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门被风吹坏了,该由谁污染谁负责责修呀。学校还是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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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宅区单元楼的门铃可视电话坏了,是应该由小区物业负责维修,还是户主自己维修呢?有明确规定的法律法规的
住宅区单元楼的门铃可视电话坏了,是应该由小区物业负责维修,还是户主自己维修呢?有明确规定的法律法规的文件吗?
山东 - 烟台
你好,公共管控部分应该由物业公司承担维修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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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有关于锅炉压力容器的监督管理的法规多部,但我未见到锅炉与住宅之间距离的具体规定,如果上述锅炉引起你的担忧,可向县劳动局的相关部门反映情况,以检查上述锅炉的安全性能及操作人员上岗资格。如是噪声问题,可环保部门举报或通过民事诉讼途径解决。
根据相应法律如果你们有装修协议:则接照相应协议,故物管公司有权要求你们依法撤除。
根据当地的政策来的
我认为你的合法权益会得到维护。
不可以的。。。。。。
你好,建议咨询当地房管局
《城镇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和转让暂行条例》  第十二条土地使用权出让最高年限按下列用途确定:(一)居住用地七十年;(二)工业用地五十年;(三)教育、科技、文化、卫生、体育用地五十年;(四)商业、旅游、娱乐用地四十年;(五)综合或者其他用地五十年。
你好,咨询建设局。
具体案情?
你好。这个问题可以到相关部门进行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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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人也焖多了呢,尽然10人一间。比高中还坑人,这是大学生活吗???顿时就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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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学校分啊。这个东西就只有看运气了啊。孩子做好准备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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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拔凉拔凉的呀。。。。
我们高中才五人,还是套间,其实主要是我们老师把我们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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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都不高兴了,还是上下铺的。正常的规格不都是上面下面电脑桌的嘛。。。这要肿么破。。。。
大二就好了
嗷嗷。。。受不了。。。小心脏受刺激了。。。
十楼是要培养遍天下的八百万淫魔?
大二就好了
大二要换寝室呀。。。。
大二 就是6人间了
学长 同情你
劳资高中15个人一寝室!但我觉得很好啊,可以聊天到天亮
我高中是住单间呀,现在得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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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中就是12人间了。。。
如果都十三号去占寝室的话是不是十四十五号就没人啦
当年是按照报道那个顺序安排的,大二要换寝室的话就可以自己组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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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百度帐号推荐应用推荐好书,蓝小汐继《成全了自己的碧海蓝天》后的又一力作《坚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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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如同一条湍急的河流,无论我们怎么奋力挣扎,都逃脱不了命中注定的安排。在顺流而下的浪花中,很多时候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人被冲到另外一条支流中,就这样消失不见。
  我们爱到伤感,爱到无力,爱到伤痕累累,我们还能坚持吗?001
  仿佛是参加一场考试。
  我迅速地在大脑中分析这件事:自己怀孕了,孩子他爹是个有妇之夫。如果生下这个孩子,他(她)将成为一名私生子(女),注定没有名分,命运多舛;如果不要,那么我这辈子也许就再也没有了做妈妈的机会。
  这是道选择题,只有两个选项,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任何暗示与提醒。002
  我,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在即。
  其实,原本这应该是非常美好的一天,我兴冲冲地顶着烈日去医院体检,这是被户外传媒巨头——博达集团录取的最后一道程序。
  当耳鼻喉科的医生用小竹板压住我的舌头时,我猛烈地干呕起来,忍不住,冲向诊室另一端的水池边吐了个天翻地覆,简直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医生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直板着脸,非常不耐烦,她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用无比洪亮的声音问道:“你不会怀孕了吧?”
  体检的队伍排得很长,未来同事的眼睛如同探照灯,刷刷刷照射到我身上,尴尬无比。
  “不可能!”我坚定地否认。
  医生板着脸,帮我检查完喉咙,没好气地冲我说:“好了,下一个。”
  我缓慢地站起身,一字一顿地对医生说:“请不要主观臆断,毕竟您不是妇产科大夫!吃坏了肚子也会吐的!”
  回宿舍的路上,经过药店,我走进去,花十二块钱买了早早孕测试棒。
  天气很热,宿舍里没有空调,因为大多数同学已经找到工作离开,所以整个宿舍楼空荡荡的,走廊里也堆了很多旧物:那些散了页的笔记本,破了角的相框,写着名字的开水瓶……
  几个星期前,这里还是一派欣欣向荣:女孩子们好像蝴蝶一样飞进飞出,宿舍楼下永远有等待着的痴情男生。
  每次李天明来找我,都会将车停在东楼边的拐角处。我低着头,避开同学,悄悄赴约,心里仿佛开了花,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朵多么短命的花。
  晚上十点,我鼓足勇气给自己的命运做测试。我不知道,该盼望有,还是盼望无。
  两条红线清晰异常。
  那一瞬间,我感到一丝安慰:原来今生,我还有能力做妈妈。
  片刻之后,无边无际的担忧将我包围,接下来会是什么局面?我能应付得来吗?
  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孩子的父亲,虽然这孩子,现在只有瓜子仁那么大。
  手机响了两声,便被掐掉,两分钟后,对方回复过来,嗓门压得极低,却是训斥的语气:“几点了?你还给我打电话?”好像老师教训功课不好的学生。
  我站在走廊上,双腿发软,声音颤抖,捂着话筒说:“我怀孕了。”
  “什么?怎么可能!”对方差一点失控,随即就听见那头一阵婴儿啼哭,撕心裂肺,随即电话挂断,再打过去,已然关机。
  这孩子怎么哭成这样?我心里想,也没人打算抢走他爸爸啊。我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宝贝,你要乖点,妈妈才会生你出来。
  我转身回到宿舍,恰巧此时熄灯,四周一片漆黑,同宿舍的女孩子开了句玩笑:“我们常清是黑暗天使。”
  黑暗中,我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把我的妈都克死了。这个孩子,是来克我的吗?
  巨大的恐慌,仿佛洪水,要将我吞没。
  如今第三者已经有了更时髦、更轻蔑的称呼——小三。
  一不小心,我就成了“小三”。
  两年前的夏天,那时候我刚刚念大学二年级,通过师兄的介绍,我去了李天明所在的公司实习,与指导老师李天明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委身之后,才知李老师早有家室,妻子怀孕七个月,一直在娘家安胎,我凑巧填补了这段时间的空白。
  待知道自己的用途不过是填空时,我已经陷了进去,拔不出来。
  什么叫陷阱?这就叫陷阱。陷进去后,当事人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只剩下用来爱他的一腔热血。
  李天明今天说老婆不通情不达理,痛苦万分;明天说老婆蛮横粗俗,难以忍受……我统统一股脑儿照单全收,全心爱这个男人,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愿意为他分担。
  我后来才陆续知道,就在我们交往的这两年中,李天明夫妇联名又买了套房,豪华装修后租给港商住着;李天明升职前夕,他老丈人东奔西走,竭尽全力帮女婿铺路打通关……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小三”,心甘情愿默默奉献,别说要求他离婚了,连要求他多陪我一会,晚点回家都不曾有过。我真心地希望他过得好,至于我自己,反正从小缺疼少爱的,也无所谓了,也许这就是命,对不对?
  相反,我不提离婚,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我的婚姻看来到了尽头”、“我老婆越来越不可理喻”、“等孩子大点,肯定得离”……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次听到都如临大敌,生怕人家的婚姻为着我的缘故破碎了,极尽劝慰之能事。时间长了,也慢慢有些了解,他说这些话,无非是因为和老婆闹了别扭,到我这里诉诉苦求点安慰。
  听得多了,我会冲他:“别把离婚挂嘴边上,爱离不离,烦不烦!”
  他立即噤声,把我揽在怀里,轻声说:“你是个好姑娘,就是脾气大了点。”
  在他温暖的,散发着烟草气息的怀里,我苦笑:自小什么都靠自己,五六岁就抱块红砖去砸欺负我的高个男孩,如今平安长大,没成龙凤好歹成人,也许靠的就是这点脾气。
  说起来,我的身世挺惨,妈妈有种奇怪的妇科病,导致不孕,求医问药好多年,才怀上了我,结果分娩时因大出血离开人世。
  爸爸固执地认为,是五斤重都不到的我克死了妈妈,因此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丢在医院里不闻不问。
  后来姨妈抱我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小河,姨妈随口说:“小丫头,你看河水多清啊,今后你就叫常清,好不好?常清,清澈的清。”
  我一直在姨妈家长到十岁,才被送回到父亲身边。此时,父亲已经续弦,新妈妈带了一个与我同岁的儿子过来,为了搞好关系,以示亲热,新妈妈想办法将儿子的姓也改为常,叫常军。这一家三口的新组合里,根本没有我常清的位置。
  初中以后,我就一直读寄宿学校。发育后,例假始终不正常,姨妈领着去医院查,才知道我和妈妈患有同样的病症,怀孕的几率几乎没有。
  初省人世,姨妈便告诫我,日后如果对哪个男孩子动情,一定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他,若人家不能接受,索性就不要开始,免得日后彼此伤心。
  可能是因为生活才刚刚展开,我对能不能生孩子这种事情并不关心,李天明当然也不关心。恰恰相反,因为没有怀孕的后顾之忧,他每次都那么尽情尽兴。
  事后,他会跟我说:“清清,将来,我一定帮你找个好医生,医好你的病。”如今想想,这基本上就是客气话。
  第二天,始终等不来李天明的电话,情急之下,我直奔李天明的公司。
  李天明刚升职不久,所有的电话和见面都有秘书挡驾:“有预约吗?请问您是?”“我姓常,是他的朋友。”自报家门后,秘书小姐通过电话禀报,稍后冷淡地表示:“李总请您进去。”
  我走进办公室,刚关上门,“李总”就禁不住嚷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有事可以打电话嘛!”
  我听了,一声不吭,转脸就要走。
  李天明一把拉住我,“清清,别生气啊,我逗你呢!”随即又跟了句,“你不是有病吗,怎么会怀孕呢?”
“我这病是怀孕几率低,不是说就不能怀孕!”办公室里的空调打得极低,冷气嘶嘶地吹着肩膀与脚踝,我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是不是说明我特别厉害!”李天明嘴角牵起一抹坏笑,这笑容,曾经那么令我着迷。
  我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亲爱的,你在我公司出现很不方便的,而且我今天特别忙。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你先回去,晚上六点,老地方见!”
  果然,桌子上的电话铃适时响起,我甚至怀疑是李天明给秘书打了暗号,好赶我快些走。
二十一弦上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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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我准时来到餐厅,一贯是我等他,这次也不例外。作为一个有原则的小三,我不可以打电话催他。
  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么甜蜜地等待,可是,这一次,我头一回有了耻辱的感觉。
  大约7点10分,李天明才夹着皮包匆匆赶来,他同往常一样,俯身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做了一个躲避的动作。
  “怎么啦?这么快就讨厌我了?”他笑道。
  我不说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别担心,哪有女人不怀孕的……”他故作轻松,试图将怀孕描绘成一件非常微不足道并且很好解决的事情。
  “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忍不住抢白。
  “清清,这孩子不能要。”李天明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决。
  “不,我一定要!”本来我是很犹豫的,但李天明表现得这么坚决,说不要就不要,倒激发了我的斗志。
  “你这丫头怎么不听劝?多少毕业生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博达集团,你知道为了你能进这家公司我费了多大周折,找了多少关系?别以为自己是大学生就了不起,这世界有多少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呢!你这节骨眼怀孕怎么办?”他不停地用筷子敲击着桌面,显得特别激动,额角的青筋爆出来,像一条条蠕动的小蚯蚓。
  “没有你,我这节骨眼也怀不了孕。”我冷冷地说,“况且,据我所知,你帮我找的所谓关系,除了添乱,啥忙也没帮上。我能被博达录取,都是我笔试面试一步步闯过来的。”
  “哎呀,你这丫头过河拆桥啊。”眼见气氛不对,李天明缓和语气,开了个玩笑。见我气鼓鼓的不说话,他又道:“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了,好不好?现在无痛人流真的一点都不疼。”
  这时候,一对情侣走过来与李天明打招呼,“李总,真巧,来吃饭啊!”废话,这个钟点来餐厅,除了吃饭还能干啥?我本能地低下头,假装研究菜单,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我都自欺欺人地暗想:我不看人,人也不看我,纯粹是掩耳盗铃的逻辑。
  他们寒暄着热闹着,我一直板着脸坐着不动。
  情侣离开后,我才抬起头,脸上的怨妇表情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转变成天真可爱的小女人状,于是李天明小声埋怨我,“瞧瞧你,挂着个脸给谁看呢!”
  “现在世界越来越小了,哪里都会有认识的人!”我一句话,戳到他的痛处。008
  李天明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偏僻的餐厅也能遇见熟人。这是他精心挑选的约会地点之一,与他的公司、我的学校中间整整隔了两个区。餐厅隔壁就是一家商务酒店,每次吃完了饭,都是他先去酒店开了房间,然后发短信把房间号告诉我,我再过去。整个过程,如同做地下工作。
  有一次,我的手机坏了,收不到短信,在餐厅坐足一刻钟后前往酒店,当我向前台小姐报出“李天明”这三个字时,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这个客人。
  我心里一惊,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四处搜寻公用电话打他的手机,才知道他在1204房间。
  临上电梯,我多了个心眼,折回头询问前台的小姐,她告诉我,1204是一位姓张的先生登记的,至于叫张什么,她不便透露。
  “请帮我查查,李天明先生以前住过这家酒店吗?”我急切地询问。小姐在电脑里搜索了半天,冲我摇摇头。
  靠,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个男人居然一直用别人的身份证开房间与我约会,如此小心谨慎的原因无非为了两个字——偷情!
  我没有上楼,而是选择直接搭车离开。坐在车里,泪眼婆娑,虽然我是一个第三者,但我也有最起码的尊严。
  估计那天,李天明忍着欲火与怒火,在房间里枯等了一个下午,打遍了电话,也找不到我,一怒之下,竟然来到我们学校。
  我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被他拉至无人的角落训话,“你什么意思,放我鸽子?”他的模样,仿佛我放火烧了他家房子。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开房间的身份证是谁的?是不是假的?”我拧着头发上的水珠,水滴在地上,凝成一颗一颗湿湿的印记。
  “这——这有什么关系?”他显然没料到,这等破事会被我知晓。
  “李天明,我问你,你每天这么小心翼翼欲盖弥彰你累不累?连用自己身份证开个房间都不敢,怎么还敢玩一脚踏两只船?你觉得刺激是吧?但我已经很累很累,没心思陪你玩,我们分手吧。”这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出分手。
  在我俩的关系中,李天明一直占着上风,几乎他说什么我应什么。我在长期缺爱的环境里长大,我把他当成我的情人、兄弟、父亲,我享受他的温存,眷念他的怜惜,听他的话,按照他的旨意去做每一件事情。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脾气性格,我不能忍受这样的难堪。
  李天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怏怏地离去。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在思念中煎熬,也许再坚持一下就能修成正果,重新做人了。可是他深夜里的一个电话,让我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中。
  现在看来,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让人后悔的一件事。
  我常常在想,如果孩子的父亲是个普通的男人,我们就可以结婚,让孩子拥有一个最最寻常却幸福的家。
  第二天,我独自去医院检查。
  临出门,舍友陈菲随口问了句:“去哪啊?”
  “去医院。”我看了她一眼。
  “啊?去干吗?”陈菲很吃惊的样子。
  “生小孩!”我有气无力地说。
  陈菲大笑:“好好生,一会我们煲了汤给你送过去。”
  先去银行取钱。因为只带了存折,自动取款机无法操作,所以只好通过柜台取钱。银行里人山人海,却只开了两个窗口,我焦灼地排在最后一个。
  站得两腿发酸,眼看快要轮到我了,前面的大妈往柜台上甩了一个黑塑料袋,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坏了坏了。
  果然,只见大妈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开始从塑料袋里往外掏钞票,一叠、两叠、三叠……仿佛那破袋子是个百宝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红彤彤的钱哪,就这么横七竖八摞在柜台上。老天,这要数到什么时候?
  一万一叠,每叠点两遍,整整点了二十八遍以后,才轮到我。而此时,我差不多已经等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一个箭步跨上前,就看见银行的小姐拿眼睛瞟着我,也不说话,那眼神基本上就如同一个债主,面对一个还不起钱的可怜虫。
  本小姐肚子里仿佛揣了个定时炸弹,加上又等了这么久,自然又急又气又慌,我哪哪都受欺负,怎么到了该成上帝的地方还受欺负?
  我也不说话,我也恶狠狠地望着她。于是,银行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两个年轻女人,隔着玻璃柜台,剑拔弩张,就这么对视着。我身后的队伍出现骚动,我清晰地听见一个男人说:“她们是情敌吧?”
  “办什么?”银行的小姐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尖尖的。
  “请加个‘请问’再说一遍。”我仿佛在说绕口令。
  “什么?”不知道小姐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听懂。
  “麻烦你说话客气点,你好、请问、对不起……难道你们领导没教过你?”我放大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小姐,我等了一个小时,是为了取钱,不是为了看你的冷脸。”
  “你说话注意点。”
  “我哪句话说得不注意?”
  “我今天还就不帮你办了,怎么着?你去投诉我去呀。”小姐抬起尊贵的臀部站起来,用手指着我。
  我的火气腾地窜出来,从小我就最恨别人这么着用手指着我,我一拍桌子:“你把手给我放下来!”
  小学四年级,因为默写课文出错,语文老师用教鞭指着我的脸,“你是猪啊?你怎么这么笨啊!”
大家都坐着,我一个人站着,众目睽睽下,我被教鞭戳得左躲右闪,眼睛里憋着泪,又不敢哭。下课后,同桌劝慰:“别难过,回家告诉家长。”
  我却起身直接去敲了校长的门。校长自然是和了稀泥。第二天的语文课,我又被老师拎起来:“长出息了啊?敢去校长那捣乱,你以为你是谁呢?你就是一只猪!”
  小小的我,立即明白官官相护,告状申冤行不通。我一把夺过老师的教鞭,扔在地上踩成两截,然后冲出教室,爬到三楼的阳台上,大叫:“如果吴老师不向我道歉我就跳下去!”
  此事当时轰动全校,估计可以在该校的野史上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了那个以自杀要挟老师道歉的小孩叫常清,不好惹。那时候我就知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身后排队的先生小姐大叔大婶似乎看出了端倪,居然都兴奋起来。一位大妈跟我说:“姑娘,不要客气,我们对银行早就一肚子意见了。跟她们干!”说着,就开始指挥急着办理业务的排队者去另一个窗口。
  这时,柜台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看情形不妙,赶忙走过来,小声跟这位小姐耳语了几句,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我的存折。
  我将这张存折里的两千块钱全部取出,然后将存折撕得粉碎,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这家银行半步。
  银行外面骄阳似火,才走几步就汗流浃背。汗水流进眼睛里,眼睛立刻流下泪。
  自小,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条路,望过去,从来看不见地平线,只有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你不知道这个弯转过去是什么样的人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看。
  这一次,我本来以为毕业了,工作也落实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谁知道,还是不行。
  那么,过了这个弯道,会看见什么样的风景呢?
  我甩甩头,对自己说:不瞎想了,过去再说。
  到了妇幼保健院,顿时大吃一惊,人比银行还多,乌泱泱一片坐在等候区。护士小姐拿着病历叫号,叫一个名字进去一个,有点公司面试的意思。
  我一直觉得自己够年轻了,哪晓得到了这里一看,大把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等候区空气污浊,我便站到走廊上等。阳台边传来争执:
  “这事跟我无关,我可以算日子给你们听啊!”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男生的声音。
  “也不可能是我,我跟我妈去青岛玩了整整大半个月呢?”同样的稚气未脱。
  “什么!照你们的意思,这事是我干的喽?”最后说话的男孩好像特别生气,嗓门提得很高。
  另外两个男孩立刻好声好气劝着,“实在不行,我们三个人平摊吧。我们回去就跟家长说学校要交钱上兴趣班。”
  接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嘀咕,从暗处走出三个男孩,都背着书包,哈韩打扮,肥大的T恤拖到膝盖,满脸严肃。三个人并排走路,把狭窄的走廊占得满满的,见人也不避让,大摇大摆直向前冲,我差点以为医院就是他们家开的。
  不一会,一个看起来非常小的女孩哭丧着脸走出来。三个男孩立刻围上去。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女孩怀孕了,罪魁祸首不知是谁,便把嫌疑犯统统带至医院,商量解决办法。
  果然,个子最高的男孩冲女孩一笑:“别担心,我们都想好解决办法了,到时候我们陪你来。”
  女孩低着头,不吭声。
  另一个男孩笑道:“行啦,别装啦,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医生告诉我:这是唯一的机会。
  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我一手捏着医生的诊断书,一手给李天明拨电话:“你快点来妇幼医院,有急事!”
  “你决定不要啦?”对方语气中充满惊喜。
  “不是,医生说我如果打掉,从此都不能生!”
  “清清啊,孩子和前途,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呢?以后科技昌明,肯定治得好你的病。”李天明痛心疾首,我见过他教训犯了致命错误的下属,用的也是相同语气。
“你来了再说好不好?你去听听医生怎么说的好不好?”路上车水马龙,我没有气力对着电话喊。
  “我没有时间,我还要开会。”
  “如果你没有时间来,那么我去!”
  “唉……你等着,我马上来。”
  大约一刻钟,李天明来了。
  我迎过去,他却仿佛不认识我,眼睛看着别处,轻声道:“跟我来。”
  然后一直向前,大步流星永不回头,我像个小媳妇,一路小跑跟着他。顶着烈日,一直走到医院南面的墙角,他才停住脚,转过身,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满头大汗,头发粘在额头上,以手做扇子状,不停地在面前挥舞,形容异常委琐。
  “我,我想生下他。”
  “道理都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是固执己见是吧?好!那这件事就跟我没有关系了,你爱咋地咋地!”他恨恨地说。
  这就是我爱的男人?我深深地看着他,强烈的阳光笼罩着他,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别哭!哭什么!谁欺负你了?”李天明大声吼道,见有路人侧目,他赶紧压低声音,“我求求你了姑奶奶,大庭广众的,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好不好?”这个好面子的男人惟恐遇见熟人,东张西望,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度可言。
  “好,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就当你死了!”我气得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他,指了半天,嘴巴里才吐出个“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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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负责任,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事你得为你自己的将来考虑……”
  我眼冒金星,只能看见这个男人的嘴唇在不停地翕动,却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滚!你给我滚!”我咬牙说道。
  李天明“滚”了,临走之前,撂下一句话:“如果你执意要生,我给你一些钱,我们彻底了断!”
  我满头大汗,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混蛋,你去死吧,带着你的臭钱早死早超生!”
  世人都觉得第三者是个令人不耻的角色,其实几乎每个小三都是一部血泪史,血是为他流掉的孩子,泪是无数个等他的夜晚。
  所有人都可以骂我们贱,但我们爱的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们?
  我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婚姻,因为内心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对不起他的太太。我千方百计为他着想,晚上超过九点坚决不打电话不发消息;同他约会,始终一前一后保持距离,亲他、吻他,从来不可以留下痕迹。
  我就这样守着小三的本分,一直想放弃这段见不得天日的感情,却又一直欲罢不能。老天真会捉弄人,竟然安排这样的方式,让我撒手。
  一步三摇,我挣扎着走到医院大厅,坐在凉快的空调房间,感觉体力一点一点慢慢回到我的身体里。
  看着来来往往满脸幸福的准妈妈,我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哭解决不了问题,闹又抹不下脸面;爸爸对我一向冷淡,继母更别提了,连个笑脸都吝啬给我;姨妈一把年纪了,从前为了我,受了姨夫不少闲气,老人家一生爱面子,虽然我能怀孕应该是件天大的喜事,但考究一下孩子他爹的身份,这件事就不那么光彩了。
  孩子,既然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那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得先找房子。
  眼看毕业在即,宿舍楼一天比一天空。学校给毕业生的最后期限是7月20日,我必须在这之前找到栖身之处。
  这时候,手机响了。
  “你好,是常清小姐吗?”非常甜美并且职业化的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博达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于薇,很高兴通知你,你的体检一切正常,8月1日就可以来公司报到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的心狂跳不止,幸亏体检不要做妊娠检测。
  “我们的要求一向很高,祝贺你,常清。记得哦,带身份证、毕业证和学位证,我们要备案。”
  “好的。谢谢。请问,公司提供宿舍吗?”得知自己被录用,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住的地儿吗?
  “我们的宿舍在公司附近,两人一间。如果是本地人或者自己有房子不需要,那么公司给予每月400元的补贴。”
  天无绝人之路啊。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生孩子前,我可以先挣一点钱,也可以积攒一些工作经验。
  我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怀孕四五个月,在同事们看出我是个孕妇之前,我就该辞职了。生孩子加哺乳,得休息六个月,这样连头带尾,我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不能工作。
  我不知道生孩子要多少钱,也不知道养孩子要多少钱。我只知道,必须在这几个月里,拼命赚尽可能多的钱。
  我决定:平常心对平常事,保养身体多攒钱。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重视。
  宝宝,对不起,当你还是个小瓜子仁,妈妈就要把你当成敌人一样对待。 016
  好在我的妊娠反应并不是很严重,除了每天早晨漱口的时候会干呕几下,身体与以前并无多大差别。
  一次我抓着牙刷,在水池边痛苦地干呕着,隔壁寝室的MM肩膀上搭条毛巾,站在我身边皱着眉头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当我抬起头,她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常清,看起来你有慢性咽炎,建议你吃点慢炎舒宁。我伯父开了家药店,我可以帮你买,便宜!”
  我差点被漱口水呛着:“不用不用,我没病!”
  “有病要早治啊,不能讳疾忌医。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哪,我是为你好,又不是想赚你钱……”我转身回宿舍,她一路跟着我,絮絮叨叨,烦不胜烦。
  “够了!什么慢性咽炎?我这是妊娠反应,我怀孕了!”
  “不想买就不想买,何必找这种借口。”她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我的耳根终于清净了。
  陈菲也搬走了,她是本市人,即将去一家杂志社做编辑。为了庆祝女儿顺利找到工作,她老爸买了辆二手夏利作为毕业礼物送给女儿。她搬家的时候我正在外面找房子,回来听门卫阿姨说,这姑娘一共安排了三个帅小伙来帮忙。
  终于找到房子,因为要省钱省钱再省钱,我找的是按床位收费的出租房,八个人住一套两居室,每人只要一百五十块。条件怎么说呢?比大学宿舍差,比民工宿舍强。
  大学四年,陈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知道我和李天明之间的所有纠葛,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她,我怀了李天明的孩子。
  炎热的七月,陈菲开着她的旧夏利,热情万丈地来帮我搬家,我是最后一个离校的,恨不得把整个宿舍都打包带走,光雨伞就搜罗了三把。
  陈菲视察了一下我的行李,啪啪啪,把雨伞全部拎出来:“你干吗?打算贩卖?”
  我又哗啦哗啦统统塞进包里:“雨伞这东西,有备无患,多多益善。”
  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还怀着孩子,爬高爬低,上楼下楼,终于把三个编织袋,两个大行李箱统统塞进汽车。
  管宿舍的阿姨看见陈菲,顿时眉开眼笑:“丫头,今天没有男生来帮忙啊?”
  陈菲满头大汗:“咱也得自力更生一回是不是?”
  转过脸,陈菲就冲我抱怨:“李天明怎么没来?该出力的时候就人间蒸发,老男人太坏了。我本来是想帮你收拾点细软,哪晓得来干这份重体力活!”
 我也热得晕头转向,随口就说:“李天明死了。”“啊!”陈菲怪叫一声,“怎么死的?车祸?”
  “不不不,我跟他掰了。他怎么会死呢?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我咬牙切齿地说。
  “咦,这么突然?你怎么舍得?”陈菲很好奇。她劝我跟李天明分手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天天念,日日说。这真的分了,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因为我怀孕了。”我轻声说,试图学习李天明,将这事说得轻描淡写、微不足道。
  “真的吗?你的病治好了?”陈菲激动万分,一把搂住我,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呀,那你们就更不该分手啦,该他离婚呀!他不是老说要离婚吗?”
  “在孩子的问题上,我们出现了分歧。所以,不久的将来,我将成为一名未婚妈妈!”我一字一顿地告诉陈菲。
  陈菲看了我半天,然后说:“好。生下来我们一起养!”
  这就是好朋友,从来不试图改变你的主意,从来都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支持你。
  瞧瞧,关键时刻,朋友比男人重情义得多,女人还是应该少几个男人,多几个好朋友。018
  陈菲的爸爸为了省钱,给女儿买的这车绝对是二手中的二手。
  才开几天,汽车空调就坏了。外面烈日高照,车内热浪滚滚。我们两人挥汗如雨,恨不得把脑袋伸到窗户外面去。
  太阳白花花地洒下来,我就看见汽车的引擎盖上方好像飘起了袅袅轻烟。
  陈菲热得有气无力,我疑心她是闭着眼睛开车。
  终于,我确定那烟是从汽车引擎盖里冒出的,赶紧推推陈菲:“你看你看,好像冒烟了!”
  陈菲伸着脖子:“哪呢哪呢?”低头看仪表盘,突然一拍大腿:“坏了,水箱开锅了。”
  正是吃中午饭的点儿,车水马龙的路边,没有一丝阴凉。一辆旧夏利打着双跳灯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踩着高跟鞋的漂亮女孩,这就是陈菲。她气急败坏地走到车前,费劲地掀开引擎盖。水箱里沸腾的开水溅到她手臂上。她怪叫一声,一个哆嗦缩回了手,引擎盖啪的又合上了。这姑娘一脚踢在前轮上,骂道:“垃圾!”
  车窗里探出一颗满是汗水的脑袋,这就是我,“没事吧?”我问她。
  陈菲摇头:“肯定是开不了了。”
  “啊?这怎么办啊?”
  “等温度降下来就没事了。”见我苦着脸,陈菲补充道:“想省钱,就得遭罪,谁让你舍不得找搬家公司!”接着就愤怒:“瞧瞧我老爸送的这辆破车,已经破到这般田地了!”019
  气温太高,我在车里很快就坐不住了,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我俩缩在汽车巴掌大的阴影里,不停地用报纸扇风。
  “我是个孕妇啊,哪能这么折腾孕妇?”我无比郁闷,恨不得搬石头砸天。
  陈菲道:“嘿,还是老天爷心疼孕妇,没太阳了。”
  我仰头,感觉有水滴在脸上:“下雨了吧?”
  正说着,豆大的雨点就打落下来。
  陈菲边跑边喊:“快!上车!”
  又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总算没淋到雨,我问陈菲:“你赶紧看看,能开不能开?”
  陈菲看了看仪表盘:“不行,水温还高着呢!我听老司机说过,这水箱一开锅,就不能硬开,否则特毁车子。”
  “就你这破车,还用毁吗?”我都绝望了。
  陈菲不以为然:“好歹是部车啊,头上有顶,四周有玻璃,你坐在里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能看风景,瞧瞧那人,淋得精湿烂潮,咱多有优越感啊!”
  房东不停地打来电话,催促我快点去交钱领钥匙,还威胁我,如果几时几分不到,那么这个房子他就租给别人了。奇了怪了,就他那个破房子,家徒四壁,唯一的家用电器是烧开水的“热得快”,有这么俏吗?
  我苦着脸,拖着哭腔:“我肚里有娃啊,我怎么就这么背啊,怎么就上了你这辆破车?还不如上贼船呢!”
二十一弦上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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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菲安慰:“别急别急,你不是有伞吗?咱下车打的走!”
  我告诉她:“伞在二号箱子第一层第二格。”
  两人探着身子在车后座翻,放伞的箱子巨大无比。陈菲跪在驾驶座上,艰难地在箱子里摸索,硬是把我挤到了车门边。我苦着脸,忍耐着陈菲的屁股一直蹭着我的脸。
  终于,陈菲从箱子里抽出一把长柄伞,伞把手差点戳到我的眼睛。我大叫:“你慢点慢点!小心毁了我的花容月貌!”
  陈菲累得不行,解气道:“毁了正好,省得祸害男青年!”
  “为什么是男青年,我就喜欢男中年!”话一说出口,猛地想起了李天明,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很痛很痛。
  为了照顾我,陈菲狠狠心一头扎进雨里。暴雨如注,地上已经积满了水,陈菲姑娘可怜巴巴地撑着伞,踢踏着高跟凉拖站在路边打车。
  看着窗外苍茫的雨,不禁想起有一次与李天明去郊游,也是遇到这么大的雨。郊外没有地方躲,李天明将外衣撑起来,我们一路狂奔,跑到避雨处,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彼此对望,快乐异常,笑得没心没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现在想想,我们一对狗男女,怎么就没被雷劈?
  正想着,车窗嘭嘭地直响,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陈菲湿淋淋地站在窗边喊:“快点,打着车了。”她命令我:“你先上车,我来搬东西。”
  同样的年龄,陈菲自小却是公主一般地长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大学四年,每个星期她老妈都来学校帮宝贝女儿洗衣服。今天出这么大力气帮我搬家,已经够难为这位娇小姐了,怎么能让她冒大雨一个人搬行李呢?况且行李还都是我的。
  大雨中,两个女生连拖带拽,将一个个箱子、登山包、编织袋拖进出租车后备箱。
  当搬运那个最大号的箱子时,箱子的搭扣断了,箱子里的杂物撒了一地。我撑着伞,陈菲忙着把散落的东西重新塞回箱子,最后剩一个奶锅,不管怎么放,箱子都合不拢。我索性将奶锅塞到陈菲怀中,自己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一截包装绳把箱子扎好。
  我们俩撑着伞拖着箱子抱着奶锅,狼狈地往出租车走。走了一半,陈菲的凉拖又甩出去老远,她单脚跳着去捡。
  后来读了孕妇手册,我才知道自己这么蛮干多么愚蠢。万一感冒了,那是非常凶险的,特别是在怀孕早期,感冒很容易造成胎儿畸形,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好在小宝宝跟我一样耐摔打,淋了这么大雨,啥事没有!
  司机师傅板着脸:“小姐,那个脏箱子可别放在座位上。”
  我赶紧赔着笑说:“不放不放,我搁膝盖上。”然后傻乎乎捧着个大箱子坐在后排座位上。
  陈菲也淋得透湿,她抱怨道:“瞧你这箱子,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危急时刻坏。”
  我庆幸啊,激动地告诉她:“昨天收拾东西时就觉得这箱子不靠谱,幸亏我英明,特意装了半捆包装绳在包里!”
  陈菲大怒:“你知道它不靠谱还塞这么多破烂!”
  “我这不是遇到特殊情况了吗?当然得把能带的都带上。”
  “你怎么没把咱宿舍那旧电风扇给背走?”
  “带了呀,就在那编织袋里。也不知道淋没淋坏?”我一本正经地告诉陈菲。
  她一脸惊奇,然后冲我竖起大拇指:“你强!我服你,行了吧?”
  我租的房子在一条小巷子里。因为路窄又积了水,司机师傅死活不愿意向里面开,我们只好下车。房东催命的电话又来了,我冲着手机连喊直喊:“到门口了到门口了。”
  此时,虽然雨停了,但天空中仍不时划过一道一道闪电,随后就响起惊雷。我和陈菲把能背的包背在肩上,将编织袋架在箱子上,拖着箱子,涉水前进。
  我感觉脚下踩了一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刺溜一下,从我脚背上窜走了,究竟是蛇呢还是老鼠呢,我至今都不敢细琢磨。但陈菲那日说的一句话,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既怕被天上的雷劈死,又怕一脚踏进没盖子的窨井里淹死。常清啊,我们是生死之交啊。”
 好不容易赶到我的新家,房东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他板着脸很严肃地说:“如果你再晚来一分钟,我就不租给你了。”
  我只有赔笑道:“路上车坏了,突然又下大雨,所以迟到了,真对不起啊。”
  “瞧瞧你们这些个穷学生,搬家就找辆汽车撒,自行车被这么重的行李一压,能不坏吗?”房东滔滔不绝,自以为很有生活常识的样子。
  “嘿,汽车就不兴坏啦?”陈菲忍不住抢白。
  房东没搭话,上下打量了一眼陈菲,转过头对我说:“我们这里可不能留宿外人的哦。”
  我看看宽不足一米的上下铺苦笑:就这破床,把两个人前胸贴后背黏一快,粘得一丝缝隙没有,也未必塞得下。
  陈菲里里外外把这房子参观了一通,悄悄对我说:“这房子能住人吗?赶紧搬个地儿。”
  “怎么不能住啊,反正就是睡一觉,在哪不是睡啊。”我安慰陈菲,此时我已经将三个月房租和100块钱押金付给房东。
  “得,你一定会后悔的。再联系吧,我得赶紧去看看我那车。”陈菲向我道别。
  “哎,这姑娘开车来的啊?捎我一程好吧?”房东也要走,想搭陈菲的顺风车。
  “你到哪?”陈菲面无表情地问。
  “新街口。”房东以为有门,眉开眼笑地拉开大门。
  “我开出租的,打表噢。”陈菲话一出口,房东的笑脸顿时僵在那,片刻之后,他连声说:“那算了那算了,你先走吧。”
  “常清,我走了哦。你多保重,有事打电话!”陈菲临出门时嘱咐我。
  陈菲走后,房东倒不着急走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顶已经出现了农村包围城市的秃顶迹象,左脸一颗黑痣,痣上还长了几根黑毛,每次看他的脸,我都有股把毛给揪下来的冲动。
  房东一屁股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开始跟我聊家常,语气居高临下:“你哪儿人啊?”
  “我本市的。”
  “本市的干吗还租房子?”
  “家里地方小,住不下。”
  “那你打算住多久啊?”
  “再看吧。”
  椅子大约不牢,房东先生说话又喜欢扭来扭去,每扭一下,椅子就吱吱叫一通,那声音就如同有杂质的粉笔摩擦黑板,相信很多朋友都跟我一样,对那尖锐的声音特别过敏。
  “行了,我要换衣服了。能不能麻烦你出去一下。”我穿着湿津津的衣服浑身难受,再加上那刺耳的吱吱声,我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
  “好好好,不打扰了。我走了。”房东讪讪地退出房间。我掩上房门,听见他打开防盗门出去的声音,才舒了一口气。
  先把箱子里的杂物取出,把箱子拿到窗户下面去晾,然后把编织袋放到自己尚未铺床单的上铺,因为这里面装的都是衣服细软,弄脏就麻烦了。
  刚把衬衫脱了,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了,我吓得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本能地用衣服遮住胸口。
  “遮嘛遮?都是女的,有啥好看?”一位大姐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她跟我说话,眼睛却看着别处,“你是新搬来的?”
  我惊得话都不会说了,只会点头。
  “这些都是你的?”她用脚尖踢了踢我的奶锅。
  “是我的。”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
  刚想把椅子上的包挪开让她坐,她却啪的一声倒在床上,原来她就是我的下铺。
  我发誓,绝对没有超过两分钟,她就发出了含糊的呼噜声,不知道她熬了几天几夜,否则怎么这么容易睡着?
  我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换了衣服,心里劝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谁让你得省钱生孩子呢。
  正在发呆,睡在床上的大姐“啊”的一声大叫,仿佛诈尸一般,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可怜我脆弱的心啊,可怜我未成形的宝宝啊,一天之内遭多大罪啊。
  “什么东西啊?水直淌!”大姐指着上方大呼。
二十一弦上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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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编织袋在滴水,是滴,绝没有她说的“淌”那么夸张。我赶紧把袋子挪开,连声向这位大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外面下大雨,我正好赶上了。”
  大姐不依不饶:“现在的雨可都是酸雨啊,这脏水把我头发弄湿了,弄不好会得病!”
  我红着脸说:“要不,我帮您找条毛巾擦擦?”
  “谁知道你的毛巾干净不干净?我这发型可是在华仔刚做的,要一百多块哪!”她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抱怨。
  “那您说怎么办呢?”我看着她乱糟糟的红头发,实在是不知所措。
  “你把这个电风扇给我用吧。”我相信这世上的确有火眼金睛存在,那么多劳什子杂物堆在地上,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最值钱的。
  “好好好,你要就拿去用吧。”我懒得跟她理论,想到包里还有一个微风吊扇,就将这台风扇送给她了。
  大姐告诉我她姓赵,让我称她为赵姐。她是河南人,与丈夫离婚后来到本市,开夜班出租车,难怪刚才头一贴枕头就打呼噜。
  白得了个电扇,赵姐显然心情不错,觉也不睡了,坐在床沿跟我聊天,问的问题都超级有难度,我需要调动全部的智慧来回答。
  “你一个月赚多少钱?”、“你晓得过江隧道的出口在哪条路上吗?”、“你有没有门道帮我找份轻松点的工作?”、“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吗的啊?”……
  拜托,我要有本事帮你找份轻松点的工作我还住这?我都要被烦死了。
  终于,她越说越困,最后又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额滴个神哪,保佑她千万别醒啊!
  过了一会,对面床铺的两个女孩依次回来了,她们是姐妹俩,姐姐在一家生产电子产品的公司打工,靠区区千把块钱工资,养活自己和妹妹;妹妹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坚持考研,如今已经是第三年了,屡考屡败,屡败屡考。
  妹妹告诉我,隔壁的房间也住了四个考研的男生,“除了邋遢一点,没有别的更糟糕的毛病。”
  好在这姐妹俩看上去比较面善,很好相处的样子,我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当天晚上就知道,也是不好对付的主啊,这是后话。
  “我们下楼吃饭,你去吗?”姐妹俩很热情地招呼我。
  “好的,等我一下。”
  “这地方有个好处,就是吃的地方特多,想吃好的吧,前面有小四川,一盆酸菜鱼18块;想吃便宜的也多,煎饼果子,加鸡蛋加火腿肠一共3块5,特管饱。”一边下楼,姐姐一边向我介绍。
  我听得心里拔凉拔凉:难道今后18块钱一盆的酸菜鱼,对我来说都是大餐吗?难道这个弯道背面,是如此惨淡的人生吗?
  站在污水横流的背街小巷,街边乱七八糟支着小摊,几根破木条一钉就是椅子,桌子上的油垢没有十年八年积攒不出这个水平,食客脚下是纷飞的卫生纸、没吃完的肉串、深红色的辣椒油,旁边就是污水沟,一只硕大老鼠探头探脑……
  虽然本姑娘不是什么娇小姐出身,但面对这种情况,就是再饿我也吃不下啊。
  “我们去那个小什么,小四川吧?”我提议。
  “可是我今天特别想吃麻辣涮,也不知怎么了。”姐姐迟疑了一会说。
  “我也是,见鬼了。”妹妹连连附和。
  “去吧,就当陪陪我,好不好?我请客。”我这辈子最不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吃饭,特别是一个人吃晚饭。虽然我知道,一个人吃饭的日子从这一天开始,已经渐渐拉开了序幕。
  我一再游说,姐妹俩再三推辞。最后,我战胜了她们,我们三人在小四川坐了下来,点菜前,姐姐强调了一下:“那什么……让你破费了哦。”
  点了酸菜鱼、西红柿炒鸡蛋、鱼香茄子,考虑到补充营养的问题,我又点了份鲫鱼汤。
  天哪,菜一上桌,就只见姐妹俩的筷子上下翻飞,等我反应过来,酸菜鱼里已经只见酸菜不见鱼了。鱼汤是最后一个上来的。菜还没有脱离服务小姐的手,妹妹已经将筷子伸进去,姐姐随即跟进,用汤勺轻轻一按,妹妹就将鱼肚子上的一块肉给拎走了。这一动作不断重复,总之我只吃到了鱼头和鱼尾巴。
  吃饱喝足了,姐妹俩才顾上跟我聊天。
  “你今天毕业的是吧?怎么不考研?”妹妹推推鼻子上的眼睛,非常严肃地问我。
  “为什么要考研呢?”我不解。
  “因为只有考研,才能找到好工作。”姐姐同样严肃地告诉我。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呀,博达集团,待遇啊各方面都不错。”我笑着告诉她们。
  “啊?真的啊!”姐妹俩大惊失色。
  “你们家里一定上头有人。”这是妹妹做的总结性发言。
  深夜十一点,我躺在床上,身体很累很累,可就是睡不着。妹妹温习功课的台灯开着,不仅灯开着,她还一直在小声背书,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的是英语还是中文。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折腾得直叫唤,想借此暗示妹妹:别发出声音好不好。
  “可不可以不要吵啊,我这正背书呢!”妹妹重重地把书一掼,冲我发起了脾气。
  我死都没想到,她还嫌我吵!我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我不翻身,你也别发出声音,否则我把床拆了吵死你。”
  “喂!你自己睡不着,怪我妹妹干什么?她念书才是正经。”姐姐开腔了,原来她也一直没睡着。
  “她念书是正经,只是别吵着我睡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也许是我气势汹汹的样子把她们镇住了,总之妹妹啪的一声把灯给关了,“睡觉,不背了,反正我也考不上。”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姐姐一边拍着床板一边痛心疾首地开始演讲:“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一点小小的困难就能把你打倒。为了你读书,我们全家辛辛苦苦赚钱,家务活是碰也不让你碰一下,就指望你能考上研究生光宗耀祖……”
  我暗想,今天晚上的客算白请了,才来第一天,三个舍友我就得罪了两个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足足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依稀听见隔壁房间的男生开门关门的声音,听见了开门就开始盼望着他快点关门,可他就是迟迟不关……
  半夜,一滴冰凉的水滴到脸上,然后是两滴、三滴……我大学的时候恐怖片看多了,第一个联想反应就是——血!
  一个激灵爬起来开灯,原来是房子漏雨了,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所有人都爬起来接雨水,任何貌似容器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可还是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我给房东打电话,房东被吵醒了特别不高兴:“这么便宜的房子!不漏雨你们还想漏牛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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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去公司报道的日子,我穿上Jesscia的白色衬衫、马克华菲的深蓝色卡其布长裤以及黑色的平跟皮鞋。这身行头都是李天明帮我添置的,价钱足够在这破房子里住两年。
  “你这是要出去啊?”妹妹居然主动跟我打招呼。
  “是啊是啊,今天是我上班第一天。”我挺高兴的,毕竟一个屋檐底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融洽总好过关系紧张。
  “你这身衣服真漂亮,等我面试的时候借给我穿穿哦。”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头一低,包一提,逃似的跑出来。
  其实我住的这地方位置挺好,去公司步行只要十分钟,既环保又省钱还能锻炼身体,孕妇不是更要加强锻炼吗?
  新员工一共有十三个人,被分到各个部门,我和一个叫吴浩的男生被分到了策划部,我们的顶头上司是一个海外归来的博士,姓刘,大家都称呼他为刘博士,嗨,听了怎么这么别扭?
  刘博士一见我,就皱起了眉头,当着我的面冲人力资源部的黄经理大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里不要女人!将来要生孩子养孩子,她的活谁干?你干?”
  黄经理赔笑:“没办法,老板安排的。”
  我在心中迅速分析,从刘博士的怒火看,他对我的成见已经形成,将来必然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从黄经理对他恭谦的态度来看,此人在公司的地位甚高,大家都不愿意招惹他。
  吴浩投过来一个同情的眼神,我赶紧笑笑,示意自己挺得住。
  刘博士不要我有什么要紧,我自己亲生爸爸不要我,我还不是好端端活到了现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把我吃了不成?
  虽然这是我第一天上班,但办公室里的政治风云,李天明絮絮叨叨跟我说过不少。后来想想,他或许只是想通过倾诉排解工作压力,但我有心无心记住的这些话非常有用。所以在此奉劝学弟学妹们,成为公司新人前,做一点功课还是非常必要的。
  分到了办公桌以及电脑,我开始根据员工手册了解公司情况并熟悉内网的操作。四周电话铃、手机铃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小声地说话,中文里夹着英文单词……这些寻常的职场景象令我激动:在这座城市的某一幢大厦里,我终于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虽然这天地只是一个小隔断,虽然我只有五个月的工作时间,虽然我的上司看起来不那么好相处,但我有了希望不是吗?
  在这个既单纯又复杂的小天地里,勤奋干活,月底出饷,做得出色便有升迁机会,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实打实,没有人情可讲。
  后勤管理中心的同事来为新员工定制制服,我的腰围是一尺九,考虑到日后肚子会越来越大,但又不知道究竟大到什么程度会被人看出来,便随口报了个二尺三。
  “啊?你这么瘦,腰有这么粗吗?”负责填尺寸的大姐随手在我腰身按了一把,我敏感异常,仿佛被人扎了一针,怪叫了一声跳开三尺远,把大姐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看起来比较瘦,其实不瘦。”我含糊地说。
  好在人家并没有跟我较真,非要拿把尺子来量,我暗地里舒了口气,以后可不能这么慌张了,遇见任何事情都要从容镇定!
  按公司规定,新人需要去郊区的一家宾馆接受为期一周的封闭培训。估计是想把我们这些白纸涂抹成公司需要的底色,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一日加一笔,直到你成为忠心耿耿的博达人。
  培训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副惨烈景象:香皂只剩下肥皂头了,沐浴露被稀释得基本成清水了,花露水也见底了,毛巾倒是湿湿的,可见没断过人在用它,床铺乱七八糟,也不知谁在上面睡过了……我简直要崩溃了,满屋子都是人,可我一肚子火也不知道冲谁发。
  不得不承认,人的生存能力真的很强,当你一旦了解了你所处环境的游戏规则,你就会很快适应,并且学会如何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就是这样的群居生活,使我迅速成长,成为能够快速反应并且迅速执行的好战士,听起来像打仗吧,那段日子过得就是像打仗。
  从此我知道了,肥皂毛巾洗发水都是应该锁起来的;开水轻易是不能烧的,一旦烧了就要立刻用完,用不完也要盛在保温杯里带上床;小资情调是绝对不能有的,你必须习惯争分夺秒地刷牙洗脸上厕所;早晨离开最好把铺盖卷起来,晚上睡觉前再摊开……这都不是难事。
  对面下铺的妹妹长期夜里看书背书,隔壁的男生长期夜归,这一切都不难适应。外面就是折腾得地动山摇,我该十一点睡觉就十一点睡觉,平躺在床上,深呼吸,让自己的思维脱离外界的环境,冥想青山绿水、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总之什么美好想什么,渐渐地就神游太虚梦周公去了。
  回过头想想,人应该时刻记得感恩,怨天尤人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感恩,才能让你有好的心态去面对一切苦难。
  策划部的工作就是为客户定制策划方案,简单地说,就是想创意,出点子。
  跟所有公司一样,我们经常加班,刘博士是个爱抽烟的上司,正常工作时间吸烟必须去吸烟室,可是一到加班时间,他就无所顾忌地吞云吐雾。
  可不得了,我一闻到烟味就恶心,趴在洗手池边吐得要死要活。
  香烟是胎儿的杀手,我必须保护我的宝宝。一看到他习惯性地把手伸向香烟盒,我就条件反射般离开座位站到上风口。
  这样一来,刘博士更有了话柄:“我说女孩子不行吧,闻一点烟味就受不了,以后怎么跟客户面对面交流啊,客户都是老烟枪。”
  这时,一个女同事轻轻地嘀咕了一声:“女孩子对香烟过敏也很正常嘛!”
  刘博士瞪了我一眼,狠狠地把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里。
  这个女同事就是孙蕾。孙蕾早我五年进公司,宝宝一岁,去年休完产假后才调至刘博士手下,刘博士对女员工的不满,很大程度就来源于她。
  因为孙蕾的宝宝身体弱,经常生病,一生病妈妈就得请个半天一天的假,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她,她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孙蕾能帮着我说话,令我很诧异。因为刚进公司,我就明显感到她对我的戒备,原因摆明了:我年轻,又是单身,领导说加班就加班,说出差提了包就走。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她不防我防谁?
  她套过我的话:“常清啊,我觉得你能成大器。”
  “为什么?”
  “你才二十出头吧,但你有着跟年龄不相称的持重。是不是想在博达大干一场啊?”
  “啊?我持重?”
  “是啊,你看,一到吃饭时间了,别的女孩子都蹦蹦跳跳冲去食堂,但你从来都是慢慢地起身慢慢地下楼。”
  “呵呵,呵呵,我性子慢性子慢。”我有苦难言,总不能告诉她,俺肚子里有娃,前三个月最危险吧。
  我打哈哈的态度让孙蕾更觉可疑,生怕有一天我会成长起来挤兑她,有事请教,她从来都是能不说就不说,能说清楚也不说清楚,把我弄得云里雾里。
  第二天一上班,就被刘博士叫去办公室,我心里打着小鼓,不知是不是为了香烟事件找我谈心。
  进去才知道,这事比香烟事件更要糟糕一百倍:天鹰公司有意向拿下我们公司在机场高速上的几块巨型广告牌,对方希望我们策划部能够策划一组平面广告,如果创意够好,那么投放的总额度将会成倍增加。
  “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不是在天鹰实习过吗?对他们公司的情况肯定很了解,所以决定让你参与到这项业务中来,这可是公司领导对你的信任啊,一定要好好干!”刘博士很难得这么和颜悦色地跟我说话,但我本能地想退缩,因为李天明是天鹰公司的副总,广告宣传正归他负责。
  见我面露难色,刘博士问了句:“怎么?有问题?”
 “哦,没问题没问题。我对天鹰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一定努力做好。”我连声笑道。我能怎么着?总不能刚上几天班,就摆架子装大爷吧。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老是琢磨这个方案怎么做。
  我知道,天鹰公司的大老板最喜欢气势恢弘的策划案,哪怕是假大空,哪怕是不知所云,哪怕是漫无边际,都无所谓,关键要——气势恢弘。
  那段时间,赵姐跟别人调班,开白班出租车,所以每天晚上,狭小的房间里就挤了四个人,空气里充满人的气息。
  “喂!”赵姐拍我的床。
  “怎么了?”我撑起身子。
  “你看看,你给的电风扇坏了,咋办?”她理直气壮地问我。
  我大为吃惊,我送你台电风扇,还要包退包修?难道我是苏宁电器?
  见我不吭声,她又说:“我放这里了啊,你明天帮我修一修,这天太热,没风扇不行。”
  “噢,你放那吧。”我懒得费力气跟她理论。
二十一弦上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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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了一个星期,我做出了一份自认为漂亮绝顶的策划:利用5块户外广告牌,第一块以黑色为底色,一道闪电之后,一只展翅飞鹰横空出世,鹰的形象就是天鹰公司的logo;之后的广告牌,都是展现这只鹰在天地间翱翔,风雨无阻、勇往直前,表达“天地之间,了然于心”的宏大概念。
  当我将方案放在刘博士桌子上时,他只是拿起来随便翻一翻,对我说:“晚上我要请天鹰公司的领导吃饭,你也一块参加吧。”
  整整一天,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万分。李天明会去吗?怎么面对他?我应该微笑吗?我哪里能笑得出来?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让我羞愤难当的罪魁祸首却并不是李天明。
  临到傍晚,刘博士招呼我:“小常,走了,快收拾一下。”
  “好的。”我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向外走。
  因为是请客方,所以我们先行抵达万豪酒店,预定的包间很豪华,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祈祷李天明不要出现。
  “放松点,今后商务应酬很多的,慢慢你就习惯了。会喝酒吧?”见我有些紧张,刘博士没话找话。
  “不会不会。”我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脑子里嗡的一响,光惦记李天明了,居然没想到喝酒这一茬,虽然白酒我也能喝二两,但这时候怎么也要戒酒呀。
  “哈哈哈哈”,刘博士大笑,露出尖尖的犬牙,“一般说自己不能喝的都特能喝,哈哈哈哈。”门轻轻被敲了几声,刘博士立刻站起来迎接,我也起身,拘谨地站在他身后。
  率先进来的就是李天明,他一见我,愣了一下,表现得比我更加不自然,只是尴尬地点点头,便借口去了洗手间。同行的,是企划部的万经理和负责具体事务的小张,之前都在电话里打过交道。
  “哎呀呀,这就是常清啊,电话通了无数次,没想到人这么漂亮。老刘,你好福气啊。”万经理腆了个将军肚,说话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龇牙,一龇牙,脸上就出现惊愕的表情。
  小张看起来很年轻,估计入行没几年,但说起话来打官腔,比老总还老总。
  一行人站在桌边寒暄,就是不落座,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此次饭局最重量级的人物——李天明。
  李天明一进门,众人像炸开了锅,脸上都绽放出虚伪的笑容,万经理更是跟前跟后,卑躬屈膝。
  “李总,来来来,就等您了。”
  “李总,请请请,上座!千万别客气,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大家打成一团,终于成功地将李天明按到主桌的位置坐下,可能是因为我在的缘故,李天明表情僵硬,他勉强落座,附加了一句:“我坐一下就走,待会还有事。”
  “别走!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喝酒!”刘博士一挥手,很潇洒地说:“小姐,开酒。”
  小姐不在包间,于是刘博士又冲我发号施令:“小常,你去!”
  我像个使唤丫头,一溜小碎步跑去吧台开酒,七捣鼓八鼓捣,终于把酒瓶给弄开了,52度的国窖块一瓶,一瓶酒就抵我三个多月房租。
  按惯例,先给主桌的客人斟酒,刚倒了半杯,李天明就用食指抬起酒瓶口,“好了好了,待会还要开车!”
  “这不行,倒满,小常,给李总满上!”刘博士在旁边叫嚣。
  “真不能多喝,这两天胃疼!”李天明用手遮住酒杯。
  “小常,你怎么搞的?倒酒,不满上扣你工资!”刘博士不依不饶,热情万丈地起身劝酒,我僵在旁边,倒也不是,走也不是。中国人吃顿饭,怎么比打仗还累?
  终于,我又向李天明的杯子里象征性地滴了几滴,算是又倒了点,总算没扫刘博士的面子。接下来,为刘博士、万经理、小张三人依次斟满。
  “小常不来点白的?”见我为自己倒了果汁,万经理跳出来说话。
  “小常,喝一点,意思一下,今天来的可都是领导哦。”刘博士发出了软命令。
 “我真不能喝酒……呃,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很为难,抬头看了眼李天明,希望他能为我说句话,他太知道我身体为什么不太好了。
  “身体不好?一喝酒身体就好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万经理的笑声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听了瘆人。
  “小常……”刘博士刚要开口,就被李天明打断,“女孩子还是喝点饮料吧。”
  众人不好再多说,于是大家举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开始进餐,我舒了口气,打算多吃点,给腹中的宝宝增加点营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男人们都有些微醺。这时候,李天明手机响了,他兀自对着电话说道:“好好好,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
  然后抱歉地对大家说:“大老板找我有事,对不起各位,我先走一步。”
  刘博士面露难色,但人家公务在身,也实在不便挽留,只好夸张地拍着李天明的肩膀:“什么时候给兄弟个面子,咱们一醉方休。”
  瞧,一顿饭的工夫,人家就成弟兄了。
  “那是一定的。”
  李天明就这样走了,我却疑心这是他自己演的戏。从前,李天明想要见我时,经常假装接到领导电话,然后匆忙出家门,仿佛是要处理紧急事务,其实呢,是去赴情人的约会。
  李天明一走,万经理立刻活跃起来,他开始与刘博士拼酒,刘博士酒量显然没有他好,于是姓万的又将苗头指向我。
  “小常,你你你叫常什么来着?啊……对,常清,跟我们小张喝一杯,你们都是年轻人,以后要多沟通!”万经理的舌头打卷,唾沫星子横跨那么大一个圆桌蹦到了我的手臂上。
  “来,小张,你跟常清喝一个。”万经理又去怂恿小张。
  “常清,我敬你。”小张一仰脖子,喝了。
  实在没办法,我找了一个小杯子,滴了几滴白酒,视死如归地抿进嘴里。
  “常清啊,万经理对我们帮助很大呀。你一定要好好敬敬人家。”刘博士也在一旁起哄。
  “万经理,我敬您一杯。”我硬着头皮站起身,举起装着果汁的杯子。
  万经理托着腮帮子,嘴巴里哼着小调,斜着眼睛看我,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在桌子上敲击,身体也有节奏地摇晃着,装做对我视而不见。
  我端着杯子站在那,尴尬极了,真恨不得扇他两巴掌,然后摔门而去。
  但我忍着,这才意识到,做人最高的境界,就是一个“忍”字。
  “小常,倒酒啊,怎么能跟领导喝果汁呢?”刘博士在一旁焦灼地提示。
  被逼得没办法,我换了小杯子,又倒了小半杯,硬着头皮挤出笑脸:“万经理,我敬你。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不舒服。”说完心一横,把这小半杯给灌下了肚。
  万经理依然慢悠悠地剔牙,似笑非笑:“不舒服,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啊?”
  另外两个男人跟着大笑起来,小张更是拍手叫绝,仿佛姓万的说了什么至理名言。
  见有人跟着起哄,万经理更加得意:“酒这玩意,就是用来对付大姨妈的!”
  我僵在那,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指甲攥进手心里,生生地疼。
  “小常,这样吧。”万经理摇摇晃晃站起来,亲自开了一瓶酒,朝我面前一垛。又找了一个大号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杯,“你喝一杯,我们广告投放的总盘子就增加一百万。喏,这瓶酒能倒五杯,也就是五百万,就看你有没有量了!”
  “哈哈,万经理真爽快。小常,快,考验你的时刻到了!”刘博士热烈地看着我。035
  我孤零零地站在桌边,脑子里嗡嗡一片,双腿发软,站也站不稳,莫大的羞辱让我忍不住想要流泪,却又不能哭,强忍着。那股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胃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这些臭男人仿佛看不见,一个个像打了狗血似的兴奋,瞪着通红的双眼大声吆喝:“喝!”“干掉!”“一杯一百万哪!”“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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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犹豫着端起酒杯,喝还是不喝?那一瞬间,真想一口倒下去,把自己喝倒喝死。但腹中的宝宝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而是迅速帮我做出了选择:当白酒特有的气味钻进鼻子里时,我突然间一阵剧烈的恶心,根本没有时间向洗手间跑,刚才吃的东西就翻江倒海吐了出来,弄得身上桌子上都是秽物,散发出难闻的酸味。
  男人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我直接就这么吐了。万经理率先掩鼻跑了出去,小张也跟着撤了,刘博士站得远远的直搓手,最后冲我埋怨了一句:“唉,你呀!”一转身,人也跑了。
  我用纸巾狠狠地擦裙子,一边擦一边哭。
  打小我就不爱哭,因为知道没有人疼,哭也没用,白白遭人讨厌。但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在身边,我能跟他哭诉:“我多么可怜!我多么惨!呜呜呜。”
  可是没有人。那些男人们此刻统统消失不见,没有一个人回来看看:我是否安好。
  服务小姐来敲门,看着一片狼藉的吃饭现场,她吃了一惊,轻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哦,没事。单买过了吗?”我整理了一下思绪。
  “买过了。对了,你们的主食和水果还没有上,需要上吗?”
  “直接打包吧。”吃的都吐了,还要继续吃。
  十分钟后,我接到刘博士的信息:“打车回去,车费明天拿来报。”
  我颤抖着手,回复:“谢谢领导关心,今天我的表现太差,对不起。”
  真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我穿着肮脏的衣服,提着快餐盒,摇摇晃晃地离开酒店。
  此时已经是万家灯火,如果一直向东走,就是我爸爸和继母的家,如果转弯向西,就是李天明的家,姨妈家在郊区,此时已经搭不上末班车,但可以找人拼车。那么多温暖的家,但没有一个是我的。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心花园的原木长椅上坐下来,吃打包的翡翠虾饺和西瓜。虽然情绪很糟糕,但食欲却一如既往地旺盛,怀孕后,别的本事没见长,就是特别能吃。
  吃饱喝足,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我摸了肚子想,宝宝一定特别特别爱我,我喝酒他不高兴,我闻烟味他也不高兴,只有我吃东西他最开心。
  孩子,没有人爱我们,我们一定要爱自己。
  我慢慢地往家走——如果那个床铺可以称之为家的话——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今天洗澡不用排队。
  很遗憾,一进门,就看见卫生间门口已经摆了三个水瓶。我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水瓶搁在四号位,边烧开水边等着洗澡。
  房间里全是人,姐妹俩的老家来了亲戚,正热热闹闹开茶话会呢,满地都是瓜子壳。我着急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趴在床上找那条安莉芳的睡裙,可是翻遍床铺都没找到,禁不住问妹妹:“看见我那条粉红颜色的睡裙了吗?”
  妹妹求助似的看了看姐姐,不说话,姐姐清了一下嗓子道:“哦,那什么。我一个老乡,衣服弄上酱油了,你知道吧,这玩意要立马洗否则就洗不掉了,但又没衣服换。我看她身材跟你差不多,就借你睡裙用用,别说,她穿上正合适。”
  “老天,这是什么逻辑。哪天你们看我老公合适,也借去用用?”我怒气冲冲,一屋子人都立刻噤声。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MM穿着我的衣服,捧了个大西瓜进屋了,宽身的睡裙硬是被穿出了紧身效果,胸前的一片粉红已经透出微黑的痕迹,显然是西瓜上的泥。“西瓜来喽!”她还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乐呵呵地把西瓜放在地上,双手就习惯性的往裙子上抹。
  “停!”我大喝一声。
  她不知何事,双手停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我。
  “干吗穿我的衣服?”我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把我的衣服给扒下来。书上总说孕妇易怒、情绪反常,我算是体验到了。
  “小美,把衣服给换了。你看,人家都生气了。”姐姐也是一副特别生气的样子。
 小美瞟了我一眼,开始脱衣服,我拿了衣服就去外面洗,等洗干净回来,这个叫小美的女孩仍然只穿着内衣坐在床边吃西瓜。
  老乡们很晚才走,彼此依依惜别,大声喧哗,我用毛毯蒙住脑袋,发出一声尖叫,“别吵了!”然后大哭:“我求求你们,别吵了好不好,好不好啊?”
  第二天起床,发现眼睛是肿的,用冷水敷了一下就匆匆赶去上班。
  经过刘博士办公室的时候偷望了一眼,发现他还没来,我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刚坐定,孙蕾就来找我议论天气了,在抱怨了多遍这天太热太干燥没法活之后,终于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昨天刘博士请天鹰的人吃饭,听说你也去了?”
  我点点头。为了防止她进一步往下问,我岔开了话题:“你家宝宝现在好玩吧?”每当她问及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一提她家的宝贝,孙蕾的注意力就会立刻被转移,屡试不爽。
  “嗨,现在真是越来越讨喜了。”果不其然,孙蕾顿时精神焕发,一屁股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拉开大说一通的架势。
  “宝宝现在可调皮啦,特别聪明,对音乐超级敏感,一放贝多芬的钢琴曲他就很深沉,但要是放‘生产队里有一群小鸭子’呢,他就开始扭屁股,哎呀呀,不知道有多好玩……”所有的妈妈眼中,自己的宝贝都是有异秉的,都是最聪明、最漂亮、最出色的。
  我打上班第一天开始,就听孙蕾在夸自己的宝贝儿子。大家都听得麻木不仁了,当妈的还是兴致勃勃,谈兴不减。吴浩曾经痛心疾首地跟我抱怨:“孙蕾是办公室里永不停歇的收音机。”
  的确,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孙蕾的宝贝儿子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长牙、夜里换几次尿布、白天要吃几次奶……
  也许因为自己就是准妈妈的缘故,所以我对于孙蕾谈儿子倒并不反感,但此时我心里惦记的是刘博士会不会向我发飙,心里犹如揣了只老鼠,坐立不安。
  正在修改广告小样,吴浩走过来,无比沉痛地对我说:“刘博士找你。”
  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放下手头的活,胆战心惊地穿过走廊,腿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走不动。
  刘博士的门虚掩着,我鼓起勇气,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没反应。我透过门缝往里偷看,只见他老人家正在打电话,两条腿架在办公桌上,一抖一抖的,像抽筋。
  我正准备离开呆会再过来,就听见里面传来巨大的笑声:“哈哈哈哈,常清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呀,啊哈哈哈哈!”
  冷不丁听见我的名字,我心中一惊,便很不道德地站在门口继续听下去。
  “你别生气啦,我一会让小姑娘当面给你赔罪去,行了吧……对嘛,喝酒也是革命工作嘛,就是不会喝才要练嘛,你好好教育教育她……”
  显然,他在跟那个挨千刀的万经理通电话,我听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怎么感觉我像过去地主家的丫头啊,说打就打,说罚就罚。
  又用力敲了几下门,这次,刘博士总算是听见了,他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然后用右手整了整领带,冲着门口喊了一嗓子:“进来!”
  我进了门,他还在讲电话,只是语气从刚才的豪放派转变成婉约派,“那就这样吧,保持联系。再见啊。”
  挂了电话,刘博士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过了半天,才冒了一句:“你——昨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虚伪地说。
  “我也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商场上可没有“委屈”两个字。你知道吗?昨天天鹰的万经理很不满意,人家觉得我们没有诚意!这笔单子可能要黄,这责任谁来负?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刘博士话说了一大堆,总而言之,就是姓万的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是我的错。怪我。”我做低头认罪状,心里那个气呀:我又不是故意吐的,再说了,就算是我故意的,我有特异功能啊,说吐就能吐出来了?你们这些臭男人逼女孩子喝酒,到头来全是我一个人的不是,我扫你们兴了,败你们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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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带你去,是希望你长长见识,好好磨炼磨炼,结果你看看,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几百万就这么飞了!”刘博士捶胸顿足,做痛心疾首状。
  我低着头,不说话。
  “你说说看,怎么挽回?”刘博士问。
  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样吧,今天下午,你去天鹰公司找万经理解释一下,就当是负荆请罪吧。”刘博士终于把最终目的抛了出来。得,我成罪人了。
  “有什么问题吗?”刘博士缓和了一下语气。
  我摇头。
  “好,你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中午,陈菲在附近采访,便约了我在附近餐厅吃午饭。一个月没见,这妞转型了,原来一向是鞋跟高高长裙飘飘,走的是淑女路线,如今牛仔裤T恤衫,斜挎了个超大的假LV包,鼻子上还趴了副不知真假的CD大墨镜。
  “嚯,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我吓了一跳。
  “我打扮成哪样?”
  “不入流的小明星。”
  “是明星就行了,管他入不入流。”陈菲把蛤蟆镜拿下来,“你想吃什么?我请!”
  也许是因为情绪太不佳,再加上下午要去“负荆请罪”,精神压力大,我是吃什么吐什么。恨不得让服务员放个痰盂在脚下,我可以边吃边吐。
  “你吐成这样,就别吃了,喝点水吧。”陈菲不忍心。
  “不行,要吃,胎儿需要营养。”我向口中塞食物,强迫自己咽下去,然后再呕出来,鼻涕也出来了,眼泪也出来了……
  “天哪,你这么个吐法?糟践啦,这里东西很贵的!”陈菲痛惜她的钱。
  “陈菲,你是不是人啊?我这么痛苦,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钱啊?”我又哭又笑。
  “我心疼你啊,”陈菲准备买单,“当然更心疼钱。钱多难赚啊……小姐,我有广发真情卡、兴业加菲猫卡、工农商……什么银行的卡都有,请问哪张可以打折?”
  “对不起,我们这任何卡都是不可以打折的。”服务小姐面无表情地说。
  “啊?这么牛!”陈菲嚷嚷道,“告诉你们老板,以后咱再也不来了!”
  吃完饭,陈菲送我去天鹰公司,“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虽然吐了不少,但也咽下去不少。下面,就看你发挥了。”
  我硬着头皮走进天鹰公司的大门,回头看看,陈菲早把车开没影了。
  一路上,我都打定主意要找李天明了,让他帮忙解决。
  可是,当前台小姐问我找谁时,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不找李天明。”
  可见我从心底里多么抵触这个人!的确,今天这事找他,明天就会有那事找他,公私不分,后患无穷。
  小姐吃惊地望着我,我结结巴巴地临时改口:“对不起,我找万经理。”
  “有预约吗?小姐贵姓。”
  “哦,我姓常,约好的。”
  “请稍候。”小姐拿起电话通报,稍后告诉我:“万经理请你进去。”
  我觉得我的腿千斤重万斤重,抬也抬不起来,几乎是扶着墙一步步挪进去的。
  “小常啊,来来来,坐。身体好点没?昨天可把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吓得不轻啊。”万经理跷着二郎腿,肥胖的身躯陷在转椅里。
  是啊,都吓跑了,我心里想。仿佛受气的小媳妇,我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坐下,“今天来,是专程向万经理道歉的,我实在是不会喝酒,所以……”
  “不不不,这跟喝酒没关系。我看了你们的策划,听说是你做的对吧?我们老板很不满意呀,虽然有气势,但是太空洞,没有突出我们企业的特色特点嘛。”万经理跟我打官腔。
  “策划我可以重新做的。”我赶忙说,但心里直纳闷,这厮究竟有没有把策划给大老板看啊?
  李天明一直是天鹰总裁的嫡系,我跟李天明在一起三年,这三年里,一直在听他絮叨“我们老板如何如何”,连老板大人有几个二奶几个情人我都知道。凭我的感觉,这组策划应该大受老板表扬才对呀。
 “是,你可以重做,但我没有时间等。”万经理手一摊,做无奈状。
  我头埋得深深的,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陈菲出的馊主意让我装可怜,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试一下。本来还担心挤不出眼泪,可一想到我肚子里的娃没有爸,一想到我的亲爸不要我,想到我的睡裙被别人穿,想到每天洗澡都要排队、想到……那个眼泪啊,真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啊。
  万经理没想到我会哭得这么伤心,有点手忙脚乱地帮我找纸巾,“别哭别哭,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有话好好说,别哭了好吧?”
  “我一生下来,就没了妈妈,姨妈把我抚养大,为了我,姨夫老是和她吵架。我一直想,如果我上班了能赚钱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的,谁知道我才上班几天啊,就捅娄子了,把公司的脸都丢光了……”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诉革命家史。
  万经理最初很不耐烦,听着听着,渐渐露出同情的神色,最后,他握着我的手,用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安慰道:“常清,你也别着急,老板那我会尽量帮你争取的。”
  “那真谢谢万经理了。”我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啊呸,想乘人之危吃孕妇豆腐,门也没有!
  事情有了转机,眼泪顿时就淌不出来了,我觉得自己真虚伪。
  离开天鹰公司,觉得树特别绿,天特别蓝,来来往往的MM也特别养眼!
  孕妇就是要愉悦,心情好了,生出来的宝宝才漂亮。
  一周后,天鹰公司的巨幅广告牌竖起来了,黑底白字,异常醒目,他们老板连一个字都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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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陈菲打电话过来,噼里啪啦跟我说了一大通,听了半天,我才弄明白:她要去采访,摄影记者都走不开,问我愿不愿意客串一下,“有稿费哦,一张照片40块!”
  “有钱赚当然去!”我曾经热爱过一段时间摄影,有一台专业的佳能相机。
  “你能吃得消啊?”
  “身体倍儿棒!”
  “那你来杂志社找我吧,然后我们一起去。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就两站路,我搭车来吧。”
  从柜子深处掏出我搁置已久的相机,安上电池,摩挲着极有质感的黑色机身,过去那些日子仿佛都在放电影,一幕一幕,在眼前跳跃着:我在海边奔跑,放声大笑,李天明举着相机跟在我身后,边按快门边嚷嚷“小祖宗你慢点,叔叔老了,跟不上”。
  照片冲洗出来,上面的女孩美得好像不是我:那样纯净逼人的眼神,在看着她深爱的男人。
  物是人非是一件很悲伤的事,不能想,越想越伤心。
  星期天的公交车上人不多,我扎着马尾辫,穿了一条碎花连衣裙,本来想坐“老弱病残孕”专座,又有些不好意思,正迟疑着,一个中年妇女挤上来,一屁股坐下。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也上了车,中年妇女一边起身一边高声嚷嚷:“儿子,来,过来坐!”人高马大的儿子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下来。
  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还让老妈让座位,我心想。
  男孩见我盯着他看,便问我:“你也是实验中学的吗?”
  我暗笑,原来自己这么年轻啊。
  男孩以为我默认了,便自言自语道:“难怪看你面熟。给你坐吧!”
  “哦,不用,我要下车了。”
  到了陈菲所在的杂志社,大家正坐在大厅里开会,我捡了个角落坐下,不由感叹:工作热情真高涨啊,休息日胜似工作日。
  大厅里人满为患却一片寂静,大家装模作样在记事本上鬼画符,我瞟了眼陈菲,她老人家居然无聊到在临摹自己的掌纹。
  “难道这么多人就想不出一个合适的选题吗?你们平时都在干什么?”总编怒了。
  大家都停止了手头的小动作,大眼瞪小眼,继续忍受着急风骤雨。
  “都不着急是吧?那就一直在这想,想不出来今天谁也别想休息!”总编发了狠,每个人都偷偷抬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
  “我想……嗯……咱们可不可以做做全职太太!”一个男记者结结巴巴地说。
  “你也算老资格的记者了吧,这选题一九八几年就有人做过了,二十多年炒下来,一点点嚼头都没有!”老板气急败坏,桌子上的茶杯被拍得直晃,水花四溅。
  激动了激动了,我心想,怒伤肝呐!
  看别家的老板骂别人,好像隔岸观火,既安全又有趣。
  “那个谁!就你,说什么呢,要说就大点声!”老板大手一指,陈菲顿时成了众目睽睽之下的可怜虫。
  陈菲硬着头皮,清清嗓子说:“其实,我今天想去采访一个‘80后’的全职太太,您看能做吗?”
  “哦?‘80后’有做全职太太的了吗?”总编好像有点兴趣了。
  “当然有了,我表妹83年的,一毕业就失业,现在结婚了,一直都没找工作,老公爹妈合力养着。”
  “对啊对啊,住我家对门的小两口,女的就不上班,整天伺候两条狗。”
  “我们可以从多个角度去分析和看待这个问题。”
  见领导有了一丝反应,群众立马七嘴八舌跟风力挺,这个选题总算通过。好了,大家终于可以回家了。
  前脚还没踏出门,老板在身后喊了一嗓子:“陈菲,这个选题是你想的,你得给我写出彩了,我最讨厌干巴巴的东西!”
  待众人散去,陈菲神秘地拉住我:“刚才那个秃顶,发火的那个,看到了吧?就是我们一把手——李总编。我告诉你一个八卦消息啊,有天晚上,我陪他出去应酬,这家伙喝高了,吐得一塌糊涂,我和司机送他回家。一路上,他手机一直在响,我拿来看看,来电显示是我们办公室主任的名字。我想啊,肯定是公司有什么事找他,就接了,谁知那头居然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吓得我赶紧给挂了。”
 说到这等八卦事,陈菲一扫刚才低眉顺眼的表情,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哎,你说,这说明了什么问题!说明他在外面有花头!”
  “他有五十了吧?长这么寒碜也有人要啊。”我摇头,“啧啧,看来老男人已经成为社会公害了!”
  “你找我究竟给谁拍照?”我转移话题,我现在对老男人已经有了足够的免疫力。
  “一个‘80后’的全职小太太,听说嫁了一大款就不上班了,特羡慕吧?约在奥体附近的一家茶馆,那地方我不熟,待会打个电话问她怎么个走法。”陈菲正说着,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跟我说:“我老爸。”
  “爸爸啊,”陈菲亲热地接电话,我一震,“爸爸”二字,于我来说,多么陌生。
  “啊?车还没修好?老爸,你给我吃苍蝇啊?我下午还要去采访呢!在奥体,远着呢!什么?搭公交?得,瞧您买的那破车,开一天修三天,还让不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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