一仰脖子像灌老鼠洞那般灌进肚子里,然后揣着那封信,骑上自行车出发了。舒爽追到学校门口问他到哪里去,他不答理舒爽也不说话径直走了。刚才舒爽正在洗衣服,并没有发现王步凡喝酒和揣什么信,见他不答理自己,也不再多问。
他知道訾局长的家就在教师进修学校里住,等进了教师进修学校的大门,看见一个独院模样的房子里出出进进有很多人去送礼,王步凡估计那里就是局长的家,便问一个送礼出来的人:“訾局长在家吗?”
那人说:“在,你去吧。”
酒壮英雄胆。王步凡此时豁出去了,趁着微微的醉意,没有一点恐惧心理,径直闯进訾局长的家。到了客厅,客厅里坐了很多人,大都是来求訾局长调动工作的。訾局长盘着双脚坐在沙发上抽烟,显出一脸的高傲。与他说话的人无一不是媚态可掬的样子。有些人说着话,訾局长只是哼一声,并且那哼出来的声音是随着两股烟从鼻孔里窜出来的。遇到他不满意的事情就会拿腔拿调地说:“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要安心工作,啊,不要挑三捡四,要积极为党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王步凡暗自骂道:去你妈那个吧,高调你比谁都唱得动听,这一次如果不是你老婆随了孔庙初中校长出去旅游,你会这么恨老子,会这么整老子吗?王步凡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大家只把他当作众多送礼求情者中的一员。訾局长不认识王步凡,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王步凡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低着头尽量不让人发觉他喝了酒。
人一批一批地来,一批又一批地走,就像到观音堂里去烧香拜佛,訾局长就像一尊大佛在接受众生朝拜。很晚了最后一批人才离开。訾局长见王步凡还坐着不走,就用怪异的目光扫了一下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很不耐烦地说:“不早了,我该休息了,你有什么事吗?”
王步凡随着訾局长的问话,一个箭步窜上去,左手抓住訾局长的衣领,右手从怀中抽出那封信,举过头顶说:“老子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他妈的凭啥把我王步凡调到石云乡去?不就因为老子写了一篇文章吗?你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让你安生!从今天开始,老子就不上班了,也他妈的当个告状专业户,市里不行到省里,省里不行去北京,不把你姓訾的告倒老子不姓王。”
訾局长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行为,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稳了稳神,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兄弟,有话好说!啊,你就是那个王步凡吧?有话好说嘛,你如果不想去石云乡还留在孔庙教书总行吧?如果不想教书也行,孔庙乡和春柳乡都需要从教育上抽个人去乡里搞人口普查,啊,对了,让你去怎么样?我看你文质彬彬的,怎么会动起粗来呢?你冷静点儿,有话好说嘛!你坐,你坐。我看你可不像个粗人啊!”
王步凡确实不是个粗人,可是他现在必须装粗,于是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姓訾的说话要算数,不然老子就把你老婆出去旅游的事情捅到上边去。这不,信我都写好了!哈哈,姓訾的你记住啊,从古到今,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兔子急了也咬人!”
訾局长对王步凡捅娄子的能耐是领教过的,为旅游的事情,天野地区教育局批评过他,要他注意影响。他现在一心想息事宁人,不想激化矛盾让王步凡继续去告他,于是很和蔼地说:“哎呀,王老师你只要说你想干啥就行了。能和清楚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说怎么就怎么……”
王步凡心里一阵窃喜,觉得自己的行动见效了,就说:“我就去搞人口普查吧。不过你訾局长说话要算数……”说罢王步凡把信往怀中一揣扬长而去。
文的不如武的,武的不如不怕死的。没想到王步凡耍泼皮这一招还挺灵验,第二天他便接到通知,让他到春柳乡去搞人口普查。王步凡得到消息后一阵欣慰。 ←虹←桥书←吧←
第5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5) 到春柳乡上班后王步凡工作很卖力,乡党委书记很看重他。恰逢一九八四年机构改革,要提拔一批有学历的年轻人充实到干部队伍中去。春柳乡又没有别的大学生,王步凡以为沾了政策的光,这次自己是非提拔不可了。论学历,论工作能力,他都不应该落选。
正在这当口,一天办公室的秘书叫他接电话,一接竟然是扬眉打来的。扬眉向他问了好,他问扬眉在哪里,扬眉说她这两年一直在天西县老家的高中复习考学,结果仍然没有考上。王步凡问她是如何知道他目前的处境的,扬眉说:“我的同学云三铭大学毕业后不是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吗,我通过他知道了你的情况。你能帮帮我的忙吗?”
王步凡想都没想说:“我尽力而为吧。”
“现在是八点半钟,你找个车必须在十一点半钟以前赶到天西县古城高中门口,我在那里等你。”说罢扬眉压了电话。
等王步凡来到天西县古城高中门口,扬眉果然等在那里。见了王步凡扬眉来不及说话就向司机很抱歉地说:“师傅,你在这儿等着,我们走近路去办点急事。”
司机点了点头,王步凡却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扬眉要钱究竟干什么用,也不便多问。
扬眉引着王步凡抄近路爬了一段坡,又越过一道山梁,然后趟过一条小河,再上了一段坡,进入一个小山村。两个人来到一家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门前。扬眉把王步凡带到一个穿着孝衣的人面前说:“叔,这是我的老师王步凡,在春柳乡政府工作,听说奶奶不在了,他是特意从天南赶来的。”王步凡这时细看穿着孝衣的人竟是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拉住王步凡的手很感激地说:“谢谢小王,麻烦你了。”
两个人要走的时候,扬眉跟县委书记说:“叔,王老师是个很能干的人,这次乡里提拔青年干部,您是否考虑一下。”
县委书记没有明确表态,只点了点头,然后挥手与王步凡告别……
恰是盛夏时节,山野里,小河旁,虽然没有桃李的落英缤纷,却有荷花的依水妖娆。王步凡心情还算不错,刚才本想埋怨扬眉几句,现在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知道扬眉是为他好。他现在已经快把扬眉忘记了,扬眉却对他仍然一往情深。翻过山梁,扬眉凝望王步凡的脸突然问道:“王老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也没有回?难道真的是有情女子无情汉吗?”
王步凡一脸愕然,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扬眉的信,就一脸疑惑地说:“没有啊,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扬眉顿时眼泪花花地说:“我明白了,是我父亲在作怪。我有一个姑姑在兴隆邮电所工作,肯定是他们截留了我的信件。听云三铭说你已经结婚了,唉……我算是白等你了!”
王步凡惊愕之后垂下了头,他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原先听到的传言竟然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其目的无非是让他死心,不再等扬眉。现在面对扬眉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王步凡从天西县回来后一直处在困惑中,他说不清自己在困惑什么,是对扬眉,还是对送礼跑官,他甚至想到了离婚,最终自己又否决了自己。一星期后,乡党委书记在乡政府大院里碰到他,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很亲密也很有江湖味地说:“步凡啊,祝贺你呀老弟,你被提拔为副乡长了。好好干,你是很有前途的,为你的事情我可没少去和伊书记说,现在终于成功了。”
王步凡知道乡党委书记是在卖乖讨人情,却不去捅破。他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心里酸酸的,差点掉下眼泪。自己凭文凭凭工作成绩竟然升不了一个副乡长,还得靠初恋情人的帮忙才升了个芝麻小官,这也值得庆贺吗?他不知是该为自己感到可悲,还是应该感谢扬眉的相助。他一心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并不想靠走后门换来什么官职和前程,他认为那样对自己的人格是一种亵渎。
后来无情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错了。伊书记在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去联络感情,伊书记调到天野后,县长武伟接任县委书记,他仍然没有去跑官,因此十二年时间他换了五个地方,仍然是个副乡长,再也没有晋升一步。他从来不收礼,也不送礼,甚至对那些收礼的书记、乡长还很有看法,不免人前人后要说上几句风凉话,这就引起了当事人的不满情绪,然后想个办法把他贬到另一个乡里去。十二年间,他没有再与扬眉联系过,也不知道扬眉最终花落谁家,生活得怎么样。十二年时间,他从条件好的乡里调到条件差的乡里,最后又调到山区石云乡,现在又因为徐来和妓女同时死在办公室里无辜受到牵连,他愤怒、苦恼、彷徨、无奈…… 虹←桥←书←吧←←
第6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6) 一九九五年三月初,武伟调离天南,米达文调任天南县委书记,就连这个消息他也是听同学时运成说的。时运成因前任县委书记的离任,十二年时间也只熬了个天南县委招待所的所长,孔隙明因为会送礼会巴结已经爬到孔庙乡乡长的位置上多年了,孔庙乡改镇的时候他还差点当了镇党委书记。他走的是原常务副县长、现任县长安智耀的路子。王步凡是个从来不吃飞来之食的人,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铁乡长”,在老百姓那里是褒义,在一些官员那里却是贬义,甚至有人说他不通人情世故。
最近听说县里边又要调整各乡的领导班子,王步凡对此已经疲沓了,他也不去想自己这次是否会恢复工作调动地方,只好听天由命吧,反正在哪里都是干个乡镇副职,说话没分量,好事轮不着,苦差事总有份,整天像个生产队长似的,中心工作一来,书记、乡长吆喝一声,副书记、副乡长们带队下乡去,今天是督促抢种抢收,明天是突击搞计划生育,后天是催征公粮,大后天就是拦截上访告状的群众。书记、乡长们坐镇指挥颇有大将风度,总苦了那些副职和乡干部们。他现在停职休息倒让他有些厌倦当官了,甚至还想去当一名远离官场的教书匠。
三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晚上,王步凡没事在孔庙初中校园里闲转悠,孔庙初中的副教导主任陈孚跑来叫他去喝酒,很热情地拉住王步凡说:“兄弟,今晚没有别的事吧,走,我那里还有一瓶剑南春呢,咱俩把它报销掉!”
王步凡是个不随便贪占别人便宜的人,他本不想去,自己现在是个下岗的副乡长,也给陈孚办不了什么事情。然而念在陈孚一片真情,自己也想借酒浇愁,便随陈孚去了。
来到陈孚的房间里,陈孚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剑南春酒说:“这瓶酒是我侄子给的,过年都没舍得喝。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有上档次的人才有资格喝剑南春。我侄子办了个养鸡厂,是孔镇长到省里给他跑的扶贫款,他现在可有钱了。”
王步凡听了这话,总觉得陈孚有些夸张和卖弄。他王步凡能算是上档次的人?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副乡长嘛,你侄子有钱难道就等于你陈孚有钱?孔隙明给你侄子跑了贷款,好像你陈孚就风光了?净说些废话!陈孚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并未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而王步凡则纯粹是过于敏感。
陈孚很娴熟地在弄酸白菜来下酒,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在家里经常做饭,而王步凡则是那种不洗衣服不做饭的懒男人。
陈孚属于那种小聪明型的人,个头很低,人却精明,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两只眼睛就像老鼠的眼睛那般机警,看人时目光在别人脸上扫来扫去,生怕哪一根毫毛没有看清楚。当你看他的时候,他会急忙把眼光移到别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你不看他了他又把目光再投注到你的脸上,天生一副奴才相,没有稳重端庄之态。陈孚把酸白菜弄好后,没有酒杯,很不好意思地拿了两个碗,两个人把酒倒在碗里,用碗喝了起来。刚开始喝酒谁也不说话,酒喝了一半,陈孚好像很懂人情世故,两只老鼠眼在王步凡的脸上流盼着说:“王乡长,可能你不知道吧,孔隙明是县长安智耀重用的人,马风是县委书记米达文重用的人。马风原来是米书记老家芙蓉镇的一个普通教师,不知通过啥关系三年前调到天南县委组织部先当干事,后来又当了组织科科长,没多长时间又当了副部长,副部长也只干了两个月时间,米书记一到天南他就到咱孔庙镇当了书记。因为安县长与米书记两个人不怎么合拍,所以孔、马两个人也不合拍,还老是闹别扭。”不知陈孚从哪里听来这些马路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却不清楚这些情况。王步凡听到这些关于官场内幕的消息,觉得有些新奇。
说话之间两个人早把一瓶剑南春喝完了,陈孚又从床底下取出一瓶杜康酒,非要打开再喝点儿。王步凡推不掉,只好又陪陈孚喝起来。
其实王步凡酒量挺大的,喝一斤酒从来没有醉过。陈孚的酒量不行,八两酒下肚,脸红得像猴屁股,两只老鼠眼都直了,话也有点不照茬:“王老弟,你不知道,现在的官员们没有几个好东西,听说孔镇长给他弟弟跑的扶贫款更多。说的是办养猪厂,养他娘个俅,连一头猪仔都没有养。他给我侄子跑的那些扶贫款三分之二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孔隙明绝对是孔庙镇的第一贪官。这话我侄子不让我向外透露……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过后来孔隙明还想在我侄子的厂里分红,我侄子很气愤就把他告了。正好马书记和孔隙明有矛盾,马风重拳出击,孔隙明就倒霉了。”接下来陈孚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孔隙明被查处的经过—— ◇◇欢◇迎访◇问◇
第7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7)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成了孔隙明最难过的一天,也成了他的祭日。天南县纪委书记匡扶仪事先给孔隙明打了个电话,说纪委要问一下他与马风吵架闹不团结的事情,并说书记、镇长不合作对工作很不利,米书记和安县长都很关注此事。孔隙明正有一肚子委屈要向领导诉说,但是为了避免恶人先告状的嫌疑,他强忍着心中的怨气,没有主动找领导,只在下边做了一些小动作,想看看马风的反应再说。现在听匡扶仪在电话上这么一说,正合他的心意,就很快来到县纪委。
他一进县纪委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匡扶仪如果是代表县委跟他谈工作上的事情不会有外人在场,而现在纪委的几个同志都在,这时他想退出去已经晚了。匡扶仪天生一脸严肃相,见孔隙明到来就礼节性地站起来迎接他,并示意让他坐下。孔隙明也知道现在的干部一旦被纪委传唤,如果真有问题,就标志着被收审了,且进来容易出去难。这边人一旦被扣下,那边反贪局就会有人去抄家,去搜赃。他事先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以为有安智耀撑腰不会出问题,现在却对后果很怕,不由自主地两腿发软浑身打颤,后悔事前没有做些准备,没有和安智耀商量一下对策,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匡扶仪见孔隙明没有坐下,就很客气地说:“老孔,请坐吧。”单从说话的语气上孔隙明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孔隙明忐忑不安地坐下后故作镇静地问:“匡书记找我有事情吗?”
“隙明同志,我们找你来是想了解核实一下你在孔庙的有关情况,希望你能够积极配合组织。”
听到“积极配合组织”几个字,孔隙明已经知道是自己的事情犯了,虚汗马上出了一头,平时的沉稳没有了,奸笑也没有了,他擦着宽阔泛光的额头强打精神说:“行,匡书记,我会积极配合组织的。我与马风同志的矛盾纯粹是工作上的,个人感情上并没有什么。”他故意把话题扯到他与马风的矛盾上去。
匡扶仪望着孔隙明,脸色和蔼却又带着严肃,“隙明同志,你过去的工作有成绩也有失误,这个今天不说了,你与马风的矛盾,今天也不说了。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了解一下二百万元扶贫款的去向和孔庙镇养鸡厂亏损一百多万元的经济问题。另外据马岭村支部书记张德反映你在马岭村打井一事上手脚也不太干净,前任县长给马岭村批的打井款你究竟卡了多少?在座的都是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你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有啥问题就如实说吧,要争取主动。”
开始孔隙明还想搪塞一下,他认为有安智耀做后台出不了问题。但他听到匡扶仪把扶贫款的数目与养鸡厂亏损的数目都已经弄清楚了,肯定是握有真凭实据才传唤他。他现在后悔当初没有及时把张德那个支部书记拿掉。当初马岭村的打井款他贪污了十万,也许是张德揭发了他,也许是那个姓陈的厂长揭发了他,他现在还弄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又听到“要争取主动”五个字就有些心虚,这无异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看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出现在纪委办公室,而不是以一个镇长的身份来和纪委书记谈工作的。孔隙明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交代了也不会从宽处理,贪污一百多万是死罪,不交代抗拒到底也是死罪,干脆把死作为上策。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说:“这个事情我想请示一下米书记和安县长,我跟他们有话说。”
匡扶仪笑一笑说:“隙明同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不请示领导,领导已经明确表态,要求纪委一查到底,决不姑息迁就。”
孔隙明听匡扶仪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在他与马风的斗争中自己是彻底失败了。他深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者的下场:从经济上查你,只要你屁股不干净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孔隙明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打定主意之后,孔隙明反而胆子大了,他梳理一下大背头,摇头晃脑地说:“我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有贪污过一分钱,没有占过公家一点便宜,没有……”
“够啦!”匡扶仪啪地将一堆材料往桌子上一甩说:“这是省扶贫办出具的证明材料和一个姓陈的私企老板揭发你贪污扶贫款的揭发信,还有张德同志对你贪污打井款的举报证言,你要不要亲自看看?”
孔隙明这时才知道纪委掌握的情况可能比他想像的还要清楚,就不再表功了:“我确实贪污了一些扶贫款,但涉及到县委主要领导,我不能在这里交代,我请求组织上批准我以书面形式向组织上汇报。”孔隙明想在临死前咬米达文一口,还故意把“交代”换成“汇报”。他以为自己落个如此下场都怨米达文,如果米达文让他升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这一切灾难都将不复存在。他更知道现在反腐败反到谁头上,多数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结果。如果一个人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即使有再大的经济问题也没人去查,照样以清正廉洁的形象出现。一旦这个人败运了,一切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一切人都会落井下石,即使是以往的后台或朋友。想到这里他就愈加感激力荐他出任孔庙党委书记的安智耀,也越来越恨阻止他高升的米达文。他决心以死来保护安智耀,只要安智耀当了县委书记,他的妻子儿女仍然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到时候安智耀只要表个态,纪委就会适可而止,不再往下追查。 虹桥门户网
第8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8) 匡扶仪听孔隙明说扶贫款关系到县委主要领导,也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于是就答应了孔隙明的要求。他和纪委的两个同志带孔隙明到问讯室,收了他的手机和传呼机,给他送来了纸和笔,要求他端正态度配合组织,详细书写交代材料。
匡扶仪走后,孔隙明先是木呆呆地静坐思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大哭了一场才开始写交代材料。
写到中午孔隙明的交代材料还没有写完,匡扶仪就带着其他人去吃饭,留下两个同志看守。孔隙明心乱如麻,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当他站到窗口时,窗外的白杨树枝繁叶茂,几只小鸟愉快地在树上跳跃着唱歌,孔隙明触景生情流下了眼泪。自己也是农家子弟,考上大学才走出穷山沟的,因为一个贪字,现在连一只小鸟也不如,小鸟还有自由,而自己就像笼中之物,已经失去了自由。他看着那坚固的铁窗出神,站了很久,又回头看那两个看守,见两个看守正在打瞌睡,他心一横,悄悄脱下衬衣绑在纪委讯问室的防盗窗上,然后把头伸了进去……
等纪委的看守人员发现时,孔隙明已经死了,就赶紧打电话向匡扶仪汇报。匡扶仪闻讯赶来后很懊恼,把看守人员训了一顿。
孔隙明的死给匡扶仪弄了个措手不及,他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正准备向天野市纪委汇报,办公室的同志送来了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他看过之后更是吃惊,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上竟然说米达文收了他二十万元的贿赂,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态确实严重,这种事牵涉原则性问题,又不能跟米达文说,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拨通了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的电话,把情况上报天野市纪委……
天野市纪委行动非常迅速,于下午派调查组进驻天南县,要彻底查清孔隙明贪污行贿一案。米达文确实收过孔隙明的钱,但事后把钱交给了匡扶仪让他存在廉政账户上。米达文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有向匡扶仪说明钱的来历。现在天野市纪委来调查这个事,米达文才把原情说了出来。匡扶仪自然是要为他作证的,廉政账户上也确实有这笔钱。既然天南县委书记米达文没有经济问题,余下的事就应该由天南县纪委来处理。天野市纪委调查组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极具戏剧色彩。天南县的老百姓不知道内情,只有几个县领导知道,消息一时还没有扩散。
孔隙明虽然畏罪自杀,但问题仍然是要查清楚的。天南县纪委查抄了孔隙明在天南县的家,从家中搜出现金五十一万元,存折一个,存款五十三万元。又查抄了孔隙明弟弟的家,什么东西也没有查出来。据孔隙明的弟弟交代,他哥哥根本没给过他一分钱,仅仅出钱给他盖了十几间猪舍,那完全是做样子的,一头猪也没有养。这样看来,且不说孔隙明筹建养鸡场花的一百万,仅二百万扶贫款除名正言顺给陈孚的侄子三十万和米达文上缴的二十万,还有一百五十万元没有下落。检察院的同志在审问孔隙明老婆的时候,她则哭着说孔隙明曾养了一个情妇,是葡萄酒厂的下岗女工,他花了三十多万元给情妇买了一辆轿车让她跑出租,一个月前出车祸车毁人亡。其余的钱大概是送礼或者挥霍了,她并不知道具体去向。案子查到这里已经无法再往下查了,检察院和反贪局只好草草结案。
结案后天野市纪委专门为米达文洗刷了受贿罪名。这样一来,米达文把受贿款交到县纪委的事还在政界传为美谈,而在老百姓那里却认为米达文也许只交出了一笔,没有上缴的或许更多,并不认为他是个清官,反而说他是个贪官。其实孔隙明给安智耀送了多少钱,因为孔隙明没有揭发安智耀,群众也不会往更深层次去想,却认为安智耀是个清官。经济问题一旦牵到谁就说不清了,群众会利用丰富的想像力去尽量往大处说……
陈孚像个万事通似的继续说:“孔隙明一案在天南县轰动很大,对米达文震动也很大,他原以为在孔隙明身上肯定能查出安智耀的受贿问题,可以以此扳倒政敌安智耀,除掉强劲的竞争对手,但查来查去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看来安智耀还真能居安思危,办事不留一点痕迹和把柄……通过孔隙明事件,米达文也认识到以后在任用干部上自己一定要把好关,该用的人阻力再大也要重用,不该用的人一定要扔在圈子以外去。说白了就是那些不能和县委保持一致的坚决不用,而这里所说的县委事实上就是指米达文。当初孔隙明由春柳乡副书记提拔为孔庙镇镇长时是安智耀竭力推荐给前任县委书记武伟的,后来安智耀又极力推荐孔隙明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多亏当时武伟没有同意,米达文调任天南县委书记后安智耀又一次举荐孔隙明,米达文也没有同意。米达文根本不相信孔隙明没有给安智耀行贿,只怕送的还不会少。为什么孔隙明宁死也不肯说出真相,看来谁养的鸡子给谁生蛋,谁养的小狗给谁看门,这话一点也不假……我是听一个在县纪委干事的亲戚说的。王乡长,你也得跑跑啊,现在的情况不跑不送坐在家里等可不行,你干了十二年副乡长为什么升不上去?就是因为你不跑不送。现在孔庙没有镇长,机会难得,你应该去跑跑,你知道人家李玉慧副镇长跑官的故事吧,听说已经哭过三次了,都是因为没有当上镇长,现在李玉慧又开始跑了……跑跑,你一定也要跑跑啊!” §虹§桥§书§吧§
第9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9) 王步凡见陈孚醉了,就偷偷把陈孚碗中剩余的酒倒在自己的碗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正好这时陈孚媳妇推门进来,王步凡嘱咐她好好照顾陈孚,自己告辞。
他步履蹒跚地回到家里,见舒爽和孩子们已经睡下,他不想去答理舒爽,就坐在已经烂了的皮革沙发上,点一支烟猛吸几口,用手在胸前慢慢地抚摸着,打了几个嗝儿,才觉得彻底顺过气来。这时墙上那个用了五年的挂钟敲响了晚上十一点。按他以往的习惯,这时候已经该上床休息了。然而没有一点儿睡意,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昏暗的电灯泡发呆。闭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灯泡的余光在眼睛里变幻成几个白点晃来晃去。
王步凡兄弟姐妹八个,他上边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下边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父亲王明道为他们起名时寄予厚望,盼望他们长大后都有点出息,谁知八个子女一个比一个平庸。只有王步凡混了个副乡长还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现在又处于停职赋闲时期,空让老爹花费心血。
王步凡的家在过去也算是个名门望族,他父亲在国民党时期当过省民教馆的副馆长,等共产党把国民党赶到台湾之后落下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一戴就是几十年。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拨乱反正时才摘掉那顶压了他大半辈子的坏分子帽子。在几十年的灰暗岁月里,王明道自修中西医,成了个乡村医生,医术还算不错,经常为乡邻们治病,在十里八乡威望很高。王步凡只读完初中,因父亲的原因没有资格上高中,只好回家务农。他是在父亲摘掉历史反革命帽子后于一九七九年通过复习考上天野大学走出穷山沟的,他们父子对十年动乱有着切肤之痛……
王步凡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舒爽已经起床在收拾乱糟糟的房间,并不理睬他。他洗着脸忽然想起昨晚陈孚说县委书记米达文是东南县芙蓉镇人。他曾听父亲说过早年在一个叫芙蓉镇的学校里教过书,莫非就是那个芙蓉镇?他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但这种希望是渺茫的也是模糊的,他没有太在意。他算算日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正好是星期天,也该回家看看。想到这里他草草擦了一把脸往外走。舒爽开腔了:“王大甩子,往哪里去,不吃饭了?”
“我回老家看看去。”王步凡一脸不耐烦地说。昨晚的气他还没有彻底消,不想和舒爽多说话。
“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回家不给老人捎点东西,白养你了?要不我去张校长家借二十块钱?”舒爽似乎忘了昨天晚上生气的事,一会儿甩子一会儿大侠地说着。
王步凡也不答理舒爽只管往外走。
三月的天,阳光明媚,垂柳吐翠,鸟儿在枝头唱个不停。尽管早晨还有一丝凉意,但这种凉意更能让人清醒和精爽。王步凡这时心中的一切不快早已淡去,好像昨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一如平常。他还是他,妻子还是妻子,儿子含愈仍然是班里的三好学生,女儿含嫣总是那么乖巧,令他视若掌上明珠。但这种心情随着口袋里没钱的现实忽然间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就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一无所有,前途渺茫。
来到车站,王步凡想起该给爱抽烟爱喝酒的老爹捎点烟酒尽尽孝心。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喝两口酒抽点烟。王步凡一摸口袋里边只有五元钱,仅仅够坐公共汽车。因为兜里没有钱,他只好找个认识店主的商店,赊了两条烟、两瓶酒,才来到路边等车。左等右等不见客车的影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车上人太多又不停。他正在恼火,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他的面前。他疑惑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从摇下玻璃的车窗里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望着王步凡笑。王步凡一看原来是在高中复习时的同学乐思蜀,他现在在县自来水公司开车。在高中复习考大学时,乐思蜀学习最差,上课总爱睡觉,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乐睡熟后来又演变成乐大头,他是接父亲的班到自来水公司开车的。
乐思蜀问王步凡去哪里,王步凡说想回老家去看望老人。乐思蜀把头一甩很爽快地说:“上车,正好今天没事,送你回去。你王八蛋可是咱们班里的大才子,本想着有朝一日你干大了,给你开车拿包呢,谁知还是这般没出息,十二年了还是个副乡长,现在又成了下岗副乡长,你可真有出息啊。”
王步凡并不计较乐思蜀怎么说,甘心承认自己的没出息,这么多年的官场折磨,自尊心早已变成了自卑心。他知道自己现在虽然是个副乡长,并不比一个司机强,一年多没有发工资了。上车后王步凡与乐思蜀扯些淡咸事。王家沟离孔庙只有五公里路,很快就到了。进到村里,车刚停在家门口,正好王步凡的远房族弟王步流见了,笑着说:“远远看着来了一辆鳖盖车,我还当是哪个大官儿又来突击检查计划生育呢,原来是你回来了,不简单,现在也坐上小车了。公家配给你的?”王步凡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快,本想抢白王步流一句,想到官大不压乡邻那句俗话,就没有说什么。自己只是个副乡长,何必与王步流计较,再说穷乡亲的嘴最臭,弄不好会说你很多不是,千万得罪不得。他赶紧给王步流掏了一支烟,说了几句客套话。 虹桥门户网
第10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0) 王步流抽着烟,哼着乡村小调,赶着牛拉着架子车上山去了。
这时他老爹老娘听见他的说话声从家中迎了出来。
王步凡向老爹老娘介绍了乐思蜀,然后引着乐思蜀回到家中坐进临街的老房子内,他母亲则忙着进厨房去打鸡蛋茶。
乐思蜀见王明道胡须头发全白了,但气色和神态非常好,就问他高寿,王明道说自己已经八十岁了。乐思蜀称赞老人身板儿硬朗能活一百多岁。老人家很高兴。乐思蜀又问这临街房子多少年了。王明道说是他爷爷经手盖的房子,至少也有一百多年了。乐思蜀又问现在农村收成咋样。王明道摇头叹道:“现在农民都不愿种地。连续大旱,人工不说,村提留、乡统筹交过之后剩下的还不够肥料钱,种地还不如去捡破烂呢,你们没见原本绿油油的麦苗一遇到天旱都旱蔫了。”
乐思蜀很知趣,知道王步凡回老家肯定与老爹有话说,就到院子里去闲看。其实农家破院没啥好看的,他蹲在院子里那口废弃不用的老井边抽烟打发时间。
王步凡与老爹拉了一会儿家常,母亲把鸡蛋茶做成了,让乐思蜀喝。乐思蜀不爱喝鸡蛋茶,老人显得很惋惜。她不明白这么好的东西年轻人为啥就是不肯喝。她哪里知道如今的小车司机大鱼大肉都吃腻了,谁还喜欢喝这没有咸淡味道的鸡蛋茶。
王步凡早上没有吃饭,端起碗很有滋味地喝着,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喝完鸡蛋茶,母亲收拾碗筷进了厨房,王步凡问他父亲当年是不是在芙蓉镇教过书。
王明道想起往事叹一口长气说:“我曾在芙蓉镇教过三年书,第三年秋天省教育厅的鲁厅长回湖南省亲,回来时天下大雨汽车没法走,就拐到芙蓉镇中学避雨住了三天。当时没有人能听懂湖南话,只有我能听懂。我在黄埔军校河东分校上学时班里有几个湖南人,与一个叫尤可敬的同学还结了金兰,对湖南话知道一些。鲁厅长在芙蓉中学住了三天,话也谈得投机,饮食起居都是我照料的,鲁厅长很高兴。分别时他特意给我留了名片,说有事让我去省城找他。后来我不想教书了,就去省城找鲁厅长。鲁厅长不忘旧情,先安排我当了民教馆的干事,正好与同学尤可敬是同事,尤可敬是保管员,管理着馆里所有的物资。鲁厅长见我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很器重我。抗战爆发前又把我提拔为副馆长。后来抗日战争爆发,省城沦陷,省机关迁到天野办公,其他部门也相继迁到天野。在天野一段时间后那里也沦陷了,我便和尤可敬结伴离开天野回到老家。尤可敬是鲁厅长的湖南老乡,离家太远只好把行李存放在咱家里,从此一去就没有音讯了。抗战胜利后,原民教馆的馆长高升,单位里曾来公函让我就职馆长,因时局动荡我没有赴任。后来写信打听尤可敬的消息,省城方面回信说只知道他是湖南人,并不知道详细地址,很可能人已经死于战乱……又过了三年,八路军就来了……”
在父亲诉说告一段落时,他问:“您当年在芙蓉镇教书时是否有姓米的学生?”
“有。有一个叫米多的学生,因为名字起得特别,所以印象较深。”王明道虽然八十岁了,头脑很清楚。他点了一支烟接着说:“我记得还有石为天、张问天、赵云天三个学生,平时都叫他们三天,其余的我就记不清了。你问这些干啥?”
王步凡说:“爹,是这样的,我听说现在的县委书记米达文可能是芙蓉镇人,我想通过您的学生找米书记帮忙,能够上班或者往上提一提。咱们去一趟芙蓉镇,碰碰运气,看您当年的学生是否和他有关系,能不能帮上忙。您知道现在教师最难当,舒爽已经一年没发工资,乡干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是一年没发工资,连家庭都不能安定了。”王步凡也不管老爹赞成与否,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钱与舒爽吵架的事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唉,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啊。有的人很能干,可惜天生没有帅才,连三个人也领导不了;有的人搞技术当教授可以,却不懂得政治当不了官,只能当个专业人才;有的人是庸才不堪大任,只能当个好百姓;有的人生性狂傲,自以为是,结果到处碰壁;你就是我说的第四种人。颜回不二过,就是人家懂得修正自己,你身在官场就要学会尊上友下,圆滑处世,力戒狂傲,多学一点中庸之道。李白很有才华吧,什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最终失败在狂傲上。自高自大思想是要不得的,狂傲终究是要误人的!你在政治上很有前途,八个孩子我就对你寄希望大,可是你最大的弱点就是狂傲。世界上的人大致分为以下三种:一种是能力强能够创造剩余价值的人,不光自己一世荣耀,还能惠顾别人,补益社会;第二种人是自己创造不了剩余价值,只能自给自足,无力惠及别人;第三种人是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要拖累别人,成为亲戚朋友和社会的负担。我是把你看成第一种人的,可惜你不争气啊,现在弄得连班也不让上,唉,教训啊!现在社会风气已经到了这一步,当个副乡长是没什么出息,咱就去一趟芙蓉镇碰碰运气吧,不跑不送看来是不行了。”说罢,老人显得有些无奈。 虹桥书吧
第11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1) 说走就走,乐思蜀开着桑塔纳车,王步凡和他父亲坐在后边,车飞驰般地出了村庄。一路上他们心中有事谁也不说话。王步凡暗暗祈祷,但愿这次有个良好的转机,很多人的前程就是这样想方设法跑出来的,上天也不会单单难为他王步凡一个人。王明道显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一脸的忧郁,一句话也不说。
三十公里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王明道隔着车窗一看,芙蓉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现在高楼林立,马路宽敞,与他印象中的芙蓉镇相去甚远,他有些怀疑地问乐思蜀:“这是不是芙蓉镇啊?”乐思蜀告诉他就是这里,前几天米书记的老母亲去世,他还拉着一个叫徐光的副县长来过。
王明道感慨道:“几十年没来了,也不知我的那些学生们是否健在,如果活着的话他们也都是七十来岁的人了。社会发展真快,当年我们在这里教书,回家靠步行,得走一天,现在用不了一个小时。”
进了芙蓉镇,王明道决定先找到石为天或赵云天再说。他见一个老年人躺在路边晒太阳,就下车走上前去问话:“请问老哥,你知道石为天、赵云天这两个人吗?”
“知道。石为天前年到阎王爷那里报道了,赵云天一家都在天野市住,三五年回来一次。”老人并未细看王明道,很随便地回答着。王明道脸上有些失望,在失望之余又问:“那么张问天还在不在?”王明道这时已经有些信心不足了。
那老汉抬起头注视了一下王明道,眼睛有点发亮,“老哥这么面熟,你找张问天有啥事?你是……”
“我叫王明道,几十年前在这里教过书,张问天是我的学生。”王明道长叹一声望着天空有些无奈。
“哎呀,您是王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李二川呀,您不记得我了?”说着话李二川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王明道的手,亲热得像个孩子似的。王明道这时也有些激动。也难怪,师生五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能不高兴?当年王明道在芙蓉镇教书时三十岁,现在已经八十岁了。
其实王明道根本就记不起还有李二川这么个学生,他只记得张问天特别机灵,会玩事儿。于是故意说:“咋不记得?那时你个头高高的,身材瘦瘦的,学习很用功,像个小大人。那时我就说李二川一辈子受不了穷。只是时间太长,你们的变化太大,只记得姓名,人已经认不清了。”王明道一时还弄不清李二川一生的经历,只好这样含糊其辞地说着。
李二川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花,老师在五十年后还记得他,并且还夸他当年学习很用功有后福,七十多岁的老汉也神采飞扬的,高兴得像个小学生。其实王明道这种话放在谁身上都管用,纯粹是逢场作戏罢了。人这东西就是怪,吃奶的孩子你说他乖他就笑,说他闹人他就哭,谁都爱听顺耳话。王步凡很佩服他老爹对人情世故的练达,无形之中老爹又给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
李二川拍拍身上的尘土,很热情地说:“王老师,走,我引你去找张问天。他从镇水利站退休后在家没事,整天坐在门前晒太阳。”说罢,李二川觉得不妥,又解释说:“按理应该让您老到我家中去,只是去年您那侄媳妇不在了,我跟着儿子吃饭,退休工资全让他们夫妻花了,就这儿媳妇还成天嫌弃我。她有点麻缠,怕扫了您老人家的兴。张问天退休后儿子接了班,前年又找了个老伴,那婆娘会料理生活,过得挺幸福。”
王步凡听刚才两位老人还称兄道弟的,转眼间明白了彼此的身份,李二川则主动降了辈分。
说话间已经来到张问天家门口。张问天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李二川老远就喊起来:“问天,王老师来了。”
张问天一眼就认出了王明道,迎上来拉住王明道的手,眼中含着热泪说:“几十年了,风风雨雨,岁月艰辛,也没有去看望老师,没想到王老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体这么好。我很惭愧啊!”然后看着王步凡和乐思蜀问:“这两位是?”
王明道急忙指着王步凡说:“这是我的次子叫步凡,那位是步凡的同学小乐,开车的。”
张问天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小弟一表人才,很像王老师年轻时的风度,前途不可限量啊。”接着又握住乐思蜀的手,“小弟辛苦啦。”
乐思蜀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晚辈。”
李二川急忙止住:“哪里话,既是王公子的同学,咱们就是兄弟了,礼数可不能乱。”这场面让王步凡和乐思蜀都有些难堪。
王明道见到学生们有些感伤,只好用几十年风云变幻,彼此过得都很艰辛的话,既是应酬别人,也是表白自己。
李二川打破僵局说:“问天,你陪王老师和两位小弟说话,我去招呼咱们那几个同学。”说罢慌慌张张地走了。王明道望着李二川的背影有点感动,眼睛也有些湿润。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12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2) 张问天把王明道他们让进屋里坐下,他婆娘来倒了茶水,然后坐在张问天身边。王步凡审视这婆娘:五十多岁,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多少有点像扬眉。年轻时肯定是个标致女人,看上去她比张问天要小十几岁。再看张问天,他虽然七十来岁了,仍然身材笔直,眉宇间透出英豪之气,可想当年决不是平庸之辈。接下来便是拉些家常,王明道和张问天的话都有些沉重,最后王明道才说明来意。张问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点头。当那婆娘听说来人是孔庙镇的,便说:“我哥哥在兴隆高中教书,叫伊天生,兴隆离孔庙很近的。”王步凡有些吃惊,没想到张问天的夫人竟是扬眉的姑姑,也不便问她是怎么嫁到东南县的。在他的印象中扬眉有两个姑姑,一个在天西县,一个在天南县,怎么在东南县又冒出来个姑姑。那婆娘像是个好说话的女人,自我介绍说她一辈子嫁过三个男人,天西县一个,病死了。后来嫁给东南县一个姓马的木匠,又死了。后来就嫁给了张问天。并说她原先那个婆家的侄子在孔庙镇当书记。不用说就是马风。这时王步凡有点吃惊,看来昨天晚上陈孚跟他说的话全是真的。他真应该感谢陈孚给他透露了类似天机般的重要信息。他又暗自告诫自己,此行的情况决不能告诉任何人,一旦将来得到重用,对不明内情的人,只能说是组织部门的正常任用,是自己凭才干升上去的,不然他将落个跑官要官的不光彩名声。
王明道悄悄把今天来芙蓉镇的目的对张问天说了说,张问天没有说话只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李二川把七八个老头召集来与王明道见了面。然后说:“王老师,您当年的学生也就剩这么几个了,其余的不在了。”
王明道不免又发出一些人生苦短的慨叹,表情十分悲凉。他能活到八十岁确实很不容易,现在五十多岁,六十多岁死的人很多,学生们能活到七十岁,也算有点造化。
王步凡从几个老头儿说话的神色就能看出,张问天是他们中间的核心人物。他看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半钟,就望着张问天说:“你们看哪家饭店合适,今天中午我请客,让我老爸和他的得意门生们好好叙叙旧。平时老爷子没少念叨你们,现在你们师生终于见面了。”说罢这话,王步凡一阵心虚。他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五元钱,连包好烟也买不了。不过有乐思蜀在,不会让他太难堪。
张问天执意要让大家在家中吃饭,众人不肯。张问天道:“真不在家里吃饭就到外边吧。我老伴的两个女儿在镇上开了个小酒店,咱们就去那里,今天我请客。”往门外走着,张问天又小声对王步凡说:“当年王老师对我是最关心的,我还穿过他一双鞋呢,每逢他回家时都由我给他看门。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孝敬他老人家,说起来很惭愧。”显然,张问天既要说明他与王明道关系特殊,又不想让别人感到冷落。王步凡很佩服张问天说话的技巧,看来他是个很老到的人。
王步凡见张问天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和父亲随他们一块儿来到镇上。众人走进一家叫客自来的小酒店,店面不大,却很整洁。坐下之后,从里边走出来两位十分漂亮的女子给大家倒水。她们的样子与扬眉长得极像,立即引起了王步凡的注意。张问天指着这两个女子向大家介绍:“这两个是我老伴的女儿,她们姐妹两个没有工作,就在芙蓉镇上开了这个小酒店。”顿了顿又叹道:“唉,现在管理费和税费月月涨,房租也年年涨,生意快做不下去了。别的又没啥事干,只好先将就着。”
张问天介绍到这里,王步凡很礼貌地站起来和二位小姐握手,伸出手后又觉得有点冒昧,不如点头合适,手一时又无法缩回去。两位小姐面对不相识的人有点害羞,年龄小的伸了右手,年龄大的伸出左手。在握手那一瞬间,王步凡发觉姐妹俩的手指又白又细又长,比扬眉的手还好看。舒爽的手指又粗又短,不男不女的无美可谈,而这姐妹俩的手指似玉笋赛葱根,天生带着几分灵巧,这样的手指应该就是古书上说的“纤纤玉指”吧。抬头观看她们的容貌,王步凡越发吃惊,在孔庙镇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娇媚的女子,尽管她们与扬眉是表姐妹,但她们都比扬眉长得更漂亮。年龄大的三十来岁,眼如秋水,顾盼传情,呈现出成熟女性的美,只是面色发黄,有些病态,样子也有些多愁善感。年龄小的二十多岁,面白如雪,白里透红,那秋波泛情的眼神,那脸蛋上镶嵌着的两个酒窝,那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极有特点。姐姐比妹妹成熟,妹妹比姐姐端庄秀气。这两个女人如果往孔庙的街上一站,能把孔庙大街上溜达着的大闺女和小媳妇比成牛粪。王步凡正端详着眼前的两位佳人,张问天指着王明道对那个年龄小的女子说:“知秋,这是我的老师,你们应该叫爷爷。”王步凡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回到座位上。他不准备把他与扬眉的关系说破,免得大家难堪。 虹←桥←书←吧←←
第13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3) 知秋的姐姐和知秋都甜甜地叫了声爷爷,那声音让王步凡听着心里挺舒服。
张问天又指着回到座位上的步凡说:“这是我的师弟步凡,你们应该叫叔叔。”知秋的姐姐见王步凡与自己大不了多少,有些不情愿,没吭声。知秋毕竟小一些,红着脸叫了一声:“叔叔好。”
王步凡有些不好意思,先说:“你好。”然后又情不自禁地说:“不敢,不敢,就叫哥吧。”
张问天很严肃地说:“那可不行,岂能乱了辈分。”姐妹两个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尴尬,偷偷地望着王步凡笑。
王步凡这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才人家叫叔叔时分明有些不情愿,而自己却答应了。论年龄自己也不该是人家的长辈,再说与扬眉是那种关系,她的表妹也不应该称自己为叔叔。刚才既然已经答应了,又说不敢不敢。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应酬上还欠火候。这种场合本不该很认真的,她们叫叔叔,就让她们叫,自己窘什么?他抬头一看,见知秋的姐姐已经去干别的事情了,只有知秋还在。她一边倒茶水一边偷眼瞧着王步凡笑。她笑的时候特别好看,两个酒窝深深的,露出满口又白又齐的牙齿。
说话间知秋的姐姐已经把几个凉菜做好了,知秋把菜摆在桌上,斟上酒,大家便拉开了酒文化研讨的序幕。
先是敬酒。自然是学生们先敬王明道,然后是王步凡敬他父亲的学生们。
乐思蜀开车不喝酒,知秋善解人意地给他送了一罐饮料。乐思蜀急忙道了谢。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在自由活动中,张问天把该办的事做了安排:“王老师这次来,主要是想让我们找米达文帮忙把步凡小弟从副镇长任上再提一级。他现在是孔庙镇的副镇长,副职已经干了十二年。其实达文他爹米多也是王老师的学生,可惜前些年病故了。”王步凡听到这里就想掏耳朵,忍住没掏。张问天接下来又说:“我们几个去良川家里走一趟,他应该给个面子,两路出动,双管齐下,力量会大些。”
大家一阵沉默。王明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蹙了一下眉头。
张问天看大家没有表态,王明道也没有说话,就加重语气又说:“当年王老师执教甚严,学问也好,我们在座的后来能够有所作为,与王老师当年的培养是分不开的。王老师从来没有求咱们办过事情,这次既然求上门了,我们一定得帮这个忙。”说罢望着王明道问:“王老师要是觉得我还有啥没有考虑到的,您就补充补充。”张问天的一席话,就像在开会一样,而他又是这个会议的主持者。
王明道很感动,眼睛依然湿润着,凭他的老练和成熟,始终没有让泪水溢出眼眶。他点着头说:“问天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没啥再说的了。唉,我当年在这里仅仅任教三年,也没有给你们教出什么成绩,很惭愧。你们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现在又来劳驾你们,说实在的,咱们对跑官要官都是有想法有看法的,可是天野和天南的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啊!大恩不言谢。步凡,你代表我给你叔叔们敬一杯酒表示一下谢意吧。”
张问天和李二川他们急忙摆着手说:“王老师,可别这么说,步凡应该是我们的弟弟。现在社会风气乱套了,别人没大没小,咱可不能坏了规矩。您当年教育我们要恪守仁义礼智信,要以德养身,我们还是按过去的老规矩办,师父是师父,师母是师母,师弟是师弟,纲常不能乱啊!来,步凡小弟,咱们同饮一杯,共祝王老师健康长寿,也祝你仕途顺达。放心吧,我们会尽力而为的。王老师,您老年岁大了自便。”
王步凡急忙站起身举杯与大家碰了杯,一饮而尽,然后才又坐下。他心中一股热流直往上涌,本来有话在喉很想说两句感谢的话,竟然没有说出口。他刚才听张问天安排行程时心里很顺畅,一直想用指甲挖耳朵,因为人多不方便一直忍着没有挖。他猜想着自己可能要时来运转了,看来芙蓉镇之行也许将成为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兴奋过后又觉得今天的话题太沉重了。父亲八十岁了还要为他的前程来求人,望着父亲刻满沧桑的脸,他差点掉下泪来。同时更为今天的阵势弄得晕头转向,叫哥吧,面对七十岁的老人他叫不出来,叫叔吧,人家又不肯,真让他无所适从。在窘迫之余,他偷眼观望知秋,她正抿着小嘴笑,这场面她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有点难以接受和理解。王步凡这时又有点恨自己,平时自己的嘴巴挺乖巧,偏偏总在关键时候发挥不出水平,看来自己嘴上的功夫还需要再修炼提高。
知秋的姐姐把热菜弄好了,大家不再客套,一心吃饭。
饭吃得差不多了,张问天叫过来两个女儿说:“你们姐妹俩也来认识一下,给你爷爷和步凡叔叔敬一杯酒。山不转水转,我老了,以后说不定步凡能帮帮你们的忙呢。”回头看着王步凡道:“据我看,步凡天庭饱满,气宇轩昂,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别看现在还是个副乡长,说不定将来会升个县长、书记什么的。” →虹→桥→书→吧→
第14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4) 王步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站了起来。知秋的姐姐斟了酒,用左手端给王步凡,并未叫叔叔,只是婉尔一笑说:“来,王乡长,我敬您一杯。”
王步凡急忙接酒喝干道了谢,下边知秋自然也跟着姐姐叫了乡长,敬了酒。
乐思蜀看酒席该散了,就起身去付账,张问天不许。王步凡觉得找人家办事还让人家请客很不好意思,就执意要付账。张问天很诚恳地拒绝了,王步凡也不便再说什么。单从今天的阵势看,王步凡能体会到他老爹当年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是很好的,不然学生们不会事隔五十年了还这样尊敬他。
酒足饭饱之后,事情也安排妥当了,张问天望着王明道说:“王老师,我记得您的书法很有风骨,我晚上在这个小店里看门,闲着没事总爱涂抹几笔,正好有笔墨纸砚,您就给我们留几张墨宝作个纪念吧?”
王明道笑了笑说:“几十年在家务农,很少再拈笔,啥都荒废了。何况人老了手脚僵硬不灵便就更不行了。其实我的字远不如步凡的字好,他的书法曾获得过河东省和天野市的大奖呢,就让他给你们写吧。”王步凡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知秋听了这话,很机灵地跑着去取来笔墨纸砚,大家换了张桌子,都站在桌子旁边,等候王步凡写字。
王步凡客套了一阵子,见推辞不掉就裁了纸,然后想了想,挥毫蘸墨写了几首唐诗。知秋说:“我叫叶知秋,给我也写一张吧?”王步凡略加思考,写下一副“一叶虽小,报春知秋”的行草。他写这八个字,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自己虽然没有地位,但大家的恩德他永远不会忘记,将来一定要报答。另一层意思是冲着叶知秋的名字来的。大家一看王步凡的书法果然洒脱俊逸,不由一阵赞叹。尤其是叶知秋姐妹两个更高兴。她们为王步凡的才情所折服,很敬慕这位才华横溢的副乡长,不由自主地站在王步凡的两边,用灵巧的手抬起这幅书法。众人在一片叫好声中每人讨了一张王步凡的书法作品,以作纪念。王步凡擅长草书,写字时的姿态和气势又很特别,简直就是一种艺术表演,让人看着心里就能产生激情。王步凡给张问天写的是苏东坡的诗句:
一点浩然气,
千里快哉风!
写完字,张问天欣赏着王步凡的书法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什么议论,对王明道说:“王老师不要走,就在这里住几天吧。”
王明道很感激,却又很无奈地说:“按心情,论道理都应该住几天。可是不怕你们笑话,家中还有两头牛要喂,现在社会治安不好,偷牛的人也多啊,村里半年时间就丢了十头牛,我不得不回去呀!”
学生们见王明道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便强留,大家说着话走出了酒店。叶知秋姐妹两个把众人送出酒店,挥手道别。
王步凡特意回头又看了看姐妹两个,知秋的姐姐伸着左手,露出雪白的手臂很无力地向他们挥手告别,她那白得诱人的肌肤,让王步凡想起“病西施”三个字。她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神秘,也许王步凡与扬眉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点破。知秋甜甜蜜蜜地笑着望王步凡,并未挥手。老远了还能看见知秋那两个酒窝和两排洁白的牙齿,让王步凡想起“秀色可餐”那个成语。
王步凡这次芙蓉镇之行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的内心其实是很矛盾的,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天生桀骜不驯,常常以不为五斗米折腰来自勉,现在逼得他不得不去送礼跑官,既犹豫,又彷徨,既想笑,又想哭。他不甘心做违心的事情,又不得不顺应潮流。许多庸才都升上去了,一天到晚人模狗样的,他如果不跑跑,可能将永无出头之日。现实如此,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初衷,去适应大形势和顺应当今的社会潮流,以此来企盼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这种改变是脱胎换骨的,是非常痛苦的……
王步凡苦苦等了一星期,终于等到星期六晚上。他想着明天去见米达文的事,心里忐忑不安。此时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同学时运成打来的,说组织部长和他是老乡,最好让王步凡去走动走动。王步凡嘴上答应着但没有说去找米达文的事。
舒爽梦呓般地嘟囔着:“哪个神经蛋打电话?好久电话没有响了,我还以为是坏了呢。”
王步凡没有理睬舒爽,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一直在想心事……他坚持着熬到早晨四点就起了床。
一夜未眠,王步凡觉得有些疲倦,来到院里凉风一吹清醒多了,回忆昨夜时运成打电话的内容,看来这次机会不能再错过了,确实应该到米达文家里去走走。他回到屋里给乐思蜀打了个电话,说让他把车开上来孔庙接他去找米达文,乐思蜀说马上到。王步凡站在孔庙初中门口等着。夜正黑,东方还没有呈现出鱼肚白,满天星光,春风入耳,也激发不了他的一点灵感。他猜不透自己的前程到底会不会出现转机……过了二十分钟,他父亲到了,又过了十分钟,张问天到了,看来他起得很早,芙蓉镇离孔庙还有几十里路呢。乐思蜀到后,王步凡说先吃点饭,张问天却说先赶路,时间必须抓紧。于是四个人坐上车向天野市方向驶去。天也是的,说变脸就变脸,现在好像又要下雨了。 ←虹←桥书←吧←
第15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5) 在车上,张问天说要赶在八点钟以前见到米达文,怕他白天有事,一旦出去就找不到了。他还说来之前已与赵云天通了电话,赵云天在市新华书店门口等着。乐思蜀加快了车速。
路上,王步凡有意无意地向张问天打听前一段时间李二川他们天南之行的有关情况,张问天笑着说:“李二川他们那天来了七个人,到天南县之后正好门岗上没人,就直接到县委办公室找米达文,办公室的秘书还以为他们是上访告状的群众,推说米书记不在家,去天野市开会了,有事让他们到信访办去。当李二川说明他们是米达文的老师,从东南县芙蓉镇来,那个秘书才红着脸又倒茶又递烟,很是热情,然后说米书记正在开常委会,让他们等着。他们一直等到十一点半钟,常委会才散会。秘书去向米达文通报之后他并没有出来接见,说是有点事情要办,让秘书把他们直接带到县委招待所去先安排饭。他们坐着车出县委大门时正有一群农民要进去,门卫不让进,农民们就嚷着说,为什么刚才人家告状米书记接见,而我们上访就不接待?县委书记也看人下菜碟?老百姓竟把李二川他们几个也当成了上访告状的农民了。”
王步凡接话说:“这年头上访告状的人特别多,平均每星期县委县政府门口都有告状的,已成家常便饭了,就连孔庙这个地方也不安宁。”
张问天笑了笑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说,继续介绍李二川去天南的情况:“李二川他们在招待所一直等到十二点多,米达文才坐着车来到招待所。吃饭时米达文很热情,说老师们难得来一次天南。一顿饭就花了两千多块钱,光茅台酒喝了五瓶。当李二川他们说明来意后,米达文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许人当了官就得有点官架子吧,在办公室那阵子他就应该出来见个面,可是他没有出来。他再忙也不会比毛泽东还忙吧,毛泽东还接见韶山老乡呢。他也许当着下属的面是故意摆谱的,当年我带着马风去找武伟说马风那个事时,武伟在组织部长面前就故意显得居高临下,很有官架子,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县委书记深沉,显得他像个书记。你说人这东西就是怪,当了官没有官架子,人们反而说你不像个当官的样子。中国几千年的官场文化是很微妙的,人们不也常说当官就得有个当官的样子嘛,这样子咋解释?大概就是官架子吧,人们已经习惯了。其实前些年米达文求我去找边际办事时一点架子也没有,叔长叔短地叫。在我看来米达文并不像我们这些人诚实直爽。”
张问天停了停又说:“李二川他们刚吃过饭,天南葡萄酒厂的下岗职工不知咋知道米达文在招待所吃饭,来了四五百人把大门堵住了,有人还在那里骂娘,说‘当官的一桌酒席花几千,下岗职工没人管,毛主席你快睁睁眼。’真有意思,李二川他们都为米达文感到羞愧,而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分别时米达文不敢从正门走,像贼一样从后门溜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说能帮忙就尽量帮忙,可惜连你的名字也没有记一下。他的秘书坐车从正门走,走到门口就被告状的群众拦住车,从车上拽下来和他论理,他急忙亮明了身份。群众知道秘书不当家就放秘书走了,还傻乎乎地在等米达文,他们真是对当官的抱希望太大了。”
王步凡听了张问天的话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希望也大打折扣,他觉得米达文的话等于和没说差不多,这一次去找他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心情一变,车窗外的景物也都阴暗起来,雨雾中的白杨和垂柳也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像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那样憔悴哀伤。
王明道却满有信心,他知道当官的说话总是留有余地的,哪会像老百姓那样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啦!他认为米达文说出这样的话很正常,对这次天野之行仍充满信心。
王步凡从接触的那天起就觉得张问天的感情一直是压抑的,觉得他这一辈子肯定过得也不顺利,就岔开话题与张问天拉些家常。他问张问天这些年的经历,张问天就打开了话匣子,但话是对着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说的:“那天见王老师时,因为有正事我也没细说,我是四五年日本投降后考上西南军政大学的,毕业时国民党已经被共产党打败逃到了台湾,共产党收容了我们那些学生,经过审查也都没啥历史问题,就分配到各条战线上参加了工作,其实许多学生在学校时已经加入了共产党,是党员的都得到了重用。我不是党员,被分配到水利部门去工作。五零年冬天傅作义来咱河东省考察水利工作,我就是五人考察小组成员之一,傅作义曾对我说将来河东省的水利工作就交给我去办,言外之意咱省的水利工作准备让我负责。后来一念之差误了终生。我在外学习工作四年了,加上解放战争期间形势多变,与家中音讯隔断,既然到了家乡,一心想着回家看看父母,结果一回家就坏事了。 ◇欢◇迎◇访◇问◇◇
第16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6) “日本投降后我二叔当了国民党的区长,四七年他杀害过三名地下共产党员,解放后我二叔被镇压了。我回家之后,当晚就被那时的村干部抓起来了,说我是反革命分子家属,要向我讨还血债,决不能让我混进革命队伍中去。第二天就把我送到县里审问。其实县里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戴了一顶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一戴就是几十年。在那几十年里,每次运动都挨批斗,六零年生活紧张时差点把我饿死。七九年开始落实政策时天野还是地委,我找到天野地委书记边际求他帮忙,他说我的事不归地区管,我的同学井然是省人事厅厅长,让我去找井然。边际赠给我一些路费,我就到了省城。找到井然后,井然说这事比较难办,因为我那时的工作单位不在省里在水利部,应该到中央去找人。落实政策必须由原单位落实,其他地方没法落实。我说要是傅作义活着还好说,他已经死了让我找谁去?井然告诉我,我们有同学已经在中央当了领导,对老同学老同事很关照。他给那位领导写了一封信说明我的情况,让我直接去北京找,让水利部落实我的工作问题。我就怀揣着井然的信进京了,又通过工作人员把信递到那位领导办公室,之后秘书安排我在招待所里等候。他说领导很忙,一有空就会来接见我。我只好住下耐心地等待。
“我等了一星期,星期天晚上刚睡下,服务员来敲门通知我,说十点钟首长来见我。我急忙穿好衣服心情很紧张地等着。十点钟领导来了,几十年不见彼此都不认识了,我一说名字领导还有印象。因为事先井然在信中已经说明我蒙冤几十年的情况,领导首先表示同情,然后问我是想在北京工作还是想回老家工作。我说老婆死了,儿子一个人在老家,还是回老家吧。他说他已经让秘书到水利部落实了我的情况,那里只有我的名字没有联系地址,因此水利部在落实政策时一直没法和我联系。领导让水利部已经出具了落实政策的证明材料,他又给我写了封信,让河东省统战部安排我的工作。临走时他说材料邮寄太慢,也容易丢失,让我还是自己带上为好,不过路上要小心,别丢了。领导很忙,他的接见前后只有十几分钟时间,却让我一夜没有合眼,想了很多很多。我的冤案如果不是领导关照,很可能就没有平反的希望。
“第二天我坐火车回到省城去见井然,井然建议我留在水利厅工作,将来把儿子也安排在水利厅。我当时对前途已心灰意冷,省城又人生地不熟的,就执意要回地方上工作。结果一级一级往下安排,就把我安排在芙蓉镇水利站当了站长。人生也真短暂,耽误了那么多年,重新工作后只干了五年就该退休了,退休就退休吧,老伴因娘家是地主成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批斗死了,儿子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成家,就让儿子接了班,接班后才找了个媳妇成了家,也算了却了我作父亲的一桩心愿。”
王步凡听了张问天的经历,很有感慨地对张问天说:“您当年要是不回家恐怕最低也是水利厅的厅长。”
张问天叹道:“也许吧,可惜一步走错误了终生。不过还好,这条老命总算没被‘文化大革命’夺去,在那种全国只有一种声音的年代,人们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你整我,我整你,整来整去,说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早上还在革别人的命,晚上就被别人革自己的命……十年动乱那么多蒙冤而死的人结局还不如我,想到这些心理也就平衡了……”
这时小车进入市区,路上车水马龙,骑自行车的人特别多,为了不影响乐思蜀开车,大家都不再说话。到了市新华书店门口,张问天指着路边站着的一个人说:“赵云天已经在等咱们了。”
乐思蜀把车停住,大家下来与赵云天见面交谈,乐思蜀开车去买礼品。赵云天是个很精神的小老头儿,与王明道见面的情景与那天在芙蓉镇的情况一样,无非说些身体好,几十年没见面很想念的话。王明道问赵云天的情况,他习惯性地理一下大背头说过去一直在东南县剧团当团长,七九年调到市新华书店任副经理、经理,现在退休已经整整十年了,三个孩子两个已上班,一个上大学都不在家,没事就和老伴在家照看小孙子。闲扯了一会儿,乐思蜀开车回来了,大家上车向市委家属院方向驶去。
小车在天中大道上奔跑着,张问天说王步凡:“你应该早点来找米达文,临时抱佛脚不是太好。”
王步凡觉得张问天的话简直是在批评他,而他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仍然不会托人来找米达文,他骨子里讨厌跑官要官这一套,现在也只好违背自己的心愿了。
市委家属院很大,单元楼一排连一排望不到头,除市委机关干部职工在这里居住以外,历届县委书记都住在这里。赵云天是米达文的姑表哥,经常来往。张问天算是他的姨表叔,因不在市里工作没有到米达文家来过。赵云天让乐思蜀直接把车开到米达文住的楼道前,然后下车。 ◇欢◇迎访◇问◇◇
第17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7) 他们径直上了三楼。赵云天敲了门,里边明明有动静却不见开门。赵云天故意把脸对住门上的猫眼。门开了,开门的女人看样子是米达文的夫人,她相貌平平,很朴实,像个农村妇女。赵云天问:“达文在家吗?”
米夫人说:“在,刚起床,正在洗脸。说是上午不知要去见李书记还是边市长,你们晚来十分钟可能就见不着了,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呢,星期天回来也很少呆在家里。表叔表哥你们坐。”
王步凡又一次佩服张问天虑事的周全,要是吃饭耽误点时间,再晚来十分二十分钟可能今天就要白跑一趟。他们放下礼品,米夫人也不客套。看来平时送礼的人多了,她已经习以为常。她把客人让到沙发上坐下就去倒茶水。王步凡急忙起身把茶水放在赵云天和张问天面前,然后端了两杯,自己一杯给了老父亲一杯。米夫人扭过身对着卫生间说:“老米,咱表哥云天和表叔他们来了。”
米达文在里边哼了一声,仍没有出来,不知是在洗漱还是在解手。
王步凡他们在沙发上坐了有两分钟时间,已是八点钟了。
米达文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大家一齐站起身,他一一同大家握了手,嘴中只简单地说着:“好,好。”声音却小得像苍蝇嗡,并且像是从鼻孔中冒出来的,几乎让人听不见。他握手的方式很特别,仅仅点到为止,让你感觉到他纯粹是在应付。握手程序结束后米达文用沙哑的声音说:“坐,大家都坐吧。”然后瞟了一眼地上的烟酒,脸上毫无表情地问:“老张和老赵你们来还带东西?”他并没有称呼表叔和表哥。
其实米达文只是礼节性地说说罢了,而且话简练得不能再简练。米达文个头不高,身材瘦小,给人的印象是和蔼可亲又不失严肃,他总会把他的微笑控制到最佳状态,坐在沙发上用左手的中指一动一动地轻轻敲击着沙发的扶手,左手的其他部位纹丝不动,包括其他四个指头。右腿翘在左腿上,右脚很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地弹着,幅度掌握得极小,让人只有认真观察才能发现他的右脚处在动态中。这些与常人不同的举动,也许就是身份和涵养的标志,不然当官的人不会学这些并非与生俱来的动作。不过在王步凡看来,也许米达文装腔作势的样子要误了他,他在天南的威信并不高,人们都说他太假气了。
王步凡这时观察米达文,他瘦瘦的,一脸倦容,面皮有些发黄,那笑容分明是造作出来的,让人看了心里很别扭。米达文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客厅墙壁上那两幅书法作品,偶尔用眼睛的余光扫描一下在座的人,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精美的牛角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稀疏的背头,节奏不快也不慢。他并不多说话,显出很深沉很有修养的样子。让王步凡在这位县委书记面前就不自觉地显出拘谨来。
张问天这时开腔了,指着王明道介绍说:“这是王明道王老师,我和你表哥云天都是王老师的学生,当年他在咱们芙蓉镇教书,你家老掌柜也是他的学生。王老师现在是个乡村医生,八十岁了仍在乡村行医。”
米达文并未特意有所表示,只是很勉强地向王明道点了点头。王明道也很礼貌地点头还礼。
张问天接下来指着王步凡说:“这位是王老师的公子,叫王步凡,在石云乡当副乡长,八四年就当乡镇副职,因为上边没人一直没有提上去,人挺能干的。”这一次米达文连头也没点,只是看了一眼王步凡,那眼神好像是在讥笑王步凡没有能力。王步凡则灿烂地笑着表示出对米书记的无限敬仰,至于他受诬陷被停职的事情只字未提。
张问天这时看着米达文的脸说明来意:“达文,步凡在乡镇副职任上已经干了十二年,按道理早该提拔了,你在天南亲戚朋友也不多,培养个自己人总比提拔外人可靠些。常言说春种桃李,夏得其阴,秋得其实,桃李满天下是很荣耀的。”张问天故意把王步凡说成是自己人,“自己”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且引经据典以求打动米达文的心。
米达文微微皱一下眉头说:“那天李二川老师说的就是步凡吧?不过现在没有位置,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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