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 永远有多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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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设置一个境界 把你读的文章引出来 后面加一句 读了之后深受感触等话语

再紦文章的主要内容概括出来

然后把你的想法另起一段写出来 要是自己的真情实感

然后结合自己的生活实际谈谈你对这个文章的观点

简单说僦是四个步骤:引,议,联,结.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铁凝(1957年—)当代作家现为中國作家协会主席,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主要著作有:《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麦秸垛》《哦,香雪》《孕妇和牛》以及散攵、电影文学剧本等百余篇、部300余万字。散文集《女人的白夜》获中国首届:中篇小说《铁凝 永远有多远》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根据尛说改编的电影《哦,香雪》获第41届青春片最高奖;电影《红衣少女》获1985年中国电影“”“”优秀故事片奖部分作品译成英、法、德、ㄖ、俄、丹麦、西班牙等文字。亦有小说在香港和台湾出版

  984年成为河北省文联专业作家,1986年出任河北省文联副1996年开始担任河北省作协主席,2006年11月出任作家协会主席、省作协名誉主席中共十六届、十七届中央,十八届中央委员会委员籍贯河北省,生于北京四岁回保萣。父为油画及水彩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母亲是声乐,毕业于铁凝为长女。人称文坛“美女作家”也有人称她是“女性主义”作镓。 铁凝曾为河北省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2006年当选中国作家协会主席 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玫瑰门》、《夶浴女》、《笨花》等4部中、短篇小说《》《第十二夜》《没有钮扣的红衬衫》《对面》《铁凝 永远有多远》等100余篇、部,以及散文、隨笔等共400余万字结集出版小说、散文集50余种。1996年出版5卷本《铁凝文集》200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9卷本《铁凝作品系列》。作品曾6次获包括“”在内的国家级文学奖;另有小说、散文获中国各大文学期刊奖30余项由铁凝编剧的电影《哦,香雪》获第4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大奖鉯及中国电影“”“”。部分作品已译成英、俄、德、法、日、韩、等多国文字  

    你在北京的胡同里住过吧?你曾经是北京胡同里嘚一个孩子吧胡同里那群快
乐的、多话的、有点缺心少肺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吧?

    我在北京的胡同里住过我曾经是北京胡同里的一个孩孓。胡同里那群快乐的、
多话的、有点缺心少肺的女孩子我一直记着我常常觉得,要是没了她们胡同还
能叫胡同么?北京还能叫北京麼我这么说话会惹你不高兴——什么什么?你准说
是啊,如今的北京已不再是从前她不再那么既矜持又恬淡、既清高又随和了。她
學会了拥抱热热闹闹、亦真亦假的拥抱,她怀里生活着多少多少北京之外的人啊
胡同里那些带点咬舌音的、嘎嘣利落脆的贫北京话也早就不受戴见了——从前的那
些女孩子,她们就是说着这样的一口贫北京话出没在胡同里的她们头发干净,衣
着简朴(却不寒酸)神凊大方,小心眼儿不多叫人觉得随时都可能受骗。二十
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来到北京,在任何地方看见少女总会认定她们全是从前胡哃
里的那些孩子。北京若是一片树叶胡同便是这树叶上蜿蜒密布的叶脉。要是你在
阳光下观察这树叶会发现它是那么晶莹透亮,因为那些女孩子就在叶脉里穿行
她们是一座城市的汁液。胡同为北京城输送着她们她们使北京这座精神的城市肌
理清明,面庞润泽充满著温暖而可靠的肉感。她们也使我永远地成为北京一名忠
实的观众即使再过一百年。

    当我离开北京长大成人,在B 城安居乐业之后每姩都有一些机会回到北京。
我在这座城市里拜访一些给孩子写书的作家为我的儿童出版社搜寻一些有趣的书
稿, 也和我的亲人们约会其中与我见面最多的是我的表妹白大省(音xǐng)。
白大省经常告诉我一些她自己的事让我帮她拿主意,最后又总是推翻我的主意
她在囿些方面显得不可救药,可我们还是经常见面谁让我是她表姐呢。

    现在这个六月的下午,我坐在出租车上窗外是迷蒙的小雨。我和皛大省约
好在王府井的“世都”百货公司见面那儿离她的凯伦饭店不远。她大学毕业后就
分配在四星级的凯伦在那儿当过工会干事,後来又到销售部作经理有一回我对
她说,你不错呀刚到销售部就当领导她叹了口气说哪儿呀,我们销售部所有的人
都是经理销售部主任才是领导呢,主任我明白了,不过这种头衔印在名片上还
是挺唬人的:白大省凯伦饭店销售部经理。

    出租车行至灯市西口就走不動了前方堵车呢。我想我不如就在这儿下来吧
“世都”已经不远。我下了车雨大了,我发现我正站在一个胡同口在我的脚下
有两級青石台阶;顺着台阶向上看,上方是一个老旧的灰瓦屋檐屋檐下边原是有
门的,现在门已被青砖砌死就像一个人冲你背过了脸。我邁上台阶站在屋檐下
避雨似的。也许避雨并不重要我只是愿意在这儿站会儿。踩在这样的台阶上我
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我回到了北京,就是脚下这两级边缘破损的青石台阶就是身
后这朝我背过脸去的陌生的门口,就是头上这老旧却并不拮据的屋檐使我认出了北
京 站稳了北京, 并深知我此刻的方位“世都”“天伦王朝”“新东安市场”
“老福爷”“雷蒙”……它们谁也不能让我知道我就在北京,咜们谁也不如这隐匿
在胡同口的两级旧台阶能勾引出我如此细碎、明晰的记忆——比如对凉的感觉

    从前,二十多年前那些夏日的午后峩和我的表妹白大省经常奉我们姥姥的吩
咐,拎着保温瓶去胡同南口的小铺买冰镇汽水我们的胡同叫驸马胡同,胡同北口
有一个副食店店内卖糕点罐头、油盐酱醋、生熟肉豆制品、牛羊肉鲜带鱼。店门
外卖蔬菜蔬菜被售货员摆在淡黄色竹板拼成的货架上,夜里菜们也那么摆着不怕
被人偷去干吗要偷呢?难道有人急着在夜里吃菜么需要菜,天一亮副食店开了
门你买就是了。胡同南口就有我说的那個小铺如果去北口副食店,我们一律简
称“北口”;要是去南口小铺我们一律简称“南口”。
    “南口”其实是一个小酒馆台阶高高嘚,有四五级吧让我常常觉得,如果
你需要登这么多层台阶去买东西你买的东西定是珍贵的。南口不卖油盐酱醋它
卖酒、小肚、花苼米和猪头肉,夏天也兼卖雪糕、冰棍和汽水店内设着两张小圆
桌,铺着硬挺的、脆得像干粉皮一样的塑料台布的桌旁永远坐着一两位就着花生
米或小肚喝酒的老头。我觉得我喜欢小肚这种肉食就是从“南口”开始的

    你知道小肚什么时候最香吗?就是售货员将它摆上案板操刀将它破开切成薄
片的那一瞬间。快刀和小肚的摩擦使它的清香“噗”地迸射出来将整间酒馆弥漫。
那时我站在柜台前深深吸著气我坚信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一种肉。直到售货员问
我们要买什么时我才回过神儿来。

    “给我们拿汽水!”这是当年北京孩子买东覀的开场白不说“我要买什么”,
而说“给我们拿……”“给我们拿汽水!”“冰镇的还是不冰镇的?”“给我们
拿冰镇的冰镇杨烸汽水!”我和白大省一块儿说,并递上我们的保温瓶

    我已从小肚的香气中回过神儿来了,此时此刻和小肚的香气相比我显然更渴
望栤凉甘甜的杨梅汽水。在切小肚的柜台旁边有一只白色冰柜一只盛着真冰的柜。
当售货员掀开冰柜盖子的一刹那我们及时地奔到了冰櫃跟前。嗬团团白雾样的
冷气冒出来,犹如小拳头一般打在我们的脸上痛快无比冰柜里有大块大块的白冰,
一瓶瓶红色杨梅汽水就东倒西歪地埋在冰堆里

    售货员把保温瓶灌满汽水,我和白大省一出小酒馆一走下酒馆的台阶——那
几级青石台阶,就迫不及待地拧开保溫瓶的盖子通常是我先喝第一口,虽然我是
白大省的表姐以后你会发现,白大省这个人几乎在谦让所有的人不论是她的长
辈还是她嘚表姐。这样我毫不客气地先喝了第一口,那冰镇的杨梅汽水我完全
不记得汽水是怎样流入我的口中在我的舌面上滚过再滑入我的食噵进入我的胃,我
只记得冰镇汽水使我的头皮骤然发紧一万支钢针在猛刺我的太阳穴,我的下眼眶
给冻得一阵阵发热生疼生疼。啊這就是凉,这就叫冰镇

    没有冰箱的时代人们知道什么是冰凉,冰箱来了冰凉就失踪了。冰箱从来就
没有制造出过刻骨的、针扎般的冰涼给我们白大省紧接着也猛喝一大口,我看见
她打了一个冷战她的胖乎乎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点喘不过气似的对
我说她好像撒了一点尿出来!我哈哈笑着从白大省手中夺过保温瓶又喝了一大口,
一万支钢针又刺向我的太阳穴我的眼眶生疼生疼,人就顿時精神起来我冲白大
省一歪头,她跟着我在僻静的胡同里一溜小跑我们的脚步惊醒了屋顶上的一只黄
猫,是九号院的女猫妞妞常串著房顶去找我们家的男猫小熊的。我们在地上跑着
妞妞在房顶上追着我们跑。妞妞呀你喝过冰镇汽水么?哼一辈子你也喝不着。
我們跑着转眼就进了家门。啊这就是凉,这就叫冰镇

    白大省从来也没有抱怨过在路上我比她喝汽水喝得多,为什么我从来也不知道
让著她呢还记得有一次为了看电影《西哈努克访问中国》,我和白大省都要洗头
水烧开了,我抢先洗用蛋黄洗发膏。那是一种从颜色箌形状都和蛋黄一样的洗发
膏八分钱一袋,有一股柠檬香味我占住洗脸盆,没完没了地又冲又洗到白大
省洗时,电影都快开演了姥姥催她,洗好头发的我也煞有介事地催她好像她的
洗头原本就是一个无理的举动。结果她来不及冲净头发就和我们一道看电影去了
峩走在她后边,清楚地看到她后脑勺的一绺头发上还挂着一块黄豆大的蛋黄洗发
膏呢。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一路晃着头,想让风快点把頭发弄干我心里知道白大
省后脑勺上的洗发膏是我的错误,二十多年过去我总觉得那块蛋黄洗发膏一直在
她后脑勺上沾着。我很想把這件往事告诉她但白大省是这样一种人:她会怎么也
弄不明白这件事你有什么可对她不起的,她会扫你要道歉的兴所以你还是闭嘴吧,

    我就这样站在灯市西口的一条胡同里站在一个废弃的屋檐下想着冰镇汽水和
蛋黄洗发膏,直到雨渐渐停了我也该就此打住,到“世嘟”去

    我在“世都”二楼的咖啡厅等待白大省。我喜欢“世都”的咖啡厅临窗的咖
啡座,通透的落地玻璃使你仿佛飘浮在空中使你苼出转瞬即逝的那么一种虚假的
优越感。你似乎视野开阔可以扬起下颏看远处夕阳照耀下的玻璃幕墙和花岗岩组
合的超现实主义般的建築,也可以压着眼皮看窗外那些出入“世都”的人流在脚下
静静地淌我的表妹白大省早晚也会出现在这样的人流里。

    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早我有足够的时间在这儿稳坐。喝完咖啡我还可以去二楼
女装区和四楼的家庭用品部转转我尤其喜欢各种尺寸和不同花色的毛巾、浴巾,
一旦站在这些物质跟前便常有不能自拔之感。我要了一份“西班牙大碗”这厚
敦敦的大陶杯一端起来就显得比“卡普契诺”之类哽过瘾。我喝着“西班牙大碗”
有一搭无一搭地看身边过往的逛“世都”的人,想起白大省告诉过我她看什么东
西都喜欢看侧面,比洳一座楼比如一辆汽车、一双鞋、一只闹钟,当然也包括人
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白大省的这个习惯有点让我心里发笑因为这使她顯得与众
不同。其实她有什么与众不同呢她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永远空怀着一腔过时的热
情,迷恋她喜欢的男性却总是失恋。从小她僦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乖孩子脾气随
和得要死。用九号院赵奶奶的话说这孩子仁义着呐。

    白大省在七十年代初期当她七八岁的时候,僦被胡同里的老人评价为“仁义”
在七十年代初期,这其实是一个陌生的、有点可疑的词一个陈腐的、散发着被雨
水洇黄的顶棚和老樟木箱子气息的词,一个不宜公开传播的词一个激发不起我太
多兴奋和感受力的词,它完全不像另外一些词汇给我的印象深刻有一次峩们去赵
奶奶家串门,我读了她的孙女、一个沉默寡言的初中生的日记当时她的日记就放
在一个黑漆弓腿茶几上,仿佛欢迎人看的她茬日记中有这样几句话:“虽然我的
家庭出身不好,但我的革命意志不能消沉……”是的就是那“消沉”二字震撼了
我,在我还根本不慬消沉是什么意思时我就断定这是一个奇妙不凡的词,没有相
当的学问又怎能把这样的词运用在自己的日记里呢。我是如此珍视这个峩并不理
解的词珍视到不敢去问大人它的含义。我要将它深埋在心让时光帮助我靠近它
明白它。白大省仁义就让她仁义去吧。

    白大渻也确实是仁义的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曾经把昏倒在公厕里的赵
奶奶背回过家( 确切地说 应该是搀扶)。小学二年级她就担負起每日给姥姥
倒便盆的责任了。我们的姥姥不能用公厕的蹲坑她每天坐在屋里出恭。我们的父
母当时也都不在北京那几年我们与姥姥相依为命。白大省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中
国很多城市都在放映一部名叫《卖花姑娘》的朝鲜电影,这部电影使每一座电影院
都在抽泣峩和白大省看《卖花姑娘》时也哭了,只是我不如她哭得那么专注因
为我前排的一个大人一边哭,一边痛苦地用自己的脊梁猛打椅子背一副歇斯底里
的样子。他弄出的响动很大可是没有人抱怨他,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哭
我左边那个大人,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银幕任凭泪水哗哗地洗着脸,一条清鼻
涕拖了一尺长他也不擦我的右边就是白大省,她好像让哭给呛着了一个劲儿打
嗝儿。就昰从看《卖花姑娘》开始我才发现我的表妹有这么一个爱打嗝儿的毛病。
单听她打嗝儿的声音简直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老爷们儿。特別当她在冬天吃了被
我们称为“心里美”的水萝卜之后她打的那些嗝儿呀,粗声大气的又臭又畅快。
“老爷们儿”这个比喻使我感到難过因为白大省不是一个老爷们儿,她也不游手
好闲可是,就在《卖花姑娘》放映之后白大省的同学开始管她叫“白地主”了,
只洇为她姓白和《卖花姑娘》里那个凶狠的地主一个姓。有时候一些男生在胡同
里看见白大省会故意大声地说:“白地主过来喽,白地主过来喽!”

    这绰号让白大省十分自卑这自卑几乎将她的精神压垮。胡同里经常游走着一
些灰色的大人那是一些被管制的“四类分子”。他们擦着墙根扫街哈着腰扫厕
所。自从看过《卖花姑娘》白大省每次在胡同里碰见这些人,都故意昂头挺胸地
走过仿佛在告诉所有的人:我不是白地主,我和他们不一样!她还老是问我:哎
除了和白地主一个姓,你说我还有哪儿像地主啊白大省哪儿也不像地主,不过她
也从未被人比喻成出色的人物比如《卖花姑娘》里的花妮那个善良美丽的少女。
我相信电影《卖花姑娘》曾使许多年轻的女觀众产生幻想幻想着自己与花妮相像。
这里有对善良、正义的追求也有使自己成为美女的渴望。当我看完一部阿尔巴尼
亚影片《宁死鈈屈》之后我曾幻想我和影片中那个宁死不屈的女游击队员米拉长
得一样,我惟一的根据是米拉被捕时身穿一件小格子衬衣而我也有┅件蓝白小格
衬衣。我幻想着我就是米拉并渴望我的同学里有人站出来说我长得像米拉。在那
些日子里我天天穿那件小方格衬衣矫揉慥作地陶醉着自己。我还记住了那电影里
的一句台词纳粹军官审问米拉的女领导、那个唇边有个大黑痦子的游击队长时,
递给她一杯水她拒绝并冷笑着说:“谢谢啦,法西斯的人道主义我了解! ”我觉
得这真是一句了不起的台词那么高傲,那么一句顶一万句我开始對着镜子学习
冷笑,并经常引逗白大省与我配合我让她给我倒一杯水来,当她把水杯端到我眼
前时我就冷笑着说:“谢谢啦,法西斯嘚人道主义我了解!”

    白大省吃吃地笑着评论说“特像特像”。她欣赏我的表演一点儿也没有因
无意之中她变成了“法西斯” 就生我嘚气, 虽然那时她头上还顶着“白地主”的
“恶名”她对我几乎有一种天然生成的服从感,即使在我把她当成“法西斯”的
时刻她也不哏我翻脸“法西斯”和“白地主”应当是相差不远的,可是白大省不
恼我为此我常作些暗想:因为她被男生称作了“白地主”,日久忝长她简直就觉
得自己已经是个地主了吧地主难道不该服从人民么?那时的我就是白大省的“人
民”并且我比她长得好看,也不像她那么笨姥姥就经常骂白大省笨:剥不干净
蒜,反倒把蒜汁沤进自己指甲缝里哼哼唧唧地哭;明明举着苍蝇拍子却永远也打不
死苍蝇;还囿丢钱丢油票。那时候吃食用油是要凭油票购买的每人每月才半斤
花生油。丢了油票就要买议价油议价花生油一块五毛钱一斤,比岼价油贵一倍
有一次白大省去北口买花生油,还没进店门就把油票和钱都丢了姥姥骂了她一天
神不守舍,“笨就更得学着精神集中,你怎么反倒比别人更神不守舍呢你! ”姥

    在我看来其实神不守舍和精神集中是一码事。为什么白大省会丢钱和油票呢
因为九号院赵嬭奶家来了一位赵叔叔。那阵子白大省的精神都集中在赵叔叔身上了
所以她也就神不守舍起来。这位姓赵的青年是赵奶奶的侄子,外渻一家歌舞团的
舞蹈演员在他们歌舞团上演的舞剧《白毛女》里饰演大春的。他脖颈上长了一个
小瘤子来北京做手术,就住在了赵奶嬭家“大春”是这胡同里前所未有的美男
子,二十来岁吧有一头自然弯曲的卷发,乌眉大眼嘴唇饱满,身材瘦削却不显
单薄他穿┅身没有领章和帽徽的军便服,那本是“样板团”才有资格配置的服装
他不系风纪扣,领口露出白得耀眼的衬衫洋溢着一种让人亲近嘚散漫之气。女人
不能不为之倾倒可与他见面最多的,还是我们这些尚不能被称作女人的小女孩
那时候女人都到哪儿去了呢,女人实茬不像我们只知道整日聚在赵奶奶的院子里,
围绕着“大春”疯闹那“大春”对我们也有着足够的耐心,他教我们跳舞排演
《白毛奻》里大春将喜儿救出山洞那场戏。他在院子正中摆上一张方桌桌旁靠一
只略矮的杌凳,杌凳旁边再摆一只更矮的小板凳这样,山洞裏的三层台阶就形成
了这场戏的高潮是大春手拉喜儿,引她一步高似一步地走完三层“台阶”走到
“洞口”,使喜儿见到了洞口的阳咣惊喜之中,二人挺胸踢腿作一美好造型。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设计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是我们的心中的美梦胡同
里很多奻孩子都渴望着当一回此情此景中的喜儿,洞口的阳光对我们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在于我们将与这卷发的“大春”一道迎接那阳光,我们將与他手拉着手我
们躁动不安地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等待着轮到我们的时刻,彼此妒忌着又互相鼓励
着这位“大春”,他对我们不偏鈈倚他邀请我们每人至少都当过一次喜儿。惟
有白大省惟有她拒绝与“大春”合作,虽然她去九号院的次数比谁都多

    为了每天晚饭後能够尽快到九号院去,白大省几次差点和姥姥发火因为每天
这时候,正是姥姥出恭的时刻白大省必得为姥姥倒完便盆才能出去。而這时九
号院里《白毛女》的“布景”已经搭好了。啊这真是一个折磨人的时刻,姥姥的
屎拉得是如此漫长 她抽着烟坐在那儿,有时候还戴着花镜读大32 开本的《毛主
席语录》这使她显得是那么残忍,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理会白大省的心呢站在
一边的我,一边庆幸着倒便盆的任务不属于我又同情着我的表妹白大省。“我可
先走了”——每当我对白大省说出这句话白大省便开始低声下气而又勇气非瑺地
央求姥姥:“您拉完了吗?您能不能拉快点儿”她隔着门帘冲着里屋。她的央求
注定要起反作用就因为她是白大省,白大省应当昰仁义的果然门帘里姥姥就发
了话,她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啦有这么跟大人说话的吗,怎么养你这么个白眼儿
狼啊拉屎都不得消停……

    白大省只好坐在外屋静等着姥姥,而姥姥仿佛就为了惩罚白大省她会加倍延
长那出恭的时间。那时我早就一溜烟似的跑进了九号院我内疚着我的不够仗义,
又盼望着白大省早点过来白大省总会到来的,她永远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虽
然她是那么盼望“大春”会紸意到她。只有我知道她这盼望是多么强烈有一天她
对我说,赵叔叔不是北京户口手术做完了他就该走了吧?我说是啊很可惜。这
時白大省眼神发直死盯着我,却又像根本没看见我我碰碰她的手说,哎哎你
怎么啦?她的手竟是冰凉的使我想起了冰镇杨梅汽水,她的手就像刚从冰柜里捞
出来的那年她才十岁,她的手的温度实在不该是一个十岁的温度,那是一种不
能自已的激情吧那是一种無以言说的热望。此时此刻我望着坐在角落里的白大省
突然很想让“大春”注意一下我的表妹。我大声说赵叔叔,白大省还没演过喜兒
呢白大省应该演一次喜儿! 赵叔叔——那卷发的“大春”就向白大省走来。他是
那么友好那么开朗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他在邀请她白大省却一迭声地拒绝着,
她小声地嘟囔:“我不我不行,我不会我不演,我不当我就是不行……”这
个一向随和的人,在这時却表现出了让人诧异的不大随和她摇着头,咬着嘴唇
把双手背到身后。她的拒绝让我意外我不明白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会拒绝這久
已盼望的时刻我最知道她的盼望,因为我摸过她的冰凉的手我想她一定是不好
意思了,我于是鼓动似的大声说你行你就行其他幾个女孩子也附和着我,我们似
乎在共同鼓励这懦弱的白大省又共同怜悯这不如我们的白大省。“大春”仍然向
白大省伸着手这反而使白大省有点要恼的意思,她开始大声拒绝并向后缩着身
子。她的脑门沁出了汗她的脸上是一种孤立无援的顽强。她僵硬地向后仰着身子
像要用这种姿态证明打死也不服从的决心。这时“大春”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他双臂伸向白大省,分明是要将她从小板凳上抱起来分明是要用抱起她来鼓励她
上场。我们都看见了赵叔叔这个姿态这是多么不同凡响的一个姿态,白大省啊你
还没有傻到要拒绝这樣一个姿态的程度吧白大省果然不再大声说“不”了,因为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咕咚”一声她倒在地上,她昏了过去她休克了。

    佷多年之后白大省告诉我十岁的那次昏倒就是她的初恋。她分析说当时她恨
透了自己却没有办法对付自己。直到今天三十多岁的白夶省还坚持说,那位赵
叔叔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中国男人长大成人的我不再同意白大省的说法,因为我
本能地不喜欢大眼睛双眼皮的男囚但我没有反驳白大省,只是感叹着白大省这拙
笨之至又强烈之至的“初恋”那个以后我们再也未曾谋面的赵叔叔,他永远也不
会知噵当年驸马胡同那个十岁的女孩子白大省,就是为了他才昏倒他也永远不
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当真能为她心中的美男子昏死過去。他们那个年纪的
男人是不会探究一个十岁的女人的心思的,在他眼里她们只是一群孩子他会像
抱一个孩子一样去抱起她们,他卻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向她们伸出双臂时,会掀起
她们心中怎样的风暴他在无意之中就伤了胡同里那么多女孩子的心,当他和三号
院西單小六的事情发生后那些与他“同台”饰演喜儿的小女孩才知道,他其实从
来就没有注意过她们他倾心的是胡同里远近闻名的那个西單小六。为什么一个十
岁的小女孩能为一个大男人昏过去呢 而西单小六, 却几乎连正眼都不看一下那
“大春”就能弄得他神魂颠倒。

    覀单小六那时候可能十九岁也可能十七岁,她和她的全家前几年才搬到驸马
胡同她们家占了三号院五间北房,北房原来的主人简先生囷简太太已被勒令搬
到门房去住。谁让简先生解放前开过药铺呢他是个小资本家,而西单小六的父亲
是建筑公司的一名木匠

    西单小陸的父母长得矮小干瘪,可他们是多么会生养孩子啊他们生的四男四
女八个孩子,男孩子个个高大结实女孩子个个苗条漂亮。他们是┅家子粗人搬
进三号院时连床都没有,他们睡铺板他们吃得也粗糙,经常喝菜粥蒸窝头。

    可他们的饮食和他们的铺板却养出了西单尛六这样一个女人她的眉眼在姐妹
之中不是最标致的,可她却天生一副媚入骨髓的形态天生一股招引男人的风情。
她的土豆皮色的皮膚光润细腻散发出一种新鲜锯末的暖洋洋的清甜;她的略微潮
湿的大眼睛总是半眯着,似乎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又仿佛故意要用长长嘚睫毛遮
住那火热的黑眼珠。她蔑视正派女孩子的规矩:紧紧地编结发辫她从来都是把辫
子编得很松垮,再让两鬓纷飞出几缕柔软的碎頭发这使她看上去胆大包天,显得
既慵懒又张扬像是脑袋刚离开枕头,更像是跟男子刚有过一场鬼混其实她很可
能只是刚刷完熬了菜粥的锅,或者刚就着腌雪里蕻吃下一个金黄的窝头

    每当傍晚时分,她吃完窝头刷完锅就常常那样慵懒着自己,在门口靠上一会
儿戓者穿过整条胡同到公共厕所去。当她行走在胡同里的时候她那蛊惑人心的
身材便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那是一个穿肥裆裤子的时代鈈知西单小六用什么方
法改造了她的裤子,使这裤子竟敢曲线毕露地包裹住她那紧绷绷的弹性十足的屁股
她的步态松懈,身材却挺拔她就用这松懈和挺拔的奇特结合,给自己的行走带出
那么一种不可一世的妖娆

    她经常光脚穿着拖鞋,脚趾甲用凤仙花汁染成恶俗的杏黄——那时候全胡同、
全北京又有谁敢染指甲呢,惟有西单小六她就那么谁也不看地走着,因为她知道
这胡同里没什么人理她她也就鈈打算理谁。她这样的女性终归是缺少女朋友的,
可她不在乎因为她有的是男朋友。

    她加入着一个团伙号称西单纵队的,“西单小陸”这绰号便是她加入了西
单纵队之后所得。究其本名也许她应该被称为小六吧,她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六
“西单小六” 的这个团夥,是聚在一起的十几个既不念书( 也无书可念)、又不
工作的年轻人都是好出身,天不怕地不怕的专在西单一带干些串胡同抢军帽、

    然后他们把军帽、转铃拿到信托去卖,得来的钱再去买烟买酒那个时代里,
军帽和转铃是很多年轻人生活中的向往那时候你若能得箌一顶棉制栽绒军帽,就
好比今日你有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那时候你的自行车上若能安一只转铃就
好比今日你的衣兜里装着一只尛巧的手机。“西单小六”在这纵队里从不参加抢军
帽、偷转铃据说她是纵队里惟一的女性,她的乐趣是和这纵队里所有的男人睡觉
她和他们睡觉,甚至也缺乏这类女人常有的功利之心不为什么,只是高兴因为
他们喜欢她。她最喜欢让男人喜欢让男人为她打架。

    她的种种荒唐自然瞒不过家人的眼,她的木匠父亲就曾将她绑在院子里让她
跪搓板这西单小六,她本该令她的兄弟姐妹抬不起头可她和他们的关系却出奇
地好。当她跪搓板时他们抢着在父亲面前替她求情。她罚跪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有时从下午能跪到半夜。每一次她都被父亲剥掉外衣只剩下背心裤衩。兄弟姐妹
的求情也是无用的他们看着她跪在搓板上挨饿受冻,心里难受得不行终于有一
次,她的那些同伙西单纵队的哥儿们知道了她正在跪搓板,他们便在那天深夜对
驸马胡同三号搞了一次“偷袭”他们翻墙入院,将西单小陸松了绑用条红白相
间的毛毯裹住扛出了院子。 然后他们骑上每人一辆的凤凰18 型锰钢自行车,再
铆足了劲示威似地同时按响各自车紦上那清脆的转铃,紧接着就簇拥着西单小六
在胡同里风一样地消失了

    那天深夜,我和白大省都听见了胡同里刺耳的转铃声姥姥也听見了,她迷迷
瞪瞪地说准是西单小六她们家出事了。第二天胡同里就传说起西单小六被“抢”
走的经过这传说激起了我和白大省按捺鈈住的兴奋、好奇,还有几分紧张我们
奔走在胡同里,转悠在三号院附近希望能从方方面面找到一点证实这传说的蛛丝
马迹。后来听說给西单纵队通风报信的是西单小六的三哥,西单小六本人反倒从
不向她那些哥儿们讲述她在家里所受的惩罚谁看见了他们是用条红皛相间的毛毯
裹走了西单小六呢,谁又能在半夜里辨得清颜色认出那毛毯是红白相间呢?这是
一些问题但这样的问题对我们没有吸引仂。我们难忘的是曾经有这样一群男人,
他们齐心协力共同行动,抢救出了一个正跪在搓板上的他们喜爱的女人而他们
抢她的方式,又是如此地震撼人心西单小六仿佛就此更添了几分神秘和奇诡,几
天之后她没事人似的回到家中又开始在傍晚时分靠住街门站着了。她手拿一只勾
针衣兜里揣一团白线,抖着腕子勾一截贫里贫气的狗牙领子很可能九号院赵奶
奶的侄子、那卷发的“大春”就是在这時看见了西单小六吧,西单小六也一定是在
这样的时候用藏在睫毛下的黑眼珠瞟见了“大春”

    这一男一女,命中注定是要认识的任什麼也不可阻挡。听赵奶奶跟姥姥说
那鬼迷心窍的“大春”手术早就做完了,单位几次来信催他回去他理也不理,不
顾赵奶奶的劝阻竟要求西单小六嫁给他,跟他离开北京西单小六嘻嘻哈哈地不
接话茬儿,只是偷空跟他约会后来,西单纵队的那伙人就是在赵奶奶嘚后院把
他俩抓住的。照例是个夜晚他们照例翻墙进院,用毛毯将裸体的西单小六裹了走
又把那大春痛打一顿,以匕首威胁着将他轰絀了北京

    胡同里有传说,说这回西单纵队潜入赵奶奶家后院是西单小六故意勾来的。
她一挑动男人就响应。她是多么乐意让男人在她眼前出丑啊这传说若是真的,
西单小六就显得有点卑鄙了美丽而又卑鄙,想来该是伤透了“大春”的心

    赵奶奶哭着对姥姥说,真昰作孽啊咱们胡同怎么招来这么个狐狸精。姥姥陪
着赵奶奶落泪还嘱咐我们,不许去三号院玩不许和西单小六家的人说话。她是
怕峩们学坏怕我们变成西单小六那样的女人。

    我就在这个时期离开了北京回到了B 城父母的身边。那时我的父母刚刚结束
在一座深山里的伍七干校的劳动他们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从姥姥家接回来,
要我在B 城继续上学他们是那样重视与我的团聚,而我的心却久久哋留在北京
的驸马胡同了。我知道胡同里那些大人是不会想念我这样一个与他们无关的孩子的
可我却总是专心致志地想念胡同里一些与峩无关的大人:卷发的“大春”,西单小
六赵奶奶,甚至还有赵奶奶家的女猫妞妞我曾经幻想如果我变成妞妞,就能整
日整夜与那“夶春”在一起了我还能够看见他和西单小六所有的故事。我听说西
单纵队的人去赵奶奶家后院抓“大春”和西单小六时妞妞在房顶上恏一阵尖叫。

    她是喊人救命呢还是幸灾乐祸地欢呼呢?而我想要变成妞妞究竟打算看见
大春和西单小六的什么故事呢?以我那时的年齡我还不知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在一起要做什么事。我的心情其实也不是嫉妒,那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惆怅和不着
边际的哀伤因为峩没像白大省那样“爱”上赵奶奶的侄子,我也不厌恶被赵奶奶
说成狐狸精的西单小六我喜欢这一男一女,更喜欢西单小六我不相信那天夜里
她是有意让“大春”出丑,就算是有意让“大春”出丑又怎样我在心里替她开脱,
这时我也显得很卑鄙这个染着恶俗的杏黄銫脚指甲的女人,她开垦了我心中那无
边无际的黑暗的自由主义情愫张扬起我渴望变成她那样的女人的充满罪恶感的梦
想。十几年后我看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埃及妖后》,当看到埃及妖后吩咐人用
波斯地毯将半裸的她裹住扛到凯撒大帝面前时我立刻想到了驸马胡同嘚西单小六,
那个大美人那个妖后一般的人物,被男男女女口头诅咒的人物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把对西单小六的感想告诉我的表妹皛大省,我以为这是
一个忌讳:当年是西单小六“夺”走了白大省为之昏过去的“大春”再说,到了
八十年代初期三号院那五间大北房又回到了住门房的简先生手中,西单小六一家
就搬走了她已经消失在驸马胡同,我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对白大省提起西单小六
呢直箌有一次,大约两年前我和白大省在三里屯一个名叫“橡木桶”的酒吧里
见到了西单小六。她不是去那儿消遣的如今她是“橡木桶”嘚女老板。

    那是一间竭力摹仿异国格调的小酒吧并且也弥漫着一股异国餐馆里常有的人
体的膻气和肉桂、香叶、咖喱等调料相混杂的味噵。酒吧看上去生意不错烛光幽
暗,顾客很多——大都是外国人墙上挂着些兽皮、弓箭之类,吧台前有两个南美
模样的女歌手正弹着覀班牙吉他演唱《吻我吉米》。我就在这时看见了西单小六
尽管二十多年不见,在如此幽暗的烛光下我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我為此一直
藐视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什么某某和某某十几年不见就完全不认识了并由此引出
许多误会什么的这怎么可能呢,反正我不会我认出了西单小六,她有四十多岁
了吧可你实在不能用“人老珠黄”来形容她。

    她穿一条低领口的黑裙子戴一副葵花形的钻石耳环;她的身材丰满却并不臃
肿,她依旧美艳并对这美艳充满自信;她正冲着我们走过来她的行走就像从前在
驸马胡同一样,步态悠然她嘚神情只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见过世面的随和。她看上
去活得滋润也挺满足,虽然有点俗我对白大省说,嗨西单小六。

    这时西单小六吔认出了我们她走到我们跟前说,从前咱们做过邻居吧她笑
着,要侍者给我们拿来两杯“午夜狂欢”——属于她的赠送她的笑有一種回味故
里的亲切,不讨厌也没有风尘感。我和白大省也对西单小六笑着我们的笑里都
没有恶意,我们对她能一下子认出从前胡同里嘚两个孩子感到惊异我们只是不知
道怎样称呼她,只好略过称呼客气又不失真实地夸赞她的酒吧。她开心地领受这
称赞并扬扬手叫過了一个正在远处忙着什么的宽肩厚背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来到
我们面前西单小六介绍说这是她的先生。

    那个晚上我和白大省在“橡木桶”过得很愉快西单小六和她那位至少小她十
岁的丈夫使我们感慨不已。我们感叹这个不败的女人谜一样的不败的女人。白大
省就在那个晚上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憎恨过西单小六。她让我猜猜她最崇拜的女
人是谁我猜不着,她说她最崇拜的女人是西单小六从小她僦崇拜西单小六。那
时候她巴望自己能变成西单小六那样的女人骄傲,貌美让男人围着,想跟谁好
就跟谁好她常常站在梳妆镜前,學着西单小六的样子松散地编小辫并三扯两扯
扯出鬓边的几撮头发。然后她靠住里屋门框垂下眼皮愣那么一会儿然后她离开门
框再不嘚要领地扭着胯在屋里走上那么几圈。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亢奋而又鬼祟,
自信而又气馁她是多么想如此这般地跑出家门跑到街上,當然她从来就没有如此
这般地跑出过家门跑到过街上也从没有人见过她摹仿西单小六的怪样,包括我

    那个晚上我望着走在我身边显得囚高马大的白大省,我望着她的侧面心想我

    我的这位表妹白大省,她那长大之后仍然傻里傻气的纯洁和正派常常让我觉
得是这世道仅囿的剩余。在中学和大学里她始终是好学生念大三时她还当过校学
生会的宣传部长。她天生乐于助人热心社会活动,不惜为这些零零誶碎的活动耽
误学习我窃想也许她本来就不太喜欢学习本身。她念的是心理系有时候她会在
上课时溜回宿舍睡大觉,不过这倒也没有妨碍她顺利毕业她毕了业,进了四星级
的凯伦饭店后来就一直固定在销售部。在那儿得卖房单凭散客和旅行社的固定
客户是不够的,得主动出击寻找客源她的目标是京城的合资、独资企业以及外国
公司的代表处,她须经常在这些企业的写字楼里乱窜登门入室,向囚家推销凯伦
的客房并许以一些优惠条件。凯伦的职员把这种业务形式统称为“扫楼”听上
去倒是有一种打击一大片的气势,扫视或鍺扫射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简直
想不出白大省拿什么来作为她“扫楼”的公关资本或者换个说法,白大省简直就
没有什么赖以公关的优势她相貌一般,一头粗硬的直短发疏于打扮,爱穿男式
衬衫个子虽说不矮,但是腰长腿短过于丰满的屁股还有点下坠,這使她走起路
来就显得拙笨可是她的“扫楼”成绩在她们销售部还是名列前茅的,凭什么呢白
大省难道她就是凭了由小带到大的那份“仁义”么?凭了她那从里到外的一股子
莫名其妙的待人的真情

    我领教过白大省待人的真情。那年她念大二到我们B 城一所军事指挥学院参
加封闭式的大学生军训。军训结束时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先别回北京在B 城留
两天,到我家来住那时我刚结婚,幸福得不得了峩愿意让白大省看看我的新家,
认识我对她说过一百遍的我的丈夫王永白大省欣然答应,在电话里跟王永姐夫长
姐夫短的好不亲热我們迎她进门,给她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回想起小时候在驸马
胡同南口买冰镇汽水的时光,我还特意买来了小肚这曾经是我和白大省小时候最
爱吃的东西。我的父母——白大省的姨父和姨妈也赶来我家和我们一起吃饭大家
异口同声地说军训使白大省黑了,也结实了话题甴此开始,白大省就对我们说起
了她的军训时光毫无疑问她是无限怀恋这军训的,她详细地向我们介绍她每天的
活动从早晨起床到晚仩睡觉,背包怎么打迷彩服怎么穿,部队小卖部都卖些什
么她们的排长人怎么怎么好,对她们多么严格可是大家多么服他的气,那排长
是山东人有口音,可是一点儿也不土你们不知道他是多么有人情味儿啊,别以
为他就会“立正”“稍息”“向右转”就会个匍匐前进,就会打个枪什么的那
个排长啊,他会拉小提琴会拉《梁祝》,噢对了,还有指导员……

    整整一顿饭白大省沉浸在军训的媄妙回味中。她看不见眼前的饭菜看不见
我特意为她买来的小肚,看不见她的姨父姨妈看不见她的姐夫王永,看不见我们
明快、舒适嘚新家除了军训、排长、指导员,她对一切都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仿
佛她身在何处、与谁在一起都是不重要的,哪怕你就是把她扔到街仩只要能允许
她讲她的军训,她也会万分满足到了晚上,白大省去卫生间洗澡时我给她送进
去一块浴巾,谁知这浴巾竟引得她把自巳关在卫生间里哭了一场我隔着门问她怎
么啦怎么啦,她也不答话一会儿,她红头涨脸、眼泪汪汪地出来了她说我告诉
你吧,我现茬见不得绿颜色什么绿颜色都能让我想起部队,想起解放军话没说
完,她把脸埋在那块绿浴巾里又哭起来好像那就是她们排长的军垺似的。

    白大省这种不加克制的对几个军人的想念实在叫人心烦,也使她看上去显得
特别浑不知事我不想再听她的军训故事,我也担惢王永不喜欢我的这位表妹第
二天早饭后我提议和白大省上街转转,她还不知道B 城什么样呢白大省答应和我
一起上街,可是紧接着她僦问我附近有邮局么她说她昨天夜里给排长他们写了几
封信,她要先去邮局把信发出去她说告别时她答应了他们一回去就写信的,她說
要说话算数我说可是你还没有回到北京啊,她说在当地发信他们不是收到得更快
么——唉这就是白大省的逻辑。幸亏不久以后驸马胡同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要不
然她对亲人解放军的思念得持续到何年何月啊。

    先是我们的姥姥去世了姥姥去世前已经瘫痪了三年。姥姥┅直跟着白大省的
父母也就是我的姨父和姨妈生活,可是因为姨父和姨妈八十年代初才从外地调回
北京所以姥姥和白大省在一起的时間最长。在我的记忆里她指责、呲打白大省
的时间也就最长。特别当她瘫痪之后她就把指责白大省当成了她生活中一项重要
的乐趣。她指责的内容二十多年如一日无非是我从小就听惯的“笨”呀、“神不
守舍”什么的,而这些时候往往正是白大省壮工似的把姥姥从床上抱上抱下给她
接屎接尿的时候。白大省的弟弟白大鸣从不伸手帮一帮白大省可是姥姥偏袒他,
几个舅舅每月寄给姥姥的零花钱姥姥全转赠给了白大鸣。白大鸣什么时候往姥姥
床前一栖乎姥姥就从枕头底下掏钱。有一次我对白大省说姥姥这人最大的问题
就是偏心眼儿,看把白大鸣惯的小少爷似的。再说了他要真是小少爷,你不还
是大小姐么白大省立刻对我说,她愿意让姥姥护着白大鸣因為白大鸣小时候得
过那么多病。可怜的大鸣! 白大省眼圈儿又红了她说你想想,他生下来不长时间
就得了百日咳;两岁的时候让一粒榆皮豆卡住嗓子差点憋死;三岁他就作了小肠疝
气手术;五岁那年秋天他掉进院里那口干井摔得头破血流;七岁他得过脑膜炎;十
岁他被同學撞倒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磕掉了门牙……十一岁……十三岁……为什么
这些倒霉事儿都让大鸣碰上了呢为什么我一件都没碰上过呢,┅想到这些我心里
就一阵阵的疼哎哟疼死我了……

    白大省的这番诉说叫人觉得她一直在为自己是个健康人而感到内疚,一直在为
她不像她的弟弟那么多灾多病而感到不好意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呀,我再说下去
几乎就成了挑拨他们姐弟的关系了尽管我一百个看不上白大鳴。

    姥姥死了白大省哭得好几次都背过气去。我始终在猜想她哭的是什么呢姥
姥一生都没给过她好脸子,可留在她心中的却是姥姥嘚一万个好。有一回她对我
说姥姥可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老太太。那会儿七十年代末,商店的化妆品柜台刚
出现指甲油的时候白大省買了一瓶,姥姥就说你得配着洗甲水一块儿买,不然
你怎么除掉指甲油呢白大省这才明白,洗指甲和染指甲同样重要她又去商店买
洗甲水,售货员说什么洗甲水没听说过。白大省对我说哼,那时候她们连洗甲
水都不知道可是姥姥知道。你说姥姥是不是挺见过世媔我心说这算什么见过世
面,可我到底没说我不想扫白大省的兴。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要想得到白大省的佩

    姥姥死后姨妈的单位——市内一所重点中学又分给他们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
属于教师的安居工程全家作了商量:姨父姨妈带着白大鸣搬去新居,驸马胡同的
老房留给白大省从今往后,白大省将是这儿的主人她可以在这儿成家立业,结
婚生子( 或女) 永远永远地住下去。在寸土寸金的北京覀城商业区这是招人
羡慕的。白大省就在这时开始了她的第二场恋爱( 如果十岁那次算是第一场的话)
那时她念大四,她的很多同学嘟知道她有两间自己的房子有时候她请一些同学来
驸马胡同聚会,有时候外地同学的亲戚朋友也会在驸马胡同借住同班男生郭宏的
母親来北京治病,就在白大省这儿住了半个月后来,郭宏就和白大省谈恋爱了
郭宏是大连的家,这人我见过用白大省的话说,“长得特像陈道明或者陈道明的
弟弟”这人话不多,很机灵凭直觉我就觉得他不爱白大省。可我怎么能说服白
大省呢那阵子她像着了魔似嘚。你只要想一想她怀念军训的那份激情就能推断
出在这样的一场恋爱里她的情感会有怎样的爆发力。

    那时候白大省经常问我要是你囷一个男人结婚,你是选择一个你们俩彼此相
爱的呢还是选择一个他爱你比你爱他更厉害的呢,还是选择一个你爱他比他爱你
更厉害的呢——当然,你肯定选择彼此相爱你和王永就是彼此相爱。白大省替
我回答我问她会选什么样的,她说也许我得选择我爱他比他愛我更……更……
她没再往下说。但我从此知道事情一开始她给自己制定的就是低标准,一个忘我
的、为他人付出的、让人有点心酸的低标准她仿佛早就有一种预感,这世上的男
人对她的爱意永远也赶不上她对他们的痴情问题是我还想接着残忍地问下去问我
自己,这卋上的男人又有谁对白大省有过真的爱意呢郭宏和白大省交朋友是想确
定了恋爱关系毕业后他就能留在北京。我早就看出了这一层我提醒她说郭宏在北
京可没家,她说我们结了婚他不就有家了么

    也许郭宏本是要与白大省结婚的,他们已经在一块儿过起了日子白大省紦伺
候郭宏当成最大的乐事,她给他买烟给他洗袜子,给他做饭招一大帮同学在驸
马胡同给他开生日Party ,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恋爱昰认真的是往结婚的路
上走的那种。郭宏家的人来北京她是全陪管吃管住还管掏钱买东西。她开始厚着
脸皮跟家里多要钱有一次为叻给郭宏的小侄子买一只“沙皮狗”,她居然背着姨
父和姨妈卖了家里一只旧电扇真是何苦呢。可是忽然间就在临近毕业时,郭宏
又結识了学校一个女日本留学生打那儿以后郭宏就不到驸马胡同来了。他是想随
了那日本学生到日本去的郭宏一好友曾经透露。这是一個打定了主意要吃女人饭
的男人当他能够去日本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留在北京呢用不着留在北京,他就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白大省向我哭诉这一切时的样子她膀眉肿眼,唬大多着头
发 盘腿坐在她的大床上,咬着牙根( 我刚发现白大省居然也会咬牙根)说我真
想报复郭宏啊我真想报复他让他留不成北京,让他回他们东北老家去! 接着她便
计划出一大串报复他的方式照我看都是些幼稚可笑没有力量的紦戏。说到激动之
处她便打起嗝儿来凄切而又嘹亮,像是历经了大的沧桑可是,当我鼓动她无论
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时她却不说话叻。她把自己重重地往床上一砸扯过一条被
子,便是一场蒙头大睡我看着眼前的这座“棉花山”,想着在有些时候棉被的
确是阻隔災难的一件好东西,它能抵挡你的寒冷模糊你的仇恨,缓解你的不安
掩盖你的哀伤。白大省在棉被的覆盖下昏睡了一天当她醒来之後就再也不提报复
郭宏的事了。遇我追问她就说,唉我要是有西单小六那两下子就好了,可我不
是西单小六啊问题是——我要真是覀单小六也就不会有眼前这些事儿了。郭宏敢
对西单小六这样么他敢! 这话说的,好像郭宏敢对她白大省这样反倒是应当应份

    白大省就茬失去郭宏的悲痛之中迎来了她的毕业分配在凯伦饭店,她开始了
人生的又一番风景 她工作积极,待人热诚除了在西餐厅锻炼时( 詓餐厅锻炼
是每个员工进店之后的必修课)长了两公斤肉,别处变化不大她还是像个学生,
没有沾染大酒店假礼貌下的尖刻和冷漠之气偶尔受了同事的挤兑,她要么听不出
来要么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她赢了个好人缘连更衣室的值班大妈都夸她:别
看咱们饭店净漂煷妞儿,我还就瞧着白大省顺眼多咱见了我们都打招呼,大妈长
大妈短叫得人心里热乎乎的。不怕您笑话呀现如今我儿媳妇叫我一聲妈都费老
劲了,哎我说白大省,今儿个你干吗往衬衫领子下头围一块小绸巾呀绸巾不是
该往脖子上系的吗……更衣室大妈不拿白大渻当外人,逮着她就跟她穷聊

    过了些时候,白大省开始了她的又一次恋爱这一回,对方名叫关朋羽凯伦
饭店客房部的,比白大省小┅岁个子和白大省差不多。他俩是在饭店圣诞晚会的
排练时熟起来的关朋羽演唱美声的《长江之歌》,白大省的节目是民歌《回娘家》
这首《回娘家》白大省大学时就唱熟了。她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不怵台这跟在学生
会作过宣传部长有关。只是在排练过程中她总是出┅些小麻烦比如当唱到“左手
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娃娃”时,她理应先伸左手再伸右手她
却总是先伸右手后伸左掱。麻烦虽不大但让人看着别扭。那时坐在台下的关朋羽
就悄悄地冲她打手势提醒她“先左,先左”白大省看见了关朋羽的手势,吔听
见了他的提醒他的小动作使她心中涌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动,也就像有了靠山有
了仗势一样地踏实下来她遵照关朋羽的指示伸对叻手——“先左”。到了后来
再遇排练,还没唱到“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时她就预先把眼光转向了台下的
关朋羽,有点像暗示叒有点像撒娇。她暗示关朋羽别忘了对她的暗示:我可快要
出错儿了呀你可别忘了提醒我呀。到了伸手的关键时刻她其实已经可以顺利地
“先左”了,可她却还假装着犹豫假装着不知道她的手该怎么伸。台下的关朋羽
果真就急了他腾地向她伸出了左手。白大省就喜歡看关朋羽着急的样子那不是
为别人着急,那是专为她白大省一人的着急白大省乐不可支,她的“调情”技巧
到此可说是达到了一个尛高潮——也仅此而已她再无别的花招。

    关朋羽和郭宏不同他是一种天生喜欢居家过日子的男人,注意女性时装会
织毛衣,能弹几丅子钢琴还会铺床。第一次随白大省到驸马胡同他就向她施展
了来自客房部的专业铺床和“开床”技术。他似乎从未厌烦过他平凡的夲职工作
甚至还由此养成了一种职业性的嗜好:看见床就想铺它、“开”它。他吩咐白大省
拿给他一套床单被单他站在床脚双手攥住床单两角,哗啦啦地抖开清洁的床单
波浪一般在他果断的手势下起伏涌动,瞬时间就安静下来端正地舒展在床垫上然
后他替白大省把枕头拍松,请她在床边坐下让她体味他的技术和劳动。他们——
关朋羽和白大省此刻就和床在一起,却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能和这床發生点什么
事情叫人觉得铺床的人总是远离床的,就像盖房的人终归是远离房白大省只从
关朋羽脸上看到了一种劳动过后的天真和清靜,没有欲望也没有性。

    他们还是来往了起来饭店淘汰下一批家具,以十分便宜的价格卖给员工三
件套的织锦缎面沙发才一百二十塊钱。白大省买了不少东西从沙发、地毯、微波
炉,到落地灯、小酒柜、写字台关朋羽就帮她重新设计和布置房间。白大省想到
关朋羽喜欢弹琴 还咬咬牙花五百块钱买了饭店一架旧钢琴( 外带琴凳)。白大
省向父母要钱或者偷着卖老电扇的时代过去了她远不是富人,可她觉得自己也不
算缺钱花她在新布置好的房间里给关朋羽过了一次生日,这回她多了个心眼儿
不像给郭宏过生日那回请一堆人。這回她谁也没请就她和关朋羽两个人。她从饭
店西餐厅订了一个特大号的“黑森林”蛋糕又买了一瓶价格适中的“长城干红”。
那天晚上他们吃蛋糕,喝酒关朋羽还弹了一会儿琴。关朋羽弹琴的时候白大省
就站在他身边看他的侧面她离他很近,他的一只耳朵差不哆快要蹭到她胸前的衣
襟他的耳朵红红的,像兔子白大省后来告诉我,当时她很想冲那耳朵咬一口
关朋羽一直在弹琴,可是越弹越鈈知自己在弹什么身边的一团热气阻塞了他的思
维,他不知道是一直看着琴键还是应该冲那团热气扭一下头,后来他还是冲白大
省扭叻一下头当他扭头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的头连同他那只红红的耳朵就轻
倚在白大省的怀里了。这是一个让白大省没有防备的姿势吔许她是想双手搂住怀
中这个脑袋的,可是她膝盖一软却让自己的身子向下滑去,她跪在了地上她的
跪在地上的躯体和坐在琴凳上的關朋羽相比显得有点肉大身沉,尽管这样看上去她
已经比他显得低矮她冲他仰起头,一副要承接的样子他也就冲她俯下身子,亲
了亲她的嘴又不着边际地在她身上抚摸了一阵。她双手勾住了他的不算粗壮的脖
子她是希望一切继续的,他应该把她抱起来或者压下去鈳是他显然有点胆怯,
他似乎没有抱起她的力气也没有压住她的分量。很可能他已经后悔刚才他那致命
的一扭头了他好像是再也没事幹了才决定要那么一扭头的,又仿佛正是这一扭头
才让他明白眼前的白大省其实是如此巨大巨大得叫他摆布不了。或者他也为自己
的身高感到自卑为自己的学历感到自卑?白大省是大本文凭他念的是旅游中专。
也许这些原因都不是关朋羽,他始终就没有确定自己是鈈是爱上了白大省他终
于从白大省的胳膊圈儿里钻了出来。他坐回到桌旁白大省也坐回到桌旁,两个人

    忽然白大省说要是咱们俩过ㄖ子,换煤气罐这类的事肯定是我的

    关朋羽就说,要是咱们俩过日子换灯泡这类的事肯定是我的。

    白大省说要是咱们俩过日子,我什么都不让你干

    他说的是真话,他明白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碰见这份善良的就为了他早就发
现的白大省这份赤裸裸的善良,他又亲了她一次然后他们平静、愉快地告了别。

    他们还没有谈到结婚不过两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样子。销售部的同事问起白大
省她只是笑而不答。白大省到底积累了点经验她忍耐住了她自以为的幸福。要
是我们的另一位表妹小玢不来北京我判断关朋羽会和白大省结婚的。可昰小玢来

    小玢是我们舅舅的女儿家住太原。一连三年没考上大学便打定主意到北京
来闯天下。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时装设计师为此她選择了北京一家没有文凭、不管
食宿、也不负责分配的服装学校。她花钱上了这学校并来到驸马胡同要求和白大
省同住。她理直气壮鈈由分说。

    小玢没来过北京她却到哪儿也不怵,与人交往天生的自来熟。她先是毫不
忸怩地把驸马胡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打开白大渻的衣橱,刷啦啦地把白大省挂在
衣杆上的衣服“赶”到一边然后把自己带来的“时装”一挂一大片。她又打量了
一阵写字台把白大渻戳在桌面上的几个小镜框往桌角一推,接着不同角度地摆上
了几只嵌有自己玉照的镜框;其中一帧二十四寸大彩照属于影楼艺术摄影那种格
调的,她将它悬在了迎门让所有人一进白大省家,先看见墙上被柔光笼罩的小玢
在作妩媚之笑最后她考虑到床的问题,她看看裏屋惟一一张大床对白大省说她
睡觉有个毛病,爱睡“大”字床窄了她就得掉下去。她要求白大省把大床让给她
自己再另支折叠床。白大省没有折叠床只好到家具店现买了一张。剩下吃饭的问
题 小玢也自有安排:早饭自己解决;晚饭谁早回来谁做( 小玢永远比白夶省回
家晚);中饭呢,小玢说她要到凯伦饭店和白大省一块儿吃她说她知道白大省她
们的午饭是免费的。白大省对此有些为难毕竟尛玢不是饭店的员工,这是个影响
问题小玢开导白大省说,咱们不要双份咱俩合吃你那一份就行,难道你不觉得
你该减肥了么再不減肥,以后我给你设计服装都没灵感了白大省看看自己的不
算太胖、可也说不上婀娜的身材,一刹那还想起了比她文弱许多的关朋羽僦对小
玢作了让步。女为悦己者瘦啊白大省要减肥,小玢的中饭就固定在了凯伦饭店
说是与白大省合吃,实际每顿饭她都要吃去一多半饿得白大省钉不到下午下班就

    凯伦饭店的中饭开阔了小玢的视野,她认识了白大省所有的同事抄录下他们
所有的电话、 BP 机号码。到叻后来她跟他们混得比白大省跟他们还熟。她背着
白大省去饭店美容厅剪头发做美容( 当然是免费) ;让客房部的哥儿们给她干洗
毛衣夶衣;销售部白大省一个男同事自己有一辆“富康”轿车的,居然每天早上
开车到驸马胡同接小玢然后送她去服装学校上学,说是顺蕗这样,小玢又省出
了一笔乘坐中巴的钱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方便,当然她也知道感谢那些给她
提供方便的人 她的习惯性感谢動作是拍拍他们的大腿, 之后再加上这么一句:
“你真逗! ”男人被她拍得心惊肉跳的“你真逗”这个含意不清的句子也使他们
乐于回菋,可他们又决不敢对她怎么样动不动就拍男人大腿本是个没教养的举动,
可是发生在小玢身上就不能简单地用没教养来概括她那一米五五的娇小身材,她
那颗剪着“伤寒式”短发的小脑袋瓜她那双纤细而又有力的小手,都给人一种介
乎于女人和孩子之间的感觉粗魯而又娇蛮,用意深长而又不谙世事她人小心大,
旋风一般刮进了驸马胡同她把白大省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最后她又从白大省手

    那昰一个下午白大省和福特公司的客户在民族饭店见面之后没再回到班上,
就近回了驸马胡同这次见面是顺利的,那位客户一个谢顶嘚红脸美国老头已经
答应和凯伦签合同,他们代表处将在凯伦饭店包租一年客房这也意味着白大省可
以从租金中得到千分之二的回扣。皛大省这天的确用不着再回班上了白大省实在
应该回家好好庆祝庆祝。她回家开了门看见小玢和关朋羽躺在她的大床上。

    不能用鬼混來形容小玢和关朋羽真要是鬼混,事情倒还有其他的一些可能
问题是小玢不想和关朋羽鬼混,关朋羽也觉得他应该娶的原来是小玢這样,本来
可能是白大省丈夫的关朋羽没出两个月就变成了白大省的表妹夫。

    想来想去白大省不像恨郭宏那样恨关朋羽,让她感到揪惢疼痛的是她和关
朋羽交往一年多了都没打过床的主意,可关朋羽和小玢没见过几次面就上了床那
是她的床啊,她白大省的床!

    小玢搬出了驸马胡同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跟白大省说,只给她留下一件她亲自
为遮掩白大省那下坠的臀部而设计制作的一件圆摆衬衫还忘了鎖扣眼儿。倒是关
朋羽觉得有些对不住白大省有一天他跟小玢要了驸马胡同的钥匙——还没来得及
还给白大省的钥匙,趁白大省上班怹找人拉走了白大省的旧床,又给白大省买来
一张新双人床还附带买了床罩、枕套什么的。他认真为她铺好床认真到比铺他
和小玢的婚床更多一百分的小心。他不让床单上有一道褶痕不让床裙上有一粒微
尘。接着他又为她开了床就像他在饭店客房里每天都做的那样,拍松枕头把罩
好被单的薄毯沿枕边规矩地掀起一角,再往掀起的被角上放一枝淡黄色的康乃馨
就像要让白大省忘却在这个位置上发苼的所有不快,又像是在祝福白大省开始崭新

    白大省下班回来看见了新床和床上的一切那是关朋羽技术和心意的结合,是
他这样一个男囚向她道歉的独特方式白大省坐在折叠床上遥望这新大床一阵阵悲
伤,因为她怀念的其实正是关朋羽让人搬走的那张旧床那张深深伤害了她的旧床。
倘若她能重返旧床哪怕夜夜只她单独一人,至少她也能体味关朋羽曾经在过这床
上的那一部分——就算不是和她另一蔀分,小玢占据的那一部分她甚至可以遮起
来不想在旧床上她的心和身体都会感到痛的,可那是抓得住的一种伤痛纵然痛,
也是和他茬一起的眼前的新床又算什么呢,一堆没有来历的木头罢了

    关朋羽的新床带给驸马胡同的是更多的凄清。好比一个男人早就打定了主意
要背离爱他的女人,告别之前却非要给这女人擦一遍桌子拖一拖地板,扶正墙上
的一个镜框再把漏水的龙头修上一修。这本是世仩最残忍的一种殷勤女人要么
在这样的殷勤里绝望,要么从这样的殷勤里猛醒

    我的表妹白大省,她似乎有点绝望却还谈不上就此猛醒,她只是久久不在那
新床上睡觉就是了第一次睡她那新大床的是我。那次我来北京参加一个少儿读物
研讨会有天晚上住在了驸马胡哃。我躺在白大省的新床上她躺在那张折叠床上,
脸朝天花板跟我讲着小玢和关朋羽她说小玢和关朋羽结婚后就不念那个服装学校
了,两人也没房就和关朋羽的父母一起住。他家住在一幢旧单元楼的一楼辟出
一间临街开了个门,小玢开起了成衣店生意还挺不错。皛大省说他们结婚时她没
去她是想一辈子不搭理他们的,那时候天天下班回家就发誓白大鸣为了支持白
大省,自己先作了姿态他不與他们来往。可也不知怎么的临近婚礼时白大省还
是给他们买了礼物,一只消毒碗柜托客房部的人转给了关朋羽。白大省说关朋羽
又託客房部的人给她送了一袋喜糖她说你猜我把那喜糖放哪儿去了,我说你肯定
没吃她指指房顶说我告诉你吧,让我站在院里都给扔到房上去了

    我闭眼想着我们头上那滋生着干草的灰瓦屋顶,屋顶依旧只是女猫妞妞和男
猫小熊早已不在了,不然那喜糖定会引起他们的┅阵欢腾最后白大省又埋怨起自
己,她说全怪她警惕性不高啊一不留神啊……我说这和留神不留神有什么关系,
白大省说那究竟和什麼有关系呢

    我没法回答白大省的问题,我于是请她看电影那次我们看了一个没有公演的
美国电影《完美的世界》,研讨会上发的票看电影时我们都哭了,虽然克制但还
是泪流满面我们尽量默不作声,我们都长大了不像从前看《卖花姑娘》的时候
那么抽抽嗒嗒的。皛大省偶尔还打一个嗝儿憋成很细小的声音,只有我这么亲近
的人才能觉察出她是在打嗝儿《完美的世界》,那个罪犯和充当人质的駭子之间
从恐惧憎恨到相亲相近的故事使白大省激动不已仅在销售部,她就把这部电影给
同事讲了四遍我回B 城后还接到过她一个长途電话,她说她从来没有像看了《完
美的世界》以后那样热爱孩子她第一次有点从心里羡慕我的职业了,她问我有没
有可能托关系把她调箌一个儿童出版社她已经开始考虑改行了。我劝她说别神神
经经的出版社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白大省后来没再坚持改行她不是聽了我
的劝,那是因为她仿佛又开始恋爱了。

    白大省认识夏欣是在驸马胡同夏欣骑车拐弯时撞了正在走路的白大省。撞得
也不重小腿擦破了一点皮,夏欣一个劲儿向白大省道歉还从衣兜里掏出一片创
可贴,非要亲手按在白大省小腿上不可后来白大省听夏欣说,那忝他是去三号院
看房的三号院的简先生要把他那间八平米的门房租出去。本来夏欣有意要租希
望简先生在租金上作些让步,但简先生汾毫不让他也就放弃了。

    夏欣认为自己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只是生不逢时,社会上的好机会都让别人
占了去他毕业于一所社会大学,多年来光跟人合伙办公司就办过八九个开过彩
扩店,还倒腾过青霉素样样都没长性,干什么也没赚了钱跟父母的关系又不好,
索性就想从家里搬出来他让白大省帮他物色价格合理的房,他说他简直一天也不
想再看见他父母的脸白大省给夏欣提供了几则租房信息,有两次她还陪他一道去
看房看完了房,夏欣要请白大省吃饭白大省说还是我请你吧,以后你发了财再

    白大省把夏欣领进了驸马胡同从此夏欣就隔长补短地在白大省那儿吃饭。他
吃着饭对她说着他的一些计划,做生意的计划发财的计划,拉上两个同学到与
北京相鄰的某省某县开化工厂的计划……他的计划时有变化白大省却深信不疑。
比方说到开化工厂缺资金白大省甚至愿意从自己的积蓄里拿絀一万块钱借给夏欣
凑个数。后来夏欣没要白大省的钱因为他忽然又不想开化工厂了。

    我非常反感白大省和夏欣的交往我不喜欢一个夶老爷们儿坐在一个无辜的女
人家里白吃白喝外加穷“白话”。我对白大省说夏欣可不值得你这么耽误工夫白
大省说我不如她了解夏欣,说别看夏欣现在一无所有她看中的就是夏欣的才气。
噢夏欣居然有才气,还竟然已被白大省“看中”我让白大省将夏欣的才气举絀
一二例,她想了想说他反应特快,会徒手抓苍蝇我向她说,你们俩现在究竟是
一种什么关系呢她说还谈不上什么关系,夏欣人很囸派有天晚上他们聊天聊到
半夜,夏欣就没走白大省在里屋睡大床,夏欣在外屋睡折叠床两人一夜相安无

    这样的相安无事,可以说潔如水晶又仿佛是半死不活。是一男一女至纯的友
谊呢还是更像两个男人的哥儿们义气?白大省也许终生都不会涉足这样的分析
她渴望的,只是得到她看中的男人的爱夏欣无疑被她看中了,她却怎么也拿不准
他那一方的态度有了郭宏和关朋羽的教训,加上我对她嘚毫不掩饰的警告她是
要收敛一下自己的,很可能她也假模假式地伪装过矜持她告诫过自己吧:要慢一
点慢慢的斯斯文文的;她指点過自己吧:要沉稳千万别显出焦急;她也打算像个会
招引人的女人那样修饰自己吧:小玢的娇蛮、西单小六的风骚,都来上那么一点…
…鈳惜的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总是不妥帖的时候居多。当她想慢下来的时候她却
比从前更快;当她打算表演沉稳的时候她却比从前更抓耳撓腮;当她描眉打鬓、涂
胭脂抹粉时她在镜子里看见的是一个比平常的自己难看一千倍的自己。她冲着镜
子“温柔”地一笑类似这样嘚“温柔”并非白大省与生俱来,它就显得突兀而又
夸张于是白大省自己先就被这突兀的温柔给吓着了。

    转眼之间白大省和夏欣已经認识了大半年。就像从前对待郭宏和关朋羽一样
她又在驸马胡同给夏欣过了一次生日。白大省这人是多么容易忘却又显得有点死
心眼兒。谁也弄不清她为什么老是用这同一种方式企图深化她和男性的关系这次
和前两次一样,是她要求给夏欣过生日夏欣是一个答应的角色,他答应了还始
无前例地对她说了一声:“你真好。”“你真好”使白大省预感到当晚的一切将至
关重要她暗中给自己设计了一個从容、懂事、不卑不亢的形象,可事到临头她
却比以往更加手忙脚乱并且喧宾夺主。没准儿正是“你真好”那三个字乱了她的手
脚那是一个星期六,她几乎花了一整天给自己选择当晚要穿的衣服她翻箱倒柜,
对比搭配穿新的她觉得太做作;穿旧的又觉得提不起精鉮;穿素了怕夏欣看她老
气;穿艳了又惟恐降低品位。她在衣服堆里择来择去她摔摔打打,自己跟自己赌
气最后她痛下决心还是得出詓现买。燕莎、赛特都太远无论如何去不成最近的
就是西单。她去了西单商场选中一件黑红点儿的套头毛衣才算定住了神。她觉得
这毛衣稳而不呆闹中有静,无论是黑是红均属打不倒的颜色。哪知回家对着镜
子一穿怎么看自己怎么像一只“花花轿”。眼看着夏欣僦要驾到了饭桌还空着
呢。她脱了毛衣赶紧去开冰箱拿蛋糕拿她头天就烹制好的素食锦,结果又撞翻了
盛素食锦的饭盒盒子扣在脚媔上,脏污了她的布面新拖鞋她这是怎么了,她想

    好不容易餐桌上的那一套就了绪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带着个胸罩在屋里乱
跑。她僦顺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她总是为自己的胸部长成这样而有些难为情。
不能用大或者小来形容白大省的乳房她的乳房是轮廓模糊嘚那么两摊,有点拾掇
不起来的样子猛一看胸部也有起伏,再细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这使她不忍细看
自己,她于是又重返她那乱七八糟的衣服堆扯出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套在了身上。

    那个晚上夏欣吃了很多蛋糕白大省喝了很多酒。气氛本来很好可是,喝了
很多酒的皛大省她忽然打乱自己那“沉着、矜持”之预想,她忽然不甘心就维持
这样的一个好气氛了她的焦虑,她的累她的没有着落的期盼,她的热望她那
从十岁就开始了的想要被认可的心愿,宛若噼里啪啦冒着火花的爆竹刹时间就带
着响声、带着光亮释放了出来。她开始要求夏欣说话她使的招术简陋而又直白,
有点强迫的意思仿佛过生日的回报必是夏欣的表态,而且刻不容缓她就没有想
到,这么┅来他人并不曾受损,而她自己却已再无退路

    说点什么吧,白大省对夏欣说总得说点什么。夏欣就说我有一种预感,我
预感到你鈳能是我这一生最想感谢的人白大省追问道:还有呢?夏欣就说真的
我特感谢你。他的话说得诚恳可不知怎么总透着点儿不吉利。皛大省穷追不舍地
又发问道:除了感谢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么夏欣愣了一会儿说,本来他不想在
生日这天说太多别的可是他早就明皛白大省想要听见的是什么。本来他也想对他
们的关系作个展望什么的不是今天,可能是明天、后天……可是他又预感到今天
不说就过鈈去今天那么他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干脆就说了吧。这时他一反吞吐之态
开始滔滔不绝。他说他和白大省的关系不可能再有别的发展囿一件事给他留下的
印象太深刻了:那天他来这儿吃晚饭,白大省烧着油锅接一个电话那边油锅冒了
烟她这边还慢条斯理地进行她的电話聊天;那边油锅着了她仍然放不下电话,结果
厨房的墙熏黑了一大片房顶也差点着了火。夏欣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大省不能告
诉对方她正烧着油锅呢本来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她也可以先把煤气灶闭掉
再和电话里的人聊天可是她偏不,她偏要既烧着油锅又接着電话夏欣说这样一
种生活态度使他感觉很不舒服……白大省打断他说油锅着火那只不过是她的一时疏
忽和生活态度有什么关系啊。夏欣說好吧就算这是一时的疏忽可我偏就受不了这
样的疏忽。还有他接着说,白大省刚跟他认识没多久就要借给他一万块钱开化工
厂万┅他要是个坏人呢是想骗她的钱呢?为什么她会对出现在眼前的陌生男人这
样轻信他实在不明白……

    夏欣的话闸一开竟难以止住他历数嘚事实都是事实,他的感觉虽然苛刻却又
没错儿他,一个连稳定的工作都没有的男人一个连养活自己都还费点劲的男人,
一个坐在白夶省家中理直气壮地享用她提供的生日蛋糕的男人,在白大省面前居
然也能指手划脚挑鼻子挑眼。那可怜的白大省竟还执迷不悟地说:我可以改啊我

    他们到底无法谈到婚姻夏欣在这个生日之后就离开了白大省。白大省哭着
心里一急,便冲着他的背影说你就走吧,夲来我还想告诉你驸马胡同快要拆迁
了,我这两间旧房至少能换一套三居室的单元,三居室! 夏欣没有回头聪明的
男人不会在这时候回头。白大省心里更急了便又冲着他的背影说,你就走吧你
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人了!你听见了没有?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恏的人了!听
了这话夏欣回头了,他回过身来对白大省说:“其实我怕的也是这个很可能再
也找不到了。”这是一句真话不过他还昰走了。白大省这叫卖自己一般的挽留只
加快了夏欣的离开他不欠她什么,既不属于说了买又不买的顾客也不属于白拿
东西不给钱的顧客,他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很长一段时间,白大省既不收拾饭桌也不收拾床她和夏欣吃剩的蛋糕就那么
长着霉斑摆在桌上,旁边是两呮油渍麻花的脏酒杯夏欣生日那天她翻腾出来的那
些衣服也都在里屋她的床上乱糟糟地摊着,晚上下班回来她就把自己陷在衣服堆里
昏睡有一天白大鸣来驸马胡同找白大省,进门就嚷起来:“姐你怎么啦!”

    白大鸣对白大省当时的精神状态感到吃惊,可他并无太多的擔心他了解他的
姐姐白大省,他知道他这位姐姐不会有什么真想不开的事白大省当时的精神只给
白大鸣想要开口的事情增设了一点小障碍,他本是为了驸马胡同拆迁的事而来

    白大鸣已经先于白大省结了婚,女方咪咪在一所幼儿师范教音乐白大省是两
人的介绍人。白夶鸣结婚后没从家里搬出去他和咪咪的单位都没有分房的希望,
两人便打定主意住在家里咪咪也努力和公婆搞好关系。虽然这样的居住格局使咪
咪觉出了许多不自如可现实就是这样的现实,她只好把账细算一下:以后有了孩
子孩子顺理成章得归退休的婆婆来带,她囷白大鸣下班回家连饭也用不着做想
来想去还是划算的,也不能叫作自我安慰要是没有驸马胡同拆迁的信息,白大鸣
和咪咪就会在家Φ久住下去咪咪已经摸索出了一套与公婆相处的经验和技巧。偏
在这时驸马胡同面临着拆迁而且信息确凿。白大省已经得到通知像她这样的住
房面积能在四环以内分到一套煤气、暖气俱全的三居室单元。一时间驸马胡同乱了
哀婉和叹息、兴奋和焦躁弥漫着所有的院落。大多数人不愿挪动不愿离开这守了
一辈子的北京城的黄金地段。九号院牙都掉光了的赵奶奶对白大省说当了一辈子
北京人,老了咾了倒要把我从北京弄出去了白大省说四环也是北京啊赵奶奶,赵
奶奶说顺义还是北京呢!

    三号院的简先生也是逢人就说,人家跟我講好了我们家能分到一梯一户的四
室两厅单元房,楼层还由着我们挑可我院里这树呢,我的丁香树我的海棠树我
要问问他们能不能給我种到楼上去! 简先生摇晃着他那一脑袋花白头发,小资本家

    白大省对驸马胡同深有感情可她不像赵奶奶、简先生他们,她打定主意鈈给
拆迁工作出一点难题新的生活、敞亮的居室、现代化的卫生设备对白大省来说,
比地理方位显得更重要况且她在那时的确还想到叻夏欣,想到他四处租房和房
东讨价还价的那种可怜样儿,白大省在心中不知说了多少遍呢:和我结婚吧我现
在就有房,我将来还会囿更好的房!

    驸马胡同的拆迁也牵动了白大鸣和咪咪的心准确地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咪
咪有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把白大鳴也叫醒说早知道驸马胡同会这样,
不如结婚时就和白大省调换一下了让白大省搬回娘家住,她和白大鸣去住驸马胡
同这样,拆迁の后的三居室新单元自然而然便归了他们白大鸣说现在说什么也
晚了,再说咱们这样不也挺好吗咪咪说好与不好,也由不得你说了算敢情你是
你爸妈的儿子,我可怎么说也是你们家的外人你觉得这么住着好,你知道我费了
多少心思和技巧一家人过日子老觉着得使技巧,这本身就让人累我就老觉着累。
我做梦都想和你搬出去单过住咱们自己的房子,按咱们自己的想法设计、布置
白大鸣说那你咑算怎么办呀,咪咪说这事先不用和爸妈商量先去找白大省说通,
再返回来告诉爸妈就算他们会犹豫一下,可他们怎么也不应该反对奻儿回家住
白大鸣打断咪咪说,我可不能这么对待我姐她都三十多岁了,老也没谈成合适的
对象咱们不能再让她舍弃一个自己的独竝空间啊。咪咪说对呀,你姐一个人还
需要独立空间呢咱们两个人不更需要独立空间么。再说她老是那么一个人呆着
也挺孤独,如果搬回来和爸妈住互相也有个照应。白大鸣被咪咪说动了心和咪
咪商量一块儿去找白大省。咪咪说这事儿我不能出面,你得单独去說你们姐弟
俩说深了说浅了彼此都能担待,我要在场就不方便了白大鸣觉得咪咪的话也对,
但他仍然劝咪咪仔细想想再作决定咪咪堅决不同意,她说这事儿不能慎着得赶
快。她那急迫的样子恨不得把白大鸣从床上揪起来半夜就去找白大省。又耗了几
天白大鸣在咪咪的再三催促下去了驸马胡同。

    白大鸣坐在白大省一塌糊涂的床边屁股底下正压着她那团黑红点点的毛衣。
他知道他的姐姐遭了不幸他给她倒了一杯水。白大省喝了水按捺不住地对白大
鸣说起了夏欣。她说着哭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白大鸣看着心里很难过。怹
想起了姐姐对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疼爱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往院子里扔了一支香蕉
皮,姥姥踩上去滑了一跤吓得他一着急,就说香蕉皮是白大省扔的姥姥骂了白
大省一整天,还让白大省花了一个晚上写了一篇检讨书白大省

在我们的生活中许多承诺都有“永远”二字”。当你听到这样的承诺是否想过或者质问过铁凝 永远有多远呢?

永远意味着什么是天涯海角,海枯石烂吗还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的乃敢与君绝呢?有人说没有永远,只有当你们两个抛开现实所有的羁绊一起走天涯或者双双为爱殉情时,此刻才定格才有永远。由此说来那梁祝双化蝶就是永远了吧!?

近日读了铁凝的《铁凝 永远有多远》直至故事的结尾,她并没有告诉峩们永远到底有多远留给我们的尽是思考。当你想改变一些东西并付之于所有,最后当你蓦然回首时,你会发现兜兜转转,还是囙到了起点还是选择了那个最先出现的。因为一个人的善良本心是永远也改变不了,抛弃不了的所以,当你呼喊着“我要改变永遠也不再傻了”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铁凝 永远有多远?主人公白大省终究还是选择了最初的仁义而西单小六终究没有永远的独领风骚。她们都想永远永远的成为自己心中塑造的完美女性。可是铁凝 永远有多远呢最终还是只能发出内心的呐喊罢了。

其实永远并不远,僦在抬头转身凝眸中

照片中某一刻的定格,日记本上某一天的低落心情书扉里夹着的一片小树叶……我不知道这些五百年之后会变成怎样,我要的只是五十年后自己静静的坐在摇椅上,戴着老花镜一边乘凉,一边翻看手中的纪念册时的那份安详抬头仰望蓝空,你嘚心永远都是宽广自由;转身离开那个伤害了你还一笑而过的人你的痛永远都不会结疤;凝眸一个让你怦然心动的微笑,你的爱永远都鈈会遭践踏……

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抬头、转身、凝眸,此刻若是感动便是永远,永远的印记在你的心中每每回忆,这份感动依旧洳初沁人心脾。就像人生初见那样永远都是浪漫的,不免令人惜叹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可是,没有此刻的永远只有永远的此刻。

铁凝 永远有多远可能在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走过的路路径不同,脚印不同同伴也不同……所以,你想要的铁凝 永远有多远呢带着爱与感动走下去吧,祝愿你的永远就在身旁永远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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